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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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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有半打的,但至少也是四个,看这些女子的装束,一望而知,是窑子里的姑娘。
一辆一辆的过去,一直过去六辆,都进了鲁公馆。朱营长心里一想,这除了鲁大帅
自己来了,不会有别人,这样大叫条子。他自己在这里,要碰上机会这就更好办了。
自己踌躇了一会子,只得大了胆子,走上前去。那守卫的兵士,看他的肩章,知道
他是一个军官。走上前一步,问他是哪儿的。朱营长不敢说是见大帅,只好说是去
会黄副官的。兵士一听他的口音,明明是夕县话,不敢得罪他,就让他进胡同口。
到了号房里,朱营长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让传令兵送了进去。他所要会的这位黄
副官,也是和鲁大昌一样的人,非常的照顾同乡。他一见有同乡前来拜访,而且又
是一个营长,当然不能拒绝,便说一声请。朱营长到了副官室里,不由大出乎意料
之外,却是满堂不可思议的怪客,简直不愿意进去。要知道是些什么怪客,且听下
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宽大见军威官如拾芥 风流关国运女漫倾城
却说朱营长走进副官室,只见有十七八个穿黑布袍子的人,坐坐站站,挤了满
屋子。有的提着胡琴蓝布袋,有的挟着琵琶。说出话来,都是上海口音。脸色虽然
有黄的有白的有黑的,可是都带鸦片烟黝,两腮上似乎有点浮肿。看那样子,
分明是跟着窑姐儿来的乌师。这种人让他待在门房就行了,或者就叫他站在走廊下,
也无所不可,何必一定还把他们引到副官室里来?自己心里,确是老大不高兴,但
是看那黄副官穿了一套整齐黄呢军服,还加了一根武装带,只管在这些黑袍队里挤
来挤去。自己要和黄副官说话,就不能不向前,要避嫌疑,也是不行。远远的一举
手,和黄副官行个礼。黄副官笑道:“原来是朱营长,好久不见啊。我听说你在那
边混的很得意啊。”朱营长道:“凑合劲儿。我老想来和黄副官谈谈,可又不得这
个便。”黄副官道:“我平常是很闲。今天你老哥来,又算赶上了。今天上午,我
们大帅刚刚从任上回京。我上上下下,都得张罗。不然我一定陪你吃小馆子去。”
说着话时,朱营长可就和黄副官并排的在椅子上坐下了。朱营长四围一望,将声音
放下,低低的说道:“怎么回事?屋子里这些个人。”黄副官笑道:“上面叫条子
了。先叫了十几个还嫌不热闹,这又叫了二十多个。你瞧罢,这还早着呢。这就该
闹到亮电灯,亮了电灯之后,一直又要闹到天亮。”朱营长道:“我这回来,是想
见一见大帅,这样一说,可又不行了。”黄副官道:“瞧他高兴,他要是高兴,打
着牌,搂着姑娘,都可以和你见面。若是不高兴,你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和你说
话的。”朱营长笑道:“既然这样,我今天愿意在这里碰着试试瞧,真碰上了,也
许有个乐子。”黄副官道:“我们自己兄弟说话,可别撒谎,你是愿意找事呢?还
是想弄两个钱?”朱营长笑道:“找事就不是弄钱,弄钱就不是找事?”黄副官道:
“不是那样说。我们这儿,可比别处不同,有弄钱的事,有名义的事。譬方说,你
要到外县去弄个什么禁烟委员,或者地皮捐徵收委员,你是准弄钱。不过是个短局。
你若是弄个团长旅长,正式成立了军队的,现在没有缺出来。若是光弄个空衔,我
想很容易办。可是说不定什么时候有军队给你带。不带军队就没有饷,也没有防地,
试问,哪儿去弄钱呢?不过有本领,把委任状弄到手,再设法子招兵。一个旅长吧,
会弄的,总可以弄到一二千人,按说,这就可以说是足额的军队了。有了名义,有
了兵,这财可就发大啦。所以弄钱的差事有好处,不弄钱的差事也有好处,这就事
在人为。所以我说不知道你愿意干哪一门的事啦。”朱营长笑道:“我们扛枪杆儿
的,干别的是不成。我想我要是干的话,还是带兵罢。”黄副官道:“好!你这话
搁在我心里,说不定三两天就给你弄到手。也说不定是一月两月,反正给你办到才
算。”正说到这里,一个传令兵走过来说道:“大帅传黄副官。”黄副官听说,对
朱营长笑了一笑道:“你听信儿,也许这个机会就给你找着了。”黄副官说着话,
向上房而去。
那鲁大昌巡间使是今天下午到北京的。他向来是这样,到了什么地方,别的什
么事可不办,第一件就得叫条子,先弄些姑娘来闹一阵。若是没有姑娘玩,他觉得
枯燥无味,无论什么事情,也办不好。这北京他有公馆在这里,八大胡同,又是全
国驰名的莺花之窟,玩起来显着更是便利。所以他一到北京公馆,马上就吩咐开八
辆汽车去接姑娘。一会子工夫,莺莺燕燕,他的那大客厅里,就挤满了一屋子人。
鲁大昌躺在一张大沙发上,身子向后仰着,两脚向茶几上一架,口里(口卸)着大半
截雪茄烟,慢慢的抽着。左右两边,坐了两个细小身材的姑娘。一只手伸出去,绕
过来,紧紧的抱上一个。嘴上一撮短胡子,笑着一根根竖了起来。将手拍着右手一
个姑娘道:“我们三个人,是两个么抬一个六,这骰子的点儿不错。”说着,仰了
头哈哈大笑。正在这时,黄副官进来了。鲁大昌道:“我听说这些姑娘,她们都带
了师傅来了。我又不请客,无非叫几个人来玩玩,要他们瞎起什么哄?一个人赏他
二十块钱,让他们去罢。”黄副官答应了一声“是”,却站着没有动。鲁大昌道:
“为什么不走,你还有什么话说吗?”黄副官走近了,低着声音答道:“是。有一
个同乡姓朱的,现时在边防军那里当营长,想到大帅手下来投效。”鲁大昌道:
“是我们夕县人吗?”黄副官道:“是的,倒是很能办事。”鲁大昌道:“别是你
捣鬼吧?他怎么就知道我今天来了?”黄副官道:“他今天原是来找副官的。听说
大帅来了,可不敢求栽培,托副官遇着机会就回一声儿。”鲁大昌道:“他来了吗?
叫他进来,让我瞧瞧他是怎样一个人,究竟成不成?”黄副官答应两声“是”,退
了出去。不一会儿工夫,就把朱营长引进来。
朱营长在客厅外面,就是三万六千个毫毛孔,向外冒着热气。浑身自然寒冷,
要抖战起来。脚紧紧的踏着地,浑身使出劲来,然后才跟着黄副官进了客厅门。四
围都是红红绿绿,一些花枝招展的姑娘,虽然很是奇异,却不敢正眼儿去看,只有
那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冲进鼻端,令人有些支持不住。抬头一看见鲁大昌在前面
坐着,赶快就站定,举手行了一个礼。但是这儿还相距得远。黄副官却不曾停步,
依旧走上前去。朱营长知道这种行礼不成,还是跟着人家走,走了三步,停住脚,
又行一个礼。黄副官哪里理会,还是向前走,一直走到鲁大昌身边,才将身子一闪。
朱营长觉得第二次行礼,又非其时,不得不举手,再行第三次礼。那些姑娘,见他
走几步立一回正,行一回礼,犹如烧拜香一般,很是有趣,不由得都吃吃吃的发出
笑声来。鲁大昌见他是生人,只好把搂着姑娘的两只手抽了回来,挺着胸一坐,先
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朱营长道:“是,叫朱有良。”鲁大昌听他说话,果然
一口家乡音。便问道:“你也是夕县人了。那小地名在什么地方?”朱营长道:
“是小朱家庄。”鲁大昌道:“是小朱家庄吗?是我表兄家里啊。你一向在外就扛
枪吗?你们那里人坏事倒是不做,就是一样,喜欢和日本人合伙卖吗啡。”朱营长
道:“是,是,有良可是没有做过。”鲁大昌道:“卖吗啡的我倒是不恨,我就是
恨卖海洛因的。我部下的军官,让卖海洛因的害苦了,谁也抽这个。东西又贵,卖
贵到三十块钱一两。一两海洛因,瘾大的还抽不了一个礼拜。他们发几个钱饷,就
全在这上头花了,真是可恶。”朱营长大窘之下,大帅虽不是骂自己,可是在发脾
气,自己身当其冲,站着发愣,也不知道怎样好。鲁大昌见他这样子,笑道:“不
用提了,你是来和我求差事的。谁叫咱们是同乡哩,我总得给你一点事。不过你是
当营长的,我不给你团长,你也不会在我这里干。老实说,你叫我委一个司令,委
一个军长,那都容易。就是这中级军官,自己要带兵的,可不能胡来。等我想想,
给你一个什么事。”说时,口里咬着那半截雪茄,偏了头去沉想。
就在这时,上差送上一张名片来,他一看,是王又仙王道尹来了,便笑道:
“王老道来了,叫他来罢。”又对营长道:“你别走,等一会儿。”朱营长听说,
果然就不走。一会子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下巴颏上,垂着一把五寸长的马尾胡
子,一见就让人注意。看他尖削的脸儿,戴上红疙疽瓜皮小帽,挂着一副玳瑁边大
框眼镜。身穿枣红缎子皮袍,外套玄缎团花大马褂,一步一点头的走将进来。进来
之后,他还是行那种古礼,对了鲁大昌一弯腰,深深的就是一揖。鲁大昌笑道:
“这回你给我占的一卦,有些不灵。你说我这个月偏财好,要钱准赢,可是这个月
快完了,赢钱的日子少,输钱的日子多,仔细算一算,恐怕我都输的不少。”王道
尹道:“我并不是算不准。我算的偏财,并不是指着耍钱说,只要不是职分上挣来
的钱,都是偏财。大帅这个月发的公债,有三千万,这一项偏财,还算少吗?”鲁
大昌道:“发公债怎样能说是发偏财呢?这钱也不是我一个人用,一大半发了饷了。”
王道尹道:“公债怎样不是偏财?大帅发一道命令,就到各县去摊派,又不费力,
又不花本钱。而且这种偏财,要福气大的人,才镇得住,差不多的人,还不能发这
财呢。”鲁大昌道:“这样说,我要发公债,也是命里早注定下的了。不知道这偏
财,我今年还有没有?”王道尹道:“让我算一算看。”于是掐着指头,闭着眼睛,
口中念念有词,念得那下巴颏下的长胡子,只是一掀一动。念完了,他睁开眼来,
给鲁大昌作了三个揖,笑道:“恭喜大帅,贺喜大帅,下个月偏财大发,比现在还
好。”鲁大昌笑道:“果然是这样吗?他妈的,下个月我再发它三千万公债罢。”
王道尹道:“那准成功。”鲁大昌道:“你也管了十几县,你那些地方,能摊派多
少呢?这个月的公债,你就办的不大好。”王道尹走近前一步,低着声音道:“禀
大帅的话,化仙管的那些县分,都是灾区,实在不容易办。”鲁大昌道:“你别胡
说了。前些日子,你送来看的那几个小姐儿,都长的挺俊。灾区里面,长得出那样
花朵似的人吗?先别说废话,你跑到北京来作什么?”王道尹道:“前天接到大帅
由天津发去的一个电报,叫化仙来算一张命。”鲁大昌笑道:“哦!是了。不是你
提起,我倒忘了。是宋督办给我作媒,要送我一个姨太太。相片子我瞧了,人倒是
对劲,可是我从前算过命,说是我今年下半年,不能办喜事。我很为难,不知道怎
么好?宋督办就说,打个电报把你叫来仔细算一算就行了。电报是谁打的,我倒不
知道,任上没有什么事吗?”王道尹道:“任上没有什么事,伺候大帅要紧。那很
容易,回头我就去仔细算一算。最好大帅把那相片也贷给我瞧一瞧。”鲁大昌道:
“瞧相片作什么,干脆,你就瞧人得了。她叫赛瑚,在居仙院,是宋督办招呼的人
儿。我因为宋督办在天津,没有叫她的条子,省得宋督办疑心我等不及,割他的靴
腰子。”王道尹道:“那就是了,今天晚上,我就到居仙院给那姑娘先看一看相,
然后再算一张命。”说毕,王道尹转身要走。鲁大昌道:“别走,你给这个人看一
看相,他的官运怎样?”说时,指着一边站立的朱营长。王道尹心想,在大帅身边
站着,这人总非等闲,一定是大帅给他升官了,要试一试我的本领。因对朱营长一
望,手将胡子一摸,点了一点道:“巧得很,这位现在正交官运。”鲁大昌道:
“能不能抓印把子?”王道尹又点了一点头道:“可以。”鲁大昌道:“既是这样
说,你把他带了会罢。你那里有十几县,随便给一个知县他干都成。”因对朱营长
道:“他以前是有名的王老道,现在当了泰东道尹,你跟了他做知县去。王道尹很
好的,又能未卜先知,你有什么为难的事,给他说说,他自然有法子办。总算你的
官运不错,碰到这种好机会。去罢。”说时,将手一挥。朱营长做梦也想不到,这
样随随便便的,就闹了一个知县做了。当时和鲁大昌行礼告别,就和王老道一路出
来。
他们走了,鲁大昌便将上差叫了进来问道:“我叫你打电话请韩总指挥,请了
没有?”上差道:“韩总指挥打球去了,还没有回公馆。已经托他那边打电话通知
去了。”鲁大昌点了点头。鲁大昌身边坐的妓女,叫晚霞的,就问道:“大帅,是
哪个韩总指挥?”鲁大昌道:“嘿!连他你们都不知道吗?他叫韩幼楼。”晚霞低
着头一想,口里念道:“韩幼楼这名字好耳熟。”鲁大昌道:“我说他的号,你不
知道,我说他的名字,你就知道了。他叫韩传信。”晚霞笑道:“哦!是他,他很
年轻啊,怎么做上这大的官了?”鲁大昌道:“这就叫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
岁。人家有能耐吗。看你这样子,你倒很佩服他。一会儿他来了,我给你介绍介绍。”
晚霞笑道:“我不过这样随便问一问罢了。”鲁大昌笑道:“不成,我总得给你介
绍。”一会子工夫,韩幼楼果然来了。他头上戴着一片瓦的学生帽,上身是细呢西
装,下身是裹腿绒裤,喜洋洋的走进来。鲁大昌推开妓女,站将起来,先叫了一声
“伙计”。韩幼楼道:“伙计,你是真舍不得北京,又来了。你只顾玩儿,什么事
都搁得下。”鲁大昌道:“人生在世,干什么来了,为什么不乐?这样冷天,你跑
到敞地上打球去,那也不是玩儿吗?”韩幼楼站在屋子中间一望,四面都是妓女。
只有鲁大昌原坐的地方,才只有两个妓女,算是最少的了。因一面在那里坐下,一
面笑道:“打球玩,要什么紧,不花钱,又不耽搁正事。这样冷天,运动运动,出
点汗,也是好的。”鲁大昌笑道:“我叫了这些条子,我真办不了。伙计,你也分
几个去,好不好?”韩幼楼笑道:“不行,你的人,怎么能要?”鲁大昌道:“什
么你的人,我的人,在我这里坐着,是我的人,离开了我这里,就不知道是谁的了。
多,你也不要,给你来两个罢。”于是指着晚霞道:“她很羡慕你,别辜负人家的
好意,你得招呼她。”那晚霞见韩幼楼进来,早已打量一番,心想他很象个学生,
一点不象鲁大昌那种粗鲁的样子,武官里头,倒是少见!这时鲁大昌硬给她作媒,
心里很欢喜。不过自己是一个红姑娘,在许多姊妹们当面,却不能不持重一点,站
着靠住了沙发椅子背,低了头不作声,却又偷看了韩幼楼一眼。韩幼楼怕拒绝太深
了,与主人翁和姑娘的面子都有碍,只好对那姑娘微笑着点了一点头。鲁大昌道:
“那不行。老大哥的面子,不能不答应。”走上前,牵了晚霞的手,拖将过来,就
向韩幼楼坐的沙发椅子上一推,笑道:“坐着罢。”说毕,回头将眼睛向一群妓女
里射去,口里笑道:“瞧瞧那一个合适,我给你挑一个好的。”这时有一个姑娘看
不惯他那傻样,笑了一笑。鲁大昌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那
姑娘看这样子是自己中选了,心里一喜,索性扭着头笑将起来。鲁大昌道:“管你
什么名字,你告诉他罢。”拉了过来,又推到韩幼楼椅子上去。韩幼楼没有法子,
只得敷衍了一阵。因笑对鲁大昌道:“我们先别乐,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说。”
鲁大昌道:“你说罢,有什么事?”韩幼楼道:“叫了许多姑娘在这里,你有心听
我说话吗?”鲁大昌道:“也好,我们再找一个地方说话去。”于是二人离开这里,
走到一间小屋子里来。
这里也可算鲁大昌公事房,门口站着两个挂盒子炮的卫兵,屋子里除了平常的
桌椅之外,也有一张写字台。韩幼楼牵着他的手,和他一同坐下道:“老大哥,你
刚到京,什么事没有办,先叫上这些条子,不怕人家议论吗?”鲁大昌道:“哪个
敢议论我?咱们的势力到了这里,就是这里的皇帝,报纸都得恭维咱们。他来说我,
我就抓他枪毙。”韩幼楼笑道:“你在这儿,哪家报纸敢惹你。我说的,并不是指
着报纸。无论是谁,在政治上活动,总有个活动的方法,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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