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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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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人之处?
  “无非就是变得更沉默寡言,把什么东西都藏在心里不说么?”
  “那也只是你现在的猜测不是么。”郑斯琦推了下眼镜,“心性这种东西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可以变化,也不是一条一通到底的直线。我从小到大被人说是一身痞气,但你觉得我这个人,现在,依旧油滑又不可依靠么?”
  乔奉天摇头。
  “因为这些不好的东西被我吸纳和优化了,因为没人教,所以花的时间有点长,但是小五子如果有人引导疏通的话,我想他会明白的很快。”
  乔奉天无奈地耸了下肩,“可我自己都活的一团乱。”
  “会么?”
  “不会么?”乔奉天反问。这不是很容易就看得出来么。
  “你记得你的袜子放在哪里么?”
  郑斯琦问得莫名其妙,但语气又很笃定。乔奉天楞了一下,点头道,“记得。”
  “你每天能按时起床去上班,不在被子里拖拉时间么?”
  “可以。”
  “那你能一日三餐定时定点么?”
  “能。”
  “那你能替花草定时浇水晒太阳么?”
  “能。”
  “那么你当下想到的事情,当下就会去做么?”
  乔奉天思考了两秒,“我会。”
  像在做一张网上来路不明的心理测试。
  “这些我都不可以,我比你大六岁,我做不到。要说乱,我更乱,我只是能装的比你从容而已。”郑斯琦下巴搭在膝上,歪着一点头去看乔奉天,“你只是把很多东西看得太重,需要看重的东西又看得太轻,才会让你觉得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你其实比很多人做的都要好,真的。”
  乔奉天不确信地笑了一下,游移开视线去看椅子的扶手。
  “在人格方面,你以前一定也有不健全的缺陷,但作为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来看,它到现在,都已经变成了你身上闪闪发光的优点,我都看得见,我都欣赏。”
  郑斯琦不吝肯定,像位乔奉天这辈子都没运气碰到过的那种温和善意的长辈。他脑子里正拨着一首铮铮作响的琵琶曲,扰的他在心里,默不作声地滋生出一股子喜悦式的焦躁。
  “所以以后,你有做不好的事,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尽力帮你。”郑斯琦自然而然地伸手在他头发上拂了一把,“你做的好的,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告诉我,那样我就可以好好地夸夸你。”
  乔奉天鬼使神差地想开口,想求郑斯琦的手,别那么快地收走。
  夜色不知不觉更深,郑斯琦让乔奉天留一宿。
  “太麻烦了吧?”
  “你麻烦别人也是麻烦,麻烦我也是麻烦。”郑斯琦把桌边的一张折叠沙发摊开,铺成了一张挺宽敞的矮床。他用手掌往下按了按,“一米二乘一米八,睡你一个正好,也不占地儿。”
  “反正你就是说我矮呗。”
  郑斯琦掸开飘落的一片内絮里的淡黄羽绒,“我说的这么迂回都被你听出来了,阅读理解满分。”
  “……靠。”
  乔奉天小声道,也顺势坐下去,试了试沙发床的软度。
  告知了浴室热水的调节方式,又从柜子里抬出了一件洗干净叠好的旧的居家服。关灯之前,郑斯琦又从门口折了回来。他抬手试图扳动乔奉天的脖子,“我看看。”
  那个被林双玉拍打过的位置已经莫名其妙的不疼了,碎头发拨开,郑斯琦拿捏着分寸按上去也不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指腹温度下发酵的饱胀。
  “明天就消了,什么都别想,好好睡,晚安。”
  那套衣服,乔奉天是绝对不敢穿上身的。他半仰进沙发床里,觉得躺进了正发沸的水里,觉得满屋子都是郑斯琦的味道。昏暗的视觉,他向左翻身,郑斯琦在他的左侧低头翻书;他向右翻身,郑斯琦就在他的右手边支颐下巴看他。翻开眼皮躁又兴奋地盯着飘窗外,郑斯琦又变成了一轮莹月,撒了他满脚背的岑静雪白的光辉。
  郑彧一向不敢关灯入睡,所以郑斯琦每晚都要先去她房间掖一轮被子,关一轮灯。
  郑斯琦蹑手蹑脚,把郑彧丢出来的一截藕节似的胳膊塞回褥里,郑彧闭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又抽了出来,郑斯琦无奈再塞一遍,再丢,再塞。这么你来我往大战了三百回合,以致郑斯琦心说这丫头是不是醒着的。
  他学着乔奉天的样子,也温柔地拂开了落在郑彧颊上的一绺头发。
  除开最开始的几次触碰之外,郑斯琦承认他对乔奉天的每一次的伸手都是有意的,都是有蓄谋的。那个心态就像好比逗弄一只柔软的白兔,碰一下他的耳朵,惊异它的一次细微的战栗,于是便更想看,更想再多触一触。这种近乎恶意的隐秘诉求,郑斯琦没办法明说。
  已经是端架子装样子维持了十几年的中年人了,就算是喜欢人,也要正正经经,瞻前顾后,想得清清楚楚。
  何况郑斯琦根本还确定不了这东西是什么。他确定他自己不是同性恋,他确定他俩之间有巨大的差异,他也确定乔奉天并不是他的审美。
  但确定有什么用呢,这种问题,这么复杂又无解。
  脑子里一刹闪过乔奉天戴他眼镜抬头的样子。郑斯琦能确定,他当时一瞬间,像水银针一样忽而急速高拔出均温线的情欲,是万分真实的。


第67章 
  利南天儿热的很早,恍惚让人觉得是棉服将脱,早早备上的,合身又鲜亮的春衣就穿不着了。晨光熹微的愈来愈早,傍晚灯下的细小飞虫也逐日愈多。
  房子的转让合同是在四月底签下的,林双玉和小五子那天正好还在医院。何老先生依旧和老伴儿一起,从城北打了老远的一趟出租来,脑袋上挂了一额的清汗,还带了两兜时令的水果,让乔奉天看了特别的过意不去。
  何前算中介,总应该要到场才合适,可乔奉天给他去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再问何老先生,对方也只笑眯眯地摆摆手说,最近都没怎么联系过,有事儿就直接找你来了不是。
  乔奉天也没再多问了。
  合同签完了,乔奉天慎重地将房产证双手递了过去,踟蹰和浓郁的不舍藏在了心里,面儿上的动作,一点儿不流连,不犹豫。何先生给乔奉天的则是一张建行的储蓄卡,老夫妻俩人很好,房子并不急着住,也就不让乔奉天着急忙慌地搬。
  “住,你就住,什么时候找好地儿了你再走。”老先生原地慢吞吞转了一圈,老伴“哦呦”一声无奈地摇头去搀,“这些东西,带走就带走,不带走就留给老头子我,我给你管着,什么时候又想要了,再找我来拿。”
  老先生儒雅又不刻板,合同上盖的那枚私章,也精致好看。自己的房子,虽说确实不是什么稀罕了不得的东西,可在自己心里始终是特殊,是金贵,能把它交接的这样的人手里,也未尝不是幸运事。
  王大爷听说乔奉天要把家里的盆栽都送他,满口答应,就是挺害怕自己照顾不周,给养的不油绿,不漂亮了。杜冬带着李荔过来搭手,乔奉天在阳台就低头瞧见她那条刚过了大腿根的短裙,两条白生生的长腿裸在刚热起来的外头,脚上杵着双坡跟鱼嘴鞋。
  “您这是孕妇打扮么?”乔奉天放他俩进门。
  “怎么还就不是了?”李荔也被乔奉天堵在门口强逼着换鞋,一手撑墙,左脚去踩右脚跟,“该挡得地方我不都挡上了?”
  乔奉天眉头一跳,“春捂秋冻你俩没听过么,穿着少就得感冒,感冒了就得吃药,吃药了就对肚子里的孩子有影响,你俩怎么一点儿都上心这些东西?是小事儿么?”
  杜冬跟在后头笑出声,看着乔奉天一脸破严肃的表情,凑到李荔耳朵边,“真婆婆你暂时是见不着了,你有个假婆婆在这儿呢。”
  李荔拨了把头发耸了耸肩,跟着一起侧头嘿嘿笑,“不知道的以为他生过呢。”
  笑个鬼。
  就这还能当个幼师?心疼那个幼儿园。
  乔奉天掉头从柜子里掏了件铅色的羊绒开衫,往李荔面前一抖。
  “披一下。”
  “别了吧。”李荔拿了一枚桌上何老先生带来的火龙果,“热,还丑。”
  “丑你也给我穿着。”
  “丑我才不穿!”
  “你生孩子那天会更丑,眉毛也没了,假睫毛也没了,口红也没了,脸肿的像个球。提醒我带着手机,我到时候给你全程录像去。”
  李荔把一条火龙果皮儿往他身上丢,回头冲杜冬噘嘴,“卧槽你看他!”
  杜冬乐得不行,“你就穿吧,你听他说这么详细你还不知道么,他真生过,他有经验。”
  “对,就生的你。”乔奉天把果皮扔进垃圾筒,抹了把手。
  “听见了么媳妇儿,还不赶紧叫妈!”
  “妈你大爷。”乔奉天把手里的开衫往他面上兜头一盖,给逗笑了,“原来你嘴皮子怎么不那么利索?”
  “那你教得好呗。”
  李荔把开衫往身上一批,把袖口往嘴边一抬,嗅了一下,盯着乔奉天笑地挺促狭,“你也太骚了吧?”说完伸胳膊到杜冬眼前,“你闻。”
  杜冬往前凑了凑鼻尖,撇了下嘴,“这什么味儿啊闻着跟庙里的似的。”
  李荔嫌他形容的太不优雅,横他一眼,“你语文老师得给你气的脑门都不亮了,什么就庙里啊人这是紫檀味儿,人有品味的人才用这个呢,想你也就喷点花露水儿的命了。是吧奉天?”
  乔奉天把手里的花盆往架子上一放,走过去低头闻了一口。
  确实是紫檀香,放在柜子里的那盒雪泥鸿爪,郑斯琦送的那盒。本来以为,只是那么稀松平常的随手放着,没想到不知不觉就挥发了,渗透进了这么深。现在意识到了,四下闻一闻,便好像更是到处都有似的。
  乔奉天大致算了一下自己大大小小的盆栽,三盆最沉的龟背竹,一盆文竹,一盆芦荟,五盆吊兰,一盆发财树,三盆银皇后,十八盆大小不一品种各色的多肉,两盆棕竹,和两盆最精贵的君子兰。要算上郑斯琦的送的那捧还没枯萎的红掌的话,拢共五十五样。
  杜冬瞅着一地的绿,下巴不兜着差点儿就掉了,“原先怎么看不出来有这么多啊靠?夏天不招虫么这么堆玩意儿?”
  乔奉天又给文竹上掸了掸水,“勤拾掇着就不会,像你俩肯定就不行,得给虫子活搬走。”
  “得就你牛。逼,我看这么多咱仨得搬到啥时候去。”
  “就咱俩。”乔奉天抬头看他一眼,“你媳妇儿你就别指望了,磕不得碰不得的,老实坐着安胎吧她。”
  李荔蹲地上摸着一盆多肉咯咯笑,“奉天比谁都会心疼人,你说要追姑娘追谁追不到手啊。”
  乔奉天半天没接话。他跟着蹲下触了触那盆多肉,小片小片的油绿的肉叶攒成锦绣的一小朵一小朵,缀在一茎褐红的细竿上,“这个球松很好养,七天浇一回水晒一回太阳,你喜欢就和冬瓜拿走。”
  李荔故意笑问,“养死了你骂我俩不?”
  “死了就给我提头来见。”
  他侧过头瞄了一眼空荡荡的木头架子,心里一下空了一大块儿。突然腰后面一阵麻,便去掏正震动着的手机。
  这天下午,郑斯琦去了利南国际机场接人。从华盛顿到利南的航班今天只有这么一趟,却晚点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在机场大厅的吸烟室里点着了一根烟呷上,也不着急,悠悠闲闲地等。
  闻李嘉这个人,按大学同学的话说,某些地方和自己确实很相像,外在内在。都名儿起的跟小说男主似的,都戴眼镜儿,都不矮,都看起来温吞悠哉啥事儿都不着急,都本研七年光棍一根儿。但郑斯琦知道对方是刻意收敛着锋芒的,相较而言,自己是才是真真实实的平庸。
  郑斯琦隔了到玻璃门,看一个黑镜框单外套的高个子出了闸机,才从长椅上站了身。
  “原先时候说好了月底月底,这都五一了你才来。”郑斯琦帮他把箱子提进后备箱里,合上了门。
  “你那事儿不又不急了么,那我也就不急着过来了呗。”闻李嘉松开了一排衣扣,隔着车顶,接过了郑斯琦丢过来的一根烟,“你们这儿怎么比我们那儿热这么多?”
  “废话,你也不看差着多少经纬呢大哥?”边说边摸出了档杆边上的钢轮打火机,咔哒打着,“呐。”
  闻李嘉凑过去抿了口烟,顶了下镜框抬头看他,“第二春了吧?”
  “什么玩意儿?”郑斯琦好像没呛了口风。
  “看你年轻了啊,一点儿不像奔四的。我们事务所里比你小个四五岁的,我看头都快秃了,你这儿还春风吹又生的,嘛锖诘囊荒源!彼低暧秩ヅ蚕蚝笫泳等ゲψ约旱镊薹ⅲ拔易约荷细鲂瞧诨拱瘟肆礁椎哪亍!
  郑斯琦笑道,“我成天儿对着帮大学生也不操闲心啊,你们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的,头发都是给使手薅掉的吧?”
  “那是,天天弄得跟高考倒计时一百天似的。”说着把胳膊往脑后一枕,“所以不就跑你这儿来躲两天懒了呗。”
  “当老板的心这么大呢?”
  闻李嘉咬着烟嘴笑,“不然谁还能开了我不成?”
  郑斯琦帮他定的假日酒店在城南,去的路上路过家门口的一家影印点,拿了一沓刚洗出来的照片。郑斯琦开车前往挡风玻璃下一丢,闻李嘉伸手就够过来瞧。
  “手怎么那么快呢你?”郑斯琦按上安全带,望了一眼倒车镜。
  “枣儿可比原先圆多了啊。”头一二十张都是郑彧的独照,闻李嘉一面看一面笑,“怎么不带过来一起?”
  “上学呢,哪儿有功夫。”
  后一大半儿全是小五子的照片儿,数过来有一小摞,闻李嘉惊异地抬头,“你小子什么时候生了个二宝都没告诉我?!”
  “我单了六七年了你不是清楚么,跟谁生啊我?”郑斯琦伸手去捉照片。
  闻李嘉抬高手躲着不让拿,“私生啊?法律上是没什么问题但伦理上还是不合理的啊。”
  “哎滚,越说还越那么回事儿了还。你看跟我像么就我儿子?这我朋友的侄子,上次一起带出去玩儿的。”
  “女朋友啊?”闻李嘉小声问。
  郑斯琦用力扳了一把档杆,直接失笑出声儿,“你这么些年给憋够呛吧,哪儿那么多想法?”


第68章 
  和闻李嘉相识的契因,郑斯琦记忆犹新。彼时的郑斯琦和失了队的鸟似的迷惘——苟延残喘再读了一年高四,学得不明不白,削尖了脑袋挤进了里上师大的汉语言预科班。又适逢郑斯仪早孕,那个男人隐隐又有家暴征兆;郑寒翁的左肺,在一次单位体检中,扫出了一片不明不确定的小块儿阴影。
  那个时候,郑斯琦听信一碗又一碗的鸡汤,把自己丢进了里上师范藏书并不算丰富的图书馆。从《红与黑》到《局外人》,从《边城》到《留德十年》。郑斯琦一门心思地只去读,走马观花似的遍览其文字,走句,建构,样式,却又触不到器局与内核,苦于入心入境不得其法。
  这边太闷太苦,那边又连一扇启了缝的窗都寻不到。
  郑斯琦既自命不凡也犹豫踟蹰地享受着自己的孤标,不圆融。于是学院里强行拉壮丁上场的那个什么狗屁的人才杯辩论大赛,他压根儿就不想参加。架不住辅导员儿一轮又一轮地催促名单,班主任苦口婆心,恩威并施,从集体荣誉絮叨到了评优入党。
  临时招兵买马生凑成的一只辩论队,个个儿心不甘情不愿,一站起来发言驳辩就绷着张长脸,被院里戏称“黑面四阎王队”。倒也还争气,小节虽不拘,大场面儿上都镇的住。几个人一路披荆斩棘斩了校里一众小鱼小虾,进了半决赛。
  半决赛碰上的就是政法学院,历届辩论赛上的守擂方,且年年问鼎折桂几乎名次垄断,高处不胜寒,独孤求败。二辩在辩论场上即相当于攻击的一杆矛,在一辩朗声开首三边笃定防御的阵势之下,需最精准连续的观点攻击。政法的二辩就是闻李嘉,人文则是郑斯琦。
  那年的辩题郑斯琦这么些年依旧记的很清楚,是王小波的一句话——虽然人生在世会有种种不如意,但你仍然可以在幸福与不幸中作选择。人文是反方。
  彼时的郑斯琦觉得这话简直扯淡。作选择?怎么选?谁给的权利去选?选了就有么?选了就能实现吗?
  他觉得自己是有观点可提,有言论可说的,可到了嘴边又成了满腹的抱怨与牢骚,真要是说了,当下就显得自己像个心智低稚的小孩子。于是郑斯琦异常的烦躁不安,反复拨动着手里的话筒,拧眉盯着五米开外的闻李嘉推动着鼻梁上的黑框镜,云淡风轻似的言辞流利,高谈阔论。
  闻李嘉那时简直是无人不知,校学生会主席,成绩优秀,善辩能言,交际广泛,甚多人脉,人格魅力非同凡响,追求者能从校篮球场排到第三食堂,“深居简出”如同个隐世老道的郑斯琦也难免听说一二。
  那时候的郑斯琦,可看不上那样八面玲珑的人。
  对方一路唇枪不歇,以点切面,由小及大,以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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