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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凶猛-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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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念见林氏颜色惨白,心头便是一沉,道:“怎么?阿嫂这……您先坐了,慢慢说……”

    “突厥人来了。”林氏却并不坐,声音虽然没有打颤,秦念听着却觉得浮空得很,一时竟不敢信:“什么?!”

    “城下全是突厥的骑兵!”林氏道:“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会!”秦念霍然站起,全忘了一头乌发还在婢子手中握着,这一站,头发被拽着,疼得她险些落下泪来:“大军已然北伐了,突厥兵士如何能到此处来?!”

    “天晓得这些贼子从哪儿冒出来的呀!”林氏伸手,紧紧攥着秦念的手,指甲扎得秦念手心儿生疼:“七娘,怎么办?他们,他们……”

    “他们如何?”秦念几乎来不及反应,便道:“阿嫂莫非是觉得,他们……全军覆没了?”

    她说出这一句,连自己都被吓了个寒噤。

    林氏说不出话,面色森白,眼泪滚滚而下。

    秦念这时简直后悔之至。她大概并不算是个情深的小娘子,到得这般时候,她自然挂心白琅,但更着急的却是自己这身处的一处危城。

    城中守军,不过四百来人,城外的突厥骑兵既然能落凤城困住,至少需得有两万人众才行得通。

    此处是以寡敌众,那十七万出征的大军却是生死未卜,远在京中的皇帝未必能及时得知消息——便是知晓了,大抵也来不及遣人相救了。

    她千里迢迢来此,只怕并不是为了接受秦悌的教诲,反倒是来以身殉国的。

    还有比这更壮烈的法子以求死么?秦念素来觉得自己那灵光一闪的念头都很准,可“灵光一闪”地来这处所在,真是眼瞎至极的决定。

    她呆呆地坐着,连何时梳好了头发都不知晓,亦不知何时林氏开始哭起来,等她注意到,林氏脸上的眼泪已然将领口都打湿了。

    “阿嫂。”她勉强定了定心思,站起身,握了林氏的手:“城中守将可认得您?带我上城墙看看。”

    “你可有退敌的法子?”林氏抬眼看她。

    “……放信鸽回京。”秦念道:“旁的能有什么法子?”

    “那你去城墙上作甚啊?”

    “不亲眼看看,总不能死心的。”秦念道:“或许,或许那些突厥人不过虚张声势呢?或许咱们……还有机会获胜呢?城中没有多少男子了,可我看此处的女子们也剽悍,说不定能拖延到援军赶来……”

    林氏看着她,摇着头,眼神几近绝望。

    “阿嫂!”秦念急了:“容不得再拖了——您要知晓,若是守住落凤城,阿兄他们或许还有回来的指望,若是守不住此处,周遭百里之地再也无处可守,他们便再也回不来了!”

    林氏的表情依旧是木怔的,却终于抓着侍婢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将军府的马车一路疾驰至城下,秦念见阿嫂与城头守将说得几句,士兵们让开路来,便忙拽了裙摆,冲上了城楼。这一刻她再顾不得别的——城外突厥人的马嘶声声入耳,那上台阶必平步的贵族风仪,如今要了也是累赘!

    及至上了城墙,她方喘出一口气来,心却犹自提在嗓子眼上。那些突厥人列阵出来的,约莫是一万人众,而远处烟尘滚滚,不知有多少人马。

    秦念是知晓假灶松灰的伎俩的,倘若远方的烟尘只是突厥人鞭策空背战马踏出来的,那么情形便比她的猜测要好,可若都是军士,情形便不能更糟了。

    城头之上一片安静,天军士卒皆握了弓戒备,然而看着这般人数,秦念只觉心虚得很。

    如今突厥大军方至,守城的校尉们自然是将所有能上城头的军士都赶上来了,便如此也只能堪堪站满垛口。战端一起,士兵势必要几拨儿轮倒,那样的话,射出去的弓箭只怕稀稀落落得可怜,哪儿能有半分效用?

    后方空虚乃是用兵大忌,连秦念都知道,她不信堂兄秦悌不知道!可他们偏就做出了这样的事,如今的情形,当真是合了“孤城落日斗兵稀”一句了。

    她站在城墙上,一句都说不出来,心里发烫。
第 032 章  诛戮
    阳光一点点炽烈起来。如今已是入了秋的时分,然而塞北天高云淡,那天光无遮无拦撒下来,照得人身热眼疼。

    秦念听着守城的执戟长与林氏交谈,耳中落入的声音一点儿不落地又都落出去,半点儿不能留在心上。

    守城易,攻城难,对于那些个惯于骑马奔袭却无攻城器械的突厥骑兵来说尤甚。然而一切的天时地利,都抵不过人数的巨大差距,亦抵不过这城中群龙无首的现状。

    城中倒也有文官,可文官未必会打仗。至于武将,只留下了个校尉,这样的人物到底可信不可信,秦念实实是不能不怀疑——她自己就见过几次,那位校尉郎君在街上喝得酩酊大醉,摇晃而来,扶着某棵树一阵作呕,再摇晃而去的场面。

    她心思不定之际,却有一名军士狂奔而来,向执戟长行了个礼,道:“易校尉有命,撤防!”

    执戟长一怔,秦念听得这话,也瞬时回了神,道:“什么?!”

    那传令士卒不识她,颇为惊讶地瞥了这城头上的女子一眼,方注意到执戟长身边的林氏,大抵也猜出了秦念的身份,立时便垂下了头去:“易校尉有命……撤,撤防……”

    “撤防?!”秦念这一番是确信自己不曾听错了,她眼睛瞪大,道:“现下撤防?!突厥人就在城头底下,撤了防谁来守城?!”

    那士卒的下巴都快要埋进脖子里,道:“这……易……易校尉的意思是啊……反正这落凤城也难守,不如便不要浪费弟兄们的性命了。那些突厥人来,无非是为了财物粮畜,让他们抢走些总胜过……”

    “住口!”秦念从不曾想过那姓易的竟会想出归降突厥的法子来,脸蛋儿一瞬涨红:“让他们抢?这也是你们八尺男儿说得出口的话!”

    “七娘子……”那士卒勉强咽了口口水,道:“这出降,是易校尉说的,咱们也只是个传话的。您也知道,这军命,不敢不从啊。”

    “是不敢不从,还是你们骨头软了,愿意相从?”秦念凝眸看着他,口气中带着几丝不加掩饰的猜疑。

    大抵是这一份猜疑戳痛了那卒子心里头的某一处,他猛地站直了身子,几乎是咆哮般回答:“七娘子!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儿,谁愿意投降他们!”

    “叫唤什么!”却是执戟长拉了脸呵斥那年轻的军卒一句,道:“同七娘子也好这般拉直了脖子学那叫驴吗?!”

    说罢这话,他颜色稍霁,向秦念道:“七娘子,那些个贼兵凶悍成性,真若是进了城,只怕咱们的性命能保住,金银女子,却是样样都要归了他们的,但凡是有一点儿指望获胜,谁都不想投降啊!”

    “能胜。”秦念咬着牙道:“我说,能胜。”

    “当真?”执戟长眼神一亮,道:“七娘子何来的……把握?”

    “落凤城城高墙厚,他们无有器械,一时之间毁不掉城墙。如今咱们的兵丁虽然不足,可弓矢礌石滚木火油诸物事却着实不少。我看着落凤城中民风剽悍,再不得,将妇女与少年皆唤上城头,也可守上月余。”秦念道:“只要不让突厥骑兵上了城头,咱们就能坚持到援军到来。”

    她说着这话,声音是笃定的,心却是虚的,只强压了那份不安,不敢叫旁人看出来。

    决计不能许那易校尉投降。这落凤城若是失陷了,她的堂兄,她的白琅,便是还活着,也回不来了!落凤城外土地荒芜贫瘠,且不说如今黍谷不熟,便是熟了,也供不起大军吃用。给那些至今毫无音讯的亲人留下的只有一条生路——坚守住有粮谷储备的落凤城。

    执戟长却沉默了许久,秦念不知他的沉默是为了什么,又怕这饱见战事的执戟长听出自己话中纸上谈兵的破绽,心中益发慌张。

    然而便在她几乎等不下的时候,执戟长瞥了那个传令士卒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七娘子说,这城能守住,叫弟兄们不要撤防!”

    秦念听得这话,心头绷得快要断了的那根弦瞬时便松了下来。然而,便是这一瞬的放松之中,她也能隐隐感受到益发强烈的畏惧。

    她说能守住,可若是守不住呢?

    若是守不住,谁来承担这一城军民的性命?她最大的指望其实还着落在秦悌他们身上,若是他们能及时赶回来,这一仗定能获胜,可若是他们当真全军覆没,便是下一波援军解了落凤城之围,对她而言又同城破有什么两样?

    一个人的坚守,总是要有个盼头的。

    那传令的士卒转身就跑,而执戟长却道:“七娘子,那易校尉若是想归降,怕是现在便要做决定了。您虽是秦将军之妹,可到底不是男儿,更不是将军,您的命令抵不过他的决定的。要么……您还是须得说服此人啊。”

    秦念一怔,忙点了点头,她方才实在是叫接踵而至的坏消息给震懵了,竟忘了这一遭——她的堂兄不在此处了,姨母和圣人表兄更是远在天边,此刻她说出的言语,其实并没有任何力量。

    然而一想着要去说服那个易校尉,她便打心眼儿里恶心。要同那个总是酗酒的低级军官讲话,这事儿实在是糟糕透了。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只是,时间已然容不得她再犹疑——自城门内侧的大道上,几骑人马已然越来越近,当先的,分明便是那个易校尉。

    “他性子阴僻得很!”林氏皱了眉,道:“七妹你如何劝他?”

    秦念一怔,信手从墙边武架上取了一杆枪,拽起裙摆便几步下了城墙,牵过一匹马,迎了上去。

    那易校尉仍是带着些醉意,眼中网着密密的红色血丝,瞥了秦念一眼,便大着舌头道:“秦……秦将军的七妹?”

    “正是。”秦念勒了马头,她握着枪杆的手在抖,心也在抖:“敢问易校尉此去是为何?”

    易校尉抬眼瞥了瞥城头上,眉头一皱,道:“我不是说过,叫他们撤防的么?!军令都不听了——七娘子问我去做什么?这城池守不住了,早些投降,也好保住弟兄们的性命。”

    秦念真不料他有颜面将此言直说出来,脸色不由一沉,道:“易校尉也是我天朝男儿,如何能想出未战先降这般有辱祖宗的主意?!”

    “什么?”那易校尉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耐道:“七娘自重些吧!你一个女流之辈,莫说杀人,怕是杀鸡宰羊都未曾见过,如今也要对行军打仗的事儿指手画脚?!你莫非要赔光这一城军民的性命么!”

    “那么你投降便能保全他们?”秦念抬眉,道:“且莫说突厥人虎狼成性,若是进了城,金帛子女样样都留不下,便说来日我天朝大军收复落凤城,如何处置这些背国投敌的叛贼?!易校尉要全城百姓蒙辱忍耻,最后落得个背国逆贼的罪名,男子流放女子没官吗?!”

    “你这女娘好不知礼!”易校尉怒道:“你堂兄还不知活没活着,谁给你的本事拦着我?你不过是个女人罢了!等到突厥人进了城,你便是再身娇体贵,也不过是……”

    他话音未完,喉头已然被一把长枪抵住。

    秦念长裙罗带,乌发朱唇,便是骑在马上,容色也是娇美柔婉,然而偏生是在这样美貌的一张脸上,满满填足了恼怒与决绝:“突厥人进不了城——无论易校尉您要出降不要!”

    那易校尉一怔,反倒仰天大笑起来:“小女娃子也学人玩枪?可真有意思,这么的,若是你现下老实些,等突厥人进了城,我可以求求他们把你赏了我,这般你也免得受那胡人……”

    然而他的下一个字却被生生封住了。枪尖扎进了他咽喉处,鲜血涌出,沿着倾斜的枪头染上朱缨。

    “你……敢……”

    他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面前的情形。而他的随员初时并不信秦念敢出手——世上哪儿有女人这样凶恶,拿了枪也罢,还真敢杀人的?

    待得他们回过神来,秦念已然向着仍坐在马背上,身负重伤却未曾栽下去的易校尉轻轻笑了:“你说我敢是不敢呢?秦念虽为女子,翼国公府的血可也不是白流的。”

    这一回,她收枪再出枪,动作疾速又利落,枪尖带起一片寒光,明闪闪地从易校尉铠甲之中透过。

    这动作是数年前秦愈教她剑术时她时常练习的。枪与剑不同,她对自己的枪法毫无信心。倘若对方是秦愈,她这样的速度显然是落不得半点儿便宜的,可对方是个半醉的俗物,又不曾提防,因而这粗劣的模仿竟然也很有效用。

    浓稠的血,这一回是沿着枪杆子往下蜿蜒了。

    而落凤城中目下身份最高的一名八品校尉,圆睁着眼栽下马背之时,已然没了性命。

    “你们还有谁想出降的?”秦念看着他们,明明是不着甲胄的佳丽,手上那杆长枪却蜿蜒滴下血滴,那一股肃杀之意,竟压得那几个随员不能出声。

    “我问你们话呢,还有谁想出降的?!”秦念的声音拔高些许,道:“身为男儿不思报国也就罢了,连不可助纣为虐的良心都丢了个干净!你们可还有人要去投敌的?我再问一遍!若是没有,我便以为你们甘愿留下来生死与共同抗外辱了。”

    几名随员相视一眼,这些个俱也是贪生怕死的东西,领头的都没了,哪儿还敢和秦念这般修罗女一样的人物较劲儿?自然也是没人说话的了。

    “好,如今要投敌的败类已然伏诛。”秦念道:“诸位且各守各的地方吧,若是军丁不够,便召集城中健妇恶少相助,若是还不够,便自己顶上去——但若是有谁心怀降意,弄得城墙失守……秦念堂兄那里可也养了些好信鸽,秦念殉国之前也势必将此君名号上报圣人,好教此人从此生不能,死不得的。”
第 033 章  孤城
    到得两军开战之时,秦念方才感受到——无论她读过多少兵书,身处这围城之内,其实都无法可想。

    所有的计策谋划,说到底不过是绝不让对方攻上城头。落凤城中的百姓,无论男女,但凡是身体健壮的都已经上了城墙,会弯弓射箭的守着箭垛,扯不动弓弦的,亦守在礌石滚木旁边。

    敌军并没有云梯凿车,那些骁勇的骑兵却仍旧骑着马冲过来,将带着勾爪的绳索甩在城头侍缝上挂住,然后向上攀爬。

    这也不必要秦念去指挥什么,士卒们自然抽刀将绳索砍断。那些口衔弯刀的突厥军士便坠下城去。此举看似徒劳无功,可对方的人着实是太多了。城上的人忙着砍绳爪,城下的敌军却有一大批举着圆盾靠近了过来。

    那一霎,城下城上箭雨飞映,秦念见得一支利箭正正射在身边一名士卒胸口,他退得一步,便直直栽倒了下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但却是第一次,因一个人的死这样激起她的愤怒。

    如果不是城下的那些凶手,她面前的这个年轻儿郎不会死,目下还在守城的弟兄们不会死,毫无音信的那一支大军,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她跳下马背,从那士卒手中抢过弓,然后翻身上马,借着这高度,搭羽箭直直向那圆盾背后的弓手射去。

    然而,箭矢仍旧是穿不过厚重的盾牌的。那一杆白羽戳在盾面上,她甚至还能看到箭翎的微颤。

    城下的士兵仍旧源源不断地涌来,无数的勾爪搭上城头,被人砍断了又抛上来新的——秦念简直不知道他们怎么有力气将这东西甩上十余人高的城墙!

    不断有突厥士兵摔下去,也不断有天军士兵被对方的羽箭射中,有死有伤。

    只是那一群持圆盾的射手益发靠近,看得秦念心中窝火却又无法——这守城战开始尚且不到两个时辰,若是这便陷落了,她简直要成为秦家的耻辱。

    正巧,守这一边城墙的执戟长正巡视过来,秦念见得此人,心中忽然一动,催马上去问道:“敢问城中可有弩机没有呢?”

    执戟长一怔,道:“大约有十余架强弩,然而许久不用……”

    “在哪里?”秦念道:“差民夫拖上城墙!四面城墙全部安上弩机,不能再叫那些带盾牌的射手靠近了!”

    “这……”执戟长一怔,木呆呆地指指高处箭楼,道:“弩机皆安在箭楼上,难道还要拖将下来么?”

    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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