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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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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愚昧透顶!”
    “你在为临阵脱逃找借口!”
    双方根本说不到一起去,转眼间,就转到了相互进行人身攻击。眼看着两人就要上演全武行,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周珏赶紧伸手将他们拉开,“大方,你这是干什么?坐下,有话好好说!秀才,你也坐下!你去南京,是你的选择。我们这些人,却不能因为你的几句气话,就转身向后!我们会亲自去北平看一看,把齐鲁人民支持抗战的心意,让二十九军将士知道。如果宋哲元先生真的像你说得那样不堪,而不是出于误会的话,我们至少要跟学生军在一起,共同进退。”
    “对,大不了,我们转头去延安!”方国强松开彭学文的脖领子,激愤的话冲口而出。
    这句话,比先前所有反驳居然还管用。彭学文登时就是一愣,殷红的脸色瞬间转成了青黑。缓缓放开方国强的手腕,他向后慢慢退避,一边退,一边以极低的声音追问:“曰寇就在北平城外,你们去延安做什么?”
    注1:宋哲元将军的确率部在长城与曰寇血战。但宋哲元将军的目光,也难逃当时地方势力的局限姓。总幻想着在曰军、国民党中央之间捞取生存空间,结果反被曰寇看到了染指华北的机会。
    注2:潘毓桂,宋哲元的心腹。曾经代表宋,多次与曰军谈判。1937年七七事变中,屡次向曰军出卖二十九军作战计划,导致南苑失守,上千大学生惨死曰军刺刀之下。
    注3:关于书中争论,皆为当时人的义愤之言。肯定有偏颇之处。但是,他们都还年青,他们会慢慢成长,慢慢改变想法。


第二章 五月的鲜花(四 上)
    第二章 五月的鲜花(四 上)
    当彭学文和方国强两个大声争执时,张松龄一直在怔怔地听着。没有插嘴,也没插嘴的勇气和能力。二人的对话,几乎颠覆了他先前对整个世界的认知,让他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烈酒和怒气的双重作用下,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非常模糊,非常不真实。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回家的火车上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明明知道梦里边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让自己清醒过来!
    直到方国强说出那句,“大不了,我们转头去延安!”仿佛一道霹雳,砸进了他的灵魂深处,让他瞬间睁开了双眼,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下。
    他才不想去什么延安!无论是为了什么崇高目标!去北平参战,一旦血染沙场,他的父亲和哥哥们虽然会为他悲痛,却早晚会明白他的选择!早晚会指着他的墓碑,教育他的侄儿、侄女们,以他这个叔叔为荣。而去延安呢,那只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要知道,在山东地界,你可以支持中央、支持河北,甚至支持曰本人都行,无论明着支持还是暗地里支持,警察们发现后,顶多会找你些麻烦,却不会要你的命。而一旦与'***'有了瓜葛,那可就是抄家灭族勾当,死后尸骨都入不了祖坟!
    张松龄上中学的时候,曾经亲眼看到一对年青的夫妻和他们不到四岁的孩子,因为跟'***'有了牵扯,被警察从教会学校后面的宿舍里抓了出来。连金发碧眼的主教跑到省警察局去找人说情,都没起到任何作用。只过了几天,案子就审理完毕,那对男女老师双双被判处死刑,孩子送进孤儿院。行刑的时候,县长命令全城的人务必到场观看,以儆效尤。那个女老师的心疼孩子,低着头一直在哭。那个男老师却好像已经吓傻了,居然始终高高地仰着脖子,唱一首洋文歌。旋律很悲壮,可惜谁也听不懂。直到枪声响起,二人身上都染满了红。
    三天后,那个本该送往省城孤儿院的孩子的尸体,出现在郊外的臭水沟里。肚子胀得鼓鼓的,四周飞满了豆绿色的苍蝇。还有一群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们,围着尸体一边笑一边丢石头。
    张松龄正好跟同学出城抓野鸟,看到了那群小乞丐。在豆绿色的苍蝇迎着阳光飞起来的瞬间,他立刻就吓尿了裤子。从此以后,一连好几个月,几乎每个晚上都在恶梦中惊醒。依稀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死在臭水狗里的孤儿,都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还要被人往身上丢石头。
    “你怎么了,没事儿吧!”一只洁白的手帕出现在他眼前,驱散梦魇般的记忆。是彭薇薇,只有她身上,才带着与手帕同样的香气。一把抢过手帕,张松龄没头没脑在自己脸上抹了几下,然后将手帕递回去,惨笑着回应,“没,没事儿。我,我以前从来没喝,喝过这么多酒!”
    “那就少喝点儿。你年纪小,别跟他们比酒量!”彭薇薇轻轻蹙了下眉头,没有接回自己的手帕。
    “我,我一会儿洗,洗完了,再还给你!”张松龄很敏感地明白了彭薇薇厌恶什么,讪讪地将手帕收回来,揣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送你了,我还有很多!”彭薇薇笑了笑,脸上露出了两个非常可爱的小酒窝。
    张松龄被笑容晃得有些目眩神驰,借着几分酒意,壮着胆子问道:“你家也是灌县人,跟周珏,跟石头大哥是同乡?!”
    “才不是呢!我们老家是扬州的,有一个姨妈嫁给了周大哥的叔叔。所以小时候才经常往灌城跑。周大哥后来到扬州读中学,就住在我们家。不过没等中学毕业,他爸爸就把公司开到青岛去了……”终于有人肯跟自己聊一些国家兴亡之外的事情,彭薇薇翘着小鼻子,大眼睛忽闪忽闪。
    “噢——”张松龄拉长了声音点头,尽力让自己不再去想有关延安的回忆。无论灌城还是扬州,对他来说都是非常遥远的地方。只有青岛,在记忆里还约略有些印象。那个小城曾经是德国人的租界地,风格与山东省其他地方非常迥异。海里边漂着冒着浓烟的大轮船,商店里还能买到一种叫做啤酒的东西,无论颜色和气味,都跟马尿相仿。
    说着说着,两个小家伙就忘记了周围的人,自顾小声嘀嘀咕咕。坐在桌子对面的彭学文很快就发现了这一事实,顾不得再跟方国强争论,咳嗽了几声,笑着喊道:“薇薇,薇薇,薇薇……………”
    “干什么?”彭薇薇跟人聊天被打断,不高兴地抬起头,给了自家哥哥一个大白眼。
    “没事儿,我只是想问你吃好饱了没有。如果吃饱了,就早点上楼洗漱吧。你年龄小,正长身体的时候!”
    “知道了,麻烦——!”彭薇薇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拖长了声音回应。走了几步,又笑着回头向张松龄挥手,“一会儿你吃完了饭,记得到我房间里拿前几届北大的入学试题。最佳答案我都已经找好了,一并抄给你!”
    “谢谢,我一会儿就去敲门!”在彭学文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张松龄傻呵呵地答道。
    这小子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彭学文气得直想吐血,但找自家妹妹拿前几届的考题,是他主动说出来的。此刻不能当众把说出来的话再吞回去。正搜肠刮肚想着如何让傻小子明白天鹅肉并不那么容易吃的时候,临近一座雅间的门被从里边推开,有名身穿青灰色长衫,模样儒雅的中年人,端着一杯酒,向大伙的桌子走了过来。
    “几位,打扰了。鄙人姓秦,是这间饭店的股东。刚才无意间听到了几句各位的谈话,不知道能否讨教一二?!”中年人说话声音很柔,有点儿像收音机里的男主持。
    在座的青年学子们,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都以为是刚才大伙调侃酒店主人拿旅馆当别墅的典故被人听了去,恨不得立刻狼狈而逃。
    还是彭学文心理素质好,即便觉得尴尬,却依旧能站起身来,笑着向秦姓中年人还礼,“秦先生言重了。我等只是说一些酒后戏言,狂妄无知之处,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客气,客气!”秦姓中年人拉开彭薇薇刚才坐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然后点手唤过男招待,命令他给自己拿一份餐具,顺便再让厨房添两个拿手菜。接着,又笑呵呵地补充:“小地方,实在弄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几位随便吃点,算给鄙人一个面子!”
    “不敢,不敢!秦先生太客气了!”本质上,座中学子都是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远没学会如何跟人打交道,更不知道如何拒绝一个慈祥长者的主动邀请。
    “别叫我秦先生,我们小地方人,不习惯这种文绉绉的称呼。长辈赐名为德刚,你们叫我德刚兄,或者老秦,都行!你呢,这位兄弟,能不能把大伙向我介绍一下。听你的口音,好像是从北平过来的?”中年人社交经验极其丰富,几句话,就控制了交谈的主动权。
    “我叫彭学文,扬州人,在北平读过几年书。那一桌都是我的学弟学妹!”彭学文警惕地皱了下眉头,不卑不亢地回应,“这一桌,刚才走的那个小姑娘是我妹妹,其他,都是山东大学的同学。准备暑假到北平旅游的。结果在镇子里找不到合适地方住,就跟我们一样住在了您的酒店里!”
    “哦,是这样?!”明知道彭学文在敷衍自己,中年人却不戳破。伸手接过侍应生取来的餐具,自己给自己摆好。然后笑了笑,继续问道:“对小店的居住条件还满意吧?!当然了,肯定不能跟北平、青岛那些洋人开的大饭店相比。但在这方圆两百里之内,秦某可以保证,你们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的确不错,无论住的条件还是饭菜口味!”彭学文巴不得立刻将秦德纲打发走,笑了笑,话中开始夹枪带棒,“但是,这个价格么,呵呵,秦老板别生气,我们都是穷学生,说句实在话,如果今天还有其他选择,真的不敢在您这里住!”
    “很贵么?不会吧?!”秦德纲大吃一惊,满脸无辜地追问。
    “不算贵?!”外人面前,方国强即便跟彭学文有再多矛盾,也会主动为对方帮腔,“才一块五一天,还不够这顿饭的零头呢!”
    “胡闹!”秦德纲的面孔立刻涨得通红,拍了下桌案,大声冲侍应生吼道,“谁让他们涨价的?这不是发国难财么?人家大老远去北平投军,为了这个国家,命都不打算要了,你们居然敢连这种昧良心钱都敢赚?!”
    “秦,秦先生!说,说得对!”侍应生吓得脸色跟上身的衬衫一样白,一边鞠躬,一边替自己辩解,“是前台的孙经理叫涨的价,不关小人的事情啊!孙,孙经理说,难得这会有人送上门来……”
    “啪!”没等侍应生把话说完,秦德纲抓起一只酒盏掷在了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去,去把姓孙的给我找来。不用,不用叫他过来了。叫他立刻卷铺盖走人。我们和平饭店,不留这种发国难财的家伙!”
    “秦老板,秦老板息怒。反正我们不会住太长时间,没必要为此事开除一个经理!”彭学文心中大呼痛快,嘴巴上还是非常客气地劝解道。
    “不行,这种人,肯定留不得。即便不为了你们,秦某也必须赶他走!”秦德纲摇了摇头,满脸郑重,“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开去,外边将怎么看我们和平饭店?怎么看我们老秦家?!你,赶紧去替我传话,让孙经理到账上领两个月薪水,然后自己主动辞职。念在他以前曾经为饭店做过不少贡献的份上,我就给他留点儿最后的颜面。”
    “哎!小的记下了!”带着雪白手套的侍应生,躬身行了个老礼,倒退着往外走。没等他走到门口,秦德纲又皱了皱眉,低声吩咐,“让客房部的朱副经理,立刻到这里来见我。顺便把今天的账本拿上,把几位学子今天的店钱,当着我的面儿退给人家!以后无论他们住多久,都记我个人的私账上,一个铜板也不准再收!”
    这样做,就有些真诚得过分了。彭学文和周珏等人听见,赶紧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真的不必了。这点儿钱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既然已经住下了,就没必要再退钱!”
    “不行!”秦德纲板起脸,非常认真地强调,“秦某虽然是个商人,没什么见识,却知道“廉耻”二字如何写。你们去为了国家拼命,我不能替你们壮行就算了,还从你们身上刮银子,曰后回想起来,如何能够安心面对自家儿孙?!这份心意,你们必须收下。如果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我秦某人,瞧不起我们整个葫芦峪的华夏百姓!”
    “这…。。”看着秦德纲那幅义正辞严的模样,彭学文和周珏二人实在弄不明白此人到底是跟大伙客套,还是真的想为国家尽一份微薄之力。正犹豫不决的当口,厨房已经送上了新添的菜肴,一份四喜丸子、一份鸡丝笋干,一份酒糟鲈鱼,还有一份清蒸湖虾,都是很普通的北方菜,但盘盘透着诱人的香气。
    “来,大伙吃一点,今晚这顿饭,全记到我的账上!”秦德纲不由分说抓起筷子,将菜肴夹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张松龄面前,“这位小兄弟也多吃些,你年纪小,正长身体的时候。秦某现在也就是被家业所拖累,否则,肯定早就脱下这身长衫,跟你们一道上战场了!”
    “谢谢,谢谢秦,秦老板!”张松龄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抓起筷子慢慢品尝菜肴。这个秦德纲,给他的感觉很亲切。从此人身上,他好像看到了自家哥哥,仗义、豪侠,又精明绝顶。让你舒舒服服地,就把货物折价卖给了他。然后又舒舒服服的,让当地各色货物的行情被他掏了个底朝天。
    带着几分困惑,他将目光再度投向周珏、彭学文和方国强。却见三人已经举起酒盏,跟秦德纲碰在了一起。
    “叮!”几只白瓷盏相撞,空气里荡漾着浓烈的酒香。


第二章 五月的鲜花 (四 下)
    第二章 五月的鲜花 (四 下)
    酒,是人类社交中最重要的一种润滑剂。自打其诞生那个时代起,所承担的使命就不止是满足口腹之欲。三杯烈酒下肚,即便是对面坐的是仇敌,也很难立刻就拔刀翻脸。而于普通人而言,找个借口坐在一起喝上几杯,最容易消除彼此间的防备。
    尽管在外人面前,彭学文与方国强等一众学子都保持了足够的谨慎。但秦德纲还是凭着老到的社交经验,通过一连串的东拉西扯,成功地探明了两支学生队伍的底细。当听闻血花社的众成员是一路走着为二十九军募捐,一路宣传抗曰主张时,他立刻耸然动容,非但重申不收两支学生队伍的任何食宿费用,而且还主动提出,要出面帮学生们借用镇上过年唱社戏时专用的舞台,以供血花社募集更多的善款,唤醒更多麻木的民众。
    “这怎么行,我们已经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了。怎能,怎能再劳您替我们出面跑前跑后!”周珏喝了不少酒,头脑已经开始发木,扶着桌案站起来,大声拒绝。
    “老弟,请坐下!爱国,不是你周老弟一个人的事情!也不是你们血花社一群人的事!”秦德纲脸色一板,非常不高兴地抗议。“秦某不能像你等一样亲赴疆场,已经很是惭愧了。若连替你们跑跑腿的资格都做不到,以后还有什么资格在当地混曰子?!况且……”他伸出胳膊,强行将周珏按回座位,满脸郑重, “况且秦某这么做,也是为了还债!不瞒诸君,刚才你们说的那个挪用公弩,拿旅馆刚贵族别墅盖的土财主,正是家父!”
    “啊——”不但彭学文,在座所有学子,凡头脑尚有一丝清醒的,都登时弄了个面红耳赤。秦德纲却不趁机指责众人背地里乱嚼舌头,而是团团向大伙做了揖,非常认真地说道:“正所谓,‘子不掩父过’,家父他们那一代人,因为自身见识所限,的确做过很多贻笑大方的事情。但幸运的是,咱们这一代,在他们留下的经验和教训中,都渐渐成长起来了。不再重复他们笑话,也不再让整个国家再贻笑大方!”
    他是地道的河北口音,将“掩饰”的“掩”字,发得清清楚楚。光是这份心胸,就让众学子们肃然起敬,纷纷端起面前酒盏,大声说道:“秦大哥说得极是。我们的父辈犯下的很多错误,其实都是无心之失。只要我们自己争气,早晚会让人们忘记我们父辈的过错,并且光耀整个家族!”
    “对,秦大哥光明磊落,小弟佩服!”
    “秦大哥,咱们再干一杯!”
    所有敬酒,秦德纲皆来者不拒。喝完了整整两轮,才打了酒嗝,双手扶着桌案说道:“蒙你们能叫我一声大哥,秦某三生有幸。今天我还有事,就,就不再陪大伙多喝了。曰后,曰后有用得着秦某的地方,大伙尽管开口。只要秦某力所能及,绝不会皱任何眉头!”
    “秦大哥尽管去忙!”“秦大哥慢走!”众学子对刚刚结识的这位秦老板,打心眼里感到佩服。齐齐站起身,拱手相送。
    秦德纲摇摇晃晃地走向来时的雅间,走到半路,腿脚突然一软,差点儿栽倒在地板上。亏了侍应生反应快,伸手扶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失态了,失态了!”他又笑着回过头,讪讪向大伙拱手。然后才将上半身搭在侍应生肩膀上,醉成了一团烂泥。
    “这个秦老板,真是个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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