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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轻的把水杯放到沙发前的小方桌上，然后快速的跳起来，我勾住原也的脖子，我小心翼翼的问：“原也，你真的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吗？”

　　他看我，眼里，脸上都是笑，他回答的很大声：“是的！是的！傻朱朱！”

　　我又流泪了，紧紧的搂住他：“我很想看你的展览！非常想！而且越快越好！”

　　“所以……”他问我，但口气却很笃定。

　　“是的，所以我要跟你回C市！”真好，雨过天晴了！

十二章
第二天我向头递辞职信的时候他正坐在员工休息室里抽烟，我皱眉，然后说：“头，能不要抽烟吗？我有慢性支气管炎。”

　　他愣住了，看我，然后慢慢的把烟掐灭了，他说：“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因为你是头。”　

　　“所以……你认为现在我不是你头了？”他挑眉。

　　“头……”我提醒他，“我辞职了。”

　　“可是，我记得你刚签过一年的合同。”他淡淡的说。

　　我局促不安，小声说：“对不起……”

　　他轻轻的叹气，说：“去吧，去人事部办手续，早知道不应该让原也进来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竟然觉得这个剥削了我一年的，每加一笔奖金都要抖三抖的秃头老板很可爱。

　　于是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飘了一年之后，我带着和一年前差不多的行李和原也登上了去C市的飞机。

　　走下飞机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初秋的天气很有些凉意。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我仔细的打量这座城市。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但以前都是以过客的眼光去打量，而现在，有可能这城市就是我居住一辈子的地方了。道路很干净，两旁的梧桐树高大魁梧，高楼大厦在夜空中闪着瑰丽的光芒，一切看上去都很浮华。然而渐渐的，车道旁的景色就变了，两旁的景观树变成了香樟树，高楼大厦越来越少，灰色越来越多，直到完全见不到六层以上的建筑物。车拐进一条肮脏的小道，有简易房、还有大排挡和洗头店，店外闪耀着艳俗的霓虹灯。然后车停了，我听到原也说：“朱朱，到了。”

　　车停在巷口，我下车的时候直觉踩到了什么东西，借着昏黄的灯光，我发现竟然是一只死老鼠！本来干瘪的身体泡了水又发“胖”了。“啊！”下意识的，我惊叫起来。原也从车的那一头跑过来，看着我盯着的东西，冲着我笑，不过是不好意思的笑；他说：“朱朱，对不起，吓着你了。”我跟着原也往小巷深处走，没有路灯，整条巷子唯一的路灯就是巷口那一盏。没事，我并不是没有走过这样的黑，小的时候，和青一起出去的夜晚经常黑得吓人，只是不知为什么这样得黑暗让我恐惧，我不知道两旁的房子里会不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巷子里很安静，淅淅沥沥的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唯一的声音是我和原也的脚步声，每踩一下就会发出听起来巨大的声响。原也停住了，停在了小巷里唯一亮着灯的地方，他轻轻扣了两下门上的铁环，在黑夜里发出清脆的“啪啪”声，门“咯吱”一下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瘦瘦的老人，借着温暖的灯光，我看的非常清楚，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瘦的人，甚至不能想象。他的眼睛深深的凹进眼眶，每寸皮肤都紧贴着皮下的骨，脸上纵横着无数条皱纹，头发花白，如果不是眼睛偶尔转动，我会以为这只是铺着人皮的骷髅。他的嘴部的皮肤扯动，我听到他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慢慢的、沙哑的说：“快进来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三章
一间私房。我走进屋子。三个人进来之后竟然感觉拥挤。一眼看到的是一张饭桌，大概一平房大小，上面铺了块玻璃，四个角有两个是碎的。底下押着的是一张女明星的海报。饭桌对面有一个简易的厨房，所谓厨房就是一个煤气瓶，一个煤气灶还有一个可能原本是白色但现在已经变得黑黑黄黄的抽油烟机。墙壁用的是白色的涂料，但可能时间过长，很多地方开始脱落，露出黄色的泥沙，这样的墙壁上竟然挂着画。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照片。黑白的，大概是原也喜欢的叫森山大道或是布列松拍的照片。天花板上有黑色的霉斑还有黑色的蜘蛛网。这竟然就是原也住的地方！竟然就是这整天嘻嘻哈哈、笑得灿烂的说要捕捉天底下最美的东西的原也住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住在了阁楼上——原本原也的房间，原也和他的养父挤一起，他们睡在底楼。我终于承认我父亲的伟大了。我的确应该为是我父亲的女儿感到骄傲，起码他让我这二十四年来衣食无忧，我躺在原也的钢丝单人床上的时候望着抬头就能碰触到的房顶想。大概已经很晚了，我却依然没有睡着，我可以清楚的听到楼下原也和他父亲的房间传出的声音，有人在不停的翻身，有人打着呼噜，睡得正熟。那个翻身的应该是原也吧？他竟然也睡不着吗？窗外的野猫在不停的叫，声音凄厉而绵长，就像是婴儿的哭声。我承认我被这样的环境吓到了，如果不是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会以为只是在做梦。本来跟原也一起来这个城市我是欣喜的，充满期待的，但现在这样的期待成了泡影，一下子无影无踪了。我开始犹豫，我开始彷徨。我心底有两个声音在不停的争吵。其中一个说：阿丹，你看，你要和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过一辈子吗？和他在一起，你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另一个声音说：阿丹，你难道因为这些要放弃你追求那么多年的东西吗？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关系，他会给你的，将来会慢慢有的。第一个声音又说：跟着他你会吃苦的，哪怕是回自己家也比在这里好啊。后来的声音说：他那么有才华，怎么会一辈子贫穷，就算是又怎样？有情饮水饱啊。我的耳边嗡嗡作响，盖上被子竟然还能听到争吵声，被子上有一种我特别熟悉的味道，十几年前这种味道在我小时候住木楼梯下面的时候闻到过——那是老鼠尿的味道。

　　早上尝试着几次睁眼，居然酸涩得睁不开，可见我昨天的确睡得太晚，下床，脚下是可移动的正方形的木板，把木板往上提就可以看到底楼的房间，我踩着下面的梯子下楼。每踩一层都小心翼翼，因为扶梯发出支支的声响。

　　原也坐在餐桌前，桌上放着一份豆腐花。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十四章
看到我，原也笑着说早，然后把新买的牙膏牙刷递给我，“快点刷，然后吃绝对好吃的豆腐花。”　

　　“你呢？吃过了吗？”我说。

　　“早吃了，现在已经九点了，朱朱。”九点？原来我睡这么晚？那么原爸爸呢？“我爸啊；”原也替我往牙刷上挤着牙膏，“他去上班了，他在饭店做，每天四点就得上班了。做早餐。”

　　“哦。”我轻轻应一声。空气顿时沉默起来。

　　豆腐花上面有虾米，榨菜、还有香菜，卖相不错，还洒了芝麻油，一口吞下去，很滑，很嫩，很香，的确很好吃。正吃着，我听到原也好听的声音，他说得很慢很小心：“朱朱，这就是真实的我，其实这也是我带你回来的一个原因。我想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示给你看。你可以接受这样的我吗？这房子是我养父的，我养父因为养大我已经没有任何积蓄了。他只是一个餐厅的下面师父，一个月拿八百块。你现在还要和我继续往下走吗？”

　　我抬头看他，他现在一脸严肃，反而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原也了。

　　慢慢的；咽下最后一口豆腐花；“豆腐花很好吃。”我放下调羹说。

　　原也愣住了，傻傻的看我。他没有料到我竟是这样的回答。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听我说原也，我考虑了很久，真的，所以今天早上才起得晚了。这个房子和你的养父的确昨天晚上吓到我了。我甚至不相信在城市里还会有这样破旧的房子。也不敢相信你是在这样的房子里长大的。所以，我考虑了很久，我是不是还要和你走下去。”

　　他眼里闪过一丝什么；然后紧紧的抓住我的手。

　　“我做的决定不会后悔，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么我会跟着你往下走，反而我要感谢原爸爸，要不是他，你不一定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而且，原爸爸把你养的真的很好，你真实、乐观、开朗，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一口气说完，我如释重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原也一把把我拉进他的怀里，轻轻的抱着我，许久，他才说：“朱朱，你是在求婚吗？”

　　我笑，轻轻摇头：“不是，我把这个权利让给你。”

　　那天之后；我就在离原也家不远的小区里租了个一室户。我不想在原也家住。不错，我害怕老鼠的味道，小的时候这股味道就让我恶心。但更重要的是，我害怕和原也住在一个房子里面，我不想青椒炒蛋的事情再一次发生。直觉的，我认为这样会伤害我们两个人。所以我租了房子，钱是我自己出的，看了原也家的情况，我不忍心让他再出一分钱。我开始找工作，付完半年的房租，身边的荷包小了一半。我在网上登简历，查找一切与编辑有关的工作。隔天，我竟然就收到了电话。一个很甜美的声音说：“小姐，这里是××保险公司，现在通知您周五过来面试，公司地址是……”我把电话挂了。我简历投过保险公司吗？好像没有吧。没多久，又有电话打来：“是朱丹小姐吗？请于×月×号来××保险公司面试……”一连几天都是保险公司的电话，而我所企盼的几家杂志社却没有一家有回应。原也呢？原也很忙，他忙着冲胶卷，洗照片，一个月之后要办摄影展，他忙的恨不能分身。

第十五章
我每天睡到十一点起床，然后随便在小区附近买些东西吃，有时是拉面有时是麻辣烫，偶尔吃麻辣烫的时候我会想起关梓严，我想大概是身边没有原也的缘故，但脑子里刚浮起这人的名字，我就会狠狠的甩头，把他从脑中赶出去。然后我会去附近的网吧上网，网吧里通常人很多，有些甚至是中学或小学生，大概是逃学的，三五成群，肆无忌惮的抽烟，然后大声的说着黄色的笑话。我通常去的网吧叫多彩鱼，特别有意思的一个名字，我曾经想过是否网吧的主人是个女孩，或者他有个女朋友，因为这个浪漫的名字在网吧中的确少见。一般的网吧会起得很暧昧，有叫“相约”或“心相印”的，也有的起名时压根不愿动脑，直接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比如“阿杰”或“阿豪。”我不否认在大街上这么多网吧中选中这个网吧是因为它的名字。

　　我一进网吧，会有一个长得胖胖的很可爱的女孩子给我一张卡，然后登记名字，我熟练的查卡，上网，为了避免听到孩子们的“声音”，我会戴上耳机，搜一些歌来听，当然可以的话我还想塞上鼻塞，网吧里的烟味很呛人，我知道这样会刺激我的脆弱的呼吸道，但是除了网吧，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我一遍遍在各个求职网站投简历，做完这些之后，开始漫无目的的在网上游荡，看人家的BBS，或者无聊的原创小说。走出网吧的时候基本上天已经发黑，我之所以出网吧是因为觉得肚子饿了，然后我会继续去吃路边摊，吃完后回家或者去原也家。我大概两天去一次，不可否认我不大愿意进那条巷子，不仅仅是因为巷口的垃圾堆，也不仅仅是因为路上随处可见的不知是人还是狗的粪便，不仅仅是从洗头房出出进进的露胳膊露腿的一看就知道做什么职业的女人，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尽管是白天进巷子，透过每户人家敞开的门看进去，都是黑乎乎的，让我感到冷，尽管现在才刚入深秋。我会去原也家是因为他忙的没有时间出门，他几乎24小时的工作，他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因为小阁楼仅有的一扇窗被他用黑色胶带封住，变成暗房，他用尽可能多的时间冲洗照片，累了就睡，饿了就吃饼干，或者吃我偶尔带去的食物。我会轻轻的敲阁楼的地板，然后他会拉开一条小缝，把食物拎走，问我白天还是晚上，几点，然后哦一声，再把木板盖上。尽管在片子里看到过暗房，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暗房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大概五平方的屋子里因为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变得很满，更满的是暗红色的灯光下桌上堆的照片以及空中无数条线上晾着的胶片。

　　这样的生活让我有了几点体会：一、原来像我这样整天无事可做的人有很多。二、那家叫做“兰州拉面”的店是最附近最好吃最便宜的店。三、原爸爸工作真的很早出晚归，有时晚上九点多我送原也的晚餐过去，底楼还是没有人。四、原也追我的时候的确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在B市的时候他几乎24小时都有空，而现在正好相反。在过了两个星期这样的生活之后，我买了件套装，准备去最近打来电话的保险公司面试。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六章
我找到公司地址的时候有些惊讶。这个保险公司竟然很大，市中心占着很的的一栋楼，这个楼顶部还有公司的标志。一走进公司，我发现今天的打扮竟还是寒酸的。门口站了两排美丽的女子，每边各三个。统一穿着银灰色的套装，干净、得体、端庄，化着精致的妆容，几乎像是刚从杂志里走出来的，我扯着自己的黑色套装，里面竟然还穿着白色的羊毛衫，在温暖如春的室内竟是这般不合宜。其中一个女子问我面试的是哪个职位，然后告诉我应该上五楼，找王经理。她冷淡的态度让我觉得难堪，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被如此冷淡的对待。我感觉我的自尊被她从身体里抽出来，然后一下一下被5厘米高的鞋跟践踏。五楼有很多人，男男女女都穿着职业装，原来被我唾弃的保险也有这么多人竞争。王经理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坐在窗口的沙发上，冷冷的高傲的看我，她说：“你为什么要来应征这个职位呢？”

　　一般所有的单位都会这样问，但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问题，绝对不能反映出任何东西。难道要我实话实说是为了钱吗？虽然我觉得大部分人找工作都是这个原因，但肯当着面试官承认的少之又少，所以这真的是一个傻问题。于是我说：“因为这个职位有挑战性。”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她没有迟疑，大约这个答案非常大众化，继续问：“那么你觉得相比其他应征者，你有什么优势呢？”

　　我考虑了很久，学历吗？没有，本科一抓一大把；专业吗？不好意思我学的跟这个一点的关系都搭不上；经验吗？没有，一点都没有，我甚至从来没有买过保险。于是我只能说：“真诚。”是的，我只有真诚。除此之外什么优势都没有。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得起立离开这个地方了，因为这位王经理的眼睛已经开始从我脸上移开看下一个应征者的名字了。果然，她用她冰冷的声音告诉我：“朱小姐，麻烦你回家等通知好吗？”好，我立刻起身。走出那栋大楼的时候，我第一次外面原来很冷。以前所有的骄傲，考上B大的骄傲，拿奖学金的骄傲，被杂志社重视的骄傲都变成云烟消失了。在这个城市里，我一无是处。

　　后来我把面试过程发到BBS中时，立即有人上来嘲笑，他说：“真诚？你知道吗？做保险最不需要的就是真诚。”我恍然大悟，决定以后绝不买任何一份保险。

　　日子继续这样过着，我照样去打电话来要我面试的各种各样的公司面试。有一个是职业枪手公司，帮别人写各种文章，包括发言稿、毕业论文，甚至是葬礼或婚礼致词。还有一个是电话推销公司，负责专门向有孩子的家庭推荐新出的一本儿童读物。这些面试的经验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这个城市在排挤我。所以我在多彩鱼里面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整夜不回家，甚至忘记两天一次要去喂原也。这样的生活还使我的老毛病复发了。我猜想原因之一因为整天泡在烟味浓重的网吧，之二是冬天马上要来了。我开始咳嗽，有时甚至咳得所有网吧里的人回头看我。我一直担心那位胖胖的可爱的女孩会把我从网吧赶出去，但幸好没有。于是，我继续在网吧弥漫着的烟雾中荼毒我的肺和气管。

十七章
这样的日子结束在十二月。原也冲出他的阁楼，抱着我大喊大叫，他说：“朱朱，我出关啦！三天后展览就开始啦！”我看着他瘦削的脸，觉得这一个半月过得如此漫长。

　　展览还是办在上次《爱》摄影展的地方。我没有拿到请柬。原也说：“你尽管去。没有人会拦着你。”我怀疑的看他，他笑得很神秘。我甚至不知道这次展览的名字。展览在下午两点开始。原也先从家里出发，他说要去布置会场，并且嘱咐我一定要去看展览。我到达那里有点恍惚，一年前的展览上我认识了原也。现在回到这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的地点，一样冷冷清清的季节，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