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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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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学校很漂亮,又大又安静。老师说话都很好听,对人也很好。”小五子把下巴搁在胳膊上,胳膊搁在案台上。
  乔奉天搁下文刀,把切成菱块的白菜梗子扔进手边的塑料篮子,抖了抖余水,“上课呢,上课听得懂么?”
  小五子稍稍皱了点眉,“他们上学期上的内容,小五子不太会,声母和韵母……”但随即又笑开了,“但是我的同桌有教我,小五子在认真跟她学。”
  同桌?不是一人一座儿?
  “女同桌?”
  乔奉天特意提了个“女”字,听着就让人觉着有些许玩味。小五子一眨眼,嘴巴微张:“啊……恩,是个女生。”想了想又补充,“大眼睛,脸很圆,叫郑彧。”
  乔奉天伸手往他鼻子上一点,“千万别当人面说人脸圆听见了没?”
  小五子嘿嘿一乐,“小叔,我知道。”
  “玉石的玉?那孩子的名字?”乔奉天把香菇浸在干净的盆里,又在案上切着里脊。
  “不是的,不是玉石的玉,小五子看过,小五子知道怎么写。”
  乔奉天牵着他的手往盆里一沾,让他就着水渍往墙上写。老式的旧房子,多不用墙纸,简简单单刷了一层白腻子。年岁久了泛着陈旧的淡黄,则很容易见水濡湿,浸出深色的印子。
  小五子一横一竖,伸胳膊写着。乔奉天耐心等他勾画完,见墙上是个端端正正的“或”,写的很大。
  “郑或?”
  不是说叫彧么?郑或是什么鬼,咋听着那么不像正常人的名儿。
  小五子歪歪头,瞅着墙上的字,也觉得和在同桌课本上看到的不一样,挠了挠后脑勺,“是彧啊,是叫郑彧啊,不是郑或啊,写得不对么……”
  乔奉天天光一闪,沾水伸手上加了两撇,“是这么写得吧小傻子,少给人写了两撇,其实是荀彧的彧吧?”
  “对对对,对了对了!”小五子忙点头。两笔这么一添,看着就自然多了,“彧,彧,谁是荀彧小叔?”
  乔奉天往他鼓鼓的脑门上一盖,“等你再多学几个字儿,小叔给你买本《三国演义》你就知道了。先给我把拼音学好。”
  乔奉天快手炒了两个菜,一个白灼西兰花,搁了一把李荔送的,不知哪儿弄来的野湖虾皮;又炒了香菇白菜溜肉片,里脊过了层水淀粉点了生抽,大火过快油,又滴了些耗油。鲜味溢了一整个小厨房。
  小五子饭量不小,掌大的圆碗里饭盛得满满还往上隆处了个小山峰。
  小五子向来不挑食,像只土狗崽,给什么吃什么,还长得比一般孩子结实。见他总夹西兰花,乔奉天就嘴一砸,猛往他碗里搁肉。乔奉天夹一个,小五子吃一个,嘴抿的紧紧的,嘴里嚼着东西就一句话也不说,一点儿声不出。
  一看就是林双玉拿筷子打出来的家教。
  乔奉天低头把盘子里的肉片一个个捡出来搁在盘檐,“明天吃虾行不,青椒白河虾。”
  小五子拼命咽了嘴里的东西,有些惊异,“明天还来小叔家么?小叔不上班么?”
  乔奉天眉毛一挑,“你小叔自己当小老板爱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你别闲操心,恩?”
  小五点头,笑出了满脸欢愉。
  临去出门上学,乔奉天给小屋子装了一保鲜盒即食的水龙鱼。
  乔奉天家里有不少一捧大的小坛,嫩红姜青豆角灯笼椒,高矮胖瘦摆了阳台满满一拐角,都是自己腌的。水龙鱼是年前市面上买的,一条不过指长。乔奉天一条条剥皮去腮打理干净,过水煮熟再在晴好阳光下晾晒。等攒成了干瘪瘪的一小团,再撒了红油砂糖白芝麻,一干纷繁的配料调味摇匀。
  算是无聊做的小食,搭嘴不错。
  “呐。”乔奉天挑了一个递到小五子嘴边,“好吃吗?”
  这东西就是越嚼越香,越吃越停不下嘴。
  小五子伸舌头舔了一下嘴巴,卷去了粘着的一粒白芝麻,“恩,好香。”
  “给你装包里,带回去给你阿爸晚上尝尝,好好烧饭,别让他总抽烟。”
  小五子把盒子往腿上一放,摸了摸,有话要说又不敢开口地低头捏起了手。
  “怎么了?”
  “我、我能……我能给我同桌儿分点儿尝尝么?”
  乔奉天乐了,“行啊。”
  二话不说又重新拿了个小一些的保鲜盒,装了单独的一份儿。拿纸巾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盒子上的红油渍,才啪嗒盖上了盖子,装进了一个印了花卉的纸袋子里。
  “谢人家教你东西,她要是喜欢,小叔还给你带。”说完又点点他的鼻尖,“但上课不能吃,好好听课,恩?”
  “恩!”
  郑斯琦在期刊上发表论文的审稿期提前一个星期,杀得他措手不及。这几天不是在上课,就是在赶着去上课的路上,要么就在图书馆噼里啪啦敲着键盘。
  另不少高校的研究生招生复试也陆续进行,当导师带的几个人文的学生,大多过了初事,也总半路围追堵截扯着他问个不停。注意事项,考试范围,职责之内,郑斯琦也得抽时间整理。
  陆揖铭给了几个短信,挺积极不扭捏地邀郑斯琦晚饭,郑斯琦都拐着弯地谢拒了。
  不是他要悖郑斯仪的意思,是真的忙得连轴转。
  下班去接郑彧,好死不死堵在一环,车水沉滞,肉眼几乎看不出地缓慢挪动。亮起的车灯在郑斯琦地眼镜片里折出红绿混淆地模糊一团。
  他按开了广播,随便调了个音乐频道,正放着一首《a love that will never grow old》郑斯琦听了前奏,伸手推了下眼镜。
  他突然想起来,这是季寅在大学里最常听的一支歌。独具风情而带沧桑的女声,唱着爱永远不会凋零。季寅读书写字,一带上耳机就能听整整一天,却从来不在寝室公放,像守着一个秘而不宣的心绪。
  十多年前,毕业,在KTV听他开着原唱小声哼过,此起彼伏地嬉笑吵闹湮没他的全部。郑斯琦是看着他,唱完捂着眼睛去了厕所。他私下记下了歌名,查了才知道,歌曲出自李安的《断背山》。
  高架尽头的天空黛蓝泛青,将高度在视觉上压得低平。一想起季寅,郑斯琦不由得太阳穴更痛,刚想伸手揉一揉,前面的车子终于一踩油门,动了。
  郑斯琦接到郑彧一般都比旁的家长要晚些。郑彧倒也从不吵闹,乖乖在保安室等着,是不是能从看门大爷那儿讨来一颗糖。
  今天还有乔善知陪着她,时间就愈发好打发了。
  郑斯琦把车熄在小学门口,在驾驶室里小声按了下喇叭,给了一直竖耳朵等着的郑彧一个小小的信号。郑斯琦倚着座位,看郑彧背着书包从门卫室奔了出来,流连两步又转头冲人招手,手里还拎了个袋子。
  郑斯琦以为是门卫大爷,抬眼一看,门里站了个男孩儿。掸眼一算,有他腰高,眉浓而微微上扬,笑得分外憨实。
  “你说的同桌儿?”
  听郑彧开了车门攀上了后座,郑斯琦笑着开口问。
  “对哒!乔善知,我同桌儿。”郑彧自觉地坐进了儿童椅,捧着水壶嘬了两口。
  “看着性子很温柔。”
  眉目长得还很像一个认识的人。
  像乔奉天。
  正拉开手刹踩了离合,郑彧突然从后排伸了一只手,肉津津的指头里捉着一条红通通的东西。
  “这什……”话还没说一半儿,郑彧就伸手往他爸半张的嘴里施力一怼。鱼尾磕上了牙床,疼的他差点合嘴要了郑彧的手。
  “好吃嘛好吃嘛?”郑彧问得一脸兴奋。
  是鱼。郑斯琦先是不情不愿地细细咀嚼,倒后来竟是越嚼越尝出浓郁厚重的鲜香。其实不怎么辣,算是偏甜口,晒得也均匀而恰到好处,肉在嘴里韧而板实却一丝不柴。覆的白芝麻也是过了火的,嚼开几粒粒,满口余香。
  郑斯琦拿拇指捻去了嘴角沾上的一点红渍,惊讶地回头瞧着郑彧,“枣儿,哪来的?”
  郑彧趁机又塞了一块进口,含混着开口。
  “同桌儿送我的,从家里带的,他说是他小叔自己做的。好吃嘛好吃嘛好吃嘛?!”
  郑斯琦侧脸躲开他要贴过来一只脏手,“好吃好吃好吃,爸爸承认,你手别在车里乱摸。”
  小叔?
  谁?乔奉天?
  有这么巧?


第23章 
  隔天,利南市立殡仪馆给郑斯琦来了电话。当时郑斯琦正在预备下午要上的PPT课案,主题是路遥的《人生》。殡仪馆主任在电话里删繁就简,把事情说的简单而详明。
  殡仪馆的骨灰寄存室今年五月份要全面翻修,寄存五年以上的骨灰需要移至临时存放处。您夫人的骨灰在名列之中,请抽空速来,签一份相关手续。
  郑斯琦挂了电话,摘了眼镜,倚上了座椅靠背。把钢笔在手里来回提溜转了两圈,又眯眼瞧了一眼桌上的小台历。九点半到十二点正好没课,去吧。
  五年多了。
  李觅涵去世的时候,很年轻,算早亡。生下郑彧不过两年,就在单位组织的一次集体出游中,出了车祸。毫无征兆地失了性命,几乎不给郑斯琦一丝的反应时间。
  郑斯琦和李觅涵,其实也是旁人说媒拉纤儿认识的。
  李觅涵的舅舅是和原先郑寒翁一个研究小组的,一起在利南博物馆工作多年。两家走得近了,便想亲上加亲。个中亲戚在其中一齐拉线,一同起哄,逼得两人认识不过数月,就松了结婚的心思。
  类同于当下的许多惯常的流程婚姻。各自工作,同吃同住,能心平气和、沉声静气地交流与商量,拥抱与做。爱,但又实难套着居家服,穿着拖鞋,十指紧扣地压马路,或去超市购物。
  不是说不爱,而是是不够爱。
  或者只是类似于爱。
  李觅涵去世,郑斯琦抱着郑彧,丢了魂似的,怔怔无措了整整三日。李觅涵的戛然截止的人生,她的家庭,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庭,和怀里不过臂长的郑彧人生。他理应负担也必须负担的责任陡然千斤重,让他还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去背。
  怎么背能背得起,怎么背才不会痛。
  摸着石头过河地踉跄走了几年,郑彧上了小学,他才将将能显得得心应手一些。郑斯琦不再轻易恋爱结婚,一方面是害怕在下一段婚姻里找不到爱一个人的感觉,也是害怕耽误对方的人生。
  李觅涵的家庭观念尤其传统。古人惯说,少亡不葬,妇死夫前不葬,横死不葬,李觅涵说来三者皆沾,她的父母也就偏想要守着这些因循守旧的条条框框不放。
  再者,利南近年的墓地资源奇缺,近乎是寸土寸金。市内的诸多公墓已呈饱和态势,再要寻一处风水优佳,远近合适,又不是信口天价的墓地,着实很艰难。
  郑斯仪前年提议让郑斯仪把李觅涵葬到邻市,郑斯琦没答应。他是想着,无论郑彧长大后有没有李觅涵是自己的妈妈这样一个认知,他都想让一个母亲,能留在自己的孩子随时能去看一看,聊一聊的身边。
  没有过交集也好,生疏也罢,总比把这样一个亘古不变身份,掩耳盗铃似的从郑彧的生命里强行抹去强。
  利南应了雨水这一节气的到来,正下着一点毛毛小雨。
  郑斯琦把车停在了殡仪馆门外,下来的时候差点一脚踹翻了商铺摆在门口的一桶半开的黄菊。忙朝正往纸钱上盖塑料布避雨水的老板点头道了声抱歉。
  馆里大概正有人在做追悼的仪式,隐隐有哀乐传来,还带着一干人模糊不清的低低哀哭。雨霎时就提前有了清明时节的意味。
  寄存处在馆内顶头,挨着烧纸钱的规定区域,也不知道是不是怕着火,还在门前凿了一方挺大的荷花池,水清有鱼。上午没什么人来,骨灰存放大厅岑静冷清,来回梭着凉飕飕的穿堂风。
  存放厅的执行主任很客气地给郑斯琦倒了杯热水,转身把档案袋里的一叠打印好的文件码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很小的一次迁挪,公办单位却总要列的事无巨细,既像是为人着想,又像是怕摊上责任。
  “这儿吗?签名字就可以了?”郑斯琦细细过目一边,指了指拐角的一栏空白处问。
  主任笑了笑,“哎对,签您的名字,一式两份都要签。您自己留一份,我们馆内再留一份。”
  郑斯琦点头,接过对方手里的笔,利落地划下了自己的名字。不过笔尖偏涩,不怎么顺手,收笔的时候在纸上勾破了一个小洞。
  “不好意思,弄破了。”郑斯琦抱歉笑笑。
  “没关系没关系。先生您的字很好看,平常是做案头工作的么?”主任拿着单子,好奇似的问了一句。
  “谢谢。”郑斯琦抿了一口水,“做老师,板书和笔记什么的,要常写。”
  “哎是么?您是高中老师?”
  “不,大学老师。”郑斯琦继续回答。
  “哦吁,大学老师啊!能冒昧问问是哪个大学吗?”
  “利南大学。”省的对方再追问,郑斯琦一并说完,“在新校区教人文。”
  主任听完,目光带了一刻不加掩饰的钦佩与赞叹。郑斯琦被他这么看了,一下觉着挺想乐,挺无奈。
  现世不少上了年纪的人,依然会对从师或者从医者抱有一份不同于常人的尊重与仰视。
  好是很好,但往往过犹不及。郑斯琦一直觉么着,无论什么职业,什么社会地位,说来说去都是一样的。高尚与低劣的人,始终是要透过外表去看本质,定不会因身份而划出上阶下品。
  “那个郑先生。”
  临道谢离开前,主任叫住了郑斯琦。
  “您还有事么?”
  主任皱了下眉,”是这样的,我们馆内现在这几年在扩建,原先只有五万多个寄存位置,现在大概增加到九万左右,但现在大概也只余下一万空位左右,已经接近饱和了。每年也大概只有四千左右的骨灰迁出。”
  郑斯琦听他说着,推了推眼镜。
  “每个来签手续的人我们都会提这么一句,并不是针对您一人。现在利南墓地不好买,价格太高这我们心里都有数,我们馆现在就是希望有条件的市民,如果找到合适的资源能迁出,最好是尽量迁出。”
  主任说完客气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头发,“就这么个事儿。”
  郑斯琦思考了一会儿,问他,“那关于安葬位置的问题,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啊,您稍等,我给您查一下。”主任按了按手掌,转身走到办公桌的电脑前,敲了敲键盘,按了按鼠标,“现在市内的公墓大概是……大概是没有了。”
  又眯着眼睛点了点鼠标,“要的话,大概只能考虑市以下的县和镇了。啊,包括现在的鹿耳镇。”主任指了指屏幕,“鹿耳下面的几个镇现在政府正在开放中,包括鹿耳山附近余裕的地皮,近几年政府或者私人都会有开发动作。包括底下郎溪,明远,都有可能拆迁。”
  主任抬起头,“这些地方您可以留意一下,新开辟的公墓炒热之前价格是比较正常的,不过可能也得靠内部关系抢,您考虑一下。”
  郑斯琦往前走近了两步,“是么?郎溪……”
  乔奉天很多年没为难过明天该烧什么好了。自己独身一人惯了,平常下碗面条打个鸡蛋火腿都算费事儿的了,如今多了个正长身体的小孩儿,不得不细心考虑荤素与口味。
  乔奉天晚上就把赶晚场买回来的河虾养在了水池子的盆里,看他们活蹦乱跳地在水里支棱,怕蹦跑了,临去店里开门前,又扣了个大铁盆在上头。
  中午急着去接小五子回家,洗了手,半身围裙忘了解就着急忙慌地往外走。杜冬提溜着活扣给他往回一拽,“哎,傻了吧,你侄子一时半会儿的饿不死,您别一身大厨打扮就要走行么。”
  乔奉天手一背,解了围裙回身往他光头上一盖,“洗你的头去。”
  “带伞!”
  “恩,拿着呢。”
  下雨没法儿借电信的自行车,就只能走着去,怕小五子等得晚了,就带着点小跑,踩得路上积着的小洼溅起水珠,打湿了牛仔裤的裤管。
  随手拿了把店里的伞,走的时候没看,是李荔留下来的。通体粉紫不算,还碎花,另滚了一圈儿米白蕾丝边。乔奉天怎么打怎么觉着浑身不自在,怎么觉着旁人看他愈发像个着三不着两的娘炮。
  停在一棵海桐木边儿,正犹豫着要么把伞收了顶着雨去,反正细细绵绵的,也不大。一抬头,见小五子正牵着个矮矮的小人儿往自己的方向走,窄窄的人行道上,两个人顶着一把带耳朵的小花伞。边上还有不少旁的学生。
  “小五子。”
  乔奉天也不顾伞不伞了,两步迎了上去,“怎么自己先往回走了?不让你门口等着么?”低着头看着边上的一双粉红的雨鞋,“这谁啊你就往回领?”
  乔奉天轻轻抬起花伞的伞边,见下面露出郑彧一张正羞涩着的圆脸。
  “枣儿?”
  这不郑斯琦的家宝贝闺女么?脑子里一时浮现了他那个高高的个头,薄薄的眼镜和香槟色的沃尔沃。
  小五子拢了拢书包,伸手握住了乔奉天地手心,抬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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