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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风暴眼-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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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下眼睑吃菜,沉默却换不来堂哥的满意。
    “听说还是个挺俊的大学教授,住间两百多平米的房子……我就觉得应该不是合租吧?魏琳不是说自己最近手头紧吗,哪还能租这么大的房子。”他摆出一副虚情假意的姿态,“现在叔叔不在了,知道你住不惯小地方,但你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人住在南方,也还是要自尊自爱一点。不要到时候被人家骗了身子骗了感情,还嫁不出……”
    端起手边的玻璃杯,我把一整杯橙汁泼上了他的脑袋。
    那叫人恶心作呕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我继续享用碗中的炒笋。从小跟父母长居X市,我回魏家的机会少,所以以前他同我争,再怎么诋毁我诬陷我,我都懒于辩解。毕竟魏家亲戚从官从商,心思都足够缜密,真相如何他们心里有数。可这回堂哥侮辱秦森,我忍无可忍。
    最不能接受的大概是他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调查我,甚至知道秦森是大学教授,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身患抑郁症?结果他非但不顾及亲戚一场的情分稍加收敛,还要在我面前侮辱对我伸出援手的秦森。如果不给他一个教训,恐怕他一辈子都要当我是个软柿子。
    寿星的独子满头橙汁,当然让寿宴现场霎时间安静下来。除了尚且不懂事的孩子,大概也只有我还在接着动筷子。堂哥愣了一会儿,面色涨得通红,霍地站起身想要冲我吼,却被大伯拽了胳膊扯下来。
    “去卫生间清理一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大伯压低声线教训他,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卫生间的方向推搡。等到堂哥离席,大伯才面如常色地招呼在场的亲戚继续用餐,就好像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寿宴结束以后,我直接拖着行李箱搭乘火车回X市。
    之后接连好几个晚上我都无法入睡。总是辗转反侧许久,最后再爬去窗台,靠着玻璃窗将身体缩紧。捉襟见肘的生活让我短期内没有再去做心理咨询,心情极度糟糕的时候把剩下的抗抑郁药全都倒进了马桶。断药一个星期后,我开始吃不下东西。不给学生上课时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缩在窗台上发呆。每次接到律师打来的电话,我都会心烦意乱,有冲动要把手机摔坏。
    终于将手机电池拔/出/来的那天晚上,到了凌晨三点我依然抱着膝盖蜷缩在窗台上,直到秦森敲响我的房门。
    “谁?”下意识地问完,我立马意识到自己非常愚蠢。
    这间屋子里除了我,剩下的就只有秦森。
    “我。”门外的秦森平静地给了我一个字的回答,而我也已经挪动发麻的双腿从窗台上下来,脚步不稳地走过去替他开门。
    秦森穿着灰色睡袍站在走廊的灯光下,一手端着一个马克杯,一手随意拢在兜里,正拿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秦先生……”将半边身子藏在门后,我清了清嗓子,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加精神,“你这么晚了还没有……”
    “改学生的论文。”他不紧不慢开口,视线若有若无地瞟了眼半敞的窗户,“顺便来确定你没有从窗口跳下去。”
    脑袋里嗡地一声响,我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抑制住把他关在门外的冲动,试着为自己辩解:“对不起,我只是睡不着想看看外面……”
    不急着拆穿我的谎话,他仅仅是抛给我一句反问:“也就是说你从没有过要从那里跳下去的想法?”分明语气不轻不重,却令我提不起勇气反驳。事实上我从下午坐到窗台那里开始,就一直在思考该不该跳下去。我考虑了十多个小时,直至他出现。
    “对不起……”我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只能向他道歉,“我不该在你家这样……”
    当时我的确很愧疚。抑郁症让我的想法变得消极,总能从任何一件小事里咀嚼出恶意。秦森的直言不讳和慷慨相助是那段时间里,我能感受到的少有的善意之一。绝大多数我曾经学生的家长在得知我患有抑郁症以后,都不再雇我教他们的孩子弹钢琴。秦森却是明知道我的情况,还主动提出要给我提供租金低廉的住处。我知道如果我在他的住处自杀,会带给他太多恶劣的影响。我不该这么回报他。
    他对我的道歉不置可否,只是朝我的房间稍微抬了抬下颚:“介意我进去坐会儿么?”
    这是他家,我当然不能拒绝。因此我大开房门,侧过身邀他进屋。经过我身边时,他顺手把手中的马克杯递给了我。我有些错愕,捧着马克杯,低下头便有奶香味扑鼻。杯子里盛着的居然是热气腾腾的牛奶。
    因为我还傻傻站在原地,秦森便自己来到窗台边坐下。他抬头发现我仍捧着马克杯杵在门边,或许是见我正盯着马克杯犯傻,就指了指杯子替我解开疑惑,“那是给你的。有助睡眠。”
    我总算回过神来,冲他道谢,轻轻合上房门,来到书桌边的椅子前坐下身。那是我搬到他那以后,他头一次进我的房间。我多少感到拘束,动作也更为缓慢。可他耐心地等待,直到我捧好杯子坐稳,才正襟危坐,不慌不忙地开了口。
    “你应该知道我们签订了房屋租赁合同,而你也按照合同规定付了租金。所以只要你不对我的房子进行破坏——比如用你的脑袋撞坏我的墙壁,或者用你的血腐蚀我的地板……那么像从窗口跳下去这种事,并不算违约。”
    说这话时他神情严肃,加上那副腰杆笔直、微抬下颚、双手正经地搁在腿上的模样,看上去真像个电影里姿态高傲的英国老派贵族。尽管他说的话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一本正经。
    他认真注视着我的眼睛,强调似的补充:“当然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举的那两种例子通常情况下不可能发生。除非你被塞进炮筒里,又或者你的皮肤比水泥地板的抗腐蚀能力要强。”
    我一时忍俊不禁。
    而等我露出笑容,秦森眉宇间严肃的神情也淡退了不少。他脸上依然没有笑容,却显然已经放松下来,随意地翘起一条腿,十指交叠搁至膝头,从容地同我对视。
    “总而言之,我希望你不要太缺少安全感。”他说,“你没有真正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归属感的欠缺也是造成你失眠的原因之一。”
    我这才明白,他说这番话是因为留意了我那句话中“你家”这样的字眼。感动之余有些手足无措,我竭力控制自己的泪腺,对他挤出一个微笑,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谢谢,我会尽快适应。”
    略一颔首,他打量我一眼:“现在看来,那张睡眠光盘的作用已经开始变小了。”停顿片刻,又给我一个建议,“如果很难入睡,你还可以试试数羊。”
    “数羊?”
    “不是‘一只羊、两只羊’这样数,是数‘one sheep; two sheep’。”他慢条斯理地告诉我,“‘Sheep’这个单词在你缓慢发音时能够让你呼吸悠长,从而达到放松身心的效果。你也可以在数的同时想象那些……憨态可掬的小绵羊。”说到这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抬手比划一下自己的脑袋,“不过前提是你喜欢它们。我不喜欢绵羊,尤其是在夏天,它们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时候会让我觉得浑身燥热。”
    话锋再次一转,他凝视我的眼睛,郑重建议:“但是想象被剃光羊毛的小绵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禁不住一笑,我点头,“谢谢你,我会试试。”
    大概是见我心情有所好转,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来。
    “那我就不打扰了,早点休息。”留下这句简单的道别,他径直走向房门,却又在我起身打算送他时驻足门前,回过头来讲视线投向我。
    “顺便一提,虽然你可以从窗口跳下去,但我个人并不希望那种事情发生。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很可惜,也许还会感到很难过——毕竟我对你有相当的好感。”就这么侧着身与我对视,他口吻随意,一字一句间恰到好处的停顿和那双眼睛里诚挚的目光却都透着珍重,“还有很多人需要你,魏琳。你的朋友,你的学生……如果你不介意,还可以算上我。就算你不在乎这些,也该在乎你自己。你值得更好的未来。而一旦你跳下去,就不会再有机会拥有它。”
    时至今日,我仍然能想起他当时的神态和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印象深刻。
    我从没有哪一刻像那个瞬间一样感谢一个人的出现。他直白地坦露接近我的意图,同时毫不吝啬地馈赠给我最多的善意和帮助。哪怕在相遇之前我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哪怕我们相识不过短短两个月。
    因此我一直认为,遇到秦森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之一。
    直到三年前。
    此时此刻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我发现我对三年前那件事的印象已经不再深刻。窗外隐隐传来雨声,却不像四年前那个夜晚一样风雨大作。或许是因为场景无法再现,也或许是受到所谓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影响,我无论任何都记不起来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当时的光线、时间……或者别的东西。别说是细节,我甚至想不起事发地在哪。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下楼。
    屋子里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见秦森的身影。他把镇定剂和注射器都藏了起来。我的钥匙也不见了踪影。
    慢悠悠地走到玄关,我拧动门把,果然发现大门已经被反锁。
    他以为这样就能把我锁在家里?
    既想束缚我,又想摆脱我。即使是在清醒的时候,他也不担心暴露自己这种矛盾的想法。我叹了口气,不准备试着联系曾启瑞先生讯问秦森的去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那起杀人奸/尸案独自出去的。
    我不可能永远迁就他。
    回到二楼的卧室,我换好衣服,又在洗衣间取了一把雨伞,从书房的落地窗翻出了屋子。除了防狼工具,我没有带上现金或是别的东西。漫无目的地撑着伞顺着山路往下走,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去哪里。在这座城市居住了三年,我和从前的亲戚朋友断绝了联系,也从未尝试结交新的朋友,几乎每天从早到晚都围着秦森转。对此我没有任何意见或是不满——至少在今天以前,虽然偶然会因为他的清醒而缺少安全感,但大体上来说我过得很安稳。我以为我们终于找到了一种平衡。
    然而现在秦森却在试着打破这种平衡。
    一辆白色跑车经过我身边。我正走神,没注意到它停了下来。
    “魏琳——”
    熟悉的女声穿透雨幕钻进耳朵里,我条件反射地刹住了脚步。
    转过身,恰好看到那个女人从车里钻出来。她太过急躁,甚至没有打伞,就这样站到绵绵细雨中,在距我大约五十米的地方震惊地张大眼看着我;胸脯因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不同于陶叶娜,她身型娇小,留着干练的短发,身着白色职业装,脚踩五厘米的高跟鞋。单眼皮,大眼睛,五官端庄,裸妆精致。
    简岚。
    真可怕,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不过三年不见,刚才居然有些认不出她。
    我无意识地退后两步,紧接着转身就走。
    头两步还脚步镇定,从第三步开始便忍不住跑起来。我听到了她追过来的脚步声,伴着恐惧撕扯我的头皮。我只能愈发加快步伐,拼尽全力逃。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为什么上个月电视里“敲头魔鬼毛一瑞”专题节目中那个主持人的声音那么耳熟。那就是简岚。
    “魏琳!”她还在我身后穷追不舍,丢下她的跑车,像是打定主意不放过我。
    我不得不丢掉雨伞发足狂奔。
    冰凉的雨丝迎面划来,渐渐将我的头发和衣物淋湿。我感到浑身发凉,视野内景物颠簸,眼前的所有的场景都开始模糊。可我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到极致。我没办法停下脚步。
    不能让她追上。我告诉自己。
    从三年前开始……我们就不该再见面。
    ——从秦森因为杀害她的父亲而被告上法庭那天开始。

  ☆、第十六章

我成功甩掉简岚之后;小雨渐渐停下来。
    一路朝着与城区相反的方向跑;再回过神;我已经到了附近的乡镇。这一块地区是县内的水稻杂交制种基地,快到春季下种最忙碌的时段,田埂两旁多已扣棚;甘蔗也早就开始播种。身上衣服都被雨水淋得透湿;稍有风拂过也会感到寒意刺骨。我慢慢往前走;反复搓着指尖发凉的手,打算到最近的凉水村借一条毛巾擦干头发。
    结果还没有抵达凉水村,就见那台白色跑车飞速经过身边,猛地调转车头横挡在我面前。简岚还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隔着半开的车窗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目光如炬。
    她看起来比我还要狼狈,白色西装外套里的黑裙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早已湿透的短发僵硬地盖在头皮上,发丝成撮地滴着水。我刹住脚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想要逃跑,却听到她中气十足的质问:“你觉得你跑得过车吗!”
    要是她开车追,我当然跑不掉。
    于是我停下脚步,回过头重新看向她。见我不再逃,她脸上紧绷的肌肉才稍稍放松,紧皱的眉心也舒展开来。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过去,“上车。要去哪里,我送你。”
    犹豫片刻,我上了她的车。关上车门之后,我在低头系安全带时想了想,还是选择诚实地告诉她:“我只是出来随便逛逛。”
    “那我就带你随便兜兜。”她似乎并不介意,解开安全带,谈过身子从后座捞来两条毛巾,又把其中一条扔给我,顺手打开车内的暖气,“擦擦头发,不要感冒了。”说完自己便动手将头发擦干。
    她动作还是和从前一样粗鲁,直接用毛巾包住脑袋,低下头用力地胡乱擦拭。
    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我才开始细细擦自己的头发,顺口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到这边来的?”
    “有大半年了。”她的声音闷闷从毛巾底下传来,“罗局长被谋杀的那个案子破了以后,我去了趟论坛看那个匿名网友发的推理帖子。那种语气……绝对是秦森。”停下□□自己脑袋的动作,她抓了抓头发,大约觉得已经很干,便抬起头来喘了口气,随手把毛巾丢回后座,“所以我想办法查了一下IP地址,趁着年中的调动申请来这边的电视台工作。”
    就是那次曾开瑞老先生提过的案子么?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调过车头顺着这条小路往回开,简岚不再做声。我以为她是在考虑该去哪里,没想到不久她再次开口,却丢给我一句反问:“你就没别的想说吗?”分明已经气得呼吸急促,她还赌气一般不肯看我,只透过挡风玻璃死死盯着前路,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三年前那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之后就再没联系过我。”
    收声两秒,她深吸一口气,再出声时竟然声线微颤,隐隐透着哭腔:“我到处找你。一直找你。”
    我抬眼看她,果然发现她眼眶已有些泛红。
    突然就想起来,她脾气一向倔,从不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哪怕是小时候跟男孩子打架摔掉了门牙,她也是咬着牙关把血往肚子里吞。但每回和我吵架,她都要哭得惊天动地。就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如果我不主动向她道歉,她甚至能哭上一天一夜。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只好这么敷衍。
    “所以就突然搬家,还跟我断绝联系?”她质问的口吻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眼泪也随之溢出眼眶,“你以前不是这样,魏琳。就算你坚持要把秦森从康宁医院接出来自己照顾,也不该不跟我打声招呼就搬家。”像是在竭力控制着情绪,她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几秒,“秦森精神状况不稳定,我已经因为这个原因没了爸,不想再在哪天突然听说你也被他失手杀了。”
    终于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她抿了抿嘴,语气忽而软下来,“你知不知道?”
    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应她,我只能选择一言不发。以前面对这样的情形,我或许也会有想要哭一场的冲动。可今时今日,除了茫然以外,我没有任何感觉。
    大概就像秦森说过的,我只有以前才知道什么是感情。
    许久得不到我的回应,简岚的眼泪越流越凶。
    “那一年在美国到底出了什么事?”她问我, “为什么我感觉你回来以后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不时在后视镜里瞧我,她嘴角下垮,满腹委屈,“现在也是。什么都不说。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你还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车里有点闷,我放下毛巾,转头看向窗外,“停在这里吧,我们下去走走。”
    刚好到了从城区通往郊区的小路,两旁绿化带外的草坡连着湖边的浅滩,向更远的地方眺望就能看到银灰色的湖水与苍茫的天空相接,环境也适合散心。
    等简岚把车停到路旁,我们穿过草坡沿着湖滩朝前走时,我才想好合适的理由。
    “抱歉,当时不该没跟你打招呼就走。”拉紧外套的领口,我将手拢进衣兜里,“我急着把秦森从康宁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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