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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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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黑室使者站在门边,其中一个双手捧出笞杖,掷于油桶中转了几圈,再拿出来时,那干硬的笞杖就沾满了辛辣的沸油。
    我窒住,指尖已然凉透。
    “这是容瑜长老特意嘱咐的。”一旁的侍女解释道,一边还向我展示长老令上的文字,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直到第一杖重重打在我背上,我还不相信师父会这么对我。
    杖责三百下,他大概是想直接打死我。
    受刑时原本要趴在铁床上,但我执意要靠在墙边站着,我和行刑的使者两相僵持了一会,那位壮汉最终还是同意了。
    倒是一旁的侍女再次开了口:“恕我直言,最多第二杖以后,您就站不稳了。”
    第二杖下来时,我双手都按在坚硬发冷的墙壁上,背后痛的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后背,双腿也仿佛悬空了一般,完全使不上力气。
    果然站不稳了。
    我面对着惨白的墙壁,想到从前等师父回家的时候,门边的墙也是这么白,只要他一推开木门,我就会又跑又跳地扑上去,高兴的不行。
    但是每一次、每一次都会被他拽着脖子后面的毛直接扔飞。
    后来我化形,即便九尾狐天生一副好皮囊,化形之后必然倾城绝色,他仍旧不会多看我一眼,和我说的话越发的少,回家的次数也越发的少。
    那日的朝容殿,我送师父的瓷瓶碎了一地,换不来他一语置评。
    我终于明白,也许他不仅不想理我,不喜欢我,甚至还很讨厌我。
    第三杖过后,汗水从额头滚落,我疼得快要晕过去,然而周围的一切却突然安静了。
    黑室使者手拿笞杖在油桶里搅弄的声音没有了,侍女小声计数的声音没有了,行刑者沉重的呼吸声也没有了。
    我转过身,看到他们这些人全部恭敬地跪了下来。
    “属下见过君上。”他们谦卑伏地,行着大礼,异口同声地说道。
    天山玄铁制成的铁门边,夙恒神色平静一如往常,他的身后站了几十位冥臣,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他跟到这里。
    而后我想起来,大概今天是君上和群臣巡视冥洲黑室的日子。
    夙恒拉过那扇铁门走了进来,经过千锤百炼的坚硬门框陡然碎成残屑,纷纷扬扬散落在了地上。

  ☆、第18章 归字谣

入夜时分,晚风静郁,宫灯明辉通透。
    我趴在白玉高床上,脸埋在柔软的云棉枕头里,闷声道:“我可以自己上药。”
    等了一会儿,仍旧没听见任何应答,我把脸埋得更深,又叫了一声:“君上……”
    结果君上抽掉了我的枕头。
    我的脸一下撞到了床垫上,后背的伤口一扯,顿时疼得眼泪汪汪,而后听到夙恒低低道了一句:“你若执意自己上药,怕是比现在疼上百倍。”
    这话尚未说完,他着手解开了我的衣裙,然而背后伤口处衣服沾着血肉,轻轻一扯都是难言的痛楚。
    我蹙眉忍着,却感觉素纱衣裙被褪至腰际,后背全然光。裸,脸颊又是一阵滚烫。
    他的手指微凉,刚触及我的后颈,就让我禁不住浑身一颤。
    “这么敏。感。”他嗓音低哑道。
    我听了夙恒的话以后,耳根如有火烧,却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他:“今天……门外有那么多冥臣,你直接把我抱走了……”
    “无妨,挽挽最重要。”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沿着我背上的伤痕涂抹药膏,那药膏渗入伤处,激起一阵沙沙的钝痛。
    我攥着蓬松的被角,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晚上只能趴着睡吗?”
    他的手指一顿,“很难受?”
    我咬唇,感到难以启齿,半晌后切切低声答:“胸……压得有点疼……”
    “还好只挨了三下。”他忽然出声道。
    我静默了半晌,方才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的月令鬼玉牌……好像还在黑室里。”
    话音才落,夙恒就将鬼玉牌放在我面前,“顺手带回来了。”
    纱帐外华灯明灿,照得那块玉牌泛出柔和的浅光,全无之前黑雾缠身的狰狞模样。
    我凝眸看着那块鬼玉牌,声音微微低涩地问:“这上面的惩戒咒也被你解开了吗?”
    他淡淡答道:“以后也不会再有。”
    眼睛里好像有了迷蒙的水意,缓慢凝成模糊不清的泪光,为了不让他看出来,我侧过脸闭上了双眼。
    过了一会儿,夙恒拿来一只枕头,约摸是方才那个云棉枕的两倍大,枕芯填满了柔水草,触感不软也不硬。
    而后他扶起我的肩,将这只枕头垫好。
    待他缓慢地松开手,我的下巴已经抵在了枕头上,后背没有了火辣辣的刺痛,胸前也不再有压迫感,一时竟然舒服得紧,忽地来了一阵困意。
    夙恒抬手放下床帐,灯影摇曳,锦帐流光。
    他低头吻了我的脸,修长的手指挑开我耳畔的长发,语声低缓道:“睡吧。”
    这日半夜发了场噩梦,我从睡梦中惊醒时,额头冒汗,后背凉透。
    转过脸看到躺在身边的夙恒,我想也没想就钻进了他怀里,背后的伤口似乎扯开了,疼的我倒抽一口气。
    夙恒伸手搂紧了我,“做了噩梦?”
    我在他硬实的胸膛蹭了蹭,答道:“梦到好多狼怪在追我,它们的牙齿又尖又长,跑到哪里都没有光,地上都是狼群吃剩的死人……”
    我鼻尖一酸,总结道:“好可怕。”
    “别怕。”夙恒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心头一动,仰起脸亲了他一下,窝在他怀中软声说:“你真好。”
    黑夜沉沉无边,安静到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夙恒一手按住我的肩,一手勾起我的下巴,倾身吻了下来,舌头伸进我的嘴里,细致交缠得我喘不上来气。
    到了第五天,后背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摸上去还有一层未掉的痂。好在作为一只九尾狐狸精,伤口处从来不留疤。
    日暖生烟,晨风清凉,窗外菩提枝叶随风摇摆,飒飒作响。
    乾坤殿的书房内,我坐在夙恒的腿上,专心致志看他给我手碎山核桃。
    满筐的岐山百年核桃,每一个都长得很好,只是外壳极其坚硬,任我如何用锤子砸都敲不开它。
    夙恒随手拎起几个,那些核桃滚在他指间,硬壳簌簌碎成几块,纷纷扬扬落在了桌面,递给我时就只剩下了核桃仁。
    我接过核桃仁,心底溢出一阵五体投地的崇拜感,只觉得他即便是在碎核桃上,也有着绝非我等可以望其项背的深厚功底。
    我一边吃着核桃仁,一边将那些核桃壳堆在一起,渐渐就堆出一座壮观的小山。
    夙恒剥核桃的手一顿,转而双手搂着我的腰,“后背还疼不疼?”
    “好像一点都不疼了。”我答道:“那日他们同我说,如果挨了三百杖需要卧床休养三年,结果我受了三杖,没想到……今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我把核桃壳堆成的山拢了拢,听到夙恒又问道:“可有别的地方难受?”
    我耳根微烫,最终还是诚实地答道:“胸有点涨……”
    核桃山堆得不够稳重,底盘圈的太小,上面又积压的太多,我的话尚未说完,它便整个轰然倒塌。
    就是在这个时候,夙恒的手从我的衣领口划了进去,隔着肚兜握住一方丰满的柔软,缓慢而极有技巧地揉捏。
    我伏在他宽阔的肩上,忍不住轻声喘息,他的薄唇贴着我的耳朵,低低问道:“舒不舒服?”
    我轻吟一声,并未答话。
    这种感觉我从未有过,只觉得浑身酥软,口干舌燥,还想……
    还想要更多。
    不等我回答,他忽然手劲加大握了两下,低声呢喃道:“果真是只狐狸精,一手握不住。”
    我仰起脸看他,那双浅紫瞳色的凤目美得惊心,对视时仿佛要被摄去魂魄。
    我的心里却蓦地有些酸,小声问道:“你有没有对别的姑娘……做过这样的事?”
    初生的朝阳璀璨,绯色明光透窗照进来,缓缓充盈了满室。
    “没有。”他手中动作停了下来,缓声答道:“只有挽挽。”
    我双颊一红,却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扑进他怀里得寸进尺道:“过去、现在和以后,都只有挽挽。”
    夙恒执起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跟着道了句:“我只有挽挽。”
    右司案抱着公文进来时,大概正是看到了这么个局面。
    厚厚一沓的公文重重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重响,比方才核桃山坍塌时的声势大得多。
    我听见响动转过身,见到右司案怔怔地站在门边,脚下散落了一沓公文。
    我趿了鞋子,要从夙恒的腿上跳下来。
    夙恒反而搂紧了我的腰。
    我挣脱不掉他的手,干脆坐在他的腿上,把案前那摊核桃壳重新堆起来,想用它们挡住我的脸。
    冥洲王城设有左右司案两个职位,专职于辅佐冥君的公务。
    我刚来冥洲王城时,正是由右司案教导的规矩礼法,现下看到右司案一脸怔然的站在门边,我十分想躲去墙角里蹲着。
    “属下参见君上。”门口的右司案终于回过神来,跪地行了个礼。
    右司案大人原本是天界在位多年的某个星君,凭借博古通今和清守律令而远近闻名,众所周知,他的文韬武略和墨守成规都是看家好本领。
    在教我规矩的时候,右司案常常严肃地重复一句话:“行必端,冠必正,不知礼,无以立。”
    而他本人也确实践行了自己的这句话。
    据说右司案在冥洲王城为官数百年,每日恪尽职守,从来不曾迟到早退过,无论路上遇到的风多狂雨多大,他的衣服总是端端正正,表情总是庄重又深沉。
    有一次,风花雪月四令中排名第二的花令新纳了一房俊秀男宠,然而当她在大门边与男宠激吻时,却正好被不小心路过的右司案大人看见。
    右司案大人当即对着花令和她的男宠严厉万分地教导一番,事后还以务工不正这一条,直接一本参到了主管务工的杜宋长老手里。
    花令因此事被扣去了一年的俸禄,又因为她家里有不少男宠要养,于是不得已四处借债,一时让此事广为人知。
    此时此刻的右司案已经捡起了落地的公文,他双手捧着公文走过来,将它们整整齐齐叠放在檀木桌上,然后站直身体,后退三步,抱拳躬身不再发出一语。
    我起初以为他被这入眼的晴天霹雳炸懵了,后来反应过来他是怕我听到什么要秘,在向君上密音传信。
    我等着夙恒和右司案悄无声息的沟通结束后,右司案大人语重心长的以死直谏。
    然而直到我等到右司案抬脚出门,他都没有表现出,他是如何对清规律令爱得深沉。
    我转过脸望着夙恒,“他真的走了吗?”
    夙恒意有所指,却是高深莫测:“最近右司案变了很多。”

  ☆、第19章 碧云深

我后背的伤完全好了以后,夙恒送了我一盆狄萍花。
    狄萍花世间少有,生来七色,枝叶狭长若莹玉,花瓣纤弱如蝶翼,无论白日夜晚,花叶都泛着七种颜色的浅光。
    狄萍花什么都好,却只能开在菩提树荫下,离开菩提树的时间超过一日,便会枯萎凋谢。
    我转遍了整个冥殿,选了一株最高最茂盛的菩提,将那盆狄萍花挨着粗壮的树干放下。
    自此,我白天夜晚都待在冥殿,也经常跑来后院看这盆花,时不时给它浇水施肥,狄萍花非常给面子,花叶根茎都越发繁茂,甚至又结了几个花骨朵。
    今日我刚从冥殿出来没多久,便遇上了花令和雪令。
    花令最近又纳了一房俊俏的男宠,眼下正在新鲜的劲头上,无论去何处,她都会把那位男宠带在身边,虽然不至于当街激吻,但是由于情到深处难自已,还是会在墙角互摸一番。
    花令和她的男宠在墙角摸到难分难舍的时候,雪令就捧着一小把瓜子嗑着,他背对着花令和那位男宠,抬头看着明澈如洗的天空,身影孤单又寂寥。
    我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毛球!”雪令眼中一亮,唇角上挑噙起笑,“好久不见,这段时间你跑去哪里了?”
    还不等我回答,他又开口道:“我去摘月楼找过你几次,始终不见人影,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上了。”
    花令从男宠的怀抱中抽出空来,轻笑一声移步到我身边,蔻丹红指甲挑过自己微微敞开的衣领口,眼波俏媚地瞥了我一眼,对着雪令说道:“挽挽去哪里用得着和你说吗?又不是刚会走路的小孩子,去哪里都要大人操心。”
    她柔若无骨地撞了我的肩膀一下,然后歪着脑袋凑过来,倚在我耳边吐气如兰道:“挽挽,你说,我这样回答对不对呢?”
    “对。”我答道:“花花说的话听起来就很有道理。”
    花令闻言巧笑嫣然,柳腰轻轻一转,忽然闭上双眼,仰躺着向后倒去,直到快要摔到地上时,那位俊俏的男宠才奔过来横抱住她,让她结实地横进自己的怀里。
    然后花令睁开双眼,和她新纳来的男宠心有灵犀地相视而笑。
    我呆然看着他们这种新奇的玩法。
    花令娇笑一声,捶了一下那男宠的胸口,又一次站直了身子,向前迈了一步,侧过脸看着我说道:“挽挽你看,这是我新近寻来玩的男人,玩了几天觉得还有点意思,挽挽觉得怎么样?看着可还喜欢?要不要来我的凝花阁,我们三个一起过几天快活日子?可不比跟着你那喜怒无常的坏师父好多了……”
    言罢,她又挑起柳眉,媚声媚气地问我:“对了,听说容瑜长老现在可是剑道巅峰,怎么样,在那方面可是也精进了不少?”
    我正在想花令所说的“那方面”是指哪方面,雪令就怒斥了一声。
    “你又胡闹。”雪令挡在我面前,对花令说道:“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在王城的宫道上,你现在衣衫不整,钗头散乱,还这般口无遮拦,若是给右司案看见了,不知会被罚去几年的俸禄。”
    雪令收拢了袖口,俊秀的脸微红,幽幽补了一句:“到时候,无论你同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借钱给你了。”
    “哎呀呀,好端端的,你提右司案干什么?”花令扶着松散的发髻,柔润的红唇一抿,眼波百转千回道:“再说了,上次若不是我一时大意,又怎会被右司案那块执拗的石头撞上?”
    她说着说着,便歪倒在男宠的怀里,一边调笑一边继续说道:“身居高位的右司案大人,除了模样好了一点外,真是找不出一丁点可爱的地方,比起我家里那些个善解人意的宝贝儿……”
    “你们在路边干什么?”
    这冷冷一声,让花令雪令和我,皆是浑身一抖。
    这世间最惊悚的事,莫过于在背后说人坏话,而那个人却突然出现了。
    右司案眸光清冷,神色肃然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他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脊梁骨挺得笔直,每行一步都沉稳如松。
    早间晨风将他的黑衣袖摆吹得翩然拂动,但因那袖口被熨的极为规整,所以连飘起来都是一丝不苟的。
    右司案的目光一一扫过我、雪令和花令,最后落在了花令男宠的身上。
    右司案与那男宠刚好一般高,于是他正好可以平视他,然而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居高临下:“你是谁?在何处务工,令牌在哪里?”
    既然是男宠,自是没有务工的地方,更加没有冥洲王城的令牌,他的职责只有一个,就是伺候花令并且让她开心。
    所以这样的问题,显然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
    更何况,右司案大人是在明知故问。
    日光越过琉璃宫墙,拂下一片浅淡的薄影,照得那男宠的脸面微红,他紧抿着双唇,默声不答话。
    右司案仍旧冷冷地看着他,面色没有丝毫缓和,“你之所以不回答我的问题,是因为感到败坏门楣的耻辱,还是不愿承认自我践踏的事实?”
    男宠许是没料到右司案会如此发问,他颤了一下后,连身形都僵硬了。
    右司案大人目光如炬,仿佛要点起节操的火把,他唇边带着冷峭的笑,沉缓低声道:“你若还不说话,我只好将你当做哑巴,一个男人做不到顶天立地,连认清现状的勇气也没有?”
    我记得右司案在教我礼法时,虽然有格外严肃的时候,却从来不曾这般咄咄逼人过。
    我看了看右司案,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花令,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花令虽然有些花心,却十分护短,沉默的这一段时间已经是她的极限。
    眼见那男宠被逼问的呼吸急促,花令不畏强权挺身而出,诚心诚意地胡说八道:“右司案大人,我与这位公子乃是旧相识,这几日邀他来王城作客,过几日便会送他回家。”
    “公子?旧相识?作客?”右司案微抬下巴,直直看向花令。
    花令没注意到右司案怒火中烧的眼神,她只顾着把那男宠拉到自己身后。
    右司案见状,忽地冷笑两声,狠狠甩过袖子,再不做声地离开了。
    他就这样走了,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要罚俸禄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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