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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纪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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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次我做了一个气球,烧了;后来又造了一个,飞到了王宫一间大厅的顶上;最后造的一个从印度公司的一扇窗户飞出去了,后来谁也没有再看见它;可是,是你本人飞行了呢,还是那些气球飞行了呢;是气球飞行了,那和我本人飞行是一样的;气球飞行不等于人飞行;人嘛,先是摔跤,后来会走,再后来会跑,总有一天会飞的,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回答说,但他马上双膝跪倒,因为我主圣体正在经过这里,到某个有身份的病人那里去,随行神父在6个人撑着的伞盖下面,前头是号手,后边是身穿红色无油长外套的修士们,还有供奉圣体必不可少的东西;某个灵魂正急不可待地要飞走,单等挣脱肉体重量的羁绊,乘着从大海、或者从宇宙深处、或者从冥冥的远方最遥远的地方吹来的风飞走。“七个太阳”也双膝跪倒,一面用钩子敲着地面,一面在胸前划着十字。
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没有再坐下,慢慢朝河边走去,巴尔塔萨尔跟在后头;河的一边有条船在卸一大包一大包的稻草,装卸工们扛着包快步穿过踏板以保持平衡;另一边来了两个黑人女奴,他们是来为主人们往河里倒便桶的,那是这一天或这个星期的屎和尿;在稻草的天然气味和粪便的自然气味中,神父说,我一直受到宫廷和诗人们的嘲笑,其中一个叫托马斯·平托·布兰当,他把我的发明称为迟早要完蛋的东西;要不是有国王保护,不知道我会落个什么下场;但是,国王相信我的机器,同意我在阿威罗公爵庄园,就是圣·塞巴斯蒂昂·达·彼得雷拉庄园,进行试验;这样一来,那些诅咒我的人总算让我喘口气了,他们甚至希望我从城堡上往下跳时摔断腿,说我肯定干不出什么名堂,我的这门手艺与其说与几何学有关倒不如说应当由宗教裁判所审理;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这些事情我不懂,我是农村的人,士兵嘛,早先曾是过;我不相信有人能飞行,除非他长出翅膀,否认这一点的人一定非常懂行;你胳膊上这个钩子不是你本人发明的,必须有某个人有这种需要,产生了这种念头.如果没有需要,就不会出现把皮革和钩子连结起来的念头,你看到河里的船了吧,船也是这样,当年船上没有帆,后来发明了桨,再后来发明了舵,这样,作为地上的动物的人出于需要便成了水手,人出于需要也能变成飞行家;在船上装上帆的人在水上,留在水上,而飞行是脱离土地到空中去,而空中没有支撑我们双脚的地面;我们要像鸟儿那样,既能在天上飞,又能落到地上;这么说来,你是为了飞行才结识布里蒙达的母亲的,因为她有奇妙的能力,对吧;我听说她能看到有人装上布翅膀飞行,当然自称能看到这个或那个的人不少,但人们告诉我的这件事与我要做的太相近了,于是有一天我就去看望她,后来得以和她交上朋友;最后从她那里了解到你想知道的东西吗;没有,因为我了解到,她的知识,如果她确实有知识的话,是另一种知识,我固然应当克服本身的无知,但是要是我没有想错的话,她的知识对我没有任何帮助;依我看,那些认为这飞行技艺与其说与几何学有关倒不如说应当由宗教裁判所审理的人说得对,要是我处于你的位置,就会加倍小心,你看,那些监狱、流放和火刑都是用来对付这类越轨行为的,当然,对这种事神父比士兵懂得多;我小心行事,并且不乏保护我的人;走着瞧吧。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回到了雷莫拉雷斯,“七个太阳”想要说什么,但没有张嘴,神父发现了他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吗;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我想知道,为什么布里蒙达总是在上午睁开眼睛以前吃面包呢;你和她睡觉了,对吧;我住在那里;注意,你们犯了非法同居罪,最好还是结婚吧;她不愿意,我知道我自己是不是愿意,我总有一天要回家乡,而她愿意留在里斯本,为什么要结婚呢,喂,刚才我问你的事呢;为什么市里蒙达上午睁开眼睛以前吃东西的事吧;对;要是有一天你能明白的话,应当是通过她,而不是通过我;但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可你不肯告诉我;我只告诉你,这是个了不起的秘密,比起布里蒙达来,飞行只不过是件简单的小事。
两个人边走边谈,来到圣墓门前一家马车出租店的马厩。神父租了一头骡子,骑到鞍子上,我要到圣塞巴斯蒂昂·达·彼得雷拉庄园看看我的机器,你想跟我一起去吗,骡子可以驮两个人;我跟你去,但步行着去,步兵总是步行;你是个普通人,既没有骡子的蹄子又没有大鸟的翅膀;人们把你的机器称作大鸟吧,巴尔塔萨尔问道;神父回答说,对,人们都这么叫,是出于轻蔑。
他们爬上圣罗克,然后绕过塔依帕斯最高的山丘,沿阿雷格里亚旷场往下到了瓦尔维尔德。“七个太阳”不费力地跟着骡子走,只是在平地上才落后一些,但到了坡地,不论是上坡还是下坡,他都能赶上。尽管从4月份一直没有下雨,已经4个月,但瓦尔维尔德以上的庄稼都长势旺盛,因为那里有许多长年不断的泉水被引过去浇灌本市大门口这大片的菜园。过了圣塔·马尔塔修道院前边就是圣塔·若安娜·普林塞萨修道院,两者之间是一片油橄榄林,但那里也种上了蔬菜;因为没有泉水,就竖起了高高的水车,围着水车转个不停的驴子戴着眼罩,为的是让它产生一直往前走的错觉;驴子和驴子的主人都不明白,即使真的一直往前走也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因为世界就是个水车,人们在上面走,拉着它,让它往前走。虽然塞巴斯蒂安娜·马丽娅·德·热苏斯没有在这里以其显灵法术帮助人们,但也不难看出,没有人世界就会停滞。
他们来到庄园大门口,公爵和佣人都不在,因为他的财产都归入了王室财产之中,为了使庄园归还阿威罗家族的法律程序正在进行,但司法手续进展缓慢,届时公爵就会从西班牙返回,他在西班牙也有公爵头衔,但称为班尼奥公爵;我们刚才说到,他们到了大门口,神又跳下骡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像开自己家门一样打开了大门,把骡子牵过庄园,带到一个阴凉处,那里有一篮子稻草和蚕豆荚让它吃,并且给它卸下鞍子;牛虹和苍蝇发现从城里来的美食活跃起来,骡子摇动粗粗的尾巴驱赶着。
宅邸的门窗都关着,庄园已经废弃,没有种庄稼。宽阔的院子的一边有座粮仓,或者是牲口棚,或者是酒窖,因为空无一物,不知道是作什么用的,说是粮仓吧,没有粮囤;说是牲口棚吧,没有吊环;说是酒窖吧,没有酒桶。门上有把锁,锁的钥匙像阿拉伯文字一样花哨。神父拿下门闩,推开门,其实这座大宅哪并没有空着,里边有帆布、长木条、一团团铁丝、蒲铁片、一捆捆藤条,这一切都按种类排列得井井有条,中间空闲地方有一个像巨大的贝壳似的东西,整个都用铁丝连结,像一个正在编制中的篮子,有些铁丝的头还留在外面。
巴尔塔萨尔紧跟在神父后面走进屋里,好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弄不清都是些什么,或许他本指望看到一个大气球,一对巨大的麻雀翅膀,一口袋羽毛,所以对眼前的一切都迷惑不解。这么说就是这个;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回答说,当然是这个;说完他打开一个大木箱,取出一卷纸,把纸摊开,纸上画着一只鸟,那大鸟大概就是这样的,这一点巴尔塔萨尔能认出来,因为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一只鸟,他相信了,只要把所有这些材料按一定顺序在相应的部位连接好,就能飞起来。在“七个太阳”眼里,这张纸上画的只不过像一只鸟而已,并且这一点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所以神父与其说是为唐娜·马丽娅·安娜倒不如说是对自己解释起来,一开始口气严肃,后来越说越兴奋,你看到的这些是用来兜住风的帆,能根据需要移动;这是舵,用来掌握飞船的方向,不是随随便便能掌握的,要靠舵手的手和科学;这是航空船的船身,船头和船尾,形状像个海贝壳,在无风时使用的风箱的各个管道安装在这里,因为海上无风的情况经常发生;这些是翅膀,没有翅膀飞船就不能保持平衡;这些圆球我就不对你说了,这是我的秘密,只能告诉你,飞船里边没有它们就不能飞起来,但对这一点我还没有把握;在这个铁丝做的顶上,我们将挂上几个琉璃球,因为琉璃对太阳光线的热量反应灵敏,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这是指南针,没有它就到不了任何要去的地方;这些是滑轮,像海上的轮船一样,用来放开和收起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一切都安装完毕,并且各个部件都调整好之后,我就可以飞行了。对于巴尔塔萨尔,看到这张图就会信服,无需再作解释,道理很简单,我们没有看到过鸟的里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鸟飞起来的,但它确实能飞,为什么呢,因为鸟长成了鸟的形状,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什么时候?他只这样问了一声;我还不知道,神父回答说缺少个帮手,我一个人干不了这一切,有些活我干不了,没那么大力气。他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愿意来帮助我吗。巴尔塔萨尔后退了一步,显出惊愕的神色。我什么都不懂,是个农村里的人,除此以外人们只教给我杀人,还有,我现在这个样干,缺这只手;用那只手和这个钩子,你想干什么都能干,有些事情钩子比完整的手干得更好,在抓住一根铁丝或者铁片的时候,钩子感觉不到疼痛,并且不怕烧,我告诉你,上帝就是个断臂者,可他创造了世界。
巴尔塔萨尔吓得后退了一步,飞快地在胸前划个十字,仿佛不让魔鬼来得及干完要干的事。你在说什么呢,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什么地方写过上帝是个断臂者呢;谁也没有写过,这事不在书上,只是我说上帝没有左手,因为他选中的人都在他的右边,拉着他的右手,从来没有人提到过上帝的左手,连圣经上也不曾提到过,教堂里的权威神学家们也不曾提到过,上帝左边没有人,空着,什么都没有,所以上帝是个断臂者。神又深深吸了口气说,上帝没有左手。
“七个太阳”聚精会神地听完这番话,看了看那张图和地上放着的材料,还有那个未成形的大贝壳,微微一笑,抬起两只胳膊说,既然上帝是个断臂者并且创造了世界,我这个缺一只手的人也可以捆绑帆布和铁丝,让它们飞起来。
7
但是,每件事都有其时机。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暂时还没有钱购买磁铁,而他认为磁铁一定能使他的大鸟飞起来,另外,这些磁铁必须从国外购买。通过神父的努力,“七个太阳”到王宫广场的那个肉店去干活,扛运各种肉,四分之一头牛、十几只乳猪、两只羊,从这个钩子上运到那个钩子上,一块粗布披在身上,遮住他的头和背部,上面留下一片片血迹;这是个肮脏营生,但能得到一些额外的报酬,一只猪脚,一块下水,要是上帝愿意、店主高兴,他还能得到一些用皱皱巴巴的菜叶包起来的碎肉,这样布里蒙达和巴尔塔萨尔就比平常日子吃得好一些;巴尔塔萨尔也好,别的人也罢,只要经常切东西,总能学到一些技术。
唐娜·马丽娅·安娜的时机渐渐到来了。她的肚子已经不能再鼓了,因为肉皮绷得太紧了,像个巨大的凸出物,像印度航线上的大黑船,像巴西航线上的部队,国王不时差人询问这王子航行的情况,是不是已在远方出现,风向是不是顺或者是否遭到了抢劫;我们的船队就遭到了抢劫,不久前法国人在群岛那边夺取了我们的6艘商船和一艘战舰;我们的水手和我们组织的船队都可能遇到所有这些以及更加严重的情况,目前那些法国人似乎正在伯南布哥和巴伊亚的人口处等待我们其余的船只,或许还在觊觎必将从里约热内卢出来的船队。在有地方可发现的时候我们发现了那么多地方,而现在,其他人却拿起斗牛的红布在无辜的公牛面前晃动,公牛却失去了当年顶撞的技巧,或者只是偶尔赢上一着。这些坏消息也传到了唐娜·马丽娅·安娜的耳朵里,一个、两个月以前,当她肚子里的王子还是一块果冻似的东西、一个呢料、一个大脑袋似的物件时,这种事就一直发生;不可思议的是,在肚子中形成男人和女人对外部世界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但他们必定要面对这个世界,不论他们是国王还是士兵,是修士还是杀人犯,是巴尔巴达斯群岛的英国女人还是在罗西奥广场被判刑的女人,只不过只能是其中的某一种人,绝不可能是所有这一切,更不能哪一种也不是。这是因为,说到底,我们可以逃避一切,但不能逃避我们自己。
然而,葡萄牙的航海事业并非全都糟糕到了这种地步。几天以前,人们期待的去澳门的大黑船回来了,它是20个月前从这里启航的,当时“七个太阳”还在战场上;虽然航程极长,但这条船一路顺利;澳门比果阿远得多,那里是中国,是洪福齐天的地方,在美食和财富方面超过任何其他地方,各种产品极其便宜,并且气候宜人,那里的人们完全不知道什么叫疾病,所以那里没有医生,每个人都是因年老而死或应天意寿终,而我们却不能总是这样。大黑船在中国装载的一切货物都非常贵重,途经巴西时又装上了蔗糖和烟草,还有大量黄金,为此在里约热内卢和巴伊亚停留了两个半月,返回这里时路上又用了56天;在如此漫长而危险的航程中没有死一个人,没有一个人病倒,这必定有其神奇的原因,似乎这里天天为航船向圣母作弥撒起了作用;领航人并不认识这条路线,竟然没有走错,这难以令人置信,所以后来人们就把好生意称为“中国生意”。要说并非一切都完美无缺,那就是有消息说伯南布哥人和累西胖人之间燃起战火,每天都有战斗,有的血流成河,甚至放火焚烧森林,烧毁蔗糖和烟草,这对国王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说不定告诉了唐娜·马丽娅·安娜这样或那样的消息,但她因怀孕而昏头昏脑,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告诉她或不告诉她都一个样;她甚至对受了孕这头一个了不起的时刻也仅仅有点淡淡的印象,与其说是一阵自豪的狂随,倒不如说是一缕难以察觉的微风。一开始,她的感觉就像站在大黑船船尾的那些人一样,不如手持望远镜的桅楼瞻望员看得那样远,那样深。一个孕妇,不论她是王后还是乎民,在其生活中总有自己感到无所不知的时刻,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是,以后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和身体产生其他变化,她就只想到分娩的那一天,这些想法并非全都是欢快的,而是有时对不祥的征兆惊恐不安;这种情况对圣方济各教派却大有帮助,该教派不愿意失掉已答应的修道院,该教派各省教团都忙碌起来,作弥撒,过九旬斋,进行祈祷,每个会土和整个教派明说和暗想的企图都是王子在最好的时刻顺利降生,不要带来任何可见或不可见的缺陷;最好是个男子,这样,即使神明没有特别关照,有点小毛病,也可以有开脱的理由;最主要的是,生下一个男性王子能让国王更加高兴。
唐·若奥五世将不得不为有个女孩子而高兴。人们并非都能得到一切,有许多次要求的是这个,得到的却是那个,这就是祈祷的奥秘所在;我们怀着一种意图把祈祷抛向空中,但祈祷词选择自己的道路,有时落到了后面,让后来出发的祈祷词超过了;另一种情况也不罕见,即一些祈祷相互交配,生出了变种的或混血的祈祷词,它们既不是原来的父亲,也不是原来的母亲,说不定还会吵闹起来,在路上面红耳赤地争是论非,于是乞求的是个小伙子,而生下来的却是个姑娘;你看,来的正是个姑娘,这女婴身体健壮,肺部发达,这从哭叫声中可以听得出来。不过,整个王国幸福异常,这不仅因为王室生下了继承人,还下令张灯结彩庆祝3天,而且还因为,人们总指望向神力的乞求产生次要的效果,消除眼下严重的旱灾;干旱已持续8个月之久,祈祷之后下起雨来,这只能是由于祈祷的缘故,不可能是别的原因,已经有人说公主的降生带来了吉兆,雨下得这样大,只能是上帝的旨意;我们一再祈求,他不耐烦了。农民们冒着雨下地了,田垄像婴儿出生一样在潮湿的土地上出现了,但它们不会像婴儿那样哭叫,感到被铁犁划开也不叹息一声,只是躺在一边,油光闪闪,任凭雨水落进胸怀,不过现在雨下得小了,慢了,像空气中难以摸到的微尘,为的是不改变休闲地的形状,以其现在的皱格迎接金黄的麦田。这种分娩非常简单,不过要是没有原来的乞求,没有人们的努力和种子也做不到。所有的男人都是国王,所有的女人都是王后,亲王们是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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