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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书房出来时，九黎有几分沉寂，没了和身边的黑颜烬开玩笑的心情，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空中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想着明天的事，心中隐隐不安。

卷一：浮世倾觞（宫华篇）　第十一章　云曦

　　　　凌晨天微亮，九黎打了包裹，化身成男子模样，和黑颜烬一起，留了封告别信，便匆匆离开，向京城刑部行去。

　　　　路上，九黎兴致道：“阿烬，你说我若是进了宫，你还怎么保护我？”

　　　　“……”黑颜烬选择保持沉默。

　　　　九黎便又道：“不如你化作女子，假扮我的丫鬟如何？你是狐狸，变个身轻而易举不是？而且你长得也不错，变作了女子，那也当是倾国倾城，说不定被哪个皇子看上了……”突然间，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感到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要将她冻成了冰人。

　　　　“呵呵，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她连忙解释。

　　　　黑颜烬脸色紧绷，漆黑幽冷的目光眺望悠长的街道，似乎也在思索着这事。

　　　　京都共划分为七个区域，晁阳区，定蚂区，仙佯区，紫渡区，泾河区，宪风区，紫皇区。其中紫皇区为皇宫所在地，被人们誉为祥和盛平、象征无上尊贵之祥地。而宪风区最小，为大朝刑部所在地，与紫皇区虽相隔最近，但位于紫皇区风向下游，应了风水神相之说，便是被神灵压制之地，可用来关押重犯，而触不了大朝的圣气。

　　　　王爷府在紫皇区边境，与宪风区相隔了三四个道路。九黎与黑颜烬脚步虽不慢，也是晃荡了三四个时辰才到达了刑部。黑颜烬用了七王爷府的牌子，很容易便被人请入了刑部总司的府中。

　　　　九黎和黑颜烬在大堂坐定后，领路的小衙差弯着身子道：“请二位稍等会，总司大人由于事务繁忙，估计还在忙着审理案牍，小人这就去请。

　　　　小衙差一走，便有丫鬟送上茶水来。不过，九黎现在哪有喝茶水的心思。想着夏云欢此刻受着牢狱之苦，不知何时会被判刑，心中早已乱如麻团。

　　　　不一会，顾云曦来了。

　　　　她手拿竹书，穿着绣着虎头纹的清一色官服，头上所有的青丝皆束在官帽之中。清秀的脸蛋轻妆淡抹，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也当属风华绝代，另有一番风骚。

　　　　当年那只彩色的蝴蝶如今早已脱去了稚嫩的彩衣，成熟的样貌夹杂着官员特有的神韵，如一支寒梅，绝世而独立。

　　　　九黎暗暗点头，当年的小丫头果真是长大了，出落得如此大家风范。

　　　　顾云曦并没有注意到九黎的存在，却一眼认出了一直为七王爷夏白鹤效命的黑颜烬，俯身坐下，翻看着手中的竹书，几乎无视的态度，“我当是哪个故人，原来是七王爷府中的侍卫。怎么，昨日贵府里的客人被抓来了，今日便来要人了？”

　　　　黑颜烬微微皱眉，嘴角扯出冷笑，眼角余光掠向一旁一直好似很紧张的九黎。

　　　　九黎知道自己这女儿的身架，男儿的打扮，一副普普通通的模样，很容易便被忽视了。她只好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微笑，“如果你愿意放人的话，那自然彼此都高兴。云曦。”

　　　　大概是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了，顾云曦浑身一颤，目光缓缓从书上抬起，定定地看着九黎。

　　　　九黎在顾云曦的眼中依次看到了害怕、疑惑、和不相信，她也跟着欣喜、感叹、紧张。

　　　　竹书忽地从玉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沉闷声响。顾云曦撑大了眼，兀的站起，怒问：“你……你是谁？”

　　　　九黎愣了：难道八年的时间就教她忘了姐姐的模样？

　　　　唔，自己现在还是个男子的身份。她猛然打了个激灵，身体轻轻一跃，便化作了白狐，堂而皇之地钻入黑颜烬身后的背包里。折腾了一番后，跳出来时，再次一变，便穿上了女儿装，眯着眼睛站在顾云曦面前。

　　　　对九黎的肆意妄为，黑颜烬真心不想说些什么。幸得这里除了他们三个尚无外人，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现在呢？认出来了么？”九黎微微一笑。

　　　　“姐……姐……”顾云曦突然满面惶恐，腿下一软，顺势倒退着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九黎挠了挠太阳穴，有几分尴尬，“这个……算是猜对了一般，呵呵……”渐渐严肃认真起来，“你姐姐八年前死了……嗯，她确实已经死了。”

　　　　“死了？”顾云曦仍然死死地看着九黎，稍微冷静了许多，缓缓站起，“那……那你是谁？你的模样……”

　　　　“我的模样……”九黎再次陷入了谈话的瓶颈，一时还真不知该从何说起，“这个……要怎么解释呢？”

　　　　“你……方才变成了狐狸？”

　　　　“嗯，是啊。”

　　　　“你是神明？”

　　　　“算……算是吧。”

　　　　想来，人类一向把狐狸奉为神明，这样回答应是没错。

　　　　“你是姐姐死后化成的神明？”

　　　　“……”九黎再次点头，“算……算是吧。”

　　　　顾云曦似乎再次呆了小会，突然走上前，按照神佛参拜的礼节，拱手向九黎行了仪礼，认真道：“姐姐这番回来是有何事？”

　　　　“我不是……”九黎戛然而止了辩解，回想姐姐这一称呼实在很是享受，便不在身份称呼上纠结了，“我是想来请你帮一个小忙。”

　　　　“什么忙姐姐尽管说，妹妹自当竭尽全力。”顾云曦道。

　　　　黑颜烬顿时大跌眼镜：阿黎的肆意妄为，竟能让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阿黎，你也委实算得上是个人才了！

　　　　九黎此时自然也是高兴地狠，便道：“你可否将那个叫夏云欢的男子给放了？”

　　　　顾云曦嗤笑一声，道：“请神明吩咐我力所能及的事。这个事，实在办不到。”

　　　　九黎眼神微微一颤：“这……这是为何？”

　　　　顾云曦坐了下来，似乎从方才的恐慌中完全冷静了，冷笑着拿起竹书，一边阅着一边如初始那般漠然道：“想必神明姐姐是被人所托了，不过您这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你八年前就死了，凡间的事你现在了解多少。不感谢我当年成就了你的死让你成了神明，也就罢了，如今还要为难于我，荒唐。”

　　　　感激你杀死我？九黎瞬间石化，喃喃：“呵呵，你若不提，我倒还忘了还有这码子事。”

　　　　这时，黑颜烬一把拉住了她，冷静的目光告诉她：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现在惹恼了她，那我们将再没有机会救夏云欢，更没有机会进宫。

　　　　九黎暗暗点了点头。

　　　　顾云曦却没察觉九黎二人的心思，自顾自地继续道：“你可知道，夏云欢假冒皇太子，欺骗太后皇帝，欺骗了我大夏国的黎明百姓，其罪大过于天，就是死了一百次也不足以将其罪过抵消。

　　　　上至皇后、太后、皇帝，下至百官大臣、黎明百姓，可是都恨透了夏云欢。我若是公然放了他，别说我的性命不保，我的家人也要跟着遭殃。姐姐，我的家人好歹也曾是你的家人，你不会忍心看着我们送死吧？”

　　　　听着这番有理的话，九黎更加平静了些，想了想，道：“若是有皇帝的圣旨呢？”

　　　　顾云曦抬头看了一眼九黎，“若是有了圣旨，我自然得遵命放人。”

　　　　“那好，我并不要求你现在放了他。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拿着皇帝的圣旨来接夏云欢。而在此之前，你得保证他不死。”

　　　　顾云曦合起了竹书，不耐烦地看着九黎，“我说你这神明怎当得这么糊涂，如此重犯，死刑是我说能定就能定的么？什么时候杀他还不是太后皇帝说了算。”

　　　　九黎顿时结舌：这……这要怎么接下去啊？

　　　　“你只需保证他一个月即可。”黑颜烬突然开口道，“若是你连这个也不能做到，那么恐怕你的性命也将不保。”

　　　　“哈哈……这话说得荒唐。你莫不是指你会来杀了我？”顾云曦冷嘲。

　　　　九黎握紧了拳头，突然想到了八年前换身份一事，连忙道：“不，黑颜烬不会杀了你，是太后和皇帝会杀了你。别忘了，你可是和夏云欢一样欺骗了太后和皇帝。云曦，你用着你姐姐的名字，欺骗了太后和皇帝。”

　　　　“什么？你说什么？”顾云曦终于再度露出了慌乱地神色，惶恐地望着九黎，手颤抖地摸着竹书。

　　　　“我说你用着你姐姐的名字欺骗了太后和皇帝。”九黎颤着声音道，毕竟第一次这番用威胁的语气，有些不适应，“只要我将此事向外一宣传，想必很快便尽人皆知，即使深宫内的太后和皇帝应该也会听得到吧。”

　　　　“哈哈……”顾云曦突然大笑起来，脸上堆起了敬意，站了起来，“姐姐，你变作神明之后，聪明了。好，我答应你便是了。我会拼尽口舌，想方设法将刑期延至一个月后，但仅有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是你不能拿的圣旨过来，就算你将我杀了，我也无能为力。”

　　　　事情终于定下，九黎擦了把冷汗，连忙喝了口茶。想来，方才那个点子，也真亏她想得出来。她竟也变小人了，竟懂得威胁了。实在罪过，罪过……

　　　　黑颜烬扯嘴无奈一笑，冰冷的目光转向顾云曦：“还有一件事，我们的进宫事宜，也要麻烦你操办一下。”

　　　　“什么？”顾云曦从来没有被人威胁过，本就已经心头积郁，听了又一个要求，格外气了，“你们可不要太过分。现在皇帝病重，新太子即将登位，皇宫院内人心惶惶，哪容得什么外人入内。就是我，也只是呆在府中静听上头命令，什么时候有召见才可入宫。你们莫欺人太甚！”

　　　　“并非是要你亲自带我们进宫。你只需将阿黎的名字以你父亲义女的名义，上报给负责选秀的官人即可。这点，对丞相女儿的你而言，轻而易举。”黑颜烬缓缓道。

　　　　九黎眨了眨眼睛：对啊，若是由云曦直接将这事办了，便不用去见顾仁德了。她可不想以现在这个非人的样貌去见还是人类时的父亲，那场景该是多尴尬啊。而且，其实她对那个父亲并没有多少记忆可言，也谈不上多少亲情。

　　　　顾云曦此时是完全败下阵来，脸色煞白煞白，浑身颤抖，“甚好，甚好，我会为你们准备好一切，你们只管进入皇宫问皇帝要来圣旨。也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们，皇宫深院，进去了，可就很难出来了，里面的狼豺虎豹可是吃人不会吐一根骨头的，就是神明，他们也不会敬让三分。你们若是死在那里，可怨不得我！”

卷一：浮世倾觞（宫华篇）　第十二章　痴怨

　　　　九黎怔怔地望着眼前几近疯狂的顾云曦，从她身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年那个腻歪着姐姐撒娇的小女孩身影了，脑海却不断浮现八年前悬崖边上的那张面孔。

　　　　顾默消失了，连同她以往所认识的人一同消失了。留在这世间的，对于九黎而言，大抵都是些陌生人罢了。

　　　　微微吸了口气，九黎尴尬地笑：“怨不得你，怨不得你，自然是怨不得你，呵呵……”

　　　　顾云曦狠狠地瞪了一眼，叫唤了丫鬟来，简单吩咐了些待客之事，又对九黎与黑颜烬道是出去帮他们办妥入名选秀之事，便离开了府上。

　　　　丫鬟领着去客房的路上，九黎一再地叹息，终是忍不住：“阿烬，我……。”

　　　　黑颜烬斜着目光，看向九黎，道：“阿黎，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事情做好了，便开心了。”

　　　　“我知道……”九黎含着委屈抬头望天，“谢谢你，阿烬。”

　　　　顾云曦回来时，给了九黎一道金牌，道：“明日，你拿着此金牌前去殿阁大学士罗漫文府中，罗大学士素来与我爹交好，我已经向他交代了你是我爹义女的事，他会善待你，并安排你跳过诸多复杂的选秀程序，直接将你送入宫中进行最后三轮的选拔。”

　　　　九黎接过金牌，满脸兴奋，“云曦，你真是厉害，我越来越敬佩你了。”

　　　　顾云曦眼下此处瞅了一眼，见走廊上此刻并无人走动，阴沉着脸道：“你以后还是唤我顾大人罢。”说完，她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云曦的背影，九黎挠着头，“顾大人啊！”她不由生出一丝怜悯。

　　　　下午时，九黎便打听清楚，刑部牢狱与刑部总司的府邸相距并不远，走路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深夜，她便强行拉着黑颜烬，穿上夜行衣，去了大朝天牢。

　　　　关押重犯的地方固然是重兵把守，层层围困，可任谁也不会注意到夜色中那两只黑色的小狐狸鬼鬼祟祟的身影。

　　　　凭借着狐狸身体的轻巧敏捷，九黎和黑颜烬很容易便进入了天牢底层，最后在一间密闭的密室找到了正昏迷着的夏云欢。

　　　　九黎颤抖地摸着夏云欢满身的冒血的伤痕，嗅着空气中腐肉糜烂的味道，想要呕吐的同时，又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才短短一天的时间，夏云欢便伤成了这个样子！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人类逼供的手段么？明明没有犯过任何错，甚至不曾伤害过任何人，夏云欢却要遭受如此待遇，这世上的公平人情都只是饭后甜点，用来说笑的吗？

　　　　九黎一直保持着黑色狐狸的状态，强忍着眼泪，抬起头看向恢复人形的黑颜烬，“阿烬，救他，救他出去……”

　　　　“救得了他一时，却会害了他一世。”黑颜烬站在石室门前，右手抓着被打昏的士兵，“我们要救他，但不是现在。”

　　　　“可他都伤成了这个样子……他……”

　　　　“他死不了。在这里，没有人敢轻易杀他。但出了这道门，杀他的人便多了。”黑颜烬淡漠道。对于杀手而言，这种程度的伤害在他眼里不过是给肌肤挠了痒，疼是疼了点，但不会伤及性命。也大概因此，他并不担心夏云欢现在的状况。

　　　　九黎自然知道黑颜烬话是有理的，可是一时还是生了黑颜烬的气，便道：“你先出去，我想单独陪他一会。”

　　　　黑颜烬俯身化成了黑狐狸，迅速消失在火光中。

　　　　这一夜，九黎陪着一直处于昏迷中的夏云欢，用着顾默的身份，说了一夜的话。而那些话，都是她是顾默时，一直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云欢，其实那个时候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弹奏的那首桃渺山曲？”

　　　　“你那么喜欢我的曲子，那么我呢？你可曾喜欢过半分？”

　　　　“为什么还是那首曲子，我可以弹奏别的曲子吗？”

　　　　“其实我是个怪物。你真的不嫌弃我吗？”

　　　　“你那次隔了好多天，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

　　　　……

　　　　“我不能嫁给你。我是个怪物，不能嫁给你……请你放过我……”

　　　　“我那时要嫁给别人了，你也要娶别的女子了，我那时便想我们就此别过吧。”

　　　　“就在我快要死的时候，我突然间看到了你。你相信吗？我看到你一个人在皇宫里，很落寞悲伤。”

　　　　九黎流着泪，将顾默的话全部倾吐，纵然知道没有人可以听得懂狐语，仍坚持说完。

　　　　最后，她苦涩地道：“夏云欢，知道吗？顾默曾经爱过你，虽然她自己并不懂得何为情爱。可是，天不遂人愿，命运棒打了鸳鸯。”

　　　　“拆了鸳鸯，破了姻缘，害了人牢狱之灾。你说，冥冥中，是不是有谁将事情都安排好了，为了应那句好事多磨难。”

　　　　然而，有一句话，她只能留在心里：

　　　　只是，云欢，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再爱你了。曾经那份深情，已经被时间的洪流冲走，冲得一干二净。云欢，拜托你，忘了顾默吧，她已经……死了。

　　　　……

　　　　……

　　　　五更天的时候，黑颜烬回到牢中，将九黎带了出来。

　　　　回到王爷府，九黎便直奔了顾云曦的房间。然而丫鬟告诉她，刑部总司一夜未睡，一直在书房。九黎便又奔了书房。

　　　　刑部总司的书房因为积压着诸多囚犯的罪文，所以没有什么书香之气，有的只是阴寒的戾气。

　　　　九黎踢开书房的房门时，顾云曦正打着哈欠从案牍上爬起。

　　　　九黎并不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人，见面便开门见山：“云曦，为什么要对夏云欢用刑？难道你也善用贪官的那套吗？”

　　　　顾云曦并不引以为然，走向九黎，伸着懒腰，漠然道：“我对他用刑并非为了逼供什么，只是出于个人的厌恶而已。我讨厌他，就打他了。一个死囚犯，就该在死前多受受罪，以免下了地狱，刀山火海的不适应。”

　　　　顾云曦话音未落，九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地愤怒，一巴掌挥了过去。

　　　　“啪！”很清晰的耳光声忽然响彻这个房间。

　　　　顾云曦怔住了，呆望着九黎，泪水盈满了眼眶。

　　　　在顾云曦落下眼泪的瞬间，九黎也愣了。只觉那只手好疼，心也随之好疼。

　　　　“你若是再这番肆意妄为，下地狱的不是别人，而是你！”九黎收起了巴掌，声音颤抖地道。

　　　　顾云曦摸着肿痛的脸颊，一边后退着步子一边泪水中狂笑：“哈哈哈哈，你竟然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