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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净沙-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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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什么工,你马上到沙县来,我这边需要人。”苏宁的口气不容拒绝,这是一个说话和做事都很干练的人,对玉音他们很是严格。玉音只好再次放弃打工的念头。坐车离开省城时,她给驼驼发了条短信:我回沙乡了,请别牵挂。
她没有理由生驼驼的气,如果沙沙真能爱上驼驼,她应该高兴。
回到县城,玉音才知道,老师苏宁也抽到了专业队,具体负责沙漠水库的水资源勘查。“时间很紧,任务又很繁重,我们得马上开展工作。”老师苏宁说。玉音很是兴奋,能给自己的导师当助手,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当下,她便按苏宁教授的要求,着手做起工作计划来。苏宁教授是本省水文水资源专业的权威,还兼着省水文水资源与水利工程科学重点实验室的主任,这是一家在全国都很有影响力的实验室,近年来相继做出的祁连山水资源状况调查、黑河流域水资源前景分析及祁连山冰川消失对河西五地市地下水资源影响等研究成果反响很大,他本人去年获得“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殊荣。并且应邀参加了国际水文科学学会PUB研究计划“洪水预报和水资源评价新方法”国际研讨会。
本来,苏宁教授这一组工作并不复杂,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沙漠水库及沙县水利局完善资料,为即将到来的国际林业组织专家组提供一份沙县水资源评价报告。谁知苏宁教授一接触到沙漠水库管理处提供的原始资料,就发现了破绽。他怀疑,沙漠水库的原始资料有假,很多数据一看就是捏造的。“他们怎么能这样,这种不讲专业道德的事也能做出来?这是拿着国家的钱给科学蒙羞啊,无耻,真是无耻!”
苏宁教授决计要把这个骗局揭开,他不顾带队者的反对,硬是唤来玉音还有另一位研究生,要他们从头到尾将数据核实一遍。
苏宁教授这边刚一行动,沙县那边马上就有人坐不住了。这天,沙县负责此次接待工作的县委常务副书记李杨带着水利局还有县委办的几个人,敲开了苏宁教授的门。
“有事?”苏宁教授问。一看来人的阵势,苏宁教授就已清楚对方的来意。
李杨客气地跟苏宁教授打过招呼,笑容可掬地说:“苏教授,我是代表县委政府,虚心接受您的批评来的,过去的工作我们没做好,这次一定要在您的指导下,做好补救工作。”苏宁眉头皱了一下,他是个专家,在学院里待惯了,缺少跟地方官员打交道的经验。在官员的笑脸面前,一时竟拉不开面子。李杨见状,心里一轻松,接着道,“我们是个穷县,老百姓的日子很苦,这些年,县委政府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抓脱贫致富上了,反倒把事关沙县发展的重大事项给疏忽了。惭愧,惭愧呀。”说着,他双手给苏宁敬烟。
“这就是理由?”苏宁教授一边推开李杨敬烟的手,一边问。
李杨的手抖了一下,很不舒服,不过他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情绪。“这不是理由,我们也不敢找什么理由,一切还望教授您多多照顾。”
“照顾?”苏宁教授抬起目光,很是不解。显然,对官员们的这种术语,苏宁教授还不是十分能领会。
李杨也是点到为止,并没往深里说。随行人员放下手里的礼品,跟着李杨走了,说是还要去看望别的组。
如果苏宁教授能够正确领会李杨副书记的话,事情兴许就是另番样子,可惜苏宁教授太过愚钝,也有点太较真,这才引发了另一场危机。
当然,苏宁教授并没想到,李杨会是那么一个有背景的人,这背景差点给他招来一场大祸。
李杨带着人走后,苏宁教授在屋子里尴尬了一会,他本来很想跟水利局长谈点什么的,那局长以前是他的学生,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记得当时他还刻意跟他谈过,想让他考自己的研究生。可惜这孩子离开校园,就再也没了消息。苏宁教授还是在一次水利厅的工作会议上看见他的,当时他刚刚提拔到局长的位子上,很有股春风得意的潇洒劲。此人名叫梦和平,苏宁教授对他的名字记得很深。可惜这么些年过去了,梦和平已不是当年那个梦和平,隐隐的,苏宁教授觉得这人变了。
发了一会呆,苏宁教授打开梦和平放在桌子上的礼品盒,这是当地的特产,发菜,是农民们辛辛苦苦从沙漠深处抓来的。这些年发菜价格一路狂飙,这种野生植物对人体的确有益,可惜采撷它的成本越来越高。苏宁教授去过沙漠深处,也见过农民抓发菜。他粗算了一下,每抓一两发菜,就要破坏掉五十平方米的植被。可沙县政府却将发菜做为一项产业,鼓励农民做强做大。县上还专门投资建设了深加工厂,听说产值和效益都很可观。去年两会,苏宁教授以委员身份向会议提了议案,要求政府出台政策,严禁在沙漠腹地采撷发菜,并在酒店禁止这道菜。没想最终政府还是没下这个决心。
默站了一会,苏宁将包装精美的发菜原又装好,他的心情有点难过,说不清为谁。正欲转身,忽然发现桌子上多出一个信封。苏宁一惊,打开,见是几张购物券,没有标明价值。他们送我这个干什么?纳闷中他按照券上的导购电话打过去,导购小姐很热情地告诉他,每张券面值为两千元,欢迎他随时光临腾格里精品购物中心。
每张券两千无,五张就是一万元!这下,苏宁教授愤怒了,这是明目张胆的行贿!他们胆子也太大了,一个党的县委副书记,竟然公开向别人行贿,这不是想拿一万元堵住他的嘴吗,亏他们做得出!苏宁教授还在生气,电话里那位导购小姐又说:“先生如果不想购物,可以直接拿券兑换现金,放心,我们不收手续费的。”小姐的声音实在是客气,客气得让苏宁几乎想冲电话大吼了。合上电话,他变得小心起来,开始检查每一个礼品袋,生怕漏掉什么。果然,在最后一个礼品袋里,他又翻出三张大富豪洗浴中心的贵宾票。票上提示,凭此贵宾卡可在大富豪中心免费享受洗、蒸、推、按等全套服务。
一定还有小姐!没来由的,苏宁教授就想到了这一层。他默然了,想不到自己刚一认真,就换来这么多好处!
当晚,他打电话给副省长周晓哲,将这儿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周晓哲。
3
盛夏的沙漠,骄阳似火,热浪经久不息,蒸腾得人直想放野了嗓子吼翻它个狗日的天。
一连几天,六根都守在枣花这边,不敢丢下她远去。玉音突然离去,对枣花打击很大,像是带走了她的魂。六根隐隐觉得,枣花跟玉音,怕不只是姑侄那么简单,不过更深的话,他不敢问。不问枣花都骂着不让他在眼前出现,要是问了,还不把他撵出沙漠?
这天牛根实又来了,一进红木小院就喊:“不活了,老天爷,活不成了。”
“活不成了就去死!”屋里的枣花恶恨恨咒出一句。牛根实没介意,他也不敢介意。今儿个,他不是跑来夺林子的,他是跑来跟妹妹枣花诉苦的。
他有苦。
“苦哇,妹子,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学你。一个人蹲在这沙窝窝,啥也听不见,看不见,多清静。”
院外蹲着纳凉的六根耳朵一惊,往前挪了几步,竖起耳朵听。
“你说我上辈子干下啥缺德事了,老天爷咋个这样害我?”牛根实的声音像哭。
“咋个害你了?”毕竟是兄妹,一听哥哥拉哭声,枣花还是忍不住问了过来,顺便将一碗凉水递给牛根实。
“咋个害?天呀,害大了,整个害大了。”牛根实的声音越发夸张,仰起脖子,一鼓气将凉水灌了下去,抹嘴道,“你蹲在这避事窝窝,心静了,眼也静了,家里出了那大的事,你就不管?”
“不管!”枣花接过碗,又舀了一碗,不过没递,端在手里。听了牛根实的话,她的手有些抖。
“好,不管。那我回,是抓是杀,都交给公家。反正虎子也不是你生的!”牛根实装出一副绝望的样子,起身往外走。
“啥事,你说清楚不行么?”枣花放下碗,撵出来拽住哥哥。
“还能是啥事?虎子!虎子完了,他的一辈子完了。他一完,我还活个啥?”
枣花沁住了,哥哥牛根实的话把他沁住了。“虎子?”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不过心里,却紧得不行。她在等哥哥把话说完。
“这个挨刀的,咋就不给人长一点精神。”牛根实扑腾一声,蹲在了院里,他的愁再次漫上来,漫了一脸,很真实。
“你说呀,到底咋回事?”枣花耐不住了,比耐性,她永远耐不过哥哥,很多事,她都让牛根实给耐输了。
“我说不出口,不说。”一看枣花上了套,牛根实果然沉稳起来。枣花泄了气,她估摸着,哥哥定是遇上了过不去的事,要不然,他是不会这热的天跑沙窝铺来的。
“进屋。”她说了声,自个先走了进去。外面太阳太毒,牛根实终是毒不过太阳,也跟了进去。
进屋后,牛根实才把实话说了出来。
牛玉虎真是出事了。
事情是公安局刑侦队老康说的,老康以前在沙湾派出所当所长,跟牛根实熟。牛根实为骆驼的事找到老康,气汹汹骂老康:“你这个队长咋当的,沙湾的骆驼丢光了,你管不管?”
“管,咋个不管?”老康笑着说。
“管你还楞着做啥,抓贼呀。”
“我这不是正在抓么。”老康看上去很幽默,像是在故意逗牛根实。
“蹲在阴凉房房能抓到贼?你个老康,这回要是把骆驼找不回来,我跟你没完!”牛根实较上劲了,他对老康很有意见。牛根实现在对谁都有意见,他以前不这样,以前当支书,他跟乡上县上的干部很要好,干部说啥他都没意见。
“你还甭说,这贼,我真就蹲阴凉房房能抓到。”老康突然换了脸色,一本正经道。
“你骗谁?”
“我没骗谁,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老康从铁柜子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牛根实面前。
当下,牛根实的脸就绿了,不只是绿,青,紫,涨满了血,尔后又变黑,变得没有脸色了。
“哪来的老康,你哪来的这枷子?”
“你猜。”
“老康我跟你说,你可别胡来,这枷子,这枷子跟贼没关系。”
“你咋知道没关系?”
牛根实不言喘了,除了喘粗气,牛根实真的没法言喘。不过他心里,腾就起了一层黑云。他看了看老康的脸,又看了看,老康很严肃,不像是跟他开玩笑。牛根实腿一下软了,有点站不住:“老康,老康你可不能乱来呀,当初,我老牛可对你不薄。”
兴许,这句话起了作用。老康想了想,他当派出所长时,牛根实的确对他不薄,这份人情,也应该还了。于是他道:“你先回去,该咋做,你清楚。不过丢骆驼的事,你最好不要再挑头。”
“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啊……”牛根实几乎要感激得给老康磕头了。他一刻也没敢耽搁,连忙就往家走。一进家门,就扯上嗓子喊:“人呢,虎子呢,死哪去了?”
苏娇娇打屋里奔出来,边掩怀边问:“骆驼呢,骆驼找到了没?”
“找你妈个脚后跟,人呢,虎子死哪去了?”
“跟麻五子出去了,说是有笔生意,急着要做。”
“做他爹的个头,给我找去!”吼完,牛根实又觉不对劲,事情到了这份上,找回来又顶啥用,不如?于是他将苏娇娇喊到面前,如此这般低语了一阵。苏娇娇听完,妈呀一声,差点没栽倒。不过为了儿子,她还是挺住了,颤着声音问:“让他跑,跑……跑哪儿?”
“你个丧门星,这阵子了还问,能跑哪跑哪,没老子的话,不要让他回来!”
苏娇娇穿好衣服,慌慌张张跑去给儿子通风报信了,牛根实这才一屁股瘫炕上,长吁短叹起来。
那个枷子的确是虎子做的,牛根实一眼便能认出。全沙湾村,再找不出第二个那样的枷子。虎子这娃聪明,爱动脑子,三片木板板加上一把钢锯条,就能做出一个整骆驼的枷子。牛根实亲眼望见过,儿子在沙窝里给骆驼使枷子。他先把枷子藏草丛中,藏得很隐秘,骆驼轻易发现不了。结果它晃晃悠悠寻着去吃草,嘴头猛就让枷子卡住了。这阵儿你再看,骆驼就不再是骆驼,成了一只狗,任人牵着走的狗。虎子想让它走多快,它就得走多快,而且还发不出声音。聪明,真是聪明。牛根实真是服了儿子,他在沙漠里活了大半辈子,跟骆驼打了几十年交道,还没想出这么一个制服骆驼的好办法,年纪轻轻的儿子却想到了。了不得呀。了不得个脚后跟!炕上的牛根实猛就弹起身,不行,我不能这么干坐着,万一姓康的说话不算数,来个声东击西,不就全完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呀,指着他养老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咋活?
牛根实接连奔波了半月,儿子虽是跟着麻五子安全逃掉了,可事儿却有了新的麻烦。姓康的倒是诚心想帮他,也替他做了不少工作,可牛玉虎一伙真是太坏了,他们胆大妄为,不只是偷了沙湾村的骆驼,还偷了邻村的。偷邻村张三虎家的骆驼时,竟捎带着将张三虎十五岁的哑女给那个掉了。
这还了得!
张三虎一家拉着寻死未成的哑女,正在到处告状哩。这回,儿子跟麻五子他们,怕是一个也跑不了!
无奈之下,牛根实才跌跌撞撞跑来找枣花,求她想办法。
“我有啥办法,造孽啊,真是造孽。”枣花的震惊绝不亚于哥哥牛根实,还没听完,她就吓得浑身哆嗦了。
“妹子,你的路子比我广,这回说啥也得帮帮哥,不帮,哥就全完了呀。”
“叫我咋帮?干下这号丧天良的事,你叫我咋帮?!”枣花心里,连惊又恨,她真是没想到,自己的侄子会做贼,还把哑女给……
“妹子,你咋个说话哩,哥是跑来求你帮忙的,不是跑来找骂的。”
“这忙我帮不了,你走吧。”枣花说的是气话,也是真话,这忙,她哪里帮得了?
“好啊,枣花,我就知道除了姓郑的,你心里再装不下任何人。这趟我算是白来了,不过有句话我要跟你说清楚,姓郑的不干净,活着时他又占又贪,眼下上面已查他了,那件事儿,你也甭想瞒下去。既然你不管虎子,也甭指望我再帮你遮掩。”
“你想咋个……”
“咋个?该咋个就咋个!玉音她也大了,该知道谁是她爹了。”
“你——”枣花惊得,两眼直直瞪住牛根实,不相信说这话的就是她亲哥。牛根实愤然起身,他才没时间跟枣花磨嘴皮子哩。
枣花正欲说啥,牛根实已出了屋子,没想刚一出门,就让羊倌六根给挡住了。
“你赔我羊,我的大花,它怀了羔的呀——”
“滚开!”牛根实一把推开六根,今儿个真是扫兴,尽碰着丧门星。
“我的羊,我的大花,你个贼娃子,老的偷,小的也偷……”
“啪!”一个嘴巴重重搧严了六根的嘴,牛根实的脸变了形,六根要是再敢说下去,指不定他会一脚踩死这个外来鬼。
夜黑下来,沉沉的,大风过后,沙漠陷入短暂的平静。
这是三天后的夜晚,那天牛根实走后,枣花就病倒了,气病的。她听见了六根的话,追着细问,六根又不说,净拿假话瞒哄她。气得她一把撕住他脖子:“你说不说,不说你走,这阵就走!”六根见她真的上了火,吞吐道:“我是瞎说哩,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千万甭往心里去。”
“死六根,你是成心想气死我啊。”
枣花知道,六根那句话绝不会是瞎说,哥哥一定是背着她,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狠上心踹六根一脚。那一脚真是狠啊,踹得六根好半天接不上气。六根这死人,天生受气的命,谁的气他也受。枣花有点心疼六根,这是六根到沙漠里放羊后第一次让她生出这感觉,有点怪,也有点酸。可她眼下顾不了这个,她必须弄明白,哥哥到底做了什么,会不会是他带坏了虎子,让他走上了邪路?枣花猛地抬起头,刚要问二句,头里一晕,眼前一黑,站立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六根吓坏了。他知道枣花身子虚,这是长年累月沙漠里累出的,也是饥一顿饱一顿饿出的。女人的身子不跟男人,男人饿个三五天没事儿,逮着一顿猛吃猛喝就给补了回来。女人不行,女人的身子金贵,得精调细养,这跟公羊和母羊是一个道理。六根慌忙抱起枣花,就往屋里跑,边跑边唤:“枣花,枣花你醒醒呀,你可甭吓我。”
枣花在炕上躺了好长一会,慢慢睁开了眼。她知道这是老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有时候晕倒在沙窝里,能躺上大半天。有一次晕倒在树林里,醒来都不知道自个躺了多长时间。当下她要挣弹着下床,六根慌忙拦挡她说:“你甭乱动,你刚才的样儿真吓人,好好躺着,我侍侯你。”
枣花心里说了声:“死六根,你倒会找机会。”嘴上却说:“你还是回你的羊棚去吧,让人知道了说闲话。”
这次六根没听枣花的,听不成。枣花虽是醒了,可脸色祝齑椒⒆希豢淳褪歉霾⊙碜樱挡蛔忌妒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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