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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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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括他说他和乔奉天打电话的时候,温柔到不像他原来认识的自己;包括他说自己看着像是有了中意的对象;
  甚至包括他半开玩笑地说自己中意的,就是和那次和自己打电话的那个人,是乔奉天,他都忍不住下意识地去为他这个无比自主的臆断,添上一条条辅证的确实凭据。
  郑斯琦手撑着额头,抵着左窗,见前车半天不动,才按了下方向盘鸣笛。


第74章 
  来的时候忘带伞,回的时候被垂垂一幕大雨阻的进退两难。
  再如何谨慎的高危性行为都有致病的风险,终归这样的情况,谁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何前的检验报告要等,这样的防疫站排查周期颇长,短则也要一周,慢则,半个月都得等。
  何前不知道是了然松快了,还是疲惫了了,回利南的路上,横躺在后座,抬臂遮着眼睛睡了。乔奉天左右找了一圈儿也没在车上寻到能挡能盖的东西,最后脱了外套给他盖上。
  高速上疾驶,挡风玻璃上雨迹斑斑,把动与静的空间隔开,像独立出一方完全不受扰的地界似的。但这安静又是自欺欺人的,是在忽视生活之下的虚假构建,待一刻可以,待久了就出不来了。
  回铁四局,借的一把伞挡不住一小会儿就下的过大的风雨,没辙被打湿透了半边的领口袖子。乔奉天把伞上的凉雨珠甩干净八成,顶了顶被雨水濡湿而有点儿耷拉的睫毛上了楼。
  进门,小五子在家,帮林双玉剥着一袋碧绿的毛豆。原先在郎溪,豆米蒜头毛桃麻山药这类的东西,林双玉从来不让旁人碰,说一沾沾一身,痒的不得行。
  “怎么今天下课这么早?”乔奉天换鞋,把伞支在门口,雨水拍打着客厅半敞的一扇旧纱窗,扑簌簌地响。
  小五子从椅子上蹦下来,从厕所拿了条半新不旧的毛巾给乔奉天,“周三下午只有一节课呀。”
  “不说我都忘了。”乔奉天难得忘事儿。他接过毛巾往头上一盖,随意的左右揉,“枣儿还在学校等?”郑斯琦这个点儿还下不了班。
  “兴趣班儿。”小五子摇摇头,回餐桌边坐下,“学校边上的少年宫。”
  “谁送去?”
  “班主任。”蹦了个毛豆米到桌底下,小五子连忙跳下椅子钻进去捡。
  乔奉天一直觉得愧疚。原前好容易能帮衬郑斯琦些什么,到底照顾着郑彧的一餐还是绰绰有余的。可事儿总来的不凑巧,精力一下给占了满满当当,还是得让孩子再回头去吃她不喜欢的小饭桌。郑彧太小,和小五子完全不一样的心性儿,骄纵的既天真又可爱,他总觉得过意不去。又不能麻烦林双玉兼顾着旁人的孩子,那更不像话。
  林双玉掸开了眼跟前儿碧色小山丘似的毛豆壳子,抬脚又拖鞋渐儿触了触小五子的背,“伢儿,捡不到不捡了,里屋念念书去吧,饭好了奶叫你,去。”
  小五子伸了只黝黑的胳膊上来,攥紧着拳悬在台面上方,五指一松,落了两三颗豆米下来,“哎。”
  家里摆花的架子空空荡荡,乔奉天几乎矫情地不愿过多的驻足去看,一看就觉得家没了,一看就觉得属于自己的那个地方给风刮跑了。无解的情绪,那捧摆着的半萎的红掌,只能消解下一半。
  “哪儿去了一大早,预报着有雨也没带伞。”林双玉抹干净了手上的飞毛与细土,走过来替乔奉天擦。乔奉天是矮,可比林双玉,总还是要高上小半个头。
  “有点儿事儿。”乔奉天没法儿解释的详明,含混带过。他弓下点儿膝盖,近乎是在讶异的情绪里,默不作声的体味对方这难得地好言好语,温存温柔,“晚饭我去送吧,您瞧着小五子写作业,晚上就早点休息吧,明儿不是拆线么。”
  “再说。”
  林双玉按按他的肩,嘀咕了一句,“再蹲点儿,觉着你是不是长了……”
  乔奉天不太敢动,僵着身子曲着腿,小心翼翼,任林双玉把毛巾从他的发顶揉搓到发尾。她这辈子都不知道温婉怎么写,故而使的力气也不小,乔奉天能感觉到头皮向后一扽一扽的牵痛,在理发店里这手法一定会令客人愠怒不满地提出异议;可那牵痛此刻看,当间垂着一挂朦胧的雨,痛觉弱化,犹还显得温柔包容。
  错觉也可以,稍纵即逝也可以,乔奉天一早学会了理解当下。
  “又瘦了伐。”林双玉干燥地指腹摸索上乔奉天的下颌角。下颌线明显的人,显得凌厉不通达。
  “没有吧,一直不都差不多么。”乔奉天捻开嘴边的湿发。
  “累啊?”
  “没有。”乔奉天摇摇头。
  “医院哪能睡得好哟,窄巴巴小行军床,哪能舒服呢。”林双玉从发尾擦到衣领衣袖,“你哥半夜一有动静,你不还得跟着起,一会儿一觉的,哪能好。”
  乔奉天没吱声。
  “今儿早上,我问医生了。”林双玉手下的动作跟着言语一起停顿了片刻,“他也是半遮半藏,说脑损伤回家调养可以,能说话一切就好说,骨折牵引也不是个大问题。”
  乔奉天转头看着林双玉,一时像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阿爸一个人在郎溪不行,我得回去,你哥在这儿是负担你忙不过来,我想着。”林双玉把手里半潮的毛巾叠成齐齐整整的方块儿,“把你哥带回郎溪去,医院里躺也是躺,在家躺也是躺,何必把钱当水似的哗啦啦往外淌着送呢,咱不是那样的人家。”
  “您开什么玩笑?!”
  “我什么开什么玩笑?我从来不开玩笑。”林双玉蹙眉,“你晓得现在大医院病房一天什么价,你晓得他们你来来回回两头跑浪费掉多少时间,护工咱们是请不起,请得起你晓得又要多少钱?”
  “钱够!”乔奉天跟着皱起眉望她。
  “够?够什么?够个屁!钱哪有够的时候?你哥一场手术一周ICU就几十万,你往后住院费算不算,医药费算不算,来回路费食费算不算?这房子你能久住么?人家让你接着住人是客套,别人的地盘你个前户主总占着像话么?你租房子又是一笔,咱们住又不能租小,那是不是钱?那是不是花销?小五子上学不要钱?”
  “便宜的地段总——”
  “那你工不工作,你理发店的生意还要不要?”林双玉近乎句句反问,她强势的状态总是能随刻即来,“你哥一天在医院里躺着你一天不安心,你让杜冬怎么想?人嘴上不说人能总不说么?人现在有老婆马上就有孩子,人麻烦的事儿不比你少你能心安理当甩手掌柜不管么?”
  乔奉天张了张嘴,“我能顾上。”
  “顾得上顾得上,哪有嘴张一张说的那么容易。”林双玉把毛巾往大桌上一搁,“凡是哪有你想得那么轻松?我在为你想,我在为你考虑,趁我能跑能动能出一把力是一把,你看你阿爸个样子,那不就是哪天一闭眼一口气儿的事儿?等我也入了土了你哥这担子不还是你身上的?你现在不能总顾着眼下,你得往后想!”
  “不行,家里条件不行,万一有什么——”
  “你阿爸当年两次手术,不都是我在家一把屎一把尿照顾的么,你在这儿忙你自己个儿的生意,有谁帮我洗过一双袜子烧过一顿饭?今儿我说句不客气的,我照顾人经验比谁不足够些!”
  “我说万一!”乔奉天看着他进厨房去关灶上炖着瓮汤的炉火,紧跟着往前走。
  “那不有镇医院么!咱们家这个情况,奉天啊,你搁心里好好想想,还有给你想万一的余地么?好,是你哥的命,不好这么一辈子摊着躺着,也是他的命。”
  乔奉天觉得她说的没错,一条条一句句,几乎是能说服他的理由。可他这个不情愿是主观的,是莫名奇妙且找不到一例供以辅证的注脚的。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错觉,他觉得他一旦放林双玉和乔梁走了,他能回郎溪的最后一条路就断了,是真正的无依孤独,陡然一人了。
  林双玉把汤小心翼翼盛进保温桶里,细心擦干净了边边角角沾上的不明显的油渍,抿嘴了片刻,叹了口气,“奉天。”
  乔奉天做不出适宜的表情,一时像木讷着似的看她。
  “你要觉得辛苦,觉得一个人在利南不顺畅不舒服,就回郎溪。”林双玉解开腰上的围裙卷成一条,掸黑绒布鞋面上的一粒粒灰苍苍的粉尘,“累了就回家,回家好好过日子,话都让别人说去,日子关上门总归是自己的。在家里,找个工,踏踏实实,再结婚生个子,比什么不强些……”
  林双玉眼白微黄而淡淡浑浊,示弱与与讨好也像罩了一笺熟宣似的不明显,“你干不干?”
  乔奉天倚靠着门框,喉咙一天都在不由自主地紧。
  郎溪很好,鹿耳山上连片的翘枝雪松,丰茂苍翠,原野麦田也像是一眼望不到头似的,夏绿秋黄;郎溪夜里也美,利南看不到一颗星子的蒙蒙夜,郎溪满天幕满苍穹,望不完数不尽;郎溪清池是地标,是象征,是嵌在鹿耳山下的一颗幽深的眼眸,曾经也是他关于家的概念的一笔隐喻。只说它美的去处,他记忆里曾有的,没沾上霾的轶趣,乔奉天都记得,也说不完。
  可谁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水面上划不出痕,再深重的一指勾过去也能片刻消弭掉印记,可滴了墨就不同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澄再长再久都污浊不清澈,都是令人心有余悸。
  “我不愿意。”
  林双玉的示弱肉眼可见的熄了,她沉默地继续手下的活计,合上了她启开的那条细细窄窄,蜿蜒在壁上的有光的缝。
  “……哥不留在小五子身边怎么行,小五子没阿妈,阿爸也不在身边,他怎么好好念书?”
  “回,一块回。”
  林双玉绕过乔奉天,提着保温桶走出厨房,“伢儿搁你这我不放心。真是块儿金子哪儿都能能发光,哪读书不是读。”他她冲着里屋的房门,“伢儿,走了,给你阿爸送点儿汤去!”
  “不行,不行!”
  一根线都没留了,乔奉天一旦松手,就谁都不剩了。


第75章 
  詹正星一周被宿管记了六次名,晚归四次,整夜不归两次。适逢校领导视察,宿管直接把名单交去了年级组长手里。向下一层层找负责人,由辅导员一路顺延到了郑斯琦这个班主任手里。
  郑斯琦私下里给他其他三个室友打电话了解情况,一个个儿都说不知道。
  还挺仗义。
  “吃么?”毛婉菁递来一整盒满当当的趣多多。
  郑斯琦揉了揉眉心儿,拿了一块儿碎的,“你少吃甜,你这岁数很容易横着长。”
  “滚!”毛婉菁反手拍他手面儿上,“我这种正备孕的人我告诉你,一天吃一只鳖都不为过。回潮了没你吃着?我怎么尝着这么软塌塌的……”
  “还行。”郑斯琦掸去了手里的饼干渣,“备孕更得少吃甜,酸性体质你知道么?”
  “我这是为了愉悦心情,身心舒畅好不。”毛婉菁挑眉笑,“你没听人说么,不爱吃甜的人心里都苦。”
  郑斯琦去拆咖啡袋的手滞了一下,他笑起来问,“真的?”
  “谁知道啊,网上老这么讲呗。”
  窗外停了一刻雨,盘桓在壁上的青绿的红丝草,不再瑟瑟被拍打着摇曳折腰,而是一滴一颤,一拂一动,应和着檐下水滴与微风的节奏。郑斯琦拉开窗,把桌上的绿萝端到洗手池子边换水。淡黄的根须已经生的密密匝匝了,再不能从玻璃瓶子里硬扯出来了。
  桌面上一阵嗡嗡的动静,毛婉菁咽了嘴里的碎饼干,“老郑电话。”
  “看下谁,腾不开手呢。”郑斯琦折高衣袖。
  毛婉菁起身挽了一把开衫,越过挡板伸手去拿,“乔奉天,帮你接?”
  郑斯琦把玻璃瓶往台面上一搁,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快步走过去。
  “我自己接。”
  “哟哟哟。”毛婉菁耸肩撇嘴,一屁股坐回靠背椅,“谁稀得帮你接。”
  郑斯琦拿着电话去了走廊,走到尽头的那处飘窗旁。脚步不往常要匆匆,像是怕还没走到安静的去处,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恩?”郑斯琦顶了下眼镜,“奉天。”
  仔细想一次数一遍,郑斯琦正经喊他名字的次数不多,念出来则显得拗口不熟练,就像在同学录上翻到了一页记忆不怎么尤新的老友,于是下意识地要尝试着去正经读一遍似的。
  “郑老师。”
  郑斯琦想笑,“乔同学,打电话交三千字作业么?”
  乔奉天那边停了半天没说话,一呼一吸依旧能听得清楚。
  郑斯琦不由得地担心,嘴上还是笑着,继续问,“怎么了?”
  “我能去找你么?想和你说说话。”乔奉天像是嗫嚅,话里的犹豫,试探,哀求,希冀,融在了一块,被电话滤掉了一些,依旧还是展现的无所保留。让郑斯琦心当下结实的一软。
  “好,你来。”
  郑斯琦挂了电话,突然有点儿优柔感慨。微风细雨,有人正奔赴而来。这种诗意得过分的想象,居然能让他很有些欢愉高兴,像《小王子》里期待与挚友见面的小狐狸。即使奔赴而来的人带来的可能只是一怀愁绪,依旧不妨碍他心里的小小期待正默不作声地发酵。
  等雨珠子倏而又急急落下来了,噼里啪啦敲在窗沿上的时候,郑斯琦才想起来,刚才没问乔奉天他带没带伞。
  “伞接我用一下。”
  毛婉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拆了包凤梨酥,正拿着一块往嘴里递,“你不带了么?门口置物架上放着呢,紫花儿白底儿的。”
  “谢谢啊。”郑斯琦拿过了椅背上外套。
  “哎哪儿去啊你等会儿不接枣儿啦?”毛婉菁转头看他往外走。
  “我接个人。”
  “谁啊?”毛婉菁继续伸长脖子追问。
  “你说谁。”
  “乔奉天?上次那白白净净戴帽子小男孩儿?”她慧黠地弯了下眼睛,“谁啊他?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郑斯琦把衣服抖开披上,“你猜。”
  “猜你妹!”
  乔奉天下楼下的匆匆忙忙,他在客厅里静了一刻,突然被雷劈似的冲下楼去追林双玉和小五子,这突然的举动令他自己都觉得幼稚冲动。追上去说什么都奇怪,都不恰当从容,都像不是一个能好好商量的场合。林双玉诧异地转头望着穿着拖鞋就跑下楼的他,不知道他的用意。
  别走行不行,你们别都走光好不好,我不是不回家,我不是不要家,我就是——
  你们如果都回郎溪了,再往后,那个家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是不是以后我回不回去,其实都无所谓了?
  是不是你们都走了,以后就不要我了?
  这话乔奉天想想都觉得膈应,又怎么能在当下无一障碍地说出口。乔奉天在黑黢黢地楼洞里停住了脚,摆了摆手,“……我看你们带没带伞,外头一会儿一阵的。”
  郑斯琦颀长的身影隔着湿润水汽隐现在利南正大门的时候,乔奉天被淋得彻彻底底,衣服贴身,头发湿透,鞋里一踩一洼渗出的雨水。乔奉天低头脚趾头冒出拖鞋一截,在积水里冲的青白,浮着一团团红。想着郑斯琦那么一直体面得体的人,自己去见他,未免有点儿太狼狈了。
  转念又觉得无所谓了——自己狼狈的的样子,他也不是第一次见。
  有时候觉得这是一种近乎故意的心态了;故意把自己不常示人的地方袒露给他看,故意想让他温柔更温柔,故意想听他嗓音沉沉,说些有温度有内容的话,如同在自己心上敷一个柔软的热毛巾。毛躁焦郁都抚的平,心里空荡荡的量杯,他靠近就填的满。
  “乔奉天!”
  乔奉天抬头,自欺欺人地拿手掌遮着发顶。
  “你傻么?!”
  乔奉天顶上立刻支起了一顶方格伞,隔绝了雨水,郑斯琦高高的个子立在眼前,也挡上了迎面拂来的凉风。对方神色愠怒,极不认同地拧着眉,镜片上也缀着雨珠,左右肩也各打湿了一半。
  比起平常的模样,也挺狼狈。
  “我当你智商八十往上没带伞知道躲呢!合着你智商就是个负的,就这么生给他浇啊?”
  乔奉天忍不住笑,“您怎么每次骂人都拐弯儿抹角的?”
  “那显得我多有水平。”郑斯琦伸手把他往伞下深处扯,挑眉上下打量他,盯着他脚上的拖鞋,“你这什么打扮?务农去了?”
  乔奉天听完继续忍不住笑,“下田都穿胶鞋的,你没生活经验。”
  “我就一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甲级自理残废,那是没什么经验。”郑斯琦像是忘了手里其实借了一把伞,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挤。他左手将伞举到两人肩膀交叠的地方,微向右倾,一手自然而然揽过了乔奉天的身子,“先找地方给你擦一擦,个二傻子。”
  又是那股子柔顺剂的味道。
  往后很久,乔奉天一次读书,读到“费洛蒙”一词,他才恍惚觉得一直在他生活里的这个气味得到了合理确实的解释。它其实由皮肤表层的细胞发散,直接影响负责情绪的潜意识。
  简单换言之,在谁身上闻到了这个味道,就代表了难以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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