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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梦鹿-松溪-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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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回答,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某个穴位,低声嘱他自己摁着,然后去撕自己的衣裾。

    她是谁,她不用回答,他知道,她也知道。

    朦胧的灯光从远处照来,她睫毛湿湿。

    “我略学了些医术。”她的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拨开他的衣襟,替他包扎伤口。

    “你们。。。。。。是同一个人吗?”他问,声音有些发抖。

    “是,我是十几年后的她,”她抬目看向他,目光温和湿润,“我天生魂魄不稳,可以穿梭于异世。。。。。。这样的我,是不适合与人在一起的,放了她吧。”

    “不,”他说,一字一句,“绝无可能。”

    她也并不再劝,淡淡起身,轻声嘱咐,“这个穴位,可以暂时帮你止血,找一个心腹,请个大夫吧。”

    说着便转身离去。

    “等一等,”他在后面叫道,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本能地就想挽留她,“我们以后。。。。。。会怎样?”

    她微微侧脸,优美柔婉的半面轮廓,像弧度美好的剪影,她亦没有回答,顿了顿后,便继续前走,薄薄的夜雾飘过,她就像一缕梦,消失在夜雾中。

    白衣少女静静地浮在半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

    “神使?”邱勋发现了她,吃了一惊。

    “你们两个宿缘非浅。”白衣女子缓缓说道。

    邱勋恍惚有种自己面前的女子是陌生人的错觉。是什么不同了呢?她依然是那身白衣,依然是那副容貌,可她的神情,漠然疏离,清冷高贵,眉宇间还隐隐现出一朵莲花,看向他们的神情,是全然超然物外,不为所动。

    就连她的声音,也如从冰山雪原中折射而来,没有一丝温度。

    这就是神吗?他想。

    “是什么宿缘,还请神使指点。”他执礼甚恭。

    “你们纠缠数世,”她缓缓陈述,“最初的一世,你是某个诸侯国的落魄公子,你的国家被邻国侵占,你逃到另一个曾与你国结盟的诸侯国,想借兵打回去,但此国的国君并不想借兵,甚至慢待于你。

    但国君的女儿却屡屡规劝父亲,不要枉顾盟国之好,后来君姬与你相爱,愈加尽力地帮你,国君才答应了借兵,你因此收复了故土。

    但此后你却没有还兵,两年之后,你用计策把曾侵占你国的诸侯国也一并收入囊中。你岳父再三催你还兵,你以一副感激涕零的姿态,不但答应还兵,还带了许多贵重的礼品,亲自把兵带到你岳父的国土。

    你岳父君心大悦,亲自带领世子到城外迎接,而你却趁此时,扣留了你岳父,杀了他的世子,然后把他的国家也占领了。

    此举伤透了君姬的心,从此你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她不肯见你,而你也防着她,把她软禁在自己的寝宫。

    君姬愧疚绝望,趁你外出狩猎之时,一把火燃了自己的寝宫,她无颜面对自己的母国,更不愿死后葬在你的陵寝,所以宁愿灰飞烟灭。

    此时的她已经怀了你的骨肉,但她的仇恨让她不愿自己给你留下骨血,她临死前发誓,永生永世,不再与你相见。”

    永生永世,不与你相见。

    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她的誓言中,也没有一个字是诅咒他的,可是却比诅咒更加焚心更加刺骨。。。。。。

    已是当世最大诸侯的男子在听到内侍痛哭流涕的汇报后,当即就疯了,他拼命地抽打着马匹往宫中奔驰,把一群侍卫远远地甩在后面,大叫着“君上,君上!”而他全然不顾,双目赤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呼啸,“你敢死,你竟然敢死!”

    无数的往事从眼前掠过,她义正词严和自己的父亲争论的样子,她站在女桑树下对他微笑的样子,她跪坐在灯光下脉脉宽慰他的样子。。。。。。

    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陪伴我,怎么可以现在弃我而去?

    寝宫火光冲天,她的几个近身侍女跪地哭泣,满宫的侍卫寺人忙着救火,合宫一片混乱。

    他把试图阻拦他的侍卫内侍踢到在地,不顾一切地冲入火中,浓烟呛入肺腑,火光遮挡了视线,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扑入她的寝殿。

    她静静地躺在榻上,宛如沉眠,肚腹微微隆起,已经没有气息。

    原来你已经如此恨我,可是没有你,纵然江山万里,又有何趣味?

    夜夜孤枕,无法安眠,不是我想,而是因为,我已经离不开你的陪伴。

    他把她的尸体紧紧地抱在怀中。

    剧烈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肌肤,也烧红了他的双眼,他心中只反复回荡着一个声音:既然要死,就一块去死吧,我或许放不下我的野心,可是我也不会放开你,永远不会!

    白衣女子徐徐道:“你执念过深,你的执念缠绕着一缕魂魄附着在她身上随她转世,每一世,你附着在她身上的那缕魂魄都会指引她与你相遇,但每一世,你们都没有好结果。”

    女子垂目看着他,皎洁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越是没有好结果,越是不甘心,一世又一世的执念缠绕在那缕魂魄上,终于让她的魂魄愈发不稳,竟能穿梭于不同的时间,每一段时间,都是为了和你相遇。”

    他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悲楚,他眼中含泪,跪地道,“求神使救我们。”

    女子道:“她魂魄之事非我能及,或许你们今世能够相守,让执念满足,她来世可以安稳。但以如今她对你的情形看,她宁可自戕也不肯和你在一起。”

    “求神使相救。”他伏在地上,已然哽咽。

    “办法也有,愿不愿,凭你选择。”

    “什么办法?”男子抬头。

    “把你们的影子给我。”

    “影子?”男人面上浮起疑惑。

    女子道:“影子是人的一部分,有人的记忆和感情,她的爱恨交加,你的执念,割舍给我,如此,你们可以和平相处。”

    男人沉默了,许久,男人道:“我不愿她恨我,可也不想停止爱她,这样。。。。。。可以吗?”

    女子微微沉吟,“我可以取她影子的一部分,最浓烈的那部分,或许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邱勋流出眼泪,悲喜交加,“多谢神使。”

    卧房内,徐婧已经睡着了,烛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如一团沉默模糊的守护者。女子手中凝起一把剑,朝影子一划,影子扭动着,分离开来。

    她随便取了一片床帐的影子给徐婧补上,而后把脱离下来的那片细细雕琢,收入掌中。

    女子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邱勋觉得女子眉间的一瓣莲花亮了起来,他不敢多看,微微垂下头,灯光摇曳,女子脚下的一瓣莲花影子忽长忽短。

 第59章 陷入蛋壳

    阳春三月,春深似海,澄碧的天空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倾下万缕晴光,绵绵的飞絮,像轻柔的浮梦,穿过青青柳色,穿过灼灼桃花,飘到来往行人的头上、肩上。

    绿色的乌鸦学起了穿花蝴蝶,在飘飞的柳絮间穿梭嬉戏,流瞳一把抓住他,说道:“我们都流落街头了,你也不担心,还有心情玩?”

    松鸦:“没事,我可以去卖身。”

    “。。。。。。”流瞳,“你知道卖身是什么意思么?”

    绿乌鸦斜着小眼睛睨她,“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们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流瞳:“。。。。。。”

    她揉了揉了额角,“好吧,不过你是不是太贪恋这个地方了?要不然我们早就离开了,也不至于到现在一文钱都不剩。”

    松鸦双翅合十,仰头望天,做出一副陶醉的姿态,“这里的食物很好吃,这里的市集很热闹,这里随便一个陌生人都会频频向你注目致礼,多么友好,我当然喜欢这里了。”

    流瞳面无表情,“我只看到那些向我们注目的人脸上都写着:这个人竟然和鸟说话,傻帽。”

    松鸦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头,表示疑惑,“。。。。。。帽在哪儿呢?”

    “。。。。。。”

    流瞳放弃了和这个翡翠脑袋交流,看向远处。

    楼阁中走出一名女子,她握着手绢,微垂着头,男人扶着她,把她扶上门外的马车,同时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低眉微笑的神态,十分温柔。

    女子上了马车,男人亦骑马跟在车子旁边,时不时地隔帘和女子说话,微风拂过,车帘掀起,女子的面容显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她的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轻愁。

    松鸦惊讶道:“徐婧,公主你看,是徐婧!”

    车子从他们面前的大路上驶过,男子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车里的妻子,没有注意到他们,徐婧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滑过,波澜不惊,恍若未识。

    松鸦愕然,“就这么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好歹我们也帮过她吧,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流瞳也有些疑惑,不过很快洒然笑道:“是没有看见吧,既然我们和她尘缘已了,还纠缠那么多做什么,那个男人对她好就行啦。”

    松鸦点头道:“也是。”

    傍晚时分,天下起雨来,细细的雨线如从天上洒下的无数凌乱的丝,绵绵密密,缠绕于天地间。他们两个蹲在一处山林中的巨石上,各人头上顶着一把虚幻的小伞,伞面上湖水氤氲,小鱼畅游,十分应景。

    松鸦看了看她头上的伞,又看了看自己头上的伞,问道:“公主,那现在我们都有帽了,是不是就是名副其实的傻帽了?”

    流瞳:“。。。。。。不,能说出这句话的人才是。”

    松鸦若有所思,一脸受教。

    又过一会儿,“公主,既然我们可以念避水决避雨,为什么还要做这两把小伞呢?又不是真能挡雨,不是多此一举么?”

    流瞳:“入乡随俗懂不懂,既然到了凡间,就应该遵照凡人的习惯。”

    松鸦:“可是凡人在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应该待在房子里,公主为什么不做一幢房子?”

    流瞳:“。。。。。。因为我不会。”

    松鸦:“。。。。。。”

    这真是个强大的回答,松鸦无言以对,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他们头顶的树叶上,风声幽咽如诉,松鸦难得地生出些寂寞的情怀。

    天完全暗了下来,幽暗的山林中飘出一团浮光,浮光时聚时散,如点点萤火拢在一起。待飞得近了,便可以看到每点浮光有指甲盖大小,光中笼罩着一只只小小的动物,全是长着翅膀的小鹿,长着翅膀的小鹿,和长着翅膀的小鹿。。。。。。

    为什么是小鹿呢,这个问题真值得深究。

    浮光时而围成一只光圈在雨中飘逸,时而合成一只大雁在夜色下飞翔,时而又聚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光线在他们眼前起伏荡漾。。。。。。

    像是特意做出的某种风骚的表演。

    表演毕,一群发光的小鹿蹲坐树枝上开始窃窃私语。

    “你说,我们这算是成功了吗,他们好像都没什么反应哎。”

    “应该是吧,他们人都到这里了,不过眼光怎样倒不好说,大约不如那个瞎子好,主人怎么就突然看上她了呢?”

    “是啊,主人一直属意那个瞎子来着,虽然那个瞎子上个茅厕都能不小心摸到粪坑里去,但他的眼睛确实好用。”

    发光的小鹿们一致点头,最后得出结论,“虽然我们的美貌和舞姿不能得到像瞎子那样的有眼人士欣赏,但至少我们少了很多危险,你看,他们不是很容易就被引到这儿来了么?”

    发光的小鹿们再次严肃点头,而后飘往山林深处,不见了。

    远远旁观这一幕的流瞳和松鸦沉默半晌,松鸦道:“公主,我觉得此事有玄机。”

    流瞳:“哦,怎么说?”

    松鸦:“上个厕所都能摸到粪坑里去的瞎子是有眼之士,这群小精灵是不是缺心眼儿啊,我们冒着雨摸着黑跑到这儿来看这群缺心眼儿,真的没有问题么?”

    流瞳:“难道你没有觉得他们都变成小鹿的样子更有问题,没有觉得他们故意把我们引到这儿来更有问题,没有觉得抓不住重点嗅不出阴谋味道的你更有问题?”

    松鸦蒙圈,瞠目结舌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纯真无辜,他怔怔地消化着流瞳的话,好半晌,时间长得流瞳都快要睡过去时,他才后知后觉地露出一副震惊莫名的样子,“天呐,公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流瞳简直给跪,她掩下一个哈欠,泪眼汪汪,“能怎么办,要么现在离开,另找地方睡,要么就等着精灵口中的主人出现,看他所谓的阴谋到底是什么样子。”

    松鸦露出兴致盎然的表情,“听起来很有趣哎,”略略沉吟,“要不这样,公主你留在这儿查看他的阴谋,我到外面伺机支援,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我也能找人帮你不是?”

    “。。。。。。”流瞳面无表情,“你可真是个忠心的好神仆,你现在怎么这么机灵了?”

    松鸦面有得色,“我一向这么机灵,不然你以为随便一块宝玉都会飞吗?”

    说着化身为鸦展翅而起,刚要来个一飞冲天,却听“砰”的一声,他如重重撞到了某种无形的障碍上,展着翅膀,歪着脸,胸腹被挤压得扁扁的,呈平面形竖直往下滑。

    一边滑,一边气若游丝地控诉,“公、公主,你为了、留住我、居然设结界、也不告诉我。。。。。。”

    说完,“啪嗒”一声呈死鱼状摔在地上。

    流瞳低头看着他,无力叹息,“原来你的脑袋真的是实心的,连一个开锁的锁眼都没有,”她喃喃自语,“竟然看不出来,这结界不过是别人的阴谋到了。。。。。。”

    话未落,突然一阵“哈哈”的大笑声起,惊飞了几只在树上栖息的夜鸟,流瞳看过去,便见一名形貌昳丽的男人从夜色中缓步走来,他头发苍灰,身穿黑白两色的长袍,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从容优雅,无缘无故地让她想起一种美丽的生物,鹤,清雅高洁的鹤。

    流瞳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坏了。

    男人走到他们面前,道:“汝等是仙人?倒是有趣。”

    “那你又是谁,”少女抬首望着她,美丽的双眸中如有星光闪动,“把我们引到这里又拘禁起来所为何故?”

    地上的松鸦满血复活,闻言,之前所有听过的关于妖魔对敌的传说瞬间全面占领了他那颗翡翠小脑袋,他指着男人惊道:“难道你想弑神,想吃了我们,增加自己的修为?”绿乌鸦用双翅紧紧地抱住自己,双目圆睁,表示愤怒,“难道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不怕崩掉你的牙?”

    流瞳严肃地从旁作证,“他很硬,确实可能。”

    男人:“。。。。。。”

    男人略带怀疑的目光移向松鸦,缓声道:“它也是神仙?神仙中还有这种。。。。。。”

    他没有再说下去。

    流瞳和松鸦齐齐地闭嘴。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山林中夜雾弥漫,男人的双眸浸润在夜雾中,如黑漆漆的望不到底的深渊,无论他的形貌多么俊丽,举止多么优雅,谈吐多么温文,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如两丸养在黑色寒冰中的卵石,没有光明,没有波澜,一片死寂,让人一望便觉有一股逼仄的寒意浸入胸口。

    流瞳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是谁?”

    男人微笑,可双眸中依旧寒渊一片,“足下不必担忧,吾只是诚心相邀,并非要为难足下。”

    流瞳表示怀疑。

    男人却不再多说,径自从袖中抬起一只手,半只蛋壳样的容器从他手中升起,渐渐变大,男人道:“暂时先委屈足下先到吾之宝器中坐一坐。”

    话毕,旋风卷起,把两人卷进壳里。

    松鸦:“虽然我是鸟,可我不是从壳里孵出来的,我不喜欢壳啊啊啊啊。。。。。。”

    跌宕起伏的尾音终止于另半只壳罩在头顶,两人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无边的黑暗激发无穷的想象,松鸦的乌鸦爪子紧紧地抓着流瞳,惊恐,“公主,他一定是想把我们重新孵化,一只鸟,一只鹿,然后把我们炼化成鸟鹿,就像那些怪精灵一样。”

    鸟鹿。。。。。。

    流瞳:“听说这些装人的宝物,什么紫金葫芦,水晶瓶,一旦装到里面不管是什么神魔,都会化为脓水,就连齐天大圣也会着道啊。”

    “谁是齐天大圣?”

    “掀天帝宝座的猴子。”

    “啊啊啊我不要猴子,我不要化脓水啊——”

    尖叫声经久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流瞳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已经化为鸡蛋壳中的鸡子时,缕缕明灿的阳光如金色丝线漫进她微启的眼缝,她缓缓睁开眼,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副陌生的场景。锦帷床帐,六棱雕花窗格,鹤形烛台。。。。。。这是哪里?

    夜晚的记忆纷涌而来,她一跃而起,匆匆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的房间,便向外飞去。

    这是一幢两层高的宝楼,飞甍重檐,琉璃瓦顶,意趣高雅,气象不凡。

    她怔怔地站着,如坠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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