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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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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见他局促,倒像逮住了把柄,更加咄咄逼人蹬鼻子上脸,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靠近,“真真真真个屁,开黑车本来就是违法犯纪关他个十年二十年也是咎由自取也是他活该!”
  杜冬听不下去,伸手就是一搡,“你他妈个老女人当自己人民法院啊还判十年二十年你什么狗东西!给你脸别他妈不要脸!事儿他妈弄清楚了么就在老子面前装逼瞎咋呼!”
  女人大惊失色,被推的一趔趄。
  杜冬一急就容易口不择言,“就你们家这损阴德的东西怨不得他妈闺女给人撞成那副德行!”
  “杜冬别瞎说!”
  乔奉天一扯他的胳膊,慌忙踮脚去捂他的嘴。
  男人从地上刷地蹦起来,“你你你——你们!”
  “你你你你你你奶奶个腿儿!”衣领被乔奉天扯的大敞,杜冬不管,甩开他钳着自己的胳膊。
  “咱没完!咱走着瞧!”
  乔奉天盯着地上散了的一束唐菖蒲,心下坠了圆磨似的重重一沉。
  郑斯琦去开门的时候,锅里的一把意大利面正好差不多半熟。这玩意儿好做,红酱白酱都可以在超市买现成的,热一热往面上一浇就行。调味不用操心,只管煮熟了面条就成。
  “来了别急。”郑斯琦擦擦手,关了灶,往玄关处走。
  乔奉天立在门口,黑色夹克,戴了个口罩。
  “郑老师,我来接小五子。”
  郑斯琦了然,侧身让他进,沉声问,“来之前也不打电话,我要不在家呢,白跑。”
  “我没多想就……”乔奉天没换鞋,不打算进,“小五子人呢,我领上就走,不耽误你功夫……”
  “里屋和枣儿写作业呢。”
  郑斯琦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直直盯了一会儿,猛然弓腰凑近。
  乔奉天往后仰,“……怎么。”
  “嘴。”郑斯琦垂下眉目,伸手扯了一下他的口罩,“嘴怎么了?”
  乔奉天“啪”地伸手挡。
  柯南道尔还是福尔摩斯啊,怎么发现的?!
  “没有啊……没事儿。”
  郑斯琦不理,继续上手,“你说没事儿我就更不信了,老实别动。”
  口罩一落。乔奉天的嘴角赫然高肿,隐隐青紫,斑驳一片,连带着脖根一片都是淡淡微红。
  郑斯琦心一揪——这又是怎么了?
  他伸手轻轻抬了他的下巴,就着玄关的灯光左右端详,皱眉“啧”了一句,“谁打的?”
  “跌的,医院地滑的要死,拖就拖非掺洗洁净……”
  “鬼扯。”
  明显是给人打的。
  “你都不躲么?”郑斯琦就奇了怪了,这人怎么老这么动不动就受伤流血,跟家常便饭似的自己一点儿在意,一点儿不伤心,藏在肚子里就这么闷不吭声的打算谁也不告诉?
  “哪儿来的及躲……谁打人之前还给人提前打招呼啊……”乔奉天低头摸了摸下巴,摸了摸被郑斯琦触上的那一块皮肤。
  “等着。”
  郑斯琦顶了下眼镜,“别出声,别让小五子听见出来看你现在这样儿,我去拿个药给你涂一下。”
  “没事儿我不涂我没事儿两天就好了。”乔奉天压着嗓子想叫住他。
  郑斯琦吸了口气,回头,眉头明显地蹙在一块。
  “你能不能别总说没事儿么?是真没事儿么?!”
  乔奉天愣了,不说话了,他怔怔看着郑斯琦正往里屋走的颀长背影。
  他怎么……他怎么好像生气了?


第46章 
  郑斯琦的眉间其实是有一颗痣的,很淡,很小,不仔细盯,一点儿看不出行迹。
  乔奉天今天才看见。
  眉毛如龙痣似珠,若眉间有痣,称“二龙戏珠”。林双玉的樟木箱里压了一本岚蒲生的《相学集存》,书云左眉头名凌云,右眉头名紫气,“二龙戏珠”则是大福相,有顶好的寓意。
  凡郎溪人择新婿,必定首选这种有飞黄腾达相的男性。
  “嘴张开。”
  乔奉天倚贴着楼道外的墙,犹豫,不好意思张。
  郑斯琦捏着两根并着的棉签,“我看看里面,就张一下,好吧?”
  听着都有点儿带哄带商量的意思了。
  乔奉天这才咽了一口,顶了下鼻尖,垂了下眼,仰头半张着嘴。
  郑斯琦把棉签小心翼翼地伸进去,伸手把他肩膀往前拽了拽,“别靠墙,有灰。”他用棉签把乔奉天嘴角的的内壁拨开,“啧,全磕烂了,红通通的,漂亮的跟朵花似的。”
  乔奉天开不了口说话,含含糊糊哼哼了两句。
  “说什么?”郑斯琦收回棉签,看他。
  乔奉天咽了口唾沫,“……不是很疼。”
  郑斯琦挑了下眉头,不置可否。他摆弄着手里的环丙沙星膏,拆了一袋椭圆的冰袋递给乔奉天。乔奉天接过,握在掌里,觉得水润又舒服,还是粉色猪仔的圆圆模样。
  乔奉天强笑了一记,“还挺可爱的,枣儿挑的吧?”
  “恩。”郑斯琦拧开药膏盖儿。
  “就、就着贴着就行了吧?”
  “恩。”
  “小五子……小五子睡觉还老实吧昨天?我以前带他睡过,挺不认床,挺老实的其实。”
  “恩。”
  乔奉天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他惯以为人怒起来都是,招云布雨地动山摇的;他不知道有郑斯琦这么一类人,心下不悦,也敛的深深,不靠语言,只靠眉目,音调,姿态,甚至呼吸的频率来让你觉出些许隔阂不适,等你有意识了,才发觉到对方已经默默地不高兴了。
  乔奉天以为自己是又给他添麻烦了,“对不起啊。”
  郑斯琦递棉签的手一滞,棉签上沾了琥珀色的环丙沙星,里头掺了薄荷脑,闻着有清清凉凉的清淡苦味。郑斯琦的指节把棉签一抠。
  在乔奉天说对不起之前,他都没发觉自己给人闷不吭声摆了一道脸色。
  自己是在生气吗?
  觉着像。
  生什么气啊?
  不清楚。
  有些时候,情绪的确会来的莫名其妙,连一点征兆预热也没有的。虽然年纪逐日大了不少,不容易像年轻时那么冲动,那么不可理喻地突然情绪膨胀,但终究是个人,心里终究有一波三叠的时候。
  可多是对至亲,对挚友。
  乔奉天算什么?心里拿他当个朋友,总还一惊一乍兔子似的,触他耳朵尖一下恨不能一气儿蹦出二里多地去。就差划拉半个圈儿,指着那道三八线道,别越界,别过来,我的地盘,我的事儿我自己解决,跟你没关系。
  把自己的几根软肋捂得严严实实,裹得密不透风。十足十地武装姿态,十足十地怯于向前一步。
  可按郑斯琦看,他明明就是个瘦溜溜的塌肩小个子,心生的很大很落阔,温温柔柔大大方方装纳得下他在意不在意的所有人,唯独看不重自己。
  这种不可名状的奉献型人设,看的他很不爽。
  非常莫名其妙的不爽。
  要是赶上他念高中犯浑那会儿,早扯着领子跟在他耳朵边儿骂开了。
  你以为你谁啊?
  铁打的还是铜铸的?
  低个头示个弱怎么了?
  谁还能看不起你怎么?
  非就什么都不说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是吧?
  逞强谁能给你三瓜俩枣的钱花是吧?
  郑斯琦早就不大生气了,师承其父郑寒翁,把闲云野鹤一匹夫,泛舟独钓寒江雪的清孤做派学了八分。跟谁都能笑眯眯乐呵呵,见什么惹人发指的人、事儿,作壁上观地说一嘴不说一嘴的也就算了。
  平的像个勘破入定,除了五谷不分没别的毛病的老僧。
  偏偏就是他乔奉天。
  怎么那么有本事啊,怎么那么让他不高兴啊。
  “对什么不起啊。”
  郑斯琦把面前按他伤上,见他疼的倒抽一口凉气,眼眶都润了,咧着嘴要往回退。
  “别躲。”郑斯琦口吻如同位家里熟稔的长辈,“现在知道疼,早怎么不躲,早怎么不上门诊啊?”
  乔奉天便不退了,紧着牙根让他涂。
  闹了一通,杜冬当时就扯着他要上门诊。乔奉天没那心思,快步追上女孩儿的父母想要好好解释,争取能不能再赔赔不是,道道歉,大不了再让男人站着捶上一两拳。只要能不上推乔梁上法庭,怎么都行,怎么都可以。
  只是男人女人似乎再无意和他多言语半个字,进了病房,重重摔上了房门,任乔奉天再怎么等,再怎么敲,也不理,也不开,只骂,只让滚。
  后来护士站的护士,领着值班主任和大厅保安来了,客气又不容拒绝的地把他和杜冬赶出了看护病房楼。
  乔奉天绷着心弦绷着嘴角,在大厅枯坐了半日,乔梁的监护病房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问得值班护士不堪其扰,烦不胜烦,恨不能直接动手赶人走。
  先生,没醒没醒,说了人没醒!
  郑斯琦涂好了药膏,皱着眉头又端详了一阵。
  “我看你这淤血一天两天消不了肿,还得去药房开个三七伤药片,你知道的吧?随便一个药店都有的卖,十几块一盒,刷医保卡说不定还能打个折。”
  郑斯琦伸手去拂他的鬓发,“头发长了,都粘上药了。”想替他挽到耳后,想想不妥,一滞一顿,收手了。
  郑斯琦倒挺意外,对方居然没缩着脖子躲。
  “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儿?”郑斯琦问了。
  乔奉天也就如实说了。
  郑斯琦像是在琢磨似的,看着他的嘴角没说话。
  日将西暮,楼道的一扇偏窗外透出点不甚明亮的灯光。郑斯琦的鼻梁一侧光洁的,一侧是晦暗的,像他这个人,总坦阔敞亮,万里无云的模样。
  可一旦接触了,还是能查觉的。这个人内里是一潭深深深深的水潦,面上静寂无虞,甚至能揉进一幕剪碎的温柔晚星,可真要探进去,未必不深,未必不没顶。
  泰山坍于面前而巍然不动的四两拨千斤,这种人可能是雨,是风,是寥寥大漠,是蓊郁群峦,是你竭尽全力去翻越他,去拥抱他,弄得狼狈不堪,精疲力竭,抬头才发现他始终伫眙远处的一场大梦。
  “等等,我打个电话。”
  郑斯琦掏了手机,在屏上按了俩下,再把手机举在耳朵边上,转身拐进了消防绿色通道的楼梯口。
  乔奉天不知道他要打给谁,要干什么,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又戴回口罩,安安静静地等他。
  郑斯琦电话打的不长,约摸五六分钟。声音沉而温厚,断断续续能传来一两声,像在问候一个老友,时不时低低地笑起来。
  声带是最后衰老去的器官,好听的人说话是有魔力的,郑斯琦就有。抚愈疗伤,给予安慰,莫不过他带着笑意说一句淡淡诙谐,淡淡冷幽默的话。一定要具象化的话,则像一块绵实微甜,却包容踏实感的南瓜。
  乔奉天忍不住就往前多走了一步。墙遮住了他的一半,只能看清楼道里,他高拔出来的鼻梁,和顺着吐纳起伏的胸膛。
  乔奉天把郑斯琦,和关于郑斯琦的事情,想的很感性。以致他不敢靠得太近。郑斯琦的形象在他心里是虚的,是模糊的,是有个温柔谦和的轮廓的,内里的一点核心,乔奉天还看不透。
  是因为郑斯琦对他的善意,从来看不出一丝目的性。
  简直向从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一样,自然而然,理所应当,没有根果,没有因由。
  乔奉天庆幸自己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感激他是一回事,门清儿自己和郑斯琦这类人有多不一样,又是另一回事儿。
  没来由就看的深了,以至于郑斯琦打完了电话回身出来的时候,乔奉天来不及收回自己沉沉的目光。
  “你……”
  “我……”乔奉天颧骨一热,慌忙抬手摸鼻梁以作掩饰,“我吹下风,你打完了?”
  “恩。”郑斯琦推了下眼镜,“打给了闻李嘉。”
  他说的这个人乔奉天不认识。
  “我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他是政法学院的学生会主席。”郑斯琦低头看他,“大一下学期就一路绿灯过了司法考试,全额奖学金留美回来的满级大神。”
  乔奉天一怔。
  “现在自己开了个律师事务所,不在本地,交通事故实务接过不少,算拿手。”郑斯琦摸了摸下巴,“你哥哥的大致情况我和他说了,详细的我不清楚,就说了大概,按他的意思讲,私了的是大多数,真要被家属追着屁股闹也别怕,上法庭不吃亏,不必怕,好赢。”
  郑斯琦往前走了一步,把手搭在乔奉天的肩上,“这事儿别急,人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很正常,等他们消了火咨询了律师分清了利弊,自然不会一门心思只想着找你的麻烦。你别太担心,相信我。”
  乔奉天看着他,眼睛微亮地抿着嘴。
  郑斯琦继续说,“真要闹上法庭也别怕,月底他来利南,我可以带你见见他,你把你要说详细情况都跟他说清楚,他大学欠我个大人请,一定会老老实实帮你的,恩?”
  “有我在。”
  郑斯琦微笑,如同春和日暖。
  他专注看人的样子,其实很容易,就能让人联系到文墨里,浸润的晚月清风。


第47章 
  乔善知在五岁的时候,唯一一次问过李小镜的去向。
  源于同村一同玩耍的男孩子,或许无意,或许又不怀好意的发问。
  哎,你咋没阿妈啊?我们都有啊!
  我奶说你爸是关、关……关什么?咋说来着?!
  鳏夫!
  对!鳏夫。哎是不是啊小五子啊?哎你说说嘛,是不是啊?鳏夫是不是没老婆的意思啊?
  李小镜走的时候,小五子四岁;在此之前,她精于算计,心思市侩,得理必要进三分,可对小五子却真真切切当身上的一块肉,疼溺宠爱比乔梁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致她毫无征兆,干脆利落地走了以后,乔奉天怕极了她有一天又要折回来偷偷带小五子走。
  可惜乔奉天臆测错了,李小镜被五光十色带的太远了,关于小五子,她再没回来见过一次,再来过一个电话。
  小五子懵懵懂懂的去问乔梁。乔梁出工,不在家,他便又极不开眼地去问林双玉。
  奶,什么叫鳏夫?阿爸是么?我怎么没阿妈?
  林双玉盛粥的饭勺“梆当”落在了灶面上,小半勺热粥泼了一脚面。她容长面庞登时由红转青再转白,眉峰纠结,手指头颤颤巍巍点上小五子的鼻尖。
  你个王八崽子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我说……我阿爸是不是鳏……
  一米不到的小五子被林双玉举着指粗的藤条追着打,从楼上打到楼下,村头打到村尾。惊得隔壁家的那条油光水滑的小黑狗,隔着一堵矮巴巴的土坯墙,汪汪地响亮吠叫起来。旁观的邻居越是去拦去阻去劝,林双玉越是怒火中烧,越是心绪难消。
  哦哟你就这么大孙子,莫打坏咯,打坏咯没第二个咯。
  小孩子没教好,不懂事不会说话正常哟。
  你莫急哦,小崽子大了,你们家事儿要试着慢慢跟他说哦,你越瞒对他越不好你知道伐?
  明明是在劝,一个个却都笑得不可言喻。
  乔梁收工回来,掸着头顶的灰土进门,见小五子一背鲜红掌痕,挂着一睫泪珠子在林双玉怀里抽抽噎噎地睡了。林双玉背对着院门,嘴角下撇,眉目低敛,支着藤椅蜷坐在凳子里,沉默不语;月色清凉如水,撒在她黧黑的一截赤着的嶙峋足弓上,她一手揽着小五子的削瘦的腰杆子,一手举着蒲扇在他耳边徐徐摇摆,替他赶去蚊虫。
  阿妈……
  ——作孽哦。
  后来,小五子发烧烧了两天。
  吃饭也吐,喝水也吐,蜷在棕丝床上成了小小圆圆的蜡黄一团。乔梁急忙打电话叫回了利南市里的乔奉天,再当即背上他,赶着浓重夜色去了鹿儿镇中的县儿童医院。轻微肺炎,食道灼伤,高烧,重感冒,一身大大小小鸡零狗碎的毛病全占了,足挂了三天药水,生消下去一圈的本就不多的肉。
  再后来,小五子再也不再大人面前多言多语。大人说什么,是什么,吩咐什么,做什么。再怎么也不犹豫,再怎么也不多问。
  心里再多的困窘疑惑,全攒起来,藏起来,在心里找个空地,挖深坑,扔进去,填土,埋掉它。
  四岁之后,他在以旁的孩子两倍的速度,辛苦而孤独地勃勃成长。
  所以乔奉天把小五子往杜冬家里的领的时候,小五子老老实实紧紧跟着,一句也没问。爸爸呢?怎么不去找爸爸?爸爸去哪儿了了?昨天怎么也没来接我?怎么让我住在郑叔叔家呢?怎么今天也住外面?怎么今天也见不到爸爸呢?
  小五子嘴巴牢牢贴着,全没问,以致乔奉天和郑斯琦半天对好的腹稿,全烂在嘴边,半个字儿也用不上。
  “郑叔叔家还舒服么?”乔奉天握着他的腕子,按着他突突跳动的脉。
  “恩,书房里有一个沙发,拉开是一张好大的床,郑阿姨做的疙瘩汤也很好吃,她问我是谁,问什么在郑叔叔家,我说爸爸和叔叔有事儿暂时不能照顾我,我很快就会走的。她就笑了摸我的头,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乔奉天沉默了一刻,低头看他,“郑阿姨?”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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