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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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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义自阴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木然答应著:‘是!’
当他走了出来之后,他才注意到,山虎上校房舱的门半开著,阿英正像幽灵一样地站在门口,看著在外面发生的一切。
阿英是一丝不挂的──她在山虎上校的舱房中时,从来也没有穿上衣服的时候。她双腿修长,胸脯挺耸,长发半遮著她的脸,眼光异样,望著外面,口角上似乎有著一丝快意。
林文义不敢和她的眼光接触,低著头,先拖了一具尸体走开去。
在他把那具尸体抛进海中去之前,听到山虎上校以极可怕的声音在说话:‘谁反对我,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山虎上校的话,也不知道是对那八个死人说的,还是对阿英说,又或是对林文义说的,更有可能,是对他自己说的。
那一晚上,在处理了八具尸体,洗乾净了甲板上的血迹之后,林文义在舷边站著,望著海面。冒著鲜血的尸体,每一具一抛下海中,大群鲨鱼就游过来抢食,海水中翻起血花。
一具尸体在转眼之间,就化为乌有──这一带海域,鲨鱼十分多,看鲨鱼噬嚼尸体,实在是一种很惊心动魄的情景。
可是山虎上校并不让林文义闲著,他又在房舱之中传出大声的呼喝声:‘把他们八个人放财宝的箱子,全都搬过来!’
那些箱子,每一个都沉重无比,当林文义好不容易,把八只箱子搬到了山虎上校的房舱之外时,林文义简直已筋疲力尽了。
房舱门打开,山虎上校全身赤裸,一手握著酒瓶,一手抓住了阿英的头发──阿英是跪著跟著他膝行而出的。山虎上校挺立著,一面喝著酒,一面令阿英取悦他。奇*|*书^|^网他全身肌肉盘虬,眼中射出暗红色的光芒,看起来,实实在在是一个妖魔,而不是人!
他的目光停在那八只箱子上,想起所有的财产,全归他一人所有,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嚎叫声!
那种叫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听来,就像是地面裂开了一条无比的深渊,直达地狱,自地狱中冒出了这种可怕的声音来一样。
林文义低头站著,山虎上校手中的酒瓶,扬了一扬,狞笑著:‘看到没有?这些日子,阿英已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林文义没有看,这时阿英的行动,林文义一点也没有看。即使没有看,他已经全身紧缩得不能再紧了。
山虎上校喝:‘滚开!’
林文义木然转过身,走了开去,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小空间中。
他虽然疲倦欲死,可是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睁大了眼,蜷缩在那个小空间之中。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所以,在天快亮的时候,有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虽然很轻,他也可以听得见。
他立时知道,那不是山虎上校的脚步声──山虎上校每踏出一步,踏在甲板上,整艘炮艇都像是会震动一样。而这时,传来的脚步声,却是轻轻的,即使是在脚步声中,也充满了恐惧!
那是谁?谁正在向他走过来?林文义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
炮艇上只有三个人,他自己在这里没有动,传来的又不是山虎上校的脚步声,那自然只有一个可能──来的是阿英!
一想到这一点,林文义几乎窒息了,而脚步声,这时也停在他藏身的那个小空间之外。他想问一声:‘阿英,是你吗?’可是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小空间的门打开,微弱的曙光透进来。林文义看到门外是一个苗条的人影,正是阿英!
林文义陡地跳了起来,头‘咚’地一声撞在顶上,他也不觉得疼痛。门外的阿英一闪而入,那小空间是如此之小,阿英一进来,就紧靠在林文义的身上,林文义也立即将她紧拥住。
两个人的身子都在剧烈地发著抖。由于他们相互拥抱得如此之紧,两个人的身子简直已变成了一个人一样,所以他们颤抖的韵律,也是一致的!
(这就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时,就写述到的情形。)
(在故事一开始时,只是一对男女在一个小空间之中紧拥著,似乎极之普通。但现在,在知道了一切经过的来龙去脉之后,就变得极不寻常了!)
在经历了这样的劫难之后,他们紧拥在一起,如果是小说中的情节,他们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互诉思念之情。男的可能会发出许多安慰的言词,女的甚至会说出‘我已经不再配你了’这类话。
可是,实际上发生的事,和小说或电影,是大不相同的。事实上是,像他们这样的男女,在这样的劫难之后,又可以拥在一起,是根本不必说任何语言的。
他们相互之间,还有甚么不能了解的?还需要通过语言来互相沟通?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心灵,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生生死死全都经历过,语言在这时候,完全是多余的!
几年前,他们在杂货铺的货仓中,紧紧相拥之际,他们或许会以为自己很懂得爱情,有著诉说不完的绵绵情话。现在,他们又紧拥在一起,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怎么一回事。
真正的爱情,是和生死结合在一起的!绝不是花前月下的温馨,或是灯前酒后的絮语。真正的爱情就是生命,没有其他!
他们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讲,互相自对方的心跳中,自对方的气息中,已经完全知道对方的心意,完全了解对方的痛苦。也完全沉浸在这一刹那,几乎和永恒相等的紧拥之中!
苦难或许是有尽头的,真正的尽头,就是知道爱情在生命中的存在!
他们自然也无法知道互相相拥了多久──再久,在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刹间。然后,在突然之间,他们的眼前陡然一亮,小空间的门被打开,朝阳耀目的光芒,恰好在这个方向照射了进来。尽管有一个高大之极的身形,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但阳光仍然是那么灿烂地照在他们身上。
林文义和阿英两人,直到这时,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眩目的阳光,使他们的视力不是很能适应,所以在他们眼中看出来,对方的脸容,只是模糊的一团。但是那没有关系,眼中看出来对方是怎样的,一点也不重要,心灵之中感到对方是怎样的才重要。
他们自然知道打开了门的是甚么人!那个遮住了大半阳光的身形,已说明了这一点。
他们一点没有害怕,早在阿英第一次被抓上炮艇时,他们两人心中,都已认定自己已经死亡了。而居然还有刚才那永恒一般的紧拥,对他们来说,已是生命历程中的意外之喜,还有甚么可以害怕的呢?
他们也甚至没有分开来,仍然紧拥著,连看也不向山虎上校看一眼。
山虎上校的呼吸之中,喷出浓重的酒味,他胸膛中的怒火,几乎可以把喷出来的气息,燃点成为火焰!他忘了怒吼,只是在喉际发出了一阵难听之极的咕噜的声响,他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
一个他认为完全在自己的威势之下,驯服得像一条狗一样的男人,居然和他有生以来,认为最美丽的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已完全属于他的──紧拥在一起!
而且,在朝阳灿烂的光芒之下,那女人的美丽,是他从来也未曾发现过的!
山虎上校终于发出了怒吼声,双手一起伸出,抓住了他们的肩头,将两个人一起提了出来。然后,重重地摔在甲板之上。
可是,林文义和阿英仍然紧拥在一起──在下一个一秒钟,他们会被逼分开,但是在这一个一秒钟之内,还能相拥,就是好的!
一秒钟,多么短暂的时间!但千万不要小觑一秒钟。一个人,即使能活到八十岁,一生之中也不过二十五亿秒左右!
一秒钟,就代表了生命的二十五亿分之一!生命是无价的,生命的值是无穷大,无穷大的二十五亿分之一,也是无穷大!一秒钟如一生,是等值的!
山虎上校强壮有力的手臂,向旁一分,林文义和阿英就分了开来。山虎上校一伸脚,把林文义的身子挑得转了一个身,脸向下伏著,立时踏住了他的背,使得林文义一动也不能动。
同时,他已用手扯住阿英的头发,把阿英抓了起来,恶狠狠地盯著她。眼中射出来的凶焰,他知道足以令任何人颤栗。
可是,在他那么凶狠的注视之下,阿英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神色。她脸容十分平静,半闭著眼睛,口角甚至有一丝平静的微笑,完全把山虎上校当成了不存在一样!
山虎上校自阿英上了炮艇,第一次被他摧残之后,一直在阿英的脸上所看到的,都是痛苦无比的神情──这种神情,使他得到变态的满足而兽性大炽。现在,阿英忽然现出了这种神情来,倒使得山虎上校在一刹那之间,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但却也只是极短的时间──他用力一沉手臂,令阿英的身子,做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然后,他用尽了气力吼叫:‘你们想怎么死?’
这又是任何人听了都要发抖的威吓,可是,死亡的威吓,对两个认定自己已经死了的人来说,自然不会再起甚么作用。一向顺从似狗的林文义,在这时候,甚至笑了起来。他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自然而然想到:死就是死,怎么死法,又有甚么不同?
山虎上校拉著阿英,后退了几步。林文义慢慢笑了起来,身子缩成一团,坐在甲板上。
山虎上校的面肉抽动著,突然间又发出了一下怒吼声:‘好,看看你们是爱对方,还是爱自己!’
他一面说,一面挥著手:‘你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还能活著,我说得出做得到,两人之中的一个一定可以活著,而且,可以获得自由!’
林文义和阿英对他的吼叫,一点反应也没有。在力量上,他们虽然无法和山虎上校对抗,可是在意念上,他们完全当山虎上校不存在。他们连互望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但是都知道,双方的意念是一致的。
山虎上校在对方的沉默之中,先是发怒如狂,但是随即,他也冷静了下来──却是一种凶狠之极的冷静。他先把林文义和阿英两人的双手绑了起来,又把他们各自绑在一根铁棍子上。
然后,他支起了一个支架,伸出船舷之外。支架上有一个滑轮,他用一根绳子,穿过了滑轮。
当他布置完毕之后,就形成了这样的一个情形:林文义和阿英两人,都被吊在这支架上。他们的双手被绑著吊起来,双手伸向上,当然肉体上蒙受著极度的痛苦。
在阿英的身上,又被加上了一些重物,使她的体重和林文义相若──山虎上校兴致勃勃地布置这一切,犹如猫儿在玩弄两只到手的老鼠一样,表现得很神气。
林文义和阿英被吊在滑轮的两边,高度相等。但滑轮是可以活动的,所以,他们两人,任何一方如果出力,可以使自己的身子下沉,对方的身子上升。相反的,如果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牵动手上结在支架上的绳子,也可以令自己的身子上升,对方的身子下沉。
他们都被吊在船舷之外,脚离海面不到三十公分。海中,噬人的鲨鱼群开始游弋,背鳍划破水面,现出一道又一道象徵死亡的水痕。
山虎上校对自己的布置,显然十分满意。他后退了几步,欣赏著,嘿嘿地笑:‘潮水在涨,到中午,是最高潮,你们脚下的鲨鱼,只要一抬头,就可以咬中你们。自然,身子若能升高,就可以避开去,所以──’
他只讲到这里,就陡然住了口!
因为在那一刹间,他发现他的布置,一点也不能满足他的虐待心理──林文义和阿英两人,就在这时,已各自在努力令自己的身子向下沉!
正由于两人都在作同样的努力,所以他们仍然维持著平衡。山虎上校感到了自己的失败,这两人根本都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一回事!
但是,他又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他要等著看自己的布置发生作用──没有人是不想活下去的,这两个人,应该也不能例外!
这种处置的方法,当然不是山虎上校自己想出来的。在听过的故事或是看过的电影中,他知道有这样一种考验人性的方法,那给他十分深刻的印象,认为是最有效的方法,所以就在这时候使用了出来。
自然,把两个人吊在有滑轮的绳子上,让鲨鱼来决定生死,这是他的创造。
他口中发出骇人的冷笑声。虽然阿英和林文义两人,这时正各自在争取向下沉,但他十分有信心,等潮水渐渐上涨时,情形就会恰好相反了!
他从来也不相信人可以分类,分成甚么好人坏人、义人罪人。他只相信:只要是人,全是一样的,每一个人都只为自己打算,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去做任何事!不去做,是由于他不能做,没有条件做,而不是不想做!
像他自己那样,有著可以为所欲为的条件,自然就可以有权,而且也必然不择手段地去做任何事,只要这件事是对他有利的。即使牺牲一个人的生命,去平息他自己的怒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就像他对付林文义和阿英那样!
阳光十分猛烈,映得海面上起了一片闪光。双手被绑著,吊在绳子上的阿英,本来就是全裸的,她的胴体在阳光之下闪耀著。不知道是由于海水溅了上去,还是自她身中流出来的汗,使她的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盐花。细小的盐粒结晶,又反射著阳光,闪著一种微弱的、呻吟也似的微光。
山虎上校一面大口喝著酒,粗大的手掌抹著自口角边淌下来的酒,又顺手在宽厚坟突的胸膛上将手抹乾。在烈日下,他也在淌著汗,强烈的阳光使他的双眼眯成了一道缝,但是自他眼缝中迸出来的凶光,看来更是骇人。
他盯著阿英的身体,那是应该完全属于他的身体。自从十四岁那年,粗壮如成人的他,占有了邻家一个少女的身体之后,他简直如同疯狂一样地,把女人的身体,当作发泄他过盛精力的对象。
他的身体是那么精壮,有一些女人在汗水淋漓之际,还不忘赞美他:你整个人,就像是从石头雕出来的一样!
山虎上校也极以此为豪,凡是他要的女人,没有一个可以逃得过去的!
当初,他初把阿英当作其他女人一样的时候,他心情并无二致。可是在这些日子中,他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感到阿英和别的女人不同。
别的女人,在遭到他的蹂躏时,不是痛苦,就是曲意逢迎,只有阿英是例外。
自从第一天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之后,她整个人就像是死人一样。不但身体像是死人,连眼神之中,也透著冰冷的死气。
有一次,山虎上校喝了一大口酒,又用力一起喷在阿英的身上,恨恨地道:‘女人说我的身子像石头雕成的,我看你的身子,是冰雕成的‥‥‥’
阿英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也几乎真的以为阿英是冰雕成的了。
但这时,他才知道不是──被吊在绳上的阿英,由于在用力使自己向下坠,早已满脸是汗。汗水早已使得她的视线模糊,汗珠顺著她睫毛的闪动,一滴一滴向下掉著。
可是,她的眼光,还是投向在她对面的林文义。那是灼热的,比猛烈的阳光热上几百倍,几乎可以使任何固体变成液体的眼光!
这种眼光,使山虎上校心中狂怒,那是一种妒嫉的狂怒!使他觉得,狗一样的林文义,似乎还在他之上。
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由于阿英和别的女人不同,而且她是那么美丽,所以引起了山虎上校对她的另一种兴趣──像山虎上校这样的人,自然完全不懂得甚么叫爱情,他甚至连最起码的爱情都不会有。只能说在他的意念之中,或者更贴切地说,在他的欲念之中,有了一种新奇的感觉。
这种感觉,使他在把其余所有的妇女驱走时,把阿英留了下来,他并且准备把阿英留在身边。
可是,却发生了这样的事,眼前的情景,却又是这样!山虎上校怒吼了一声,把手中的酒瓶,向著林文义直抛了出去。
被吊著的林文义,一直半垂著头,汗水成串地向下流,视线早就模糊了。这时,酒瓶砸了上来,在他的头上碎裂,他的额上出现了伤口,血立时和汗混在一起,向下淌来。
自人体的头部淌出来的血,格外浓稠,在阳光下有著夺目的猩红。林文义也没有别的反应,仍然向下沉著,可是,来自阿英方面的力量,始终和他抗衡著。
这时候,他根本甚么都不想,只想自己的身子,快快沉到海水中去!在享受海水清凉的同时,身子就被鲨鱼的利齿撕成碎片!
他一点也不怕死,只希望自己的死,可以换回阿英的生命!山虎上校是不是会遵守他的诺言,林文义已没有时间去考虑,他只想到,自己死了不要紧,要让阿英活著!
血很快地在他的脸上凝固,汗水又把血渍冲成了一条一条的斑痕。他不去看阿英,刚才和阿英紧紧相拥的一刻,已使他觉得像是过了一生。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也没有甚么再可以留恋的了。
他知道,阿英这时的心意,是和他一样的。
林文义猜对了,阿英的心意,的确是和他一样的。一个女性,在有了像她这样的遭遇之后,实在是不可能再有甚么别的想法了。她也只求自己快快落进海中,让自己的身体在鲨鱼的利齿下消失,让自己的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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