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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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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奉天按着被子起身,“要……要我帮忙么?”
  有一句每一句地听郑彧抱怨,他这个爸爸,素来五谷不分。
  “不用。”
  郑斯琦说的异常笃定。过会儿又迟疑地转头过来问,“就……就把姜和红糖放锅里加水煮行了吧?”
  “……”乔奉天舔了下嘴巴,“你开火吧,我给你远程。”
  郑斯琦家的厨房是半开放的,灶台就在客厅里,用一抬枫木的吧台式餐桌进行功能区的划分隔断。乔奉天只坐在沙发上不动,也能看见郑斯琦的在灶台边徘徊的背影。
  乔奉天低烧烧得他眼眶疲乏的发胀,又不能睡,只能盯着一个地方瞧。
  他换了件圆领贴身的松绿色毛衣,样式修身,挽高袖子。一件很是稀松平常的款式,却尤为凸显他拔群的上身轮廓。吸顶的一盏圆罩黄灯下,灶火边来回走动,他那份成熟而不显精干的气质氤氲开来,很容易就让人想到那句流行一时的歌词儿。
  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先把姜洗干净。”
  “恩。”郑斯琦把洗好的老姜用厨房纸巾一裹,拭净了皮表的水渍。
  “枣儿怕吃姜么?”乔奉天问。
  “挺不待见的,上桌见了姜,手里筷子都躲着走。”郑斯琦往一顶雪平锅里加了半壶清水。
  “那就别拍散。”乔奉天吸了下鼻子,“切丝,一小半就行。”
  “行……”应的没什么底气。
  乔奉天眯着眼睛,竖耳听着刀刃触在案板上发出的声响。一点没有节奏,一点儿没有规律,半天“哒”一下,半天“哒”一下,有时又停顿半天没动静,过会儿又猛扎扎地“咯噔”一声。
  听着就不像正经切菜的动静。
  乔奉天心疑,把小薄被一拿,踩着大出一截的拖鞋往厨房走,手扶在吧台上伸头往案板上一瞧。
  “郑老师……你要炸薯条么?”
  “我……”瞄了一眼案板上七零八落躺着的,小指头粗的生姜条子。
  “菜刀不是你那么拿的。”
  乔奉天走过去把刀柄一接,手指往刃上轻轻一抚,“刀还挺好,就是不会使。”
  郑斯琦往左让了一步身,“求赐教。”
  “手掌不能完全攥在把上,重心要靠前。”乔奉天把刀背向前递,让郑斯琦自己覆住,“尽量让虎口贴在刀身三分之二的位子上。”
  乔奉天垂着眼,去轻轻挪郑斯琦温热的大拇指,“大拇指贴在正面,食指中指放松搭在北面。剩下的两根指头勾着刀柄……对,施点力,握稳。”
  乔奉天还是手凉,话里还又不明显的鼻音。
  他又忍不住擤了下鼻子,发出了很可爱的一声“吸溜”。郑斯琦的视线不由得落向他,从他的生着瘢疤的指尖往上移,看他烧红的面颊,看他低垂的眼睫,像两片贴上去的黑色的短密流苏。
  “那只手按着要切的东西,别要挂在一边不用,往前挪,再往前挪。”乔奉天抬头看着郑斯琦的侧脸,“切东西的时候不要怕,不要缩,要往前迎,越缩,越容易受伤。”
  “好。”
  再“耍”起刀来,无疑上手了很多,虽不像笔杆子攥在掌里显得那么游刃有余,但至少不想一开始那么别扭,觉着哪只手都不是自己的手。
  为了成品效果,乔奉天中途还是接过了掌刀权。他利落地上下抬动快刀把老姜切成了细细密密的均匀薄片,又把薄片横向一抹,微压平在掌下,沉下刀尖,提腕抬起刀尾,由右至左切成不过挂面粗细的姜丝儿。
  等姜汤煮开了,郑斯琦把汁水倒进了一只干净的瓷碗,剩下的一半,搁进了保温桶里慢慢温着。什么时候枣儿睡醒了,什么时候连哄带骗着给她一口一口喂进去。
  乔奉天正站在郑斯琦的一面塞得满满的书架边左右瞻观。像自己把花架打理的非常干净一样,郑斯琦的书架同样整洁。国内国外,近代现代,都分门别类地细细理好,像有一套自己编订的索引顺序。
  眼睛能最先直视到的一排,是现当代小说一类。包括王小波,余华,格非,王安忆,迟子建,白先勇等在内的一众名家作品,皆纳其中。有的乔奉天是读过的,有的名目他听过,有的,他见都没见过。想起来不知哪儿听来一句话,通俗易懂,说:世间万难,无非一拖二懒三不读书。
  乔奉天不敢随便摸,他知道有的人嗜书如命。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这千千万万的境况与麻烦,都能在一册字里觅到答案。
  “给,小心烫。”
  “哎。”乔奉天忙接过,“谢谢。”
  吹了吹,抿了一口,觉出砂糖甜味,乔奉天快速皱了眉。
  “不吃甜?”
  乔奉天抬头看他。
  “我只加了一点点,要不我给你换一碗吧。”
  “不不不。”乔奉天赶忙端碗喝了一大口,“没事儿没事儿。我喝这个我喝这个。”
  郑斯琦就看着他笑,“有时候觉得你确实是快三十的人了,有时候又觉得……你真的就只有十八岁。”
  乔奉天盯着他没说话。客厅的灯光是暖黄的,显得人是朦胧的,是空幻的,是带着毛茸茸的边儿的。


第38章 
  意思是说他幼稚么?不成熟么?还是暴露了什么破绽么?
  “为什么这么说?”
  乔奉天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他。
  “各方面吧。从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很多方面,感觉出来的。”郑斯琦缓缓道。
  乔奉天失笑,把瓷碗在手里转了个方向,“你说的太缥缈。”
  “本来嘛,我这个想法也是无根无果凭空感觉出来的。你要硬让我说个子丑寅卯来,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他顿了顿,接着笑,“你只要知道,我说的关于你的每一句话,可能不客观,但都是褒义的,从来没有探究你或者评判你的意思的。”
  乔奉天默默了一刻。
  他从不忌惮别人的难听话。他听得太多了,已经可以分外游刃有余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他不在意的人,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能再在他心上留或浅或深的痕迹了。
  这么些年的汨汨时光,这么些年连缀起的鸡零狗碎的杂事,已经被他搓圆捏扁,融成心上的一层釉质。
  但被人这么说,很难得。他也突然发现,郑斯琦即使比他高出一截,但和他说话,从未有过压迫感。
  乔奉天手里捂着碗,烫热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向肺腑里。把眼皮子放松,再散掉焦,能看到空气里细细绒绒的小颗粒的灰尘。精灵一样,悠悠忽忽地漂浮在灯下,一晃神就再辨不出刚才盯着的是哪一个。
  身上莫名其妙就涌上来一阵倦怠,他突然就想这么在这儿站上一整天,什么东西也不想,什么工作也不做,就站着,就看着。
  “我去拿个东西。”郑斯琦说,“书想看就看,随便哪本都可以动。”
  乔奉天点头,看他进了卧室,转身在齐整的书目里来回逡巡,随手抽了一本汪曾祺的小说集选。开篇几张絮絮的自序,第一文是《受戒》。
  讲了个叫明海的小和尚,与一群过着世俗日子的和尚兄弟生活在庵赵庄的荸荠庵。明海识了附近一户人家的女儿小英子,便与她一起做针线,描花木;又或栽秧看场,薅草割稻。小英子后来在接受戒回来的明海的路上,划着船,让他不要当去方丈,明海天真地说好,小英子又问他自己给他当老婆要不要,小明海大声在荡里答道,要!
  很好读的一篇小说,清逸安宁如同世外桃源,滤去了市声与尘嚣,能让人会心微笑。
  “怎么样,这本?”
  郑斯琦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个纸盒。
  乔奉天把书合上,活像上课被老师突然点名站起来提问。一本书里只看了一篇,也不敢妄自评价,“我随手拿的。”
  “那还挺巧,我自己最喜欢的作品也就是汪曾祺先生的书。”郑斯琦推了下眼镜,“田园乌托邦的风格化回忆,语言平淡悠远,独具散文感,囊括其中的道德观也如童话。”
  乔奉天听他说了一堆,“……这您课上的内容吧。”
  “PPT里的教学课案。”郑斯琦笑,侧头,“这都听出来的?”
  “可不么……您这么严肃跟我讨论这个,我都恨不能掏个小本出来记笔记了。”
  郑斯琦笑得更开了。
  “这个试一下。”笑完便把纸盒往前一递。
  “什么?”乔奉天接过来,打开盒盖,里面躺着衣服皮质手套。
  乔奉天忽就把盖子合上,东西往回递,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不要。”
  “给你的手套又不是手榴弹。”郑斯琦失笑,“你去考公务员儿一定是两袖清风廉洁奉公,刚正不阿的不行的那种。”
  “手什么我也不要。”乔奉天皱眉。
  “那你先试一下。”郑斯琦自顾自把手套拿出来,“在家里放了挺久的了,你就先戴上试试看。恩?”
  “我有手套……”
  “你不是戴不暖么?”
  “那你这个也不是电热的啊……”
  “你信我,好的皮手套不比电热的差。”
  乔奉天没辙,接过郑斯琦递来的一只。皮料的确很好,柔软弹性,纹路细腻,不像人造革那样死板而干涩。有淡淡的特殊的皮革香味。乔奉天把指头一根一根套进去,正正好,只有中指顶部有一点点的紧束。
  “我就猜差不多。”郑斯琦把手掌张开给乔奉天看,“呐,像我就根本戴不上。”
  乔奉天拿戴着手套手和郑斯琦的比了一下,没有贴上,掌心与掌心间留了一层小小的间隙。果然短下去一截,自己的指尖,只到对方的第二段指节。
  “你不要,我就只能放在家落灰了,浪费资源。”
  “……”
  “恩?”
  “谢谢你。”
  “客气。”郑斯琦微笑,“虽然现在回暖了,但是明年冬天就可以拿出来用了。你的手,一天寒都不受是最好。”
  春光,是你即使不感恩,也不会与你计较,由得你去挥霍浪纵的东西。可若一旦错过了时令,你再祈求再追赶,它也不会多在意你半分的枯荣,不会为你回瞻一秒。
  它的宽容怜悯,本身就是这样温柔,带着支配意味而居高临下的。有的人待人,也类同如此。不匹配的位置,不对等的价值,不一类的境况,隔出的是春到隆冬的落阔空隙。
  乔奉天遇到过这样的人,心思朗净和善看人从不带鄙夷轻视,但提起他过往的种种,却无不带着悲悯同情。好像他愿意向你伸一根友好的橄榄枝,他就是莅临你的人间的救世主,而自己则要变成一个蒙他恩惠的小信徒。
  话有夸张,但意思却是那么个意思。
  而郑斯琦不同。他与人的善意与尊重是敛下的,是隐含的,是巨大光源下的沉默背景,淡淡底色。
  “我特别想知道……”乔奉天心里一阵规律的悸动。他把手套摘下来攥在手里,“您是怎么看待我们这种人的。”
  乔奉天是说同性恋。
  郑斯琦看了他一眼,“怎么看待?”
  “恩……”乔奉天被他看的,忽而怀疑自己问得是不是很突兀,很没头没脑。
  郑斯琦停顿了许久,环臂,手托上下巴,像沉入回忆。彼时,他一字一句,说的清楚缓慢,“徘徊在正常与特殊,融入或独行的交界处,放逐心灵寻求归属。”
  乔奉天静静听。
  他斜倚上书架,“怎么说呢……都一样,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过程。即使思考的内容不一样,性质都是同样的。喜欢谁与不喜欢谁,向往什么与排斥什么,往往不影响一个人能力的高低,不影响他人格的健全与否。在道德底线之上,所爱之人,与己类同,没有任何值得诟病的地方。”郑斯琦的眼里看不出敷衍与虚假。
  “你我他,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人而已。”
  乔奉天手心发热,心中熨烫,“但总有人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去爱人,就根本上就是个错。”乔奉天说的“们”,不想显得自己是如此孤立无援。
  “怎么会。”郑斯琦歪了下脖子,把手贴在腮下揉了揉,平静道,“如果爱情也分对错的话,这个世上就没有正确的东西了。”
  一句话像一记小锤,稳稳敲在乔奉天的心上。
  他突然觉得有热流顺着鼻腔往下淌,以为是清水鼻涕,忙抬手去按。可触手一点儿不黏腻,还一股子淡淡的腥咸味。于是低头往指头上一看,染得全是红艳艳的血。
  “靠……”
  郑斯琦应声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哎,仰着点脖子,也别仰太狠,会回流。”
  郑斯琦赶紧把盒子放下,两步上前把他扯过来,啼笑皆非,“你今晚怎么回事儿?一出接一出。”
  乔奉天被他用腕子托着后脑勺,望着天花板。郑斯琦引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餐桌边,抽了两张面纸,揉成小团往他鼻子下面堵。乔奉天白到血管清晰,以致殷红血渍一团团染上去,看得人总是触目惊心。
  “你不是受凉发烧你是心火重吧?”郑斯琦把用过了的纸团丢进垃圾桶。
  “可能吧,姜汤一冲更热大发了。”
  郑斯琦似笑非笑,“怪我咯?”
  “没有,不敢。”乔奉天仰着脸,小声道。
  “我看看脸,擦干净没有。”
  乔奉天把头垂下,直直看着郑斯琦,没说话。他凑近了一些,印在乔奉天视界里,他清隽的鼻唇眉目,就更清晰明朗了些。
  他自然无比地拿食指触了触乔奉天的上唇角。
  “这里,还有一点血。”
  乔奉天往后很久,依旧记得他食指的贴上的触觉。像一片温存的红枫,在被风拂落之后,飘摇远去之前,温柔吻了自己一下。
  郑斯琦把手套,连同那本汪曾祺的小说选集,一起让乔奉天带回了家。说,书拿回去看,看完可以借其他的读。又说,读书这种事情,没有时空限制的,随时随地都可以,都值得。
  乔奉天已经很久没沉心静气地点着台灯看一册满满的文字了。单只因为郑斯琦那样的人,喜欢这样的书,看过并且可能看过不止一册这书,他就想试着读进去。
  烧已经退了,乔奉天倚着床头,把书摊在膝上,正翻到《大淖记事》一章。刚捻了一页,封皮与书册夹合的缝隙里,就飘飘乎落下一片四方的纸。
  乔奉天站起来去拾,把纸拿在手里,才觉出它的单薄平整,像是在里面压了很久不曾被想起。
  纸上一排墨蓝的钢笔小字,和郑斯琦的笔迹一样工整俊逸。
  “念兹在兹,无日或忘。to my love。”署名,JY。
  是一句情词。
  作者有话要说:
  余华和王小波的书,教人怎么清醒的活;汪曾祺的书,教人如何笑着活啊,太喜欢汪先生了


第39章 
  乔奉天又换了一个发色。
  杜冬替他挑的色卡,黑色渐变的苋红色。漂发时避开了发根,苋红只从发中开始渐变,色彩递增加浓。摘了围兜,杜冬掸去乔奉天颈上的发屑,乔奉天在镜子前甩了甩头,抿了下嘴。
  挺好,算中规中矩。
  李荔在市里幼儿园觅了一个教师的工作,她学历不够,从业资格也没有,算是他开网咖的二舅找人开了后门儿给赶进去的。李荔原先一直不爱工作,嫌拘束,嫌不自在,这回本本分分去上起了正经班儿,倒挺让乔奉天吃惊。
  李荔就卷着耳边新烫的小波浪,笑得意外地含蓄腼腆。她说,万一有了孩子,总不能靠冬瓜一人养家。当妈的,得给孩子当榜样。烂泥一摊扶不上墙可不行,不成材,得成人。杜冬老远听了,就在里屋一边替人洗头一边哼小曲儿。
  挺好,和如琴瑟。
  理发店新招的学徒是个短发的男孩儿,看了网上的挂的消息直接来店里应聘的。原来眯缝眼儿,滚圆白胖,家里有父亲,和两个在上学的妹妹,本地人。乔奉天要了户口本身份证儿驾照寸照,端个小板凳,面目不苟言笑地对他进行了半个小时的“盘问。”
  弄得小伙子满脸尴尬说,我这应聘的不是理发店是FBI吧?杜冬才拿干发巾“啪”甩了乔奉天胳膊一记,挑眉道,你丫差不多得了啊,回头给人再吓跑了。又冲小伙子微笑,说,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多担待。
  小伙子咧了咧嘴,没事儿,应该的,保险点儿总没错。乔奉天也就没再多说,留用。
  挺好,也只比吕知春大一岁。
  郑彧照旧来乔奉天家吃午饭,话依旧多,饭量依旧大。见了乔奉天新染的头发,心伤了片刻,便又对他的新鲜模样提起了满心的兴趣。中午做的豆皮春卷,薄薄一层裹了香干、芫荽和白虾,手一颤,心一散,多做了许多。
  三个人吃了一大盘不算,另又多出两份。乔奉天打包了一盒让小五子带回去给乔梁,嘱咐他提醒他爸多休息,别太累;另一份打包让郑彧带回去给郑斯琦,嘱咐她一定要说是做多了的,没别的意思。吃之前拿微波炉“叮”一分钟就行,配一碟酱油醋。
  连同汪曾祺的那本小说,也一同让她带回去还给了郑斯琦。
  那一片纸,乔奉天不知道郑斯琦是从没发现过,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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