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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油孩子-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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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找到她。〃儿子的声音有气无力。     

    坐在录音机旁的特蕾丝摇晃着脑袋,像是刚刚醒过来。当儿子用无动于衷的口气说出〃我得找到她〃时,她伴随着摇晃,轻轻哼哼起来:〃嗯,嗯,嗯,嗯。〃     

    〃别哼哼了!〃吉迪昂说。〃弄点吃的,看在基督的份上!〃     

    特蕾丝慢慢腾腾地站起来,抚摸了一下她那份飞机上的便餐,把它放在没开的录音机上面,然后把一壶水坐到火上。她忙着从米里向外挑砂子,这时吉迪昂告诉儿子,那美国妞已经走了。     

    〃她来过这儿?你怎么知道的?〃儿子问。     

    〃有哪个黑姑娘从这儿坐飞机我不知道的?再说,阿尔玛·埃斯忒看见她走的。她在机场搞卫生。她亲眼看见的她,还和她在厕所里搭了话。特蕾丝,去叫阿尔玛·埃斯忒过来。〃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特蕾丝不情愿去。     

    〃在她妈妈那儿。现在就去吧。〃随后他对儿子说,〃一星期以前,也许还不到。阿尔玛看着她走的。让她去吧,伙计,让她去吧。〃     

    儿子瞅着特蕾丝,似是在问她为什么还不走。她看出了他的不耐烦,便把未拣完的米放下,走出了屋。儿子听到这消息大为沮丧。他来以前在纽约等得太久了。但他当时坚信,她不会当真走掉,像人们所说的〃一去不回头〃的。他觉得,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往常一样,砰的一声推门进来的。因此除去短时间外出,他不能离开那公寓。不能出现她打电话来他不在,或者她按门铃他不在的情况。有一星期的时间他都在默默地踱步……夜间也难以成眠……最后决定去找,从吉迪昂所说,一周以前她在这儿;这么说她是几乎当时就走了。     

    吉迪昂打开他的纸袋,取出一瓶啤酒。他在儿子身边坐下来,请他喝。     

    〃你会慢慢习惯的,〃他说,〃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我觉得只能喝冷的。冰镇的。我还是喜欢喝冷的。不过我现在又能喝温的了。回到先前了。〃     

    儿子看着啤酒。一想到不冰的啤酒在空腹中那种感觉,就不舒服。他谢绝了。     

    〃你有病,伙计。不只是脑袋出了毛病。你怎么能让她走呢?〃     

    〃让她走?〃儿子反问,还撇嘴笑了笑。放走一个你到处找了多年的女人,只因为她难对付吗?因为她有脾气,有能力,有自己的主意和跟你还手吗?放走一个眼眉要你端详,脸蛋足够你盯上一辈子的女人?放走一个不仅是女人而且是一种声音,你想演奏的全部乐曲,是一个你想沉醉其中的世界和方式的女人?让那一切都走吗?〃我不能,〃他说,〃我不能。〃

第五部分第72节:形成了耳鸣 

    吉迪昂大口喝着啤酒,两个人半天都没话,直到特蕾丝回来和那个女孩进了门。儿子一看到阿尔玛,当即就有一种目眩的感觉。他看着她头上的红棕色假发,周身的血液都要流失了。事情全都混到了一起。他原先本来已经理顺了的:糕饼女士们和六弦的班卓琴,随后他被景泰蓝和蜜色生丝诱惑了,腐蚀了,他心甘情愿地要改变,要爱景泰蓝,放弃糕饼女士们和五分镍币门票的电影和埃罗本身,以及老旧金山人,因为她还给了他那原先的一角硬币,那枚漂亮的硬币,闪光的硬币,浪漫的一角硬币,并且让他看到了那是方式,真正的方式,而不仅仅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硬币,而是一枚现金,上面有植根于黄金和景泰蓝、屈辱和死亡的历史,因此,当那枚硬币没了价值,而且也不属于旧金山人时,他还热爱他和他的一角硬币,到底是在做什么呢?他认为德雷克和士兵和厄尼·保罗比凯瑟琳女皇的耳环更珍贵,或者糕饼女士们身处危险……除非他只身保护她们并让她们继续活下去,到底又是在做什么呢?所以说他已经改变了,放弃了友情,或者说他相信他这样做了,直到他看到阿尔玛·埃斯忒带着干血色的假发。她甜美的面容和半夜的肤色,被她头上干血色的一堆合成纤维嘲弄了,毁掉了。事情全都混到了一起。若是她像一圈花环中的叶子花似的,像个涂了唇膏的美洲豹幼仔似的,像个戴耳环的鳄梨似的……而且让他摘掉那耳环,这一切原是可以理顺的。     

    〃噢,宝贝儿宝贝儿宝贝儿宝贝儿。〃他说着,便走过去准备摘掉她的假发,举在手里,撕成乱麻,再狠狠扔出去,离她那半夜的皮肤和羚羊般的眼睛远远的。可是她却跳回来,大叫大嚷着,双手紧紧抓着假发,按在头上保护着不让他碰。事情全都混到了一起。他不知道该怎么想或怎么感受。那种晕眩感更大了,在头脑里形成了耳鸣。     

    吉迪昂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坐了下去。     

    〃别管她了,〃他说,〃她愿意要那副傻样,随她去吧。问问她那个美国姑娘的事吧。阿尔玛,告诉他。〃     

    阿尔玛告诉了他,但她离他远远的,这样他的手就再也够不到她的头了,也就没法剥夺她的红色假发了,那是她不得不自己买的,因为他失了信,既没给她寄来,来时也没给她带来,而这次他回来,事实上是要找那个美国姑娘,那才是他爱恋难忘的,而不是她。他已经把她撇在了脑后,而且忘记了给她带来她所惟一要求的东西。噢,她多好啊,她为他跑到店里,她还为美国黑人姑娘们打扫厕所,让她们在里面撒尿,收她们的小费,却不会被她们记住她的名字,可她还是不够好,因为这个吃巧克力的人当初知道她的名字就费了不少事,尔后就把她忘了个一干二净。她随后告诉他,她在机场做清洁工,她看见那美国姑娘登上了一架开往巴黎的飞机,肩上挎着一个大行李袋和一件黑皮大衣,她被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白皮肤的小伙子接到,他们在卫生间外的走廊里笑啊,吻啊,笑啊,还手挽手地走着去上飞机,在上飞机去的全部时间里,她的头都靠在他的肩上。她看到了,儿子也看到了:那双黑貂的眼睛在贪婪地盯着蓝眼睛,那人的另一只手放在她那蜜色的生丝般滑润的膝盖的内侧。他没法再往下看那些画面了,他就把头脑转到不相干的事情上。那是谁呢?是瓦利连的儿子,圣诞节没露面的迈克尔来接她了吗?那后来的又是谁呢?是送她皮大衣的那个瑞克吗?或者是纽约的一个什么人和她一起到这岛上来了?或者是她在机场遇到的什么人?事情全都混到了一起,就像他用光了笑弹,还踢了一个宪兵的裆,不过那件事是一清二楚的,当他缠着浴巾向窗外看着这同一个人的背影时,他是知道的:他当时并没想爱她,因为他失去她就没法活下去。可事情还是发生了,已经发生了,而且他身陷其中;被牢牢地粘住和挣扎着想要摆脱。     

    吉迪昂打断了他的问题。〃你想怎么办?〃     

    〃找到她。到巴黎去找到她。〃他用手掐着太阳穴,想制止耳鸣。     

    〃可要是她跟了别人呢?〃     

    〃我要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一个女人,伙计。只不过是个女人。〃吉迪昂耐心地开导他。     

    〃我非得找到她不可。〃     

    〃怎么找?巴黎可是个大地方。〃     

    〃我要弄到她的地址。〃     

    〃从哪儿?〃     

    〃从那边。〃     

    〃他们不会给你的。〃     

    〃他们会的。我要说服他们。让他们告诉我那男人是谁。她到哪儿去了。〃说着话他已经站起身。很紧张。急着要走。     

    〃你不是去要地址,你是要去伤人。〃     

    〃让他去,〃特蕾丝说,〃杀死他们,吃巧克力的。〃     

    〃别发疯了。不过是个女人,伙计。〃     

    真的。他想找到她,而且他也想毁掉一些东西。毁掉那个带走他的女人的男人……那是他在她睡眠中热恋的女人,毁掉他们初次做爱的地方,在那地方,她握起他的手,她害怕,她需要他,他们牵着手一起走上楼梯,就像如今她牵着别人的手走上飞机一样,要是她打算上飞机并把头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肩上,她当初就不该那么做。     

    〃把我送到那儿,〃他对吉迪昂说,〃现在就走,趁着天还有亮。〃     

    吉迪昂的舌头舔着他白玉般的牙齿:〃不。我不干。把你送去毁掉那地方?〃     

    〃我只想要她的地址。再没别的了。〃     

    〃那儿不会欢迎你,也不欢迎我。〃     

    〃我只和他们谈一谈。〃     

    〃要是他们不和你谈呢?〃     

    〃他们会的。他们会告诉我的。〃     

    〃不,伙计。那事已经了结了。〃     

    〃好吧。我就乘汽艇。〃     

    〃行,〃吉迪昂说,〃乘汽艇。大概不出两天吧,你大概就会冷静些了。〃     

    〃两天?〃     

    〃两天,对。星期一以前汽艇不会开的。今天是市场日。星期六。〃     

    〃我等不了那么长。〃     

    〃打电话给他们。〃     

    〃他们不会在电话上告诉我什么的。带我去吧。〃     

    〃这整个一个发疯,伙计。你不能去那儿。〃     

    〃我没有选择。我没别的事可做。你认为我还有选择的话,我会选择这条路吗?〃     

    特蕾丝转过身来,看着他。然后她又看着录音机上放着的飞机食品。〃我能带你去。〃她说。     

    〃你哪儿也甭带他去。你瞎得跟蝙蝠一样。〃     

    〃我能带你去。〃她又说了一遍。     

    〃太阳快落下去了。你们会淹死的!〃吉迪昂说,〃等天亮了我们还得去海边捞你。〃     

    〃我在黑天看得更清楚,我对那个渡口太熟悉了。〃

第五部分第73节:影响视线

    〃别信她的,伙计。我跟你说,别。〃     

    儿子看着特蕾丝,点了点头。〃送我过去,特蕾丝。〃     

    〃两个大傻瓜,〃吉迪昂说,〃一个瞎子,外加一个疯子!〃     

    〃吃吧,〃特蕾丝对儿子说,〃时候一到,我就带你去。〃     

    儿子站起身。〃我吃不下去,〃他说,〃而且我已经好几天没阖眼了。觉也不来,我也不饿。〃     

    〃那就跟我走吧,〃吉迪昂说,〃咱们出去。到'大五点'去喝点,放松一下。〃     

    〃不,〃他说,〃我不想要女人。〃     

    〃天啊!〃吉迪昂感到恶心。他虽然经历过不少世面,却从来没见过这么感情用事的,因此十分惊讶。〃好吧,哪儿的朗姆酒都是一样好。今天晚上要一醉方休。〃他走进卧室,回来时拿着个一品脱的瓶子,里边还有一半朗姆酒。他倒完酒,把一杯送给儿子,儿子小口小口地吮着,中间总要隔很长时间。三个人都坐在桌边,但儿子没有吃鱼和米饭,吉迪昂给他讲了他认识的女人的故事:她们的〃诡计〃和她们的〃方式〃,一直说到他在美国娶的那个护士并定居下来。他对那位女士的愤懑逐一闪现:她前次婚姻留下的几个孩子;她的苦痛;她穿衣服的习惯;她的笑声;她的亲戚;她的饭菜;她的模样。他承认她如何忠诚,但她也就是如此而已。否则,他发誓他绝不会在离开她时还心怀感激。事实上,她贪得无厌,自私、自傲还贪得无厌。他衣服都没脱就上床睡了,满脑子想的只是那个观点:美国黑人护士们的不正常的性饥渴。儿子躺在阿尔玛·埃斯忒有时用的帆布床上,这时特蕾丝还在收拾东西做好准备,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睡着了,直到特蕾丝把他叫醒。他坐起身来觉得轻松了,头脑中那种琴声似的耳鸣也停止了。她带了一个手电筒,但他们在下山的路上和找到〃法兰西价值〃号时都没用上手电筒,他们检查了一下油,一致认为足够他们航行一个来回的。他们从码头上划着船出去,直到不会惊动巡逻防走私的武装警察的距离,才发动引擎。天上下着小雨,雾汽越来越大,但海面上倒是风平浪静。特蕾丝坚持由她来掌舵,她说,因为她认识路,又没法给他说清方向。她行驶靠的是对水流的感觉。她只祈祷出海后别碰上大船,那会和浓雾一样影响视线。     

    他记得这段航程需要半个多小时,最多四十分钟,但这次走得好像更长。他们出海至少已经一小时了。小船规律地上下颠簸,左右摇摆。琴声似的耳鸣像精神病院的催眠曲一样又响了起来。他打了个盹又醒来;再打盹再醒来。每当他睁开眼时,目光都落在玛丽·特蕾丝·福高特影子里。而每一次她的双肩和侧影都变得更暗了……她的轮廓更模糊了。到最后他简直难以分辨出她了,只能感觉到她的脚抵着他的脚。连她的呼吸都听不到,因为压不倒引擎声和头脑中不停的耳鸣声。小雨停了,云低下来察看着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不声不响地打着瞌睡,无力地抵御着睡眠……另一个把头向地平线低着,即使她不那么瞎,也不可能看到什么。她那双放在操纵杆上的手灵活而稳健。她的上身直直地向前倾斜着,仿佛要听清海中鱼儿的呼叫。在奇妙的云层背后,群山四肢着地地趴着,在它们的膝部则是石头和永久的大海。特蕾丝关闭了引擎,操起一只桨当舵。海流载着他们,小艇似乎在随意漂流。她在艇的中部握着桨,直到触到了一块石头,她就劈开水,放慢船的速度,并且转了个九十度的弯,然后船便在微浪中晃动。儿子一震,睁开了眼睛。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天,看不见岛,也看不见玛丽·特蕾丝。海面十分平静,像是在环礁湖或者小海湾中。     

    〃到了,〃她说,〃我们到了。〃〃到哪了?〃他眼前只有一片雾霭,〃码头在哪儿?〃     

    〃在另一头。我们在骑士岛的背面。你可以从这里攀上石头。石头全都聚在这儿,就像一座桥。你一路爬过去就上岸了。〃     

    〃雾太大了,〃他说,〃我看不见路。〃     

    〃别怕。这地方没错。是岛的远处一侧。〃     

    〃我连屎都看不见。我简直看不见你。〃     

    〃不必看;要感觉,〃她说,〃你可以摸着路走,不过要快,赶快。我还得回去呢。〃     

    〃这没有意义。你干吗不走另一侧呢,码头在哪儿?〃     

    〃别问了,〃她说,〃这地方没错。〃     

    〃骑士岛?〃     

    〃对,对。是远处那头。〃     

    〃你有把握吗?〃     

    〃肯定。〃     

    

第五部分第74节:飞快,飞快

    儿子从他外衣的口袋里取出他的领带,把他旅行包的提手捆好。〃我闹不明白,特蕾丝,你好心把我带到这儿来,可是我没来得及感激,你已经让我难以上岸,更难以到那座宅子了。你这么做是何必呢?〃     

    〃这地方没错。就是你能做出选择的地方。在那边时你说你没有选择。现在你有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要是我没从这些石头上掉下去淹死,我就得踏遍这些山,到达另一侧。老天爷,足足有十英里呢。我得花一夜和半天……〃     

    〃赶快!下船。我得赶在水太浅之前离开。〃     

    他把领带系在腰间,这样,旅行袋就吊在背后了。然后他移过去试探石头。     

    〃不难,〃她说,〃爬上那块石头,下一块就在后面,然后再一块块地爬,就像走着一条路。最后就是陆地了。〃     

    〃你肯定吗,特蕾丝?〃     

    〃当然,当然,〃她说。就在他转身面向石头时,她触到了他的后背,〃等一下。告诉我。要是你找不到她你要怎么办?住在别的什么白人的花园里吗?〃     

    他向四下打量了一下,想告诉她只消管好她自己的事就是了,但在大雾中看不到她的脸使他闭上了嘴。     

    〃小伙子,〃她说,〃别去十字树林。〃她的声音是一种不祥的低语,从黑暗中像耳鸣般向他传来。〃忘掉她吧。她那方面没有一点为你的东西。她已经忘记了她的古老的特色。〃     

    他把她的话吞咽了下去,却没有说话,只是又转回身去,对着石头跪下去,伸出一只手去摸索。他摸到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突出水面,还是干的,而且很粗糙,但是挺大,在他看来,大得足以让一个大人站上去。     

    他向船外俯过身去,船歪了,进了些水。旅行袋笨重地碰着他的大腿。他又坐回来,解开了用领带系的结。〃替我保存好。〃他说。随后便用双手抓住那块石头,把身体撑到那上面。他在上面趴了一会儿,然后又伸出一条胳膊,用指尖摸到了那块石头的一块姐妹石。现在他可以嗅到陆地的气味了。     

    〃赶快,〃她催促着他,〃他们在等着呢。〃     

    〃等着?谁在等着?〃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那些男人。那些男人在等着你。〃她这时划起了桨,船在退去,〃你现在可以选择了。你可以摆脱她了。他们在山里等着你呢。他们赤身裸体,眼睛也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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