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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凶猛-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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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念却一把锁将她的婢子挡在了熙宁堂门口。熙宁堂里没有人生病,已然成了这王府中隔绝的一个小小天地,既然人人都以为那疫病是人与人接触才会传,秦念索性便把熙宁堂院门都锁了起来,不由人进,也不由人出。至于这满处的婢女们吃什么——她早就差遣人去灶房里把该拿的能拿的都挑过来了。
熙宁堂的主院儿后头有几间空置房子,可以叫她的婢女们先搬过来,而先前的王妃用过的灶房,拾掇拾掇,还可以再用。
秦念对自己的这般布置,简直不能更满意了。之后她一把锁封住熙宁堂,外头的王府闹成什么样,也都和她没有干系。而若是太后或者翼国公府有什么东西要给她的——熙宁堂后头过了一个没人住的跨院,便是王府角门。正好开了门接,没人看到,没人知道。
这般情形下,饶是孙氏的婢女在外头声声王妃喊得嗓子都要裂了,也只换得脉脉在门里头不冷不热的一句:“这病疫这样凶猛,老夫人那里已然病成了一片,如今连病因都不知,娘子哪里敢过去?”
外头的婢子竟是差点哭了出来,道:“府上能主事儿的,只剩下王妃一个了,她若不出来,难道我们便等着死么?”
“我是不敢出去。”这一回,回答的却是秦念本人了:“暴虎冯河,死不足惜。你们患了病的四处走动,要不患病的怎么敢出门呢?若是也染了疫症,不是白白……去告诉老夫人吧,你们和大王的人,不管发没发病,都不要再出门了。若是你们能做到这个,我便开了熙宁堂的门。你们要什么,都可写在了纸上,贴在院门上,我每日遣人去看过了,再请外头白将军采买了放在你们庭院门口。”
婢女在外头一怔,道:“娘子,这算是禁足?”
“你们若觉得是禁足了,觉得委屈,那大可以由我禁了自己的足,独我这儿的人不出去,这可无妨吧?却如何又来唤我呢。”秦念在门内悠悠道:“我不是什么贤德妇人,不想自己赶上门儿去患病,另外也不太想叫这府上的疫病传出去,若是因此得罪了老夫人和大王——”
那婢子在外头侧着耳朵听,但闻秦念莺声鹂语,字字分明地丢出一句话来:
“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第17章 巫蛊
不知是不是这话语说的有些刻薄,因而遭了人怨恨而在背后嚼舌根,秦念这一天很是打了几个喷嚏。脉脉不知从何方弄到了姜一块,仔细煮了姜汤,端过来非要叫她喝了,以防伤风感冒。然而秦念对此物来源甚是怀疑,哪里敢动用,只好瞥了瞥外头,道:“我并不是受了寒气,不用喝这东西——外头大概快下雨了,所以呼吸之时痒森森的。”
脉脉也顺着她目光望出去,脸色沉了沉。
外头晴天丽日,惠风徐徐。
“娘子,说瞎话也没有这样说的。”她道:“这姜汤是奴婢亲手煮的,里头又没有毒!吃些下去暖暖身子,否则这般时节,伤了风如何是好。暖也难受,寒也难受的。”
秦念摇头:“我不吃——这姜是从哪儿来的?怕不是熙宁堂里藏的吧?如今王府中多少人染了疫病,他们万一碰过……我嫌弃,不要喝。”
脉脉只哭笑不得,道:“这姜,旁人定不曾碰过,这是奴婢从白将军那里讨来的。”
秦念这才点了点头,接了姜汤正要喝,心里却猛地一转,道:“我刚刚打了喷嚏,你何时去讨的姜?”
“这不刚刚赶上白将军他们送给大王的分例过来么……”脉脉的脸色有些为难,声音也小了:“娘子不许咱们用大王的东西,然而这一块姜,又有什么大不了……”
“泼了去!”秦念毫不犹豫,道:“凡是他的东西,再莫让我看到!我一样都不沾染,他的好处坏处,与我没有半点儿关系!”
“娘子您这是哪儿来的意气呢。”脉脉顿足,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白将军知道。”秦念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已然有这样多的人知道了——我不屈自己的心!便是伤风了,请白将军转告我姨母,遣医士来抓药熬汤也好过占他这一份好处!”
“娘子……”
“泼了去。”秦念不由分说,道:“将那熬姜汤的罐子也砸了,再不许谁用!你是听我的话不听!”
脉脉张了张口,终于也只能如言将那姜汤泼了,再砸了煮姜汤的罐儿,叫秦念看过了。秦念这才算是放下一颗心,道:“左右凡是他的食水,咱们都别动。这话我说在这儿,你们可记在心上!”
她险些便将那姜汤喝下去了,若是她身上也发起疹子来,事儿便不好说了——如今王府中还不曾有人想到是饮食上的毛病,而她却不与已经发病的人有任何接触,若她也病起来,那便要引人注意了。
秦念倒也不怕长些疹子,不过是一块姜,能有多大作用?想来既不至于溃烂亦不至于毁容,可若是引了旁人注意到广平王的饮食上,她跳出这王府的计划怕就要有些麻烦了。
这般下场,断断不行啊。都已然做了这么多了,此刻稍一大意又或心软,便是前功尽弃。
然而亦不知这几个喷嚏到底是因何而起,她当夜便开始红了眼流泪,到得深夜之间,更是发起热来,额上烫着,双颊通红。脉脉与殷殷几个守在榻边,饶是急得很,也全无办法可想——深更半夜原本便寻不到医士,更何况这王府之外重兵把守,只怕到了天亮,她们也出去不得。
为了迫孙氏与广平王就范,老老实实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头,秦念坚决不肯写信给太后求侍御医来诊看。而如今此举却颇有些作茧自缚的意思……她心思是清明的,然而头疼头重,眼皮子都睁不开,身上的骨头也像是被人打散了一般。
听得一边的喧哗,感到有人将凉帕子搭在自己额上,秦念心里头不由自嘲一句——看着这般架势,患了疫病的,怕是她自己吧?
她攒了许久力气,方才对脉脉道:“明日……托白将军去翼国公府,告诉我爷娘我病着呢……由翼国公府……遣医士过来。”
便是这般时候,她还是不愿向太后出言恳求的。太后若遣来了侍御医,单给她诊疗而不去孙氏和广平王那里,只怕不很妥当。可若是也去了孙氏与广平王处所,秦念先前自封熙宁堂的一切行动,便全都白费力气。
她要靠凡人惜命的惶惶心意,来逼得孙氏与广平王不得不自禁门户。唯有这般,她才能掌控这座王府,带着它走向毁灭——单是死广平王一个,像话么?斩草必除根,从她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的一霎起,她便深知再没有半点宽容的余地。
所有的不甘愿和恨,在这样痛苦的夜中便变得格外绵长,仿佛是一条苦味的线,一直延伸到比天边还远的地方。
脉脉口口应诺,秦念方才放下心,打算再睡一会儿,却听得殷殷道:“你在这儿看着娘子!我现下便去告诉白将军!娘子这病来的凶猛,哪儿能耽误!”
秦念很想告诉她不必这样打搅旁人,可她张不开口。力气仿佛都从身上被抽走了,除了心还在跳,她几乎不知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有夜风从倏然打开又合上的门中吹进来,殷殷大概去得很急吧。
秦念合着眼,只觉肉骨俱焚一般难受。脉脉在她身边,将温凉的水滴不断滴在她口唇上。但她却自觉唇瓣儿烫的如同噙了姜,那水洒上去,也是要不得一会儿便没了感觉。
这样下去,会活着,还是死去?
她心思乱得像散在地上的沙,只有一桩清明——与其屈服,再冒着过回从前那般日子的风险,她宁可死!
谁要在别人的嫌弃、猜忌和陷害之下苟活!她便是变了鬼也不能饶他们一次次的伤害,便是因为对夫婿怀有恶意而遭天大的报应,也决不后悔。
不知挨过去多久,天边微微发亮了。秦念这一夜,是半分不曾睡着,然而脉脉她们只怕以为她是昏迷了一夜呢。
有人牵了她的手,将一根细线拴在手腕上,秦念能感受这轻微的动作,便觉得放了心。
一定是医士来了,翼国公府为她请来的医士,一定是最好的。
她原本也不相信自己会死,如今便更不相信。尤其是当嗅到母亲身上熟悉的熏香之时——柔软的纱袖垂拂在她面上,阿娘的声音带着颤,轻轻唤她阿念。
阿娘在这里,便定不会有事。不过是小病,她定能好起来……
然而,过得许久,她腕上的线都不动弹,终于听得那医士说话,却叫秦念吃了一惊。
他只道,王妃的情形,看着不似生病,却似中邪。
她虽然不能睁眼,身体也万分痛苦,心思却明白着。秦念一向也不太信中邪这档子事儿,在经了孙氏陷害那桩事后便更加不信,只是,翼国公府带来的医士,也该是有个谱儿的呀。
“中邪?”果然,裴氏夫人仿佛并不信:“你是医士,并不是僧道,如何说这样的话呢?”
“王妃该能听到言语,”医士道:“只是睁不开眼,说不出话罢了。这……这并不是病疫之象。唯有巫蛊之术,能抑人至此。”
“那要怎么办?”裴夫人的声音,十分着急。
“大概……也只有请些高人来了。”医士道:“小的是没有法子的。”
秦念分明听得母亲一声叹息,她心中也明白啊,自己这般状况,一定不能传出去。请一名医士来,尚且可以瞒过别人,但若是请了僧道施法,如何还能骗过一道墙外的人们?
然而医士所言,却正与她情形相合,又由不得她不信他话。心头不由更恨——谁会对她行这般龌蹉事儿?也独有孙氏与广平王这样恨她吧?
“那么,阿念她……到底是有危险没有?”裴夫人道。
“这,小的当真不知啊。”医士道:“她脉相平稳,当无大碍……”
裴夫人大概是深深吸了口气,道一声多谢先生,便唤婢子将此人送了出去。秦念分明感到阿娘在她身边坐下,紧紧携了她的手,呼吸的声音,甚至有些欲泣的浊重。
也是了,看着掌珠般的幼女如今这般模样,有哪个做母亲的还能淡然处之?秦念也心疼她阿娘,却是睁不开眼也说不得话,偏生没有半点儿办法。
可她又怕阿娘一直坐在这里哭——哭有什么用呢?如今唯一能破了这一局的,也只有太后了,若是阿娘想不到这一出,不去寻太后帮忙,那便没有法子去搜查孙氏与广平王的院落,没法子找到咒魇她的凶手,更没法救她。
而她自己,只能着急,全无办法。
大抵是母女连心,秦念最是着急的时候,裴夫人终于动作了。她小心将秦念的手塞进了被中,又复俯下身,将被角压紧,之后霍然起身,道:“你们两个看好七娘,锁了院门!除了我之外,无论什么人都不准进熙宁堂——如果有人硬闯,索性杀了便是!此事牵涉重大,定不能叫任何外人知晓她抱恙在身不能出面!”
这话大抵是对着脉脉与殷殷说的,秦念紧接着便听得她们应了一声,而裴夫人道:“我现下便入宫去找阿姊!这帮无法无天的下作人,我的阿念顾念夫妻情义,他们竟……这一回,断然饶不过他们!”
第18章 隔世
裴夫人不到中午便从宫中回来了,彼时秦念依然躺在榻上,烧灼般的剧痛半分不减,她愈是心智清明,那煎熬便益发清晰。
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然而为了活着,便决计不能死。
她硬撑着半点不敢懈怠,生怕哪一次呼吸的力气不够,自己就这么永远睡过去。
“给阿念穿好衣裳,太后许她回翼国公府!”裴夫人的声音响起的那一霎,秦念几乎要落泪下来——如果她还有力气哭的话,她一定会哭了。
“现下么?”脉脉的声音,亦是充满了喜悦:“好,可是……要不要同那位说一声?”
“还同他们说什么!话是说给人听的,不是说给那两个痨病鬼听的!”
秦念从不曾听闻母亲这般出言刻薄,可见裴夫人也是真真被气狠了:“我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娘子嫁到这王府里头来,如今却这般人事不知的模样回去!我如何与郎君交代!这天打雷劈猪狗养下的!”
“到底也是宗王和老夫人呢……”大概是弄儿的声音,道:“娘子莫要这样刻薄。”
“什么宗王,什么老夫人!贼子罢了。”裴夫人一字一顿,声音中仿佛有仿佛有恨意生生扎出来:“走,这王府的事儿,今后便不用咱们再挂心了——脉脉,殷殷,你们今后也不必叫她娘子了,还依从前,叫七娘罢!”
秦念听得这一句,竟惊得忘了身上疼——还叫七娘?依这话,她与广平王,从此便再不是夫妇了么?阿娘是用什么法子做到这一出的?
要广平王休妻,这不是她们单方面能做到的,要和离,也须得广平王同意。只剩下了义绝一条路,可夫家要谋害为妻的,却也不是义绝中的条例。
然而脉脉与殷殷却尽皆不想这些,只是欢喜道:“那可好,娘子……七娘也算是跳出苦海了。”
她们这般说话,便急了下头伺候的小婢子们。这些个小女孩儿却不是秦念带来的,自然也不能跟着秦念走,又听得一句“贼子”,难得有一个敢说话的,却连说出的话音都是带颤的:“阿姊,脉脉阿姊,殷殷阿姊,我们可怎么办?我们可也是忠心耿耿随着……随着七娘的……”
“你们该如何便如何。”回答的却是裴夫人:“你们是广平王府的人,我总不好带了你们去。但你们好心待阿念的事儿,我都记得,今后若是有难处,来翼国公府寻我裴央罢!”
这一句话出口,便再没有人拦她们。脉脉与殷殷两个人上来扶起秦念身子,为她着衣,梳头,又合着将她身子抬起,搬到院中。
院中早就停了翼国公府的马车,秦念自觉被安置在了车上,又听得母亲的声音在一边儿轻轻唤一句阿念,那车马便走了起来。
终于要回去了。秦念虽不能睁眼,连小指头都不能动弹半分,心中却感叹万分,那一股纯浓欢喜,竟压得身上的痛楚都轻了许多。
从广平王府的角门出去,过了金仪大街,再走得远一些……走不了多久,便是翼国公府了。这一条路,秦念走过许多次,可这一次是例外的。
无论太后用什么法子叫她不用再做这王妃,她都已然是挣脱了这囚笼的鸟儿了。这一回不是归宁,而是回家。
这一回,再不用绞着帕子抹着眼泪告别爷娘跳回火坑中,这一回,再不用笑颜未退添上愁只为欢愉短而煎熬长。
翼国公府里,有她的树,她的房,有她最欢乐的年少时光,有阿娘的小猫,可以抱在了怀里,暖融融地晒一下午的阳光。
只要想着还有这样的日子过,秦念便觉得,让她再痛十倍也无妨,只要还活着,能活着就好了。
到得翼国公府中,她阿爷果然早请了道人女冠等着。秦念被安置回出嫁前的房间,院中的女冠男道施法作卜,声音极大。可秦念虽不觉得身上痛楚减轻,到底是疲惫不堪,竟也在这样的喧哗中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之时,已然是深夜。
一层层轻容纱帘幔之外,灯树跳动着温柔的火焰,她睁开眼,只觉周身上下那烫裂一般的痛苦已然消失,只是无力得很,除此竟然再无半分不适。
她活过来了。
秦念慢慢抬起手,在胸前合十,她想念一句什么来多谢上天的眷顾,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枕上却一点点被泪水沾湿。
就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睁开眼,她还在自己的榻上,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一年以前,她未曾嫁人的日子。
她攒了些力气,便翻身坐了起来,撩开帐幕,亦不顾穿鞋地踏下地来。
这房中的一应陈设,都与她嫁人之前并无二致。她的书架与琴,她的灯树与宫漏,她的妆台她的铜镜……秦念一样样看过去,一切都那么熟悉,然而一切都叫她激动。
书架上甚至还有一本兵书。她目光落在书脊上的一霎,便觉眼中一热恍惚要落下泪来——这本书她当年掖在枕边,被爷娘发现之时,阿娘险些将她训哭。可是,如今他们把这一册书放在她房中了。
秦念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书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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