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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骨焚箱-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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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劲松压伏着胸臆间的不适,长话短说:“五姑婆怀疑她吞了水精,我们想催吐,一直没成功。”
  水精?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山胆……山胆制水精?
  孟千姿不及细想,飞快解下背包,迅速取出山胆,拽开包裹的绷布,但她捧着山胆在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心头急急念叨:制啊,你倒是去制啊。
  山胆很快有了变化。
  原本,它的周身,像是笼了一层润泽的乳白光晕,但现在,明显可以看出,那光晕像彗星的扫帚尾,如被风吹取、又似是被什么力道吸附,向着白水潇的方向略略偏倚了过去。
  白水潇的抽搐蓦地停止了。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极度不适的感觉,也消失了。
  四周慢慢安静下来,事情太过诡异,人人屏息,没发出半点声响,辛辞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抓的是谁的腿,大口喘息着,不敢往白水潇的方向看,但又忍不住,还是看了一眼。
  她的喉部,好像有什么虫子在蠕动。
  辛辞吞咽了一口口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事实证明这并非错觉,因为陆续有人叫出声来:“看她脖子上!她脖子上有东西在动,在皮底下!”
  没错,这一次,是真正有东西在动了,像吞下肚子里的东西又被硬挤出来,喉管处鼓起鸽子蛋大小的肿块,向着喉口处不断移动,白水潇空睁着眼、一张嘴越张越大,喉间逸出让人极其难受的碎音。
  有人实在受不了了,疾步冲出帐篷,哇哇呕吐起来。
  白水潇也吐了,最后那一下,像是用尽浑身的力气,吐出一口黑褐色、半凝固的血,然后身子一歪,无声无息地栽倒在地。
  周围安静极了。
  空气近乎凝滞。
  良久,仇碧影才说了句:“过去看看她吐了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有个山户戴上口罩和手套,手里持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摊“血”,拿树枝挑了又挑。
  不是血,像黑褐色的烂絮,软塌、松垂。
  仇碧影咦了一声,低声喃喃了句:“不是说祖牌……坚不可摧吗?”


第64章 【08】
  众人都僵立着不动; 看白水潇的尸体; 又看她吐出来的秽物,收拾也不是; 离开也不是。
  还是仇碧影发了话:“都站着干什么,该睡觉睡觉; 该做事做事——再大的戏; 还没个散场的时候么。”
  又叫孟千姿:“小千儿,你跟我走。”
  ……
  两个最大的头一走; 场面就松泛了; 孟劲松安排善后事宜,没被点到的人开始三两散去,江炼也随着人流回帐篷,他还挺担心孟千姿的——她刚一上崖,就把带出山胆这事给暴露了。
  他记得她提过,几位姑婆都是求安稳的人; 不喜欢有什么大的变动; 并不主张取胆:没错,那位五妈也许并不知道孟千姿拿的就是山胆; 但她说话行事那么精干,多半已经猜到了,而且,孟千姿也不会瞒她。
  正沉吟着; 忽听有人叫他:“那个……江炼小哥?”
  回头一看,是柳冠国。
  柳冠国把卫星电话递给他; 态度挺好:柳冠国虽不甚精干,但待客做事,态度本来就宽厚,见孟千姿出事时,江炼第一个下去施救、现在又一起回来了,对江炼的态度,也就更客气了。
  “你那两朋友,已经住进云梦峰了,挺惦记你的,你回拨那个固话就行。”
  江炼确实也挺记挂着况美盈和韦彪,他接过电话,谢了柳冠国,去到崖下信号好的地方,回拨了过去。
  固话是客栈前台接的,很快就换了况美盈接听,听见他的声音,况美盈欢喜得什么似的,追着问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跟孟千姿讲和。
  她被孟千姿吓晕过,至今还心有余悸。
  这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江炼敷衍了句:“有空再说吧。”
  况美盈也不追问,她有更重要的事跟他商量:“护工跟我说,太爷这两天,看着不大好,怕是到日子了。”
  她的太爷,亦即江炼的干爷,况同胜。
  江炼嗯了一声,心内并无大的波动:倒不是和况同胜没感情,而是因为,对这件必然会来的事儿,他们已经做了太久心理准备了,久到几乎有些疲乏——有几次状况凶险、箭到弦上,连墓地都看过。
  况同胜实在是太老了,老到活着实属虚耗时日、死了才是解脱,连护工们都私下嘀咕说:老爷子现在一天要睡二十个小时以上,真的驾鹤西去,也不过是一天再多睡几个小时而已。
  他宽慰况美盈:“等消息吧,情况真没好转的话,咱们就尽快回。”
  挂了电话,重新上崖。
  崖上并不安静,想想也是,目睹了那么骇人的事,谁还真的睡得着啊——那些山户三五成群,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神棍居然也凑在里头,真是哪都有他。
  江炼却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嫌吵。
  他径直往回走。
  ++++
  他的帐篷设在偏处,白水潇出事的帐篷也在偏处,回去时路过了,那帐篷的门帘是卷起来的,他往里瞥了一眼,能看到那具盖了白布的尸首。
  估计是怕这尸首会起什么幺蛾子,帐内帐外,看守的人只多不少。
  回到帐篷,江炼倒头就睡着了,又忽然醒来,以为过了很久,看看时间,才一个小时不到,崖上依然人声嗡噪,好在过了会,天上飘起了细雨,那嗡噪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神棍也回来了,精神抖擞,还给他传达最新进展:“小炼炼,说是我们今天在崖上的所有人,都得签一份保密协议。”
  了解,某些太过惊骇的事,即便是对内,也要尽量控制传播范围。
  江炼说他:“那你们还在那聊得热火朝天的。”
  神棍回答:“这可不一样,大家都是知情人,不对外讲,内部交流总可以吧,不然非得憋死——小炼炼,我听了一圈,掌握了不少新情况,就等着回来跟你讨论分析了。”
  江炼无语:全程目睹了白水潇诡异的死,再加上况美盈带给他的坏消息,他只觉得恶心、反胃、疲惫,连话都不想说。
  神棍居然还有兴致讨论。
  不过,他对所谓的“新情况”,也有点好奇。
  江炼抓过充气枕塞在身后,倚靠得很没正形:“说说看。”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祖牌是个胎体,跟人的身体一样,可以盛纳人的魂魄,或者叫意识,”神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刚刚发生的事,更加坚定了我的看法。”
  “那个祖牌,就是个材质未知的肉胎,活着的时候坚硬无比,刀枪不入,被山胆杀死了之后,就跟一堆软塌的烂棉絮一样。觉不觉得这前后对比跟人体有点像?人体活着的时候,有活力、有弹性、指哪去哪,死了之后,一堆朽肉,毫无生机,发烂发臭,连动都动不了一下了。”
  江炼哦了一声。
  神棍对他这反应很是不满,决定给他下点猛料:“那块祖牌里,有一个男人,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的魂魄。民俗点的说法,叫洞神,科学点的说法,是脑电波。白水潇就是爱上了这么一组……脑电波。”
  江炼又哦了一声,大概人特别累、特别不想说话的时候,对事物的接受度就会很高吧。
  神棍惊讶:“这你都能接受?”
  江炼懒懒答了句:“这要是在《聊斋》里,不就是爱上了个鬼吗?是中国人都能接受。”
  神棍不服气:“这可不一样,《聊斋》里的鬼,都是又漂亮又妖媚,能被人看见的。”
  江炼闭上眼睛:“看得见看不见,有什么分别呢?爱情说到底,是一种感觉,宋朝的时候,不是有个诗人被称作‘梅妻鹤子’吗?只要对方能给你这种感觉,不管它是男是女,是生是死,是梅花还是塑像,是照片还是脑电波,都是你感情的寄托之所。”
  神棍愣了好一会儿:“小炼炼,你这个人,思想真是很前卫啊。”
  前卫吗?
  如果这都算前卫,那神棍也挺前卫的,毕竟,他听到这说法,并不斥责是胡说八道,反赞他“前卫”。
  江炼嗯了一声:“略前卫吧,你接着说啊。”
  神棍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有点接不上:“说到哪了……哦,山胆制水精,这个‘制’字用得挺委婉的,其实完全就是杀啊。难怪白水潇拼死也要阻止这事的发生,你换个角度想:山胆一出,她爱的那个洞神必死无疑,她能不疯吗?怪不得那些看守她的人说,白水潇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还理直气壮的,说什么保护爱人、天经地义呢。”
  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白水潇有那么强的动机,往自己身上下刀子都在所不惜。
  江炼睁开眼睛,呢喃了句:“山胆跟祖牌又有什么仇,为什么要去杀那个祖牌呢?”
  神棍揪住了他的错处不放:“错!小炼炼,你犯了个原则性的错误。”
  原则性的错误?
  江炼不明白原则在哪了,疑惑地转头看神棍。
  神棍半个身子探出帐篷,捡了两颗小石子进来,先摆下一颗:“这个,是水精,也就是祖牌。”
  又摆下另一颗:“这个,是山胆。”
  “这两样东西,在我看来,都是未知的物质,不存在什么意识、好恶、我要攻击你、你要杀死我之类的纠葛——就像水和火,碰到了一起,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又好像酸能洗锈,你能说,是水要去杀火,或者酸要去杀锈吗?”
  “水精遇到山胆,是一种自然反应,水精本身,不存在惧怕山胆的问题,就好像你不能去问火怕不怕水,那不是怕,只是一种现象。真正惧怕山胆的,是那个洞神——因为水精是它的肉胎,就如同人的身体,而水精遇到山胆,就会死、会枯朽、会丧失功能,身体一完,那个洞神就无处栖身了。还记得我说过吗,能量守恒定律,身体死了,它也得跟着消失。”
  江炼没吭声。
  这说法不难理解,就好比刀无好恶,看握在谁的手里罢了:水精只是一种工具,它不会作恶,作恶的,是使用工具的那个“人”。
  “还有,”神棍说到酣处,双目放光,“在悬胆峰林近在咫尺之处,居然安放着一块水精,山胆是水精的克星,这样的设置,是不是挺耐人寻味的?”
  江炼想起了什么,他坐起身子:“我记得,我们曾聊起过,那块水精,像是监视山胆的。”
  “没错!”神棍兴奋,“这样一来,整个故事就全对得上了。”
  他试图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
  “那块水精里头,有一个人,叫它洞神吧。它嵌附在崖洞里,也就是距离山胆最近的地方,像一个哨岗,时刻防备着自己被囚禁住的天敌会逃脱。”
  “请问,它的天敌想逃出去,首要条件是什么?是山鬼、山鬼取胆,换言之,洞神时刻防备着的,其实是山鬼。”
  “再说回洞神,它只是一组脑电波,是一股强大的、足以影响人脑的念力。但是,也只是影响而已,毕竟人的大脑也不是吃干饭的,哪能让你说影响就影响?遇到那脑容量大的,说不定还反杀你呢。”
  “我们还知道,它这种念力的使用并不是随时随地,必须得有水,水可以加强这种影响力。但是,也并没有强到哪儿去——水鬼下水的时候,全身都浸泡在水里,主动拿额头贴上祖牌,也只是被控制一两个小时而已啊。”
  江炼接口:“而且,在湘西,连水鬼的这种条件都不具备。”
  湘西地处深山,不是大江大河,想要有水的环境,只能依赖下雨,但雨水比起滔滔江河水……那威力,自是大打折扣。
  更何况,水鬼开锁金汤、携带祖牌下水,是祖宗遗命,可洞神,可没那么多孝子贤孙可供驱使。
  小炼炼终于跟他开启良性互动了,神棍一阵激动:“是的,所以它得另辟蹊径,为自己造就可供驱使的……追随者,湘西落花洞女的传说由来已久,是不是就是滥觞于此呢?一来湘西多雨,这种石洞多有罅隙,水会渗透进去,给它创造了合适的环境;二来落花洞女多是敏感、脆弱、内向、富于幻想的年轻女性,也许这样的女人,更容易受它蛊惑、做他耳目,帮他打探消息。”
  江炼心念一动:“白水潇?”
  神棍猛点头:“这白水潇是个人才啊,我听说,那个破人岭上,有一帮子人帮她办事呢。好,咱们现在说回正题。”
  “孟小姐这趟行事,很是高调,听说人还没到湘西,请客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而且,山鬼高层,很多年没来过湘西了。”
  江炼想起了段文希。
  神棍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摆了摆手:“段小姐不算,她那趟来,属于个人游历,静静悄悄,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孟小姐声势太大了,洞神本就提防着山鬼,你要是洞神,听说了这事,能不紧张?能不关注?白水潇肯定一早就潜伏在云梦峰附近了,怕是比柳冠国还上心呢。”
  江炼沉吟:“那她是怎么知道孟小姐是奔着山胆来的呢?”
  神棍想了想:“这只能说,人多口杂,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吧——听说那个孟助理,提前吩咐柳冠国调了一大批山谱去云梦峰,而所调的山谱,全是悬胆峰林那一块的,你要是白水潇,本来就疑神疑鬼了,再打听到这个消息,能不知道孟小姐是干什么来的吗?”
  江炼长吁了一口气。
  全明白了。
  半晌,他才笑了笑:“这也是那个洞神注定有这一劫吧,真是有死有生一世心机,它想的太多了,当时的孟小姐并没有取胆的念头。如果不是白水潇机关用尽,咱们两个就不会跟着下崖,孟小姐也不会把山胆给取出来。”
  神棍也有点感慨:“是啊,要是那个洞神还活着,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肠子都得悔青了吧。”
  典型的越做越错,多做多错,简直是亲手掘了自己的坟。
  事情听完了,分析得也差不多了,江炼想重新躺下。
  神棍一把拉住他:“别呀小炼炼,最重要的还没讲到呢。”
  卧槽,事情都剖析到这地步了,还有最重要的?
  江炼纳闷:“什么最重要的?”
  “那个白小姐的死……”神棍语焉不详,“依你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炼没细想:“山胆离它越来越近了,大概是感应到了,那块水精支撑不住,溃散崩塌,连带着波及了白水潇了吧。”
  神棍摇头:“不对,大部分人都会像你这么想,我起先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一琢磨,又觉得说不通。”
  “感应到山胆应该是没错,但这中间有个时间差:我问过当时守在帐篷里的人,山胆还没有发挥作用之前,白水潇就已经有了异变了——所谓的不见棺材不掉泪,洞神不至于这么脆弱,仅仅只是感应到山胆,就崩溃了吧?要说是因为大势已去、杀白水潇泄愤,是不是太狗血了?”
  江炼心里咯噔一声。
  估计是说到最关键的了,神棍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如果我们的推理正确,那个洞神被安置在那儿,就是监视山胆是否逃脱的,那么当它监视到了,会怎么做呢?”
  是啊,会怎么做呢?
  江炼的喉结滚了一下。
  一个哨岗,监视到了敌情,会怎么做呢?拼死迎战吗?
  不不不,它的职责应该是报告,把这消息发散出去。
  这世上,显然不止一块祖牌,这儿有一块、水鬼家有三块,而三江源的漂移地窟里,据说有很多。
  祖牌之间,会有感应吗?
  可能会有,用神棍的话说,祖牌里只是盛纳了魂魄,也就是脑电波——脑电波与脑电波之间,大概比人与人之间方便沟通吧。
  而前头刚刚说过,当祖牌想发挥作用增强念力时,需要具备一定的环境……
  江炼的声音有些异样:“当时,咱们听到动静,跟着山鬼冲到帐篷边时,你有没有感觉到头疼?”
  神棍赶紧点头:“有,有。”
  顿了顿,又补充:“也不是头疼,就是一种强烈的不舒适感,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波冲击了一样,难受,有几个人,还干呕来着。”
  江炼问他:“像不像忽然增强的念力,虽然不至于控制我们,但还是让人不适?”
  神棍知道他这话必有缘由:“所以呢?”
  江炼却忽然转了话题:“有没有看到白水潇的死状?”
  神棍着急,却还得耐着性子:“有啊。”
  “是什么样的,说说看。”
  神棍无奈:“就是……干瘪啊,整个人萎缩,说是几乎肉眼可见的,突然之间就那样了,太可怕了。”
  然而江炼接下来的话,让他觉得,比白水潇死时的那个场面都要骇人。
  他说:“一个成人,体内的水分,几乎能占到体重的70%,血液含水、脑髓含水、肌肉含水,连骨骼……都含水。被吞下去的那块祖牌需要水去增强念力、对外释放信息,而白水潇,就是一座离它最近的、可供利用的……小型水库。”
  “它感应到了山胆,知道回天乏术,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不惜一切代价,去通知背后的人、也就是那些把它安放在这儿的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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