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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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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倒退出了卡座。
  “来,您让一让。”
  “对不起!”稳了稳摇晃的身形。
  乔奉天拧眉,忙要招手示意她禁声,但是晚了一步。
  吕知春下意识地轻轻一偏头,就不由得脊背一僵。
  “九、九春……”
  一眼对视罢了,她的脸上就在一瞬间浮满了异样的情绪。久别重逢的激动,苦觅无果的自悔自怅,被逃离躲避的一些怨怒,和那个依旧让乔奉天看不太懂的,掩在深处的抱歉与愧疚。
  种种杂糅,让她一直端庄自持的五官,都显得微微紧凑,且微微衰败了。
  乔奉天一时无措,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杜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瞪视着乔奉天不知说什么好。
  曾姐的鼻翼正肉眼可见的翕动且泛红,她用力翻了下眼皮,硬是强叠出三层褶皱,来拦她不受控的眼泪。
  “九春,九春。”吸了吸鼻子,想伸手去抚,“怎么瘦成这样了,这几年你……”
  “你怎么在这儿?!”
  吕知春下意识地闪避开来,着急一喊,声儿都有些劈了。
  “我……”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向前也不是,落回也不是。
  “我不跟你回去!”
  吕知春激进的反应超出了乔奉天的预想。只是还未等他消化完全此时的状况,吕知春已经焦虑地起身抓着衣服,胡乱地推开平桌,企图拔腿脱逃了。
  “你!”乔奉天忙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去哪儿?!别走!”
  杜冬也反应了过来,两步上前往前一凑,臂一展,结结实实拦上了吕知春的去路。
  “哎,先生!桌子不能踩!”
  男应侍掸眼见吕知春翻身上了桌子,连忙出声阻止。
  “九春!”
  “吕知春你!”
  乔奉天伸手拽了个空,看他竹竿似的嶙峋身干两步向前,跳下了地,突破了三人的团团束囿。
  “奉天!追啊,去追啊!别让他莽莽撞撞的出事儿!”杜冬见吕知春撒丫子跑了,忙推了推了乔奉天,“曾姐这儿我照应着!你快去追!”
  “……好、好!”
  见乔奉天也拔腿追去,曾姐像切断了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瘫坐在靠椅上。她的嘴角倏而下撇,两道法令纹立显深重,眼泪水就顺着这么道沟沟壑壑,从眼角滚到嘴角。曾姐呜呜哭泣的声音低而喑哑,既惹人皱眉,又引人心痛。
  杜冬挠了挠光瓢,伸手在她微佝的背上上下抚了抚。
  “曾姐……知春的事儿,您藏了点儿没说吧?”
  室外湿气酽浓,寒风清凛。
  陆揖铭的鞋跟颇高,郑斯琦就虚扶了一下她窄小的肩膀。距离拿捏得刚好,看着绅士有礼,又不显轻浮逾距。陆揖铭抬头看了他一眼,弯着眼睛给了他一个感激的微笑。
  两人各支着一柄伞。郑斯琦推了推眼镜,与她并排走,心里稍有些不大自在。
  这个姑娘,对他的好感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他本以为自己年近三十五,又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这么个看着清澹又鲜妍的标致姑娘,又是海外归来,学业事业双有成,再怎么脑子里长水葫芦也看不上他这么个叔吧?
  赶紧吃完饭,走个过场,回去交个差得了。
  “郑先生,您,话其实挺少的对吧?”陆揖铭吃饭的时候,甜甜地笑着问他。
  分人,跟枣儿有说不完的话。跟你可能就不行了。
  郑斯琦挑了下眉,用指关节顶了顶镜腿,咽了嘴里的东西,也温和地笑了笑,“是,不太爱说,我其实,挺闷的。”
  “山锐则不高。我很喜欢郑先生您这样的人,而且,我也喜欢小孩子,也喜欢戴眼镜的人。”
  郑斯琦恨不能就立马把眼镜扔边上的呜呜冒着的小喷泉里。
  其他都是其次。哪怕是枣儿,都不是他一直在踯躅犹豫的因由。
  郑斯琦很害怕在一段婚姻里,找不到爱一个人的感觉。一段关系的构建,悬之又悬,半点根基都没有,还要被囿于其中,动辄得咎,这是一件令人很不舒服的事儿。莫不如自己一个人,自在,坦荡,也并不孤独。
  当然追其根由,这一定是他自己的原因,郑斯琦想得很明白。只是这么多年了,他也闹不清他自己是为何一潭死寂,不泛涟漪。
  莫不成真是个gay吧。
  像乔——
  乔奉天?
  “吕知春你能不能不跑了!”模模糊糊听了这么一句。
  不知哪儿来的模糊身影夹风带雪地从郑斯琦与陆揖铭中间横穿而过。惊得陆揖铭两步一凑,一下挽上了郑斯琦的胳膊。
  吕知春?
  郑斯琦偏过头,见风雪遥遥处,有一抹薄藤色。


第16章 
  依乔奉天的耐力,他不大适合长跑。容易气短胸闷,缓不过来劲儿。上回在利大追詹正星的那次,就够呛,面儿看着没事,回去闷闷咳了半宿。
  雪是不长眼的,只管疯下,只管融化。乔奉天只要那么稍稍一张嘴,雪沫子就能见缝插针地溜进嘴里,在舌尖融开淡淡辛涩的灰尘味道。嘴唇被吹的麻微肿,抿一抿,像将将移植上的两片死肉。
  吕知春跑的太快了,快到一丝流连的意图都没有。
  “吕知春你能不能不跑了!”
  这么皱着眉心儿空喊了一嗓,乔奉天突然就脱线似的想到,世界上最没用的话里,其中一句就是“别跑”。
  见两人间距渐大,乔奉天隐隐着急。用被漫天风雪扰的心烦意乱,伸手撩了把濡湿的头发,提上口气,拔腿加速。
  “操你大爷的吕九春别让老子逮着你!”
  见吕知春蹿上了青衣江路上的人行道,掺进了密密的人群,乔奉天也连忙穿过正嘀嘀鸣笛的助力车流。
  吕知春跑的急了,肩膀无意搡过了一个鞋跟颇高的女性人。乔奉天隔了半近不远的距离,看她摇摇曳曳,雨伞偏斜,正担心她要原地平摔,就见她一把挽住了身旁的男伴,自救成功。
  乔奉天本想远远绕开两人,却无意和男伴打了个对视,讶于对方是郑斯琦。这么巧?这么个念头将一浮现,脚下就一时没留神,“呲溜”在家停业铺面前的大理石阶上,结结实实打了个滑。
  “哎!”碍于挽了个陆揖铭,郑斯琦下意思地伸手想扶他,也来不及。
  乔奉天倒也没众目睽睽摔个四仰八叉那么难看,只是一只脚跟平移前滑,一只膝盖触地后滑,重心猛是向后一扽,手连忙撑抵在胯边,才不至腰背打地。从肩至腰,竟拧成了一弯虹型,掸眼看着,颇有breaking舞者的风采。
  “嘶——”膝盖接触大理石面的磕痛酸胀的乔奉天舌根一跳,“操……”
  “没事吧?怎么了?”
  从陆揖铭怀里轻轻抽出了手臂,郑斯琦两步上前,弓下了腰。他倒是觉得很奇怪,奇怪怎么总是能碰到这家伙在人群里不要命围追堵截。
  难不成,他主业是理发师,辅业是个放高利贷的?
  “站得起来么?”郑斯琦伸了手。
  可惜乔奉天很不给面子的没接。他满心满眼追随着已经拐过了四岔路口的吕知春,暂时抽不出半分的工夫和这个人客气寒暄。
  “没事儿。”
  乔奉天摆摆手,匆忙撑地从台阶上站起来,长裤膝处的那块布料,浸湿了一大团,“没事儿,没事儿。”
  “你——”
  “有事儿不说了,走了!”
  郑斯琦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乔奉天就趔趄了两步又跑了起来,徒抛给了他一个单薄迫促的背影。
  “怎么了。”陆揖铭兀自站到郑斯琦的伞下,贴着他的手臂,“那个人您认识,郑先生?”
  “算吧。”郑斯琦面对着乔奉天跑开的方向,摘了落了半融雪花的眼镜,“一个朋友。”
  陆揖铭话里带笑,“那倒是挺奇怪。”
  “恩?”郑斯琦拿指头拭了拭镜片,看了她一眼,“怎么说?”
  “那个人,看起来跟您真的不像一类人呢。”
  “是么?”郑斯琦顿了顿,“可能吧。”
  把眼镜架回鼻梁,发现还是给抹花了。
  乔奉天追上了吕知春,不是因为自己脚快,而是沾光于对方路况陌生,三下五除二,瞎拐进了一条居民楼胡同,死的。
  一条命,乔奉天跑出去半拉,此时正手支着水泥墙,低头不住紊乱地粗喘,“你他娘的跑个屁,谁还能,咳咳,谁还能,吃了你么。”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沙沙的急咳。
  吕知春也累到脱力,手撑着膝盖,虚倚着墙壁,“我,我绝不跟她回家,我不想让她看到我。”
  “哎行了。”
  乔奉天从兜里掏了一包面纸,往他通红的脑门上轻轻一丢,“把你那清水鼻涕,揩干净,再说话。”
  稍有回缓,乔奉天立马理正了歪斜的衣衫。胡同上是居民楼,密密匝匝支了不少老旧的遮阳棚与空调外挂机,扫不进来。
  还是先前的那个问题,“就因为他们不接受你是个同性恋。”只是这次是有的放矢,目的明确。
  吕知春与他间距五六米,正垂着头,不说话。
  “就因为这么个原因,你从十六岁到十九岁,从来没回过家?”
  乔奉天一直觉得难以置信。黑漆皮灯笼,凭吕知春的心性,辗转流浪三年,如何能捱得过饥寒交迫,进退维谷的时候。如今传销拐卖,打砸偷抢,此类种种不乏,吕知春个中又受了多少罪多少苦,他没说过,乔奉天也不知道。
  有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让一个未成年,三年都没有回家的念头。
  “学也不想上么?”
  乔奉天一直说他的初中毕业,现在看来该是高一辍学。算一算,倘若他没离开下塘,现在应该正好在念大一,风华正茂,正朝气蓬勃的年纪。
  提及学校,吕知春的表情倏而出现了轻微松动,倒不是怀念,而是厌恶。
  “不想,一点都不想。”
  “为什么?”乔奉天揉了揉膝盖,微微皱起了眉。
  “都说我是变态,没人把我当正常人看……”
  “可是你的家在下塘不是么?”
  比起骂人,乔奉天不大会说道理,只能搜罗着脑里的只言片语,努力做出教诲似的引导。
  “你的妈妈,一直在找你。有些误会其实不应该,不应该一直逃避,如果坐下来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其实,你可能会发现,很多东西都是你脑子一热,一时冲动。”
  “曾……你的妈妈和我说,他们其实早就不在乎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了,我觉得他们现在一定是只希望——”
  “乔哥。”
  吕知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此时的居民楼里静静悄悄,约摸有人信佛,窄小逼仄的胡同里,弥散着一股低劣的紫檀余烬的香气。一只黄色的梨花猫“步履翩然”,“蹬蹬”跃上了半高的暖气管,圆圆的眸子直直盯着吕知春。
  “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是一个很容易你以为的人?”
  吕知春说的不徐不疾,语调偏低,话里既没有怨怒,也没有愤愤不满,只像在陈述一个很惯常的事。
  乔奉天咽了自己余下的话尾。
  “你以为我是个小孩子,所以你要替我考虑很多东西;你以为我是少年意气在耍心性,所以你想让我乖乖回家;你以为只有你受过的伤是伤,你的故事是故事,别人的都是小打小闹不足挂齿,所以你自怨自艾,觉得别人其实都比你轻松;你以为你做出咬牙的姿态,就能得到别人的认同……你其实,其实实在自我安慰。”
  用了几个成语,且是很是标准工整的一段排比。
  乔奉天有些瞠目了,张了张嘴,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继父没有我妈告诉你们的那么简单,他是变态,他不是人,他有猥亵的前科。那时候,他对我也一直在动手动脚。”
  闻言,乔奉天猛睁了下眼。
  “最最关键的是,这些事我妈一直都知道,她和那个男的有孩子了,所以她不愿意离婚,不让我报警……”吕知春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像是回忆起了令他极度不适的东西。
  “我不信她,真的。”
  吕知春窄瘦得有些过分的脸上漾出一个讥诮似的笑,“如果她连这些实话都不告诉你,你让我怎么相信她?怎么依靠她?”
  “我怎么敢跟她回家……”
  “她,我继父,他俩的孩子。乔哥,你觉得那还是我的家么?”
  乔奉天立在原地,攥了攥手心。
  他看吕知春眼瞳里的一层天生的水光,如同檐下雪水,冰凉干净。
  “乔哥,我一到利南你就把我聘了,我就一直都挺依赖你,还很谢谢你的,有些东西我真的不懂也是你一直在教我,但是……但是你不是我,你不能把我往你认为对的地方逼。”
  利南的傍晚,天空圹埌,雨雪有渐隐之势。
  郑斯琦果断无视了郑斯仪连珠炮似的探问,忙接了郑彧回家。一路上抓心挠肝也没想出今儿要捯饬什么黑暗料理,最后还是边上楼梯,边点了外卖。
  郑斯琦家是地暖,冬季暖如春。只是装潢时管道铺的偏密了,以致屋里暖和的都有些燥了。
  故而郑斯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督促郑彧喝水。把小丫头揽上餐桌的靠背椅,往她粉色的双耳壶里灌了满满一杯。
  “慢慢喝,不要烫到嘴。”
  “恩!”
  倚靠着餐桌,盯着郑彧猫儿似的小口小口啜着水,郑斯琦老是想到乔奉天今天追人结结实实摔的那么一下。
  吕知春?
  好像是詹正星上回打了的那一个。
  郑斯琦转身进了书房,拿手机噼里啪啦按了几下。
  手机响了的时候,乔奉天正在换家里瘪了的灯泡。老式小区顶挑的偏高,乔奉天没辙支了一架家用折叠梯。不知哪儿弄来的老物件了,踏板有些微微松动。
  手机贴肉,震的腿根一阵酥麻。乔奉天把断了钨丝的灯泡揣进衣兜里,腾手按了接听键。
  “喂?请问哪位。”
  郑斯琦听他的声音像着了寒似的,沉沉哑哑。
  “恩,是我,郑斯琦。”


第17章 
  乔奉天的局促是当下的。
  “啊,郑老师。”
  乔奉天不由自主地换了下腿,把膝盖轻抵在折叠梯的踏板上。
  “嗓子。”
  “恩?”
  郑斯琦在这边散了散勒在喉结处的领带,“怎么听着哑了。”
  郑斯琦的寻问自然的有些太过熟门熟路了,以致乔奉天先是微微一愣,“那个,呛风了。”
  郑斯琦在那边低低笑了一下,“怪不得。”
  “……”乔奉天摸了摸鼻子,“有事儿么?”
  “有,想问你今天摔得怎么样,不大放心,就打个电话问问。”说得倒也不迂回,挺直接。
  不提还成,一提才觉得酸痛。乔奉天顺势弓腰,挽高了松松垮垮的裤脚。膝盖那儿真是磕碰的不轻,形成的大块淤青在膝盖处凝成暗色的两团,那块皮肤触上去微肿而发烫,轻轻一按,生疼。
  “小事儿,疼还好,就是摔得挺丢人,人太多了……”
  郑斯琦听到话筒那边,有低低的气流,像是人因为弓身,而致吐纳不畅的深重呼吸。
  “别是我说了你才想起来看啊?”
  “真准。”乔奉天咳了一下,“真是刚才想起来挽裤子瞅瞅。”
  乔奉天抬头,顿感耳膜鼓胀,一阵目眩。目及的通气窗外,傍晚青蓝的天空蒙上了一层跳动着的雪花点。乔奉天皱了皱眉心儿,踏板轻斜,重心也顺势往后一退,于是便很是“灵巧”的左脚踩上了右脚,“操!”
  “砰——”
  突如其来的动响震的郑斯琦太阳穴一跳。
  “怎么了?”
  等再出口询问,已经是“嘟嘟”的忙音。
  郑斯琦端着手机滞了一刻,赶忙挂了机,又复拨了回去。收到的是则标标准准的客服女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再拨,依旧不接,重复了大约五六次。
  郑斯琦不明所以,又不由得往坏处去想。电话那头听着很静,应该是在家里,又没什么旁的杂音,应该是一个人。遇难了?遭劫了?给人打晕了?追债追的给仇家盯上了?脑子里蹦出来的没一样好事儿。
  还真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怕和电视剧里的一样巧。
  郑斯琦当机立断,拨了个电话给詹正星。人这会儿正放寒假,正在bluded上聊骚聊的不亦乐乎,猛一接着班主任的来电,“唰”就在家里的床上坐直了。
  “班班班班主任。”
  “詹詹詹詹正星。”
  “您别逗我……”詹正星抻了抻打卷儿的衣服,“班主任您、您有事儿说事儿,我听着呢。”
  郑斯琦开门见山,“正经事儿,有乔奉天的家庭住址么?”
  “谁?”
  “乔奉天。在学校里追杀了你一路的那个。”
  “……”
  不清楚班主任是打错了哪根弦儿,又不好意思细问,捏了捏下巴,琢磨了一会儿。
  “我记得,听谁说过是在……在联家CBD附近,铁路四局宿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
  “行。”郑斯琦把地址搁心里牢牢记下了,临挂电话又嘱咐了一句,“开学了按时来学校报道,别又请假跟我说没买到票。小心辅导员记你的过,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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