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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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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着没理,墨盒子也没盖。”何剑尘道:“我们给他开个玩笑,把这稿子收起来。
回头他回来了,你看他找罢。”吴碧波道:“最妙是把稿子收起来,另外弄几张纸
烧了灰,放在地板上,就说把……”说到一个把字,只见杨杏园正睡在外面屋子里,
笑道:“我们还打坏主意呢。主意还没有想好,人家全知道了。你瞧,他不睡在外
面。”杨杏园依然不理,只是装睡,何吴却都走了过来,连连叫道:“醒一醒,来
了客了。”何剑尘道:“看这样子,伯叫不醒,大概他太辛苦了。”杨杏园笑着站
起来道:“不要白心痛我了,还打算要下毒手烧我的稿子呢。”何剑尘笑道:“我
的主意,只是收起你的稿子就算了,还没有要烧纸来吓你。这个毒主意是碧波出的。”
吴碧波道:“他太快活了,我们应当要吓他一吓。”杨杏园道:“我什么事太快活
了。觉是人人有得睡的,这也算快活吗?”吴碧波笑道:“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
颜色娇如花。”杨杏园道:“呵哟,就是为这个吗?不错,仿佛昨天晚上把这十四
个字,写在什么地方来着,你怎么看见了?”吴碧波道:“你吃了我们留下的蜜柑
没有?”杨杏园道:“吃了,谢谢。”吴碧波道:“我们就为了你那十四个字,才
买蜜柑给你吃的。今天我们要来问问你,你醉的是哪一个人家?好汉就不要撒谎。”
杨杏园道:“这是很公开的事,我为什么撒谎?”因就把昨天下午听戏,以及周美
芳请吃饭,自己会东的话全说一遍。何剑尘道:“幸而是你会的东,要是她会东,
你又够麻烦的了。”杨杏园道:“那为什么?”何剑尘道:“吃了人家的口软,拿
了人家的手软,这是两句老话,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周美芳和你有什么大交情,怎
能一见面就请你吃饭?”杨杏园道:“这一层,我早已明白,无非是要我们在报上
替她鼓吹鼓吹。她是一个初出山的人,偶然榆扬一二,这也是栽培脂粉的意思,有
什么不可以。”吴碧波道:“你这话简直就是给她鼓吹,怪不得在社会上办事,第
一件就是要请客,请客难怪有这样的好处。其实那种人物,倒也罢了。”杨杏园道:
“现在不是社交公开的时代吗?男子可以请女子,女子也可以请男子。为什么坤伶
请客,就不能到呢?”何剑尘道:“我的意思,不是那样说。以为坤伶之联络报馆
里先生,无非是想报馆先生给她鼓吹鼓吹。吃了以后,你还是鼓吹还是不鼓吹呢?
若是不鼓吹,你对不住人家,若是鼓吹,你愿意捧角吗?”杨杏园道:“你这话也
顾虑得是。但是坤伶的艺术,果然不错,我们也该奖励几句。不能因为有捧角的嫌
疑,遇到坤伶就骂。”何剑尘道:“我并没说坤伶该骂。但是周美芳的艺术,你也
未曾看见,你何以说应该奖励几句?”杨杏园笑道:“你二位不辞辛苦而来,就为
的是要驳这一件事吗?”何剑尘道:“不辞辛苦而来,这被你猜着了。至于干涉你
捧角,那倒不是。我们负有很重要的使命,要和你谈谈,你能不能容纳?”杨杏园
道:“我并不知道你商量什么事,我怎能先容纳你的要求?设若你要砍我的脑袋呢,
我也糊里糊涂先答应下来吗?”吴碧波笑道:“虽不至于要砍你的脑袋,但是这件
事说了出来,有相当的麻烦。”
    杨杏园一听他两人的话音,又看了看他两人的脸色,就明白这事十之八九,却
依然装为不知道,笑道:“既然这样说,我越发要你们说得详详细细的了。”吴碧
波望着何剑尘微笑道:“你说罢。”何剑尘微笑了一笑,且不说话,对杨杏园的面
孔凝视着。杨杏园道:“这为什么?有话只管一说啊。”何剑尘道:“说我自然说。
我声明一句,大家实事求是的说话,不许唱高调。”杨杏园道:“这样就好,我最
怕的是唱高调呢。请说罢。”何剑尘笑着,凝了一凝神,然后说道:“你是一个聪
明人,我们这样郑而重之的说起,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来谈的,并不是别事,
就是你本人的婚姻问题。”说到这里,杨杏园身子坐在椅子上微微一起,就有要说
话的样子。何剑尘将手一伸,连摆了几摆,说道:“且慢且慢,你让我说完。照说,
你的婚姻大事,当然无我们插嘴之余地。不过我们受了人家的重托,既然有话,也
不能不对你说。”吴碧波笑道:“你且听清楚了这话,这是明白交代,不要当是一
个虚帽子。”何剑尘道:“不要和他开玩笑罢。这样一来,他越发不注意我们的话
了。杏园,我想你自己的事,你是有一番打算。可是到了推车抵壁的时候,你就得
自己转弯,不能一定要冲过壁子去。前天那位方老先生特意请我两个人吃饭,说是
密斯李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和你的感情,再进一步。而且这类苦衷,你也完全
知道,对于李女士这类态度,十分谅解。因为这样,李女士很不愿因为她个人的关
系,耽误了你的婚姻,所以她就荐贤自代。至于这位支女士呢,我们见面很少,不
能知道她的学问如何。但是就外表看来,也是一个聪明俊秀的人物。不过因为年龄
的关系,较为活泼,不能象李女士那样极端的幽静。”杨杏园道:“你二位不用提
了,你们所要说的话,我全知道。我这事不但要二位来劝我,就是我自己,也时时
刻刻劝我自己。不过我现在感到婚姻这件事,与其带些勉强的意思,不如无有。绝
不是对人问题。我是实说了罢,现在已计划定了,秋后回南去,一度省视老母,然
后再谈这一件事。在我未回南以前,暂且不提。”吴碧波道:“你既然说得这样坚
决,你会了伯母以后,要不要去找李女士呢?府上和琵琶亭畔,只一衣带水之隔,
前去是很便利的。”杨杏园道:“我虽愿意前去,她若不见我,我又怎么办呢?所
以这个主意,我现在还没有拿定。”何剑尘道:“他也不用提了。你所要说的,我
全知道。你的意思,无非要和李女士当面解决这个困难问题。在未和李女士面谈以
前,你不能拿定宗旨。所以对于任何人来说婚姻事件,你是不能接受的。对与不对?
碧波,算了。我们空计划了一阵子,据他这样说,我们的话,是没法可以入耳的。
不必说了罢。我托你请褒扬的那一件事,倒很要紧,还是去办那一件事罢。”
    吴碧波笑道:“这是你们新闻记者所常用的话,就这样急转直下的。把这一个
问题揭了过去吗?”何剑尘道:“不急转直下怎么办?还要不识时务,老和他谈不
入耳之言不成?”杨杏园道:“你这全是骂我的话。我是主意打定了。不但今生不
望褒扬,就是定我及年不婚的大罪,我也愿意承当。”何剑尘道:“胡说,我说请
褒扬是一件真事。”杨杏园道:“是谁请褒扬,怎么要经碧波的手,你不会直接去
办吗?”吴碧波笑道:“我现在是专门做这种生意,到处兜揽。你路上有人请褒扬
没有?我可以包请,极快,两个星期,准可以下来。”杨杏园笑道:“我看不出碧
波,得了一度挂名差事的便宜,就这样官僚化起来。”碧波道:“你以为这是什么
乌七八糟的事吗?这是极公开的买卖呢。现在内务部是不发薪水,每个人倒存着百
十元的代用券。这种代用券,扔在大街上,让人捡起来,还有一弯腰之劳。不过在
本部有一层好处,若拿这个代用券去请褒扬,一块钱当一块钱用,不折不扣。所以
有人到部里去请褒扬,现钱就会由经手的人落下,给你缴上代用券。请褒扬的人,
没有什么损失,他一转手之间可就把废纸换了现钱用了。这种事情,只有主管司科
的人得着,旁人岂能不眼红。因之部里索性公开起来,无论是谁,只要是本部的人
都可以介绍请褒扬。主管的人和介绍的人,另订一种调剂的办法。这一来,他们就
四处打听,有人请褒扬没有?只要你肯请,阿猫阿狗,都可以办。而且另外订几个
优待条件,可以照章程上的价目,打折扣缴款。并且可以指定日子完事,不象从前,
平常请褒扬,拖了整年的工夫才能发表。”杨杏园道:“这倒有趣,是打几扣呢?”
吴碧波道:“这就早晚市价不同,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了。”杨杏园道:“你并不
是内务部的人,你为什么倒要出来兜揽这件事情哩?”吴碧波道:“这我自有缘故
在其中。我有一个亲戚,在那边办事,穷的了不得。他自己上了几岁年纪,懒在外
面兜揽,却把那事拜托了我。我想一个两个人,那是有限的事情,我就和剑尘约起
来,各人分头写信到南方去,问有要办的没有。说明了,只要来请,准可办到。不
料成绩很好,在一个月工夫里,我们两人凑起了十几位请褒扬的,有几百块钱的买
卖。我想和敝亲商量,并案办理,代用券换下来的现金,就三一三十一,各人分一
点,留得看电影吃小馆。这种事,一方面救济了灾官,一方面又替人请了褒扬,一
功而两得。虽然从中挣几个手续费,也不能算是造孽钱吧?”杨杏园笑道:“挣钱
的人,他都有要挣钱的理由,不过象你二人,还少这几个钱用吗?我觉得你们这样
办,未免细大不择了。”何剑尘笑道:“不劳而获的钱,又管它多少呢?你等着罢。
将来我得了钱,可以请你吃饭。”杨杏园笑道:“我是贪泉勿饮,请你不必作这个
人情罢。”何剑尘道:“这样说,我们可以从今天起,画地绝交,因为我还是个贪
人呢。”吴碧波笑道:“你别忙,你看有了钱,请他吃小馆子,他去是不去?剑尘,
你在这儿等一等,我到敝亲衙门里去一趟,若是他有相当的答复,今天晚上,我们
就先吃一顿。”说时,拿着帽子在手,站起身来就要走。何剑尘道:“好,你快走
罢。我静等着你的好音。”吴碧波听了他的话,当真笑着去了。




  
 


           第七十八回  一局诗谜衙容骚客集  三椽老屋酒藉古人传

    这个时候,在下午两点钟,正是衙门里当值的时候。吴碧波的亲戚梁子诚,是
一个老部员。除了上衙门,也没有别的事情,他是天天必到的。吴碧波要找他,到
衙门来找,比到他家里去找,还要准些,所以毫不踌躇,一直找到部里来。到了他
这一科,隔着玻璃窗户一看,只见俯在一张桌子上,有一个三十来岁的人,戴着大
框眼镜,拿着笔,文不加点的写下去,好象在拟什么稿子。仔细看时,并不是拟稿,
是将一张报,叠了放在面前,对于报上一篇什么文字,在那里圈点。口里念着,头
是摆着,好象很有趣。这邻近一张桌上,有两个人,对坐在那里谈话。一个笑道:
“今天我得早些下衙门,东安市场有一个饭局。”又一个说道:“是谁请客?”那
个道:“是同乡一个姓吴的,在刘省长那里当机要秘书。那回刘省长出京,他是再
三要我走,可惜我没有跟了去,不然,现在也抖起来了。”这个道:“我这两天的
口福也不坏,明天上午有一个饭局,后天下午是两个饭局。”他们说到这里,回头
一看见吴碧波在窗外,便道:“子诚子诚,有人找你的来了。”梁子诚正伏在桌上
打吨,听见有人叫他,连忙将头向上一抬。那枕着手的半边脸,睡得红红的,而且
被衣服折印了两道直痕,嘴上的口水,直望下淋。他伸了一个懒腰,又哎呀了一声。
那两个人都笑道:“好睡好睡。”梁子诚揉着眼睛,笑道:“科长呢,下衙门了吗?”
一个人道:“今天总次长没来,他坐了一会子也就走了。”又一个向窗外一摆头,
笑道:“没有走,到对过打诗条子去了。”说这话时,吴碧波早已走了进来。梁子
诚笑道:“你才来,我正等得不耐烦了。”吴碧波道:“这是怪话了。你办你的公,
我来迟来早,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梁子诚道:“我要知道对过打诗条子,我早
就过去赶热闹去了,还等你吗?”说到这里,和吴碧波丢了一个眼色说道:“晚上
你到我家里去一趟罢。”吴碧波道:“那就更好,哪里打诗条子,你引我先看看去。”
梁子诚道:“不大便罢,引了一个生人去,他们要见怪的。”吴碧波道:“他们也
不会知道,我不是部里人,关起门来,都是一家。谁还瞒得了谁吗?”梁子诚道:
“就怕科长在那里,他认得你,其余的人,倒是不要紧。”吴碧波道:“科长若在
那里,我不停留,马上走开得了。”梁子诚也是急于要去看,就不再问,取了一根
烟卷,燃着吸了,背着手,对吴碧波道:“走,我们瞧瞧去。”
    这对面屋子,和这边隔一个院子,也是一科,和这边的情形,正差不多。梁子
诚口里抽着烟卷,背了手慢慢的走过来。到了这时,先隔着窗户,向里面看了一看,
果然各人桌上,都干干净净,墨盒也盖上了,笔也插好了,不见放着一件公事纸,
倒有一张桌上,两个人在那里下象棋,其余的人,便拥在西边犄角上。梁子诚、吴
碧波一路走了进去,一直就奔西边桌上。果然七八个人,围住一张桌子。正位上坐
着一个人,口里撒着一根假琥珀烟嘴,向上跷着,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
静望着众人微笑。桌上有一个印着官署衔的信封,正中却用墨笔写了四个字,乃是
“钩心斗角”,信封敞着口,套了一叠字条,露着大半在外,乃是用部里公用信笺,
裁开来的。面上那张字条,写着“风风雨雨落花时”,一句诗,五六两个字,没有
写出,画两个圈来替代,这句诗一边,写着暮春,落花,太平,劝农,嫩寒,一共
十个字,是每两个字作一组,这就是让人猜的了。梁子诚一见,便笑道:“哟!今
天学海兄的宝官,一定不弱。”文学海道:“凑凑趣罢了。子诚兄何妨也试一试?”
梁子诚挨身向前,靠住桌子,口里便哼哼的吟道:“风风雨雨暮春时,风风雨雨落
花时,好,落花时好。”说时,又摆了一摆头。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头子,用手
摸着胡子笑道:“不然吧?据我看,应该是太平时好,五风十雨为尧天舜日之时。
风风雨雨,就是风吹得不大不小,雨下得不多不少,这岂不是太平之时?风风雨雨
太平时,好,这很有涵蓄,我就押太平这两个字。”又有一个酒糟鼻子小胡子的人,
笑道:“这样说来,劝农时更好了。风调雨顺,天时顺利,岂不是劝农之时吗?”
先那个胡子点点头道:“学曾兄这一猜也很有理。”当时你一句我一句,就乱七八
糟,乱评了一顿。吴碧波听了,觉得都不大对劲儿。这时,却有一个人笑着说道:
“无论如何,风风雨雨嫩寒时是对的。不是这样,这诗的价值,也要减除一半了。”
说着,在身上掏了一块现洋出来,啪的一声,向桌上一扔,却用两个指头,将洋钱
按住,笑道:“我押定嫩寒两个字了。学海兄,你让我押这多的钱吗?”文学海道:
“我们都是好玩,并不是赌钱,何必下那大的注于。吕端明兄,少押一点,留着慢
慢的玩罢。”吕端明见文学海一定不让他下许多钱的注,便猜死了,这诗条子一定
隐着嫩寒两个字。便道:“那就下一半的注罢。”文学海道:“大家都是三毛两毛
的,目的都只在取乐,并几个钱,好买东西吃吃。惟有你这个人特别,偏要干大的。
我现在可声明,只有一回,下不为例。”吕端明笑道:“别废话了,你开诗条子罢,
我猜就是我中了。”说到这里,大家都已下了注。吕端明也是非下嫩寒两个字不可,
多少钱,都不在乎,无非是现一现自己的手腕。文学海看各人的款子都押定了,便
抽出诗条来,大家看诗,却是“落花”两个字。吕端明一团高兴,以为文学海心虚,
见自己押中了,所以不让下那许多钱。谁知道他偏偏不是的呢,这也怪了。当时便
问道:“学海兄,你既然看到我所猜的不对,为什么不让我押了,你好收钱呢?”
文学海道:“我为人不图眼前便宜的。赢了你的钱,你还要押的,这个例就是由我
而破了,我又何必呢?”吴碧波心里想道:“怎么都是些穷酸?很风雅的事,这样
一闹,就无味了。”梁子诚却站在那里,不住的点头,口里说道:“我就猜这风风
雨雨之下,应该是落花时。风风雨雨,不见落花之时,是什么之时呢?”说时,把
脑袋画圈圈儿摇着,十分得意。在这个时候,文学海揭过去一个诗条,上面一张,
乃是人与黄花瘦一秋。旁边注比,与,共,似,爱,五个字。这一下子,大家的议
论又出来了,那个酒糟鼻子道:“这句诗是很熟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谁不知道。”梁子城道:“那是两句词,分作九个字,那样念好听。现在七个字并
拢一处,用比字不妥当。”说时,比着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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