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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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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边说边走进修的卧室,椅子上堆着他大大小小的衣服,床铺也没收拾,让人感觉喉咙里顶着个什么东西,地上一个红色的小桶里装着些黄色沉淀的尿液。。电子书下载

“在家里离洗手间这么近,你还让他这样尿尿?”我没好气地说着提起尿桶倒进洗手间里。

“他感冒了身上出着汗,让他起来去洗手间再冻着怎么办?”她说。

“在家里就这么大的地方,你还大惊小怪、小题大做,越捂着盖着,他不越肯感冒?!”我继续没好气地反驳着。

对我来说,每次回家,几乎都差不多,今天回来我恰好向杨禹善借了块相机,准备周末带修去牟山水库玩,没想到这相机在家里先派上用场了。我打开相机拍下了这难见的没有任何造作的镜头。

客厅里的君子兰、龟背竹,阳台上的万年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我把他们搬到门口拿起浇水壶满满地喷洒着。

“就这么几棵花,你们俩在家里眼看着干死。”我嘟囔着。

“李涵穹,我对你说,我自己都顾不过来,还弄着个孩子,你还得让我怎么做?”她说话的声音越抬越高,像初冬刮起的老北风。

“哈哈,老爸回来啦!”修幼儿园一回来发现了我脱在门口的鞋子。一看修回来,我不说话了,当着孩子的面怎好再吵架,况且确实没什么事情,不过就是生活不和谐,我受不了这肮脏邋遢。

“妈,我饿了,有什么吃的?”修一拉冰箱,看着油饼抓起来就要吃。

“等一等,让你爸爸给你热一热。我再躺一会儿。”她说着躺到床上,打开一个1500瓦的“神灯”放在腰部进行热疗。

吃过晚饭,修在看电视,我例行每次回来的第一件工作——打扫卫生。只要没用的或用处不大的我都噼里啪啦扔进垃圾桶里。打开冰箱,我把碗里盘里的剩菜全部倒掉,厨房里那几个干瘪软烂的土豆,我拿起来掂了掂,刚要扔,她在后面说:“这几个土豆你别仍,用刀削一削还能吃。”一听这话,我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这布子你也扔了?拿出来还可以当抹布。”我在前边收拾,她在后面从垃圾桶里向外拣。看着家里脏的这样子,我无话可说。

“李涵穹,这些剩菜还能吃,还能吃,你也扔了,你早晚也把我们娘俩扔了吧!”她在后面嘟囔着。

“家里这个样,你剩下些菜不吃,留着它烂啊?!日子要过,但生活总要有点质量和水平吧。像你这样叫生活,你过日子也没过出好过来,到头不还是浪费,你做饭的时候不会节约吗?”趁着修在看电视,我在厨房里越打扫越生气。一个男人在外面累死忙死,到家还得这样继续忙累,我心里不免窝火。看人家我安丘朋友胡健民,每次回家,他老婆赵冬雪不仅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还热汤热饭做好,就等着胡健民吃饭。我这好,在外面忙活一顿子回到家比外面还忙活。唉,人家怎么找了个好老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爸爸、妈妈,肚子疼,肚子疼,哎哟!哎哟!”修在客厅里突然大叫。“怎么了?修?”我一看儿子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

“肚子疼。快抱我,我要拉屎。”我慌乱地放下手中活,来不及擦手,抱着修去了厕所。“哇哇!”修一边拉一边吐。

“爸爸,疼,疼死了。”修指着自己的小肚子。

“你吃什么东西了?不就是吃了那油饼吗?”我问。

“老爸,就吃了那块油饼,油饼有问题。我妈买了放冰箱两天了。”修“哧哧哧哧”地拉着水一样的大便。

“你怎么早不说?油饼都放了两天了,你还给孩子吃,能不坏吗?”我责问她。

“我以为放冰箱没事,那知道会坏得这么快?”她弯下腰来看着修。

“来来,修,先喝点热水,把这药吃了。”我拿出一粒“诺氟沙星”胶囊。顾不得了,我把我经常治拉肚子的经验施展出来。修也不管什么东西,一听说是我给他治拉肚子的药,拿过去就塞进嘴里,一口水下去。

“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就好了。以后吃东西可要小心。”我继续打扫着,一晚上时间,终于把客厅和厨房打扫出来了,我看着自己手拿铁丝球擦厨房油渍而发红的双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就是生活?这就是过日子?我好不容易回家一次,这就是我的工作?我的周末?心里酸酸的,说不上什么滋味。

是夜,什么也顾不得,我累得浑身散架,看着修在床上睡熟了,我才拿了床被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入睡。我已经没法在她那个大床睡觉,她底下铺着什么电磁炉石头热毯,我受不了那个热;她身上整天带着一股重重的狗皮膏药味,我也受不了;那个房间里的浓浓的药味,我更受不了。我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够了,一躺就睡,多舒服。

“嘭嘭!”有人敲门。

“修,开门去!”早晨我正在刷牙。

“老爸、妈,我姥娘来了。”修在地板上跳跃着。我赶紧接下老人的东西。说心里话,这些年来,还没和岳母说几句话,反正没有多少说的。她放下东西,就到卧室和她女儿叽叽喳喳聊天去了。

中午,是她娘做的饭。她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白胖胖的脸显得有些臃肿,她娘小心翼翼地端着热气腾腾的水饺,拿过一个凳子轻轻地放到她床前,放好筷子,低声说:“吃饭了,你吃吧。”她没说话。“吃饭了,你吃吧!”她娘又低声重复着。

“爱吃不吃!”我正在拖地,看她不说话,我火了,“你才这个年纪就让老人来伺候着你,就这样还伺候不上了!你还80了?”岳母看着我这样发火,也没说啥。

她没说话,只是用手扯拉着我精心培育的沿着窗户往上爬的小云松,好一会儿,翻过身来,趴在床上,拿起筷子吃着她娘煮的水饺。

我确实佩服她这不动声色的耐性。

第二十五章

麻雀叽叽喳喳开始上宿,“噌”从一个树头飞向另一个树头,不时跑到大棚草帘子上啄着一些秕谷,旁若无人地看着村民陆陆续续从大棚里出来,收工回家。

“大家先别着急走,每一组在收工前一定把草帘子放下来。不然,一棚菜一晚上冻完了。我说小河崖王翠珍和范宝兰,你们俩昨天就忘了放草帘子,幸亏老范看到,我们帮你俩放下来。还有,大家看好,草帘子都是一个个排起来的,卷帘机卷着的时候可能不一致,要随时用手整理好。”我强调说。

“好,大家快回家吧,吃完饭回来开会。”看着每一个大棚在“轰隆隆”的卷帘机响动中缓慢地放下来,并且整理好,我说。

“好,今晚开个会。主要内容是大棚承包和一些规章制度建立的问题。”晚上,在科技园值班室,我召开23人的职工会议,除了我、刘积晓和从种子站调来的刘加亮,其他都是临时从附近村里雇来的村民。“哎,小房,怎么缺着刘积晓和王彦?哪去了?”

“去吃饭去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小房说。刘积晓这个酒鬼经常拉着王彦喝酒,在家里实在没人陪,就用筷子蘸着啤酒让6岁的儿子陪着喝,久而久之,他6岁的儿子一次竟能喝一大杯,气得他老婆大骂他把儿子也培养成了酒鬼。“李书记,来了。”我正要打电话,小房低声说。一会儿,刘积晓和王彦东倒西歪浑身酒气闯进来,刘积晓靠我坐下,酒味烟味扑鼻而来,我厌恶地皱着眉头挪了挪身子,王彦则走到值班室的最里面靠着墙迷糊。

“好,继续开会。现在,大棚都建成,菜全部移栽长势旺盛。12个大棚,我们没法大锅饭集体管理,我们经过研究决定:每两个人承包一个大棚,科技园统一管理提供基本的设施用具,每个棚责任到人,大棚未见收入之前,由科技园每月发给300元基本工资,大棚见效后,从大棚收入中按30%提取额外奖金。大家回去商量决定是否接受承包,不愿承包的,科技园予以辞退。总的来说,我们还是集体管理,因为你们不可能掏出6万块钱完全承包一个大棚,如果大家有愿意的,这样更好,这是一个事情;再一件事情,就是关于科技园建立健全规章制度的问题,我已经写好科技园基本的规章制度,主要包括人事管理、大棚管理、财产管理、资金管理等,下面我把这些规章制度逐条和大家学习……”

“最后,我再强调一下科技园安全问题。除了每一个棚锁好外,每天晚上两人轮流值班,以免东西被偷……”

我刚说到这里,从值班室最里面传出了一个粗重的醉醺醺的声音,“偷资金的都有,何况偷东西?”王彦在里面嘟囔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喝酒来迟了,我本来就带着气,现在王彦说这样的话,明摆着是说我贪污偷资金,可科技园自建设以来,资金都是镇财政所管理,荆镇长签字,我只是定期整理单子,由夏世建去财政所报账。想到他们是郑务聚的亲信或亲戚,想到我受的那些窝囊气,我一股冲动,面包服一扒,“嗖”三步跳,那么长的值班室也不知怎么就迅速过去,一脚重重地跺在王彦身上,王彦猝不及防,穿着防寒服像个大皮球一样被塞进了双层床里面。

“说,你再说!”我喘着粗气,想跳起来第二脚,“李书记,别这样,别这样,消消气!”我还想再踹一脚,小房和老范跑上来把我拉住。

“李书记打老百姓了!”

“听说昨天晚上李书记在科技园把王彦打了!”第二天,党委大院沸沸扬扬。我对此置之不理,他妈的,这一脚,我就要踢出去,踢给郑务聚看。我要不踢出去,我就是贪污犯,我不背这个罪名。“倚天照海花无数,高山流水心自知。”他妈的,我这一脚不踢出去,我就是默认偷了资金。

“李书记,那巴西旱稻怎么办?堆在我们种子站都没地方放。今年不值钱啊,卖都卖不出去,还不好吃。”我在党委碰见宋和风。

“你先放着再说吧!”我说。

“李书记来了啊!”我在楼下碰见郑书记,他若无其事地和我打招呼,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李书记,什么时候去养殖基地看一看,小富养的羊很一般,到这不仅生下的羊羔没活,连老羊还死了三只。”杨禹善碰见我说。我突然想起刚忙活科技园,把老杨的养殖基地都忘了。

“你老杨直接负责基地,我只不过分管,你要管好啊!”我有点莫名其妙的烦恼。

“李书记,改天你去看看,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办,我打着个2万的借条在财政所呢。明天冬至,晚上和小房到我家来吃水饺吧。”杨禹善说。

“不去了,明天晚上轮着我和小房值班。”看看党委没事,瞎转一圈回科技园了。

“小房,你去桂荣饭店要两斤水饺,带点蒜瓣,今天冬至我们俩这样吃算了。刚才老宋打来电话让我们俩到他那里吃饭,我说不去了,我们要值班。”这是1999年冬至晚上,让我一生刻骨铭心的日子,它成了我人生事业的分水岭。佛学讲大彻大悟,人的一生是很难说的,谁也不敢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甚至一生都糊里糊涂,但冥冥之中,又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驱使着你走向某一种命运。或许这就是命运,你或多或少地能有所改变,但你改变不了它本质的东西。

“小房,把剩下的水饺放到厨房里,明天早上热一热。走,我们出去转一转。”拿起手电筒,我们两个披衣出门。旷野里一片静悄悄,除了值班室门前一盏昏黄的电灯,在孤寂的黑暗中无奈地发出微弱的亮光,周围全被黑暗吞噬着,只有远远3公里外犬吠相闻,给人烟火的生气,好一片静静的天籁之音。

“你说,都什么时候了,天突然这么暖和?小房啊,日子真的好快,转眼间,我下来一年了,你也半年了。唉!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我拿着手电筒四处乱照,不禁感叹。

“李书记,这天不正常啊!得准备点塑料薄膜,以防下雨。”小房说。

“可这一亩多地的大棚,得买多大的塑料薄膜,这不成了重新扣棚了?!”我说,“小房,你早点休息吧,我看会儿闲书,一个人待会儿。”回来后,我对小房说。

房间里根本谈不上暖和,只是有点暖意。为了御寒,我开着一个小电暖气,但仍无法与寒冷的冬天相对峙。不像党委还有暖气,虽然烧得不好,像一个哮喘病人没有规律,但总是比这旷野里强。野外寒冷潮湿,加之新盖的平房,潮气太重。记得大棚刚刚建起时有一次重感冒,高烧卧床不起,小房去了高密进货,我躺在床上,只觉周身似火呼呼燃烧,没有爬起来的一点力气。窗外是人喊马叫在运土垫棚(由于大棚施工后完全破坏了原来的熟土层,只好发动全镇老百姓按片从外地运土,将大棚垫上半米厚的熟土),我想喊但像塞了棉花团喊不出来,最后勉强拿起手机。等到卫生院来医生用上药退烧后,从此落下了病根,只要是感冒就先腰疼。这就是自己的青春,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就这样无谓地奉献给乡镇,可价值呢?价值何处?插上电热毯,我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个团,给修打完电话,象征性地和她寒暄一番。到如今,我们之间,已经不如门前的一汪方塘那样有活力了,只是寒暄而已。随后拿起枕边《道德经》权作孤寂之夜聊以慰藉。

《道德经》第八章讲的好:“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功成名遂身退”,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突然想到了身边这科技园,自己全身心投入科技园接近一年,方塘、大葱、巴西旱稻、12个大棚及系列蔬菜管理已经完成,还守着它干啥?那天郑务聚找我谈话,让我去负责胶河改造,应当接受。我又想起《红楼梦》里秦可卿临死前嘱咐王熙凤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记得佛学洞穿世事聚散无常的箴言:“崇高必致堕落,积聚必有消散。缘会终须别离,有命咸归于死。”越想越害怕,我突然后悔当初不该推辞,明天去找郑书记,把科技园辞掉,然后去负责胶河改造。我暗自思忖。

放下书,看着暗夜,今夜突然难以入睡。这夜静得出奇,静得可怕,如同大战来临前的死一般的寂静,让人恐惧战栗。

我生之初,世界扑面而来;我死之后,世界倏忽而去。生死之间,人事如白驹过隙,原本了无踪迹。然而,我们又必须在这了无踪迹之间追寻意义,以慰藉这数十年的人世之游,可自从工作自从来到乡镇又做了些什么呢?无非就是忙活了“生计”两字。整天就这样忙忙碌碌,如何以什么样的抛物线划出人生的轨迹?司马迁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抵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忙碌而已,找不出一些人生的真谛,或许只有走向《红楼梦》里面的太虚幻境,似青埂峰下顽石一块,看够人间纷繁芜杂浮躁尘俗,最后了却尘缘随空空道人渺渺茫茫归彼大荒;或菩提树下,青灯佛卷,身心寂灭,破除无明,大悟圆觉,流出一切清净、真如、菩提、涅和波罗蜜。

“唉!悲晨曦之易兮,感人生之长勤。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

听见窗外“噼啪噼啪”的声音打在塑料薄膜窗户上,竟然下雨了。我起身侧听,屋檐下,淅淅沥沥,淙淙铮铮,嘈嘈切切;大棚上,泣泣如噎,似凄凄缠绵,如潇潇低吟,像戚戚抽噎。

夜雨剪深冬,卧听难抚平,人间滩涂路,却是蜀道行。

第二天,大家照常上班,开完例会,看太阳已出,我说:“天已放晴,大家还是先把草帘子拉起来再干活。老范,你和王彦那个棚,西红柿长势太旺,枝桠太多,注意把叉子打掉;王郁香你那个棚,以色列长椒该授粉了,同时喷遍‘多菌灵’,小富你那个棚的西葫芦湿度太大,注意放风……”如同往常一样,我一件件把事情安排下去,“好了,大家分头干去吧。昨夜下了雨,大家小心每一个大棚缓冲间的电源漏电。”

“李书记,李书记,不好了!不好了!”半小时后,我正坐在办公桌前走神一样自己瞎琢磨事情,小房急呼呼地跑进来,“李书记,快去看看,昨夜大雨,把草帘子都≮我们备用网址:≯淋湿了,草帘子太重,今天一开卷帘机,卷到一半,卷不动了,把大棚压倒了。”

“哪个棚?”我猝然跳起来。

“几个棚都存在这个情况,你快去看看。”小房说着向外跑。

十二个大棚,有七个已经拉到一半,剩下五个刚要拉起。办公室后面的一号棚钢架已经压倒变形,薄膜破露,寒风侵入,到处肆虐,生长多日娇柔无比的以色列樱桃西红柿立即凄凉变蔫,刚才还青青的叶子霎时变得黑糊糊的;二号棚情况稍差,已压倒一半,剩下部分正在“咯吱咯吱”响着,慢慢地倾斜变形,突然“咔嚓”一声,几根钢管同时折断,掉下来的草帘子似残缺不全的冰凌子,少三短四地在棚顶上歪头无力耷拉着,在风中懒洋洋憔悴摇摆着;西面的三号棚、四号棚上,已经卷起的草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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