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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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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那位刚到定京城不久的端王却在全城上下寻找傅铮言,傅铮言并不知道自己和端王有什么关系,从来不曾在端王殿下的面前现过身。
    他躲藏在东俞王宫内,每逢丹华长公主出门,必定乔装打扮一路尾随。
    从傅铮言十岁开始,丹华的名字就烙铁般刻在了他的心上,他无法忍受看不见她,又不能违背她所说的话。
    初秋的天空万里无云,日光朗朗普照大地,傅铮言无意见到端王的那一刻,诧然到险些从房梁上摔下来。
    端王年过五十有余,却因保养得当,面上看不出老态和颓相。
    他的容貌,和傅铮言足有五分相像,尤其那一双深目,简直称得上如出一辙。
    傅铮言不该称他为端王,事实上,他更应该称他为父亲。
    听说端王殿下年过五十尚且无妻无子,傅铮言有些明白为何丹华会突然赶他走。
    他准备立刻奔到丹华面前同她表明心意,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他只想和她待在一起。
    早风清爽,云淡天高,丹华长公主一身繁丽宫装,登上了行往东俞宗庙的马车,近日乃是东俞传统的朝凤节,上香祈福本该由王后去做,但由于国君尚未立后,国君本人又不想去,这个任务就又担在了丹华身上。
    她代做的事情太多,已经分不清哪些本该由弟弟完成。
    回来的路上,丹华遭遇了一场蓄谋已久的伏杀。
    被她触怒的世家大族联合在一起,花费两年的时间培育了一批强悍无比的死士,预备让丹华长公主魂归西天。
    丹华随行的人马很多,却在那群死士几近疯狂的围剿下显露了颓势,马车外惊叫声刀剑声接连入耳,马车内丹华长公主抱着一只木雕的小野猪,平静如常地问道:“禁卫军还有多久能到?”
    坐在一旁的女官答道:“回禀殿下,至少半个时辰才能到。”
    “即便本宫今日死在这里……”丹华抬眸看向马车外,袖摆遮住了怀中的木雕,“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傅铮言拖走了一个死士的尸体,扒了他的衣服蒙上面巾,扛着大刀加入了这场混战,他在死士堆里一路砍杀,偏偏还穿着与他们相同的衣服。
    两方厮杀到难舍难分,死士这方渐渐明白傅铮言是敌非友,他们怒极反攻,招招凌厉直指傅铮言。
    “殿下……”马车内的女官挑着车帘,惊讶到:“有位蒙面人……”
    她的话尚未说完,丹华突然冲出了马车。
    丹华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蒙面的傅铮言,他的身上已经负了数不清的刀伤,喷薄的鲜血浸湿了黑衣,犹在坚定地强撑着。
    丹华长公主的声音有些抖,却异乎寻常地拔高道:“杀光这群死士!杀一人赏千金!”
    那些侍卫更加不要命地往前冲,半个时辰过得像是半辈子那么长。
    禁卫军终于赶了过来,丹华疯了般地冲入死人堆里,一个又一个地扒掉他们的面巾,抖着手去找傅铮言。
    她并没有找到他。
    傅铮言本应死在这个时候,旧伤新伤加在一起,足以要了他的命。
    然而黑白无常却勾不走傅铮言的魂,他强撑着一口气就是不愿意死,执念深到刻进了骨子里。
    丹华找不到傅铮言,有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定京城方圆百里内,连续数月没有下雨,百姓怨声载道极其不满,丹华长公主批完奏折,又要奔赴天台祈雨。
    她祭祀上香时心不在焉,香火燎到了她的手指,三柱高香掉在了地上。
    这次祈雨过去几日,天上连一朵云都没有,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随口编了段子,指桑骂槐地讽刺着丹华长公主。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傅铮言要去浦阴山上找魔怪。
    他听说城郊的浦阴山玄妙阴森,普通人去了经常有来无回,于是猜想那山上是不是住了什么神仙,能帮着团一下云朵降一点雨。
    浦阴山上的魔怪没想到会有蠢货自己送上门来,内心感到一阵圆满和高兴。
    万年魔怪什么也没有做,定京城内只是恰好来了一场暴雨,并且接连几日倾盆而下。
    这位魔怪就这样诓骗傅铮言:“这场雨是本座求来的,你知道本座为了这场雨,花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吗?作为报答,你得让本座把你的心挖出来生吃了。”
    傅铮言想了想,平淡地回答道:“你挖吧。”
    魔怪十分感动,充满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本座敬你是条汉子,给你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本座先咬一口你的手,待毒液发作你痛到没有感觉的时候,再把你的心挖出来吃了。”
    傅铮言点点头同意了。
    玄元镜的镜中景骤然截止,幻化的景象与现实连在了一起。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收了镜子以后,缓缓打开内室的房门,呆呆看向坐在桌边的傅铮言。
    他端着一盏凉透的茶水,怔然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画上所绘的乃是姹紫嫣红的仲春之景,有位男子怀抱桃妆红衣的美人,坐在喜气洋洋的高头大马上,画幅的左下方题字为“喜嫁”,附了一首恭祝花好月圆的长诗。
    傅铮言低下头,喝了一口杯盏里的凉水。
    我抬步走到他身边,斟酌半晌方才问道:“傅公子,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傅铮言自己端过茶壶,往杯子里续了半盏茶水,温和有礼地回答:“没有什么心愿了。”
    他道:“多谢姑娘。”
    我眨了眨眼睛,有一种知道他所有秘密却无从开口的感觉,假如他当真没有心愿,此刻又怎么会坐在这间客栈里,早就应该投胎转世……进入轮回了吧。
    我走到墙边,踮起脚尖取下挂在墙上的画卷,捧着画轴献宝一般地举到他面前。
    障眼法即刻生效,画上的桃妆美人变成了宫纱长裙的丹华,搂着美人的男子变成了傅铮言的模样,开了满树的缤纷繁花飘飘洒洒,樱红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像极了铺满十里的花嫁红妆。
    画卷左下角的“喜嫁”两个字,从黑墨变成了朱砂,又一点点地氤氲开来,变得极为鲜艳醒目。
    傅铮言端着瓷杯的手一颤,哑声道:“能把这幅画送给我吗?”
    “我不仅能把这幅画送给你……”我凑近了几分,循循善诱道:“还可以把画中景象变成真的。”
    我目光灼灼地将傅铮言望着,满心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却不想等来的是一句:“有劳姑娘费心,不必了。”
    “你是怕会麻烦她吗……”我抱着画卷抬起头,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有很多话,她不告诉你,你也不会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呢?”
    傅铮言没有应声答话,他从我手中接过这幅画,平展开来铺在桌上,粗糙的手指划过画中美人的眉眼,目光沉静如一汪毫无波澜的湖水。
    良久以后,他终于开口道:“我只想让她过得好。”

  ☆、第48章 凤栖梧(终章 )

数丈高的楼台上,暮色昏暗,凉风满袖。
    我扶着雕花的白石栏杆,遥望东俞王宫的楼阁殿宇,夕阳斜晖落幕,在碧瓦屋檐上映下一层重叠的剪影。
    丹华长公主从我身边走过,曳地长裙的裙摆绣着金丝银边的凤羽,她走路的脚步极轻,发髻上的流苏钗却碰出了窸窣的声音。
    “这里只有你能看见我。”我转过脸望向丹华,又朝她站着的地方挪了几步。
    不远处佩刀把守的侍卫依旧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地凝视前方,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丹华长公主的眉梢微挑了几分,她没有说一句话,目光定然落在我身上,攥在手中的那方软帕一松,缓缓掉落在地。
    我被她看得有些脸红,弯下腰将她的锦帕捡了起来,一边递给她一边称赞道:“你的手帕好香。”
    丹华接过那块绣着淡色桃花的帕子,扫眼看了周围所有的侍卫,礼尚往来回了一句:“你的身上也很香。”
    天幕渐渐暗沉,楼台上的灯盏尚未点起,我不声不响地掏出乾坤袋,从里面扒出一个竹木做的灯笼,又涅法点上了火,提着灯笼照亮灰蒙蒙的墙头。
    丹华长公主看着我从小袋子里扒出一盏灯笼,没有表现出震惊的样子,显得非常见过世面。
    “江湖术士?”她缓声问道。
    “我不是江湖术士呀,”我握着灯笼的木手柄,诚恳地同她推心置腹:“我是一只九尾狐狸精。”
    “傅铮言在我那里。”我接着坦白道。
    丹华长公主的脸色未变,可能是不大相信我的话,她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我反问道:“你找到了他?”
    “嗯,我在城郊的浦阴山上找到了他,他中毒以后腿脚不便,接连几日也不能走路。我的……夫君,”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夫君带他去了洗髓池,因为他想自己走过来见你,洗髓池能帮他重新站起来。”
    我从兜里掏出一支做工精巧的金步摇,正是丹华曾经送给傅铮言的那一支。
    “你还记得这支钗吗?”我问道:“你十四岁那一年,在东俞王宫的安和门前,把这支钗子送给了他。”
    丹华长公主抬眸看我,眸中有亮泽的浮光波动,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嗓音却依然平稳。
    她问:“你想做什么?”
    “十几日前,你从东俞宗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伏杀。傅铮言扮作死士的样子,混在死士堆里趁乱砍杀他们……他一共受了二十三刀,生死簿上寿数已尽。”我手中提着的灯笼缓慢沉下,昏暗的灯火掩映间,丹华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
    她喃喃低语道:“我不相信。”
    明月初上,天际有朦胧的星光,我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残忍,默了半刻才接着说道:“傅铮言心中的执念过深,黑白无常都勾不走他的魂,你可以把我当成阴曹地府的人,我的使命就是让他能安心踏上黄泉路。”
    丹华的左手搭上了栏杆,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不再看我,语调轻缓再一次重申道:“我不信。”
    丹华说完这句话,松开栏杆径直离开,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
    我拦步挡在她面前,却见她一双妙眸中泪水满眶,我呆然愣了半晌后,手中点着火光的灯笼摔在了地上。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弄哭一个姑娘。
    她分明信了我说的话,却要转身一个人流泪。
    “你不是第一个和我说他已经死了的人……”丹华目色怔然,却忽然开口道:“我招揽了整个东俞国的高僧和隐士,让他们帮我找傅铮言……可他们却告诉我,我要找的是一个死人……”
    丹华即便哭起来也没有声音,她既不啜泣也不哽咽,任凭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一点点沾湿她的裙摆。
    若是傅铮言看见她这幅模样,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傅铮言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让你过得好。”我定定看着丹华,声音极轻同她说道:“他的心里什么也没有,从头到尾都只装了你一个。这些年来,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高官厚位,在他的心中,大概都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
    丹华长公主没有回答,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夜风中,似乎并未听见我说的话。
    我扯了一个天眼,仔细翻看与丹华有关的经历,方才知道她当初为何会狠心对傅铮言不理不睬。
    傅铮言不仅是丹华的贴身侍卫,也是她钦点的兵部侍郎,傅铮言每日最多在兵部待上两个时辰,然而兵部的大小官员却几乎都认识他。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傅铮言与长公主的那层关系,傅铮言之所以受到瞩目,只是因为他……
    生得好看。
    时时关注傅铮言的官员,包括一位新近选派上来的兵部小官,这位小官本名陈阿方,十分仰慕傅大人的英姿飒爽,却也常常觉得傅大人着实有些面熟。
    直到有一日,他听说了傅大人的全名,吓得当场瘫坐在了地上。
    世事总是如此巧合,当年陈阿方的家人在赶傅铮言出门时,又怎么知道他往后将长伴丹华公主身侧,甚至出任兵部高官。
    陈阿方度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每天都担心傅铮言找他了结当年的仇怨。
    然而傅大人却似乎早已忘记了他,陈阿方战战兢兢地与傅大人打招呼,傅铮言也不过是淡淡点一下头,并没有削了他的官职,将他押送到暗无天日的大牢里。
    于是陈阿方在内心十分感激他。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日后,街坊出现了一拨极其面生的人,他们有意无意地打听起当年有谁抚养过一个被遗弃的男婴。
    几番寻查之下,他们找到了陈家。
    陈阿方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傅铮言的下落,而是跟着家人一同唯唯诺诺地含糊其辞,直到那日傍晚时分,他们家来了一位乘坐华贵马车的锦衣男子。
    那男子一身华裳,拇指上的玉扳指澄澈若莹石,身后跟着五六位膀大腰圆的家臣,眉宇间难掩一派肃沉之色。
    他的年纪至少有四十岁,却与风华正茂的傅大人生得很像。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东俞国唯一的外姓王爷,封地广阔却低调了许多年的端王殿下。
    端王只说了几句话,言简意赅地表明他一定要找到当年那个男婴,陈阿方的心头乍然明透,想通了端王殿下正是傅铮言的亲生父亲。
    于是他将傅铮言的下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端王。
    端王殿下虽然年过五旬,却还有一颗敢作敢为的心,他偷偷摸摸跑去了兵部,混在一众官员里瞧见了傅铮言。
    只一眼,他便双眼含泪地认定傅铮言是他亲生的儿子。
    于是端王一纸书信传到了丹华长公主的手里,信中端王的措辞极其恳切,只是一个千方百计想寻找爱子一起回家的父亲。
    他当年气血方刚时,曾带领十几名侍卫来定京城参见国君,在长安街的兰桂乐坊流连忘返,迷上了当时的头牌诗茵姑娘。
    后来端王的封地有人造反,他急急忙忙赶着回去,与诗茵姑娘不告而别时,并不知道她怀了身孕。
    端王在那场战乱中不幸受了重伤,从此无法再生育孩子,偶然听得当年的诗茵生下一个儿子,怀着一线希望重返定京,果真发现傅铮言与自己生得很像。
    端王的信写得很长很长,但归根结底其实只有一句话,就是快点把儿子还给他。
    再往后,端王面见了丹华长公主,他毕恭毕敬地道了一句:“长公主殿下年少有为,重持城府,监国五年以来,历经外戚专权边疆反乱,东南涝旱国库亏空。眼下朝野臣服,海晏河清,皆是因为殿下的英明神武。”
    这番好听的恭维话说完以后,端王又表明了他的诚心,如果丹华能让他带走傅铮言,他不仅会倾尽全力栽培这个儿子,还会让他承袭自己的王位,自己的封地也会永世臣服,绝不叛乱造反。
    在谈及绝不叛乱造反的时候,端王特意加了重音。
    丹华和端王都是惯常在宫闱争斗里摸爬滚打的人物,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已经非常明白。
    端王真正的意思是,倘若长公主愿意还儿子,他们相安无事,倘若长公主不放人,他只好犯上造反。
    丹华在意的并不是这样的威胁,她觉得自己惹恼了众多世家贵族,总有一天会不得善终……而真正到了那一天,她怕自己会连累到傅铮言。
    可他终归还是为她而死。
    淡薄的月影拂墙,楼阁的红漆砖瓦被照成了暗色,我从地上捡起那盏灯笼,再抬头看丹华时,她脸上的泪水已经被夜风吹干了。
    丹华张了张嘴,像是嗓子喑哑说不上来话,她目色空茫了一会后,终于缓缓问道:“为了让他安息,你想让我怎么做?”
    秋夜的晚风绵长,楼台上的灯盏被风吹得微晃,丹华的手指比那萧瑟的灯火晃得更厉害,表面上仍旧做出这般镇定如常的模样。
    我轻声道:“傅铮言放心不下你,我却没有办法保证你一辈子过得好……”
    丹华的下巴微微抬起,她眼角的泪痕未干,声音仍有几分颤抖:“你没有必要在任何地方帮我。”
    丹华的话音落后,楼阁正门内走出一个身着明黄长袍的男子,他身形单薄而瘦削,眼底有常年纵情犬马声色所浮出的淤青。
    正是丹华同父异母的废柴弟弟,东俞国当今的国君。
    这位弟弟见到丹华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带着满身的酒气,口齿不清地醉醺醺道:“大臣……大臣们又来找寡人了……”
    国君烦躁地一挥手,袖口沾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大抵是刚从美人堆里爬起来,“都说了让他们去找你,偏要找寡人……你说他们烦不烦……”
    丹华长公主没有应声。
    国君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忽然抬脚往丹华的膝盖上踹了过去,一边怨气漫天地碎碎念道:“寡人和你说话,你怎么也不吱上一声!”
    丹华长公主没有躲开。
    我着实看不下去,在国君面前现了身,灯笼的手柄劈在他的后颈,两下便将他弄晕了过去。
    两旁的侍卫只看见国君自己晕倒在了地上,但是长公主殿下没有发话,他们又不敢凑过来瞧国君一眼,心中的纠结全部写在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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