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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之隔-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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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相宇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周聿铭还没走远,他就挂着笑冲赵深打趣:“你还真是心疼他啊!这么久了都不肯换人,是认准他了?老爷子知道你交了这么个男朋友吗?”
    袅娜的风猜不出人的心思,欢快地将身后的闲言碎语送至他耳边。周聿铭面色一白,心神失守,千种惊涛骇浪都在胸中滚涌,但所有情感都拥在喉咙口不得宣泄,沉默一如十二月里没有月光的大海。
    赵深陪了整整一天,才把林相宇这尊大佛给打发走。林相宇对他离经叛道的私生活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一部分是出于看热闹的天性,一部分却也是出于自小同舟共济的交情。“你要是真喜欢他,一直放在身边也没问题,只是得小心了,不知会有多少人拿他当眼中钉。”夜间酒席上,林相宇举着杯子大发感慨。
    许是醉了,两人有意无意间都说了几句心里话。赵深手中转着酒杯,看琥珀色的光晕瑟瑟流转,仿佛是熏人欲醉的眼波。他一向量浅,今日却分外清醒,低声说:“有些事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放手哪有那么容易。”
    林相宇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赵深忽然扭过头来看他,眼神明亮锐利得惊人,有种冰刃般的锋利与脆弱:“这对我来说不是可以拿来做人谈资的事。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故意去招惹他。你回去之后,我也不希望听到走漏的风声。”
    他眼光一扫,林相宇就觉得好像头上淋下一捧雪一样,陡然清醒过来,打个寒战,酒意顿消。他干笑两声,乖觉地喏喏应和,移开话柄。那一刻赵深的敌意锋芒毕露,叫他胆寒,同时又心有余悸地想,原来那个他瞧不上眼的男孩在赵深心中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赵深踏着中宵的月色回去,惊奇地发现周聿铭还醒着,服过了药,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脸色苍白沉静,双眼黯淡无神。他在床沿坐下,注视着心爱的人清削的两颊,放低声音问他:“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可不利于你养伤。”
    自他苏醒以来,赵深的口气就是如此,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礼貌中透着隐约难言的亲密,关心中又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永远微妙的距离,是他刻意为之。他想靠近时会不会失望?想抽身时又有没有不舍?周聿铭忽然倾身过去,双臂一展就抱住了赵深。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体在他的臂弯中一寸寸僵硬。周聿铭觉得自己搂住的是一尊棱角尖锐的石像,想抱紧他需要很大的力量。
    “……其实,我早就听到过别人的闲话。”他在他耳边轻声呓语,“他们都说我是你……你养着的情人,有的话很难听,我不肯信。”
    赵深一下哽住了,瞳孔收紧,咬着牙说:“是谁散布这样的污言秽语?”
    偏偏不止一次,偏偏还叫周聿铭听到了,偏偏他还无力反驳。
    “或许在他们眼中,事情就是这样的,怨不得人。”周聿铭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可是你对我这么好……你喜欢我吗?”
    他忍着羞怯,期期艾艾地问:“在我失忆之前,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赵深张了张嘴唇,又无力地闭上。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无能为力地一步步走入命运的陷阱。但仔细一看,那些暗藏杀机的机关,又好像是多年前自己无意中留下的祸根。时至今日,作茧自缚。
    明明没有对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周聿铭的目光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稳稳地罩在当中,无路可逃。他在网中瑟缩战栗着,最后只能勉勉强强,避重就轻地解释:“我很喜欢你。”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告白……他恍恍惚惚地想。心中没有快乐,也没有悲哀,只有解脱后的空虚无力。
    周聿铭不自觉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点笑意,但下一秒就红了眼睛。盈盈的泪珠挂在仿佛朱砂染就的眼稍,好像绯红的莲瓣上拖了两行清涟涟的露水。
    这些天他守在变成陌生人的恋人身边,以朋友的身份不离不弃,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对不起,”周聿铭哑着嗓子,突然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去亲赵深的额头,“对不起我忘了你。”
    那个亲吻简简单单,只是嘴唇贴上肌肤,温温凉凉的慰藉。但这是赵深最难忘的一个吻,仿佛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第一束光从混沌外面照进来,第一道闪电炸响在他的额头上。他的心跳停了,呼吸止了,世间万物好像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他亲吻他额头的这一刻。
    “……我爱你。”赵深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抬起手回抱住了周聿铭。他们如愿以偿,肌肤相贴,四肢相缠,就像曾几何时在心中千百次地演练过那样。
    那一夜的表白是一道魔咒,一经出口,世界便迥然不同。赵深后来每每回想起那段时光,都疑心是从上帝手里偷来的日子——或者根本就是个梦。除却梦境,还有什么奇迹会来得不声不响,去得无踪无迹?
    周聿铭解了心中的疑惑,自以为真相大白,把那些梗在胸中的石头都抛下了。他悄悄问赵深:“如果我一直不恢复记忆,你会丢下我不管吗?”赵深愣了愣,低下头说:“怎么可能把你丢下。”
    等你把一切都想起来,到时就不是我丢下你,是你丢下我了。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但周聿铭自然不会知道他心里涌动的暗潮,他只是满载欢欣地听取了赵深的承诺,然后开心地笑起来。
    赵深每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心脏都会突兀地一跳。放下心中包袱的周聿铭看起来那么轻松愉悦,医院中一成不变的呆板日子都能被他过得有声有色,在平静中开出花来。
    他要复健,拉着赵深活动筋骨,赵深把手按在他纤细的腰上,隔着宽大的病号服感受肌肤的细腻,像绵绵的奶油一样诱着他的手陷下去。但这腰窝凹得过分,又未免惹人心疼。周聿铭笨拙地挪动脚跟,惊险的旧伤在勉力愈合的骨骼深处隐隐作痛。赵深沉默地跟着他移动,周聿铭偶尔抬起头来瞥见他的眼睛,热烈又温存,像是秋天定格在枫叶上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他分神时一头撞在赵深怀里,顺势就埋在他肩头伸手将他环抱住,然后就着他的肩膀低低笑起来。
    “好累啊。”他把重量全部移交到赵深的身上。
    赵深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赖着不走了?这是在对我撒娇吗?”
    周聿铭摇摇头,笑声忽然大了许多,阳光随着笑意浸过他的眉梢眼角,璀璨生晕。赵深看着他的五官骤然舒展,发觉这样明丽深刻的五官果然还是适合笑脸,不适合从前他终日阴沉积郁的表情。
    “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去吧。”他的手按紧了赵深肩膀,脸颊也贴了上去,“这样才叫撒娇。”
    他的语气又轻又软,句尾甜糯的语调和着吐息扫过赵深的耳畔,这令他的脸颊轰一下就燃了起来。几乎是下一秒,他就一把扛起周聿铭,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有时候周聿铭会按着赵深的眉头,疑惑地打量他,嘴里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你很爱生气,但应该比现在活泼得多。”赵深一时语塞,只有闷闷地说:“人总是会变的,那都是很早的时候了。记不得就不要努力想了,会头疼。”
    在周聿铭破碎的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实在不多,有关他的印象更是寥寥。他那浅淡的影子,恐怕还要追溯到高中时代,一切尚未发生的少年时候了。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赵深想必还会是当年那个鲜少皱眉、意气风发的小少爷,而周聿铭应当便是如今的模样——纯净如一张白纸,快乐到灿烂,仿佛是林荫间透下的暖融阳光。
    赵深在多次问诊后,心里也渐渐有了个揣测,周聿铭的失忆恐怕不仅是源自头部的创伤,更有心因性的影响在里头。那些悲伤不堪的往事,他都忘得一干二净,快乐的回忆却还隐约残留。只是他过往的半生中……称得上快乐的时候,委实太少了。
    多笑一笑。每天他看着周聿铭那双黑水银般的眼睛,都在心中暗自低语。无论现在的周聿铭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他想把过往二十余年中他错过的幸福都补偿给他,代自己,代所有人,代命运补偿他。
    
    第三十五章
    
    日子一天一天,像东流的河水一样过去。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就如太阳越过了正午,只有一分一秒无可挽回地颓落下去,光明渐熄,阴影渐长。难得的甜蜜中,渗进了一丝一丝的隐忧。
    周聿铭回想起来的事越来越多,旧伤也复发得越来越厉害。赵深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他痛苦,也害怕他真的清醒。以遗忘为代价换来的虚假幸福,究竟值不值得?他不知道。但他明白自己没有代周聿铭做选择的权利。
    专家组终于给出了完整手术方案。赵深问:“他的记忆会恢复吗?”那些年高德劭的名医纷纷摇头,表示这并不是一个可以掌控的问题,人心如何仰赖天意。“我们会尽力不让他之后的生活受到影响,把后遗症的伤害降到最低。”赵深永远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只有勉力笑着,心更深更深地沉坠下去。
    手术开始之前的某一个晚上,他牵着周聿铭的手到海边散步。这里景致绝好而人烟稀少,是富豪们的观景台。浅海木栈道曲曲折折,蜿蜒伸展,一直消失在视野尽头绵绵的波涛中。他们携手并肩踏过这条海上之桥,眼前是瑰姿艳逸的晚霞,侵袭的夜幕抹去了夕阳灼热的锋棱,浓金的晚霞变成了一抹一抹的粉彩色,像是某位天才画家闲笔涂上的水彩。霞光入海,变成水波中晃荡的深紫星辉,千千万万片破碎的宝石在紫色的大海中放出光亮。
    栈道没入浅紫的地平线里。如果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会不会走到那片粉紫交掺的天堂里去?
    赵深兀自走着神,周聿铭拉起他的手晃了晃:“这里真美啊,好希望每天晚上都有这种颜色的云。”他浅浅地应了一声,声音在平旷无垠的海面上传出很远,在零星岛屿间遥遥回荡。这一刻双目所及处,天上地下,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而他们也从未比此刻贴得更近。他的心中也从未有过比这一刻更强烈的冲动,想要让时光停驻。然而一切终不可得,就像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粉紫色的黄昏,第二片散发出同样光线的天空,因为明天升起的已经是明天的太阳。
    他忽然眼角发酸,又怕被周聿铭看见,不好意思,于是悄悄扭过脸去眨了眨眼睛。等到心情稍许平复,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微型八音盒,小心翼翼打开了放到地上。
    听到歌声,周聿铭笑着回过头来。他头发长长了些,海风吹得缕缕翻飞。养病期间他食欲不振,更瘦了些,扬起的衣袂间纤细的身形线条明晰可见。映衬在浩渺的天海之中,只是一阵风便能轻易吹去的影子。
    但赵深极缓慢又极专注地凝视着他,直到确信这个渺小的影子每一丝每一毫都已刻在了心上,随着血肉的韵律温暖地搏动着,每一次心脏的膨胀,都让影子涨满整片心扉。
    “怎么了?还放起音乐了?”
    “这种时候,没有音乐怎么行?”
    赵深缓缓低下头,一边膝盖沉沉落到地上,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单膝跪地,姿态完美,但从怀中取出戒指盒时还是由于紧张打起了哆嗦。
    盒盖弹开,两颗钻石相映争辉,那光芒微弱,却有不灭的力量。它没有晚霞瑰奇的变化和斑斓的华艳,然而那是直达永恒的纯净光芒。
    “请你……接受我,和你度过一生……”真正开口的时候,赵深才发现自己的言辞是这样苍白,亏他一向自夸口才,在任何事上都有绝对自信,到了紧要关头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男人向男人求婚该说什么?似乎没有神灵曾为此定下誓约,也没有诗人曾为此谱下优美的诗句,他大脑放空,只有重复很早之前就说过的那句话:“我爱你……”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他最后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我都会永远爱你。我承诺我会永远爱你。”
    世上的一切都不可捉摸。唯有他的心,可以把握,可以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中。钻石永恒的光辉照见他关于永远的诺言。他许诺不了命运,许诺不了明天,唯一可许诺的是自己本身。
    透过夕阳的一抹余晖,他看见周聿铭脸上挂着的泪水折射出近似苍红的颜色。然后下一刻周聿铭就冲过来抱紧了他,忘情地吻上他的嘴唇,修长的手指摸索着寻到他的手,隔着光辉流转的戒盒与他十指交缠。
    他把戒指珍而重之地套上恋人修长的手指,海风为他们奏唱礼堂前的赞歌。
    三天后,周聿铭接受了手术。醒来时——一个讽刺而荒唐的玩笑——他想起了一切,独独将失忆的这段日子尘封。
    惨白的太阳升起来了,昨日的晚霞风声,都长埋深紫色的海底。
    那一双经历了千挑万选才被递至他眼前的戒指,只闪耀了一瞬,就被收在上锁的房间中,沉寂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个寂寞的年月,那样漫长绝望的心情,以至于很多年后周聿铭终于记起往事,攥着那戒指,都觉得里头经年积淀的情绪沉重到无法负累。
    他在冰凉的地板上躺了整晚。妹妹生死未卜,赵深又身陷绝境,原本他就不得安眠。猛然恢复了记忆,更是浑浑噩噩,直至天明都仍未理清芜杂的心绪。
    最好是不要去想那个人,然而怎能不去想?
    第二日清晨,崔安怡便风尘仆仆地踏进了房门,她面上微露喜色,是这几天里少有的轻松。或许因了这个缘故,一贯心细如发的她竟未察觉出周聿铭的异样。
    “周先生!”她启唇唤道,容光璨璨,“太好了,您妹妹已经脱险了!”
    周聿铭抬起头,晃了晃脑袋,终于听懂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一个难得一现的微笑。这可真是几天来唯一的好消息,略略驱走了他心中的一点阴云。
    赵深手下请来的是全省最好的拆弹专家,经验丰富,出手稳健,在抵达现场后的短短数个小时中就找到了破解和拆除的办法。那个被困在绝望中的女孩也得以摆脱肌肤上噬人的噩梦,重获新生。
    “她被吓坏了吧?恢复过来没有?”周聿铭低声自语,苦笑在他唇边带出浅浅一道笑纹,纹理中有岁月的微辛,“都这么大了,也该自己去尝点教训了。”
    崔安怡矜持地笑着,恭谨注视他的脸:“您可以宽心了。现在有什么东西是您想带走的?我安排人替您收拾了,就去机场同周小姐一道出发吧。”
    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那么落落大方,精明干练都藏在娓娓的声调背后。那么波澜不惊,仿佛提出的不过是一个寻常协议,他们早已商量妥当。但周聿铭的耳畔、眼前、心底,都因她的一句话轰然遍起惊雷。
    “出发?去哪里?”他哑着嗓子问,不知为何竟不想听到她回答。
    崔安怡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心急,原来还没来得及对他解释。她竭力堆起礼貌的笑,婉言道:“这是赵总事先的嘱咐。等周小姐成功脱险,就送二位去美国。出国后的一切会有人替您打理,您和妹妹上班上学,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正常,水到渠成,理所应当,但打在他耳膜上却如同一记记敲响的重锤。远走高飞的确曾是他梦想的生活,但现在想来,已是隔世了。
    他旧日的故事生长在这所房子中,生长在他们一同躺过的这张床上,生长在那个梦中的海边。如果要告别,就要从生命中割走尚且鲜活的一部分。
    “……可他的情况还那么危急,他是因为我才遇险的,”周聿铭闷闷地说,他声音里有一种自肺腑中生长出的苍凉与无力,“他还没有安全,我怎么能偏偏在这种时候走?”
    “您去了安全的地方,他才能安的下心来……”
    “他现在根本什么消息都收不到,安什么心?何况赵阙是有多可怕,非要我出国才能避开?”
    粗鲁打断旁人的话,对周聿铭来说这种情形甚为少见。他几乎已克制不住心中翻腾的怒气和酸楚。同时他也有几分愧疚,因为他知道这怒意不是因眼前这个为他们尽力奔走的姑娘而来,是因了那个恣意妄为、疯狂草率、在他想走的时候逼他留下、在他想留的时候赶他离开的家伙。
    现在他才明白,放弃所有快乐不快乐的过去重活一次,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天真想法。
    任崔安怡再聪慧,一对上周聿铭那双泪意隐隐的眼睛,就失去了编造借口的力量。
    她的笑像粉碎的玻璃一样从脸上骤然跌落。
    “你真的不明白吗?”她低声问,第一次在他面前丢弃了那滴水不漏的客气。
    “反正都是要走,为什么不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走呢?”
    周聿铭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她的反问听起来荒唐,却又是那么顺理成章。赵深的确是会这样想,这样做的人。其实他们两人之间,占据主导的人一直是他。他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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