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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仙儿-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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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睛潮湿,端着酒杯手在颤抖,能看出他已经老了,这种老透着疲惫和倦意。
  他一口喝干了酒:“这样吧小冯,等会儿回去我通知病人的家属,明天不要把病人送来,我请一天假,带你上大孤山。”
  “好啊,”我说:“我还没去过大孤山呢,咱们是去拜庙吗?”
  “拜庙?呵呵,”他笑了笑:“我领你去骂一个人!”
  “骂人?”我惊愕。
  程实道:“我隔三差五就要去骂骂他,这人也该骂。”
  “他就老老实实让你骂?”我疑惑。
  程实哈哈大笑:“他脾气相当大,可他偏偏看见我就怂,因为他理亏!我不但骂他,我还要指着鼻子骂!”
  我和程实谈的非常尽兴,不过涉及到他的事,他就摆摆手不说,告诉我等明天骂完这个人之后,他自会讲给我听。
  我喝得晕晕乎乎,也就不多想了,任由他安排。我们像是失散已久的兄弟,最后互相搂着脖子道交情,我这才想起要去看旅馆,程实不高兴了:“冯老弟,来我这里还去住旅馆,你这是骂我呢,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江湖立足。”
  我们吃完饭,跌跌撞撞出了菜馆,大晚上的镇子上已经没人了,亮着惨黄的路灯。程实操着东北土话,一个劲的唱二人转。我酒量还算可以,扶着他往家里走,程实唱着唱着,忽然哭了,扶着墙大吐了一场,然后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我忍着酸臭,还得安抚他,替他拍后背。
  程实哭得非常大声:“儿啊,我的儿,爹对不起你啊!”然后他做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举动,拼命扇自己嘴巴子,一看真是喝大了。我想起他在酒桌上说过,自己家败人亡妻离子散,看样子他儿子没有什么好结果。我尝试着问:“你儿子……”
  “死了!”他呜呜哭起来。
  我赶紧道:“程老师,你别悲伤,你儿子在天之灵恐怕也不希望你过于自责和悲伤。”
  程实点点头:“对,对,你说的对!我儿子心善,他是仙童转世,大慈大悲,他不想看我悲伤。”
  我趁机问:“程老师,在你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程实喝酒喝的面如重枣,眼睛发直,紧紧盯着黑暗的胡同深处:“我把妖精附在他的身上,他被活活折磨死了……”
  我倒吸口冷气,看着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这程实怎么祸害自家孩子呢?
  这里就算有隐情,他这种行为也让人寒心。我有点害怕去他家了,他要是狂性大发,连我一起收拾了,我上哪说理去。


第二十五章 九尾
  扶着烂醉如泥的程实回到他的家。到院口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靠在我的身上呼呼大睡,满身都是酒气。我摸遍他的兜,找到钥匙开门。进到院子里,我反手把院门锁上,来拽带拖终于把他弄回堂屋。
  厅堂里还是白天那股子怪味。我强忍着不适,拉着他往里屋去,总不能让他睡到厅里吧,晚上这么冷,还没有暖气,这一晚上非冻个好歹不可。
  老程家还挺大,连厅带卧室一共四间房子,我挨个推,前面两间都锁着门,第三间才把门推开,屋里就是简单的一张行军床,被褥随意散乱摊放着,桌子上是没收拾的塑料饭盒和纸杯。我把程实往床上一扔,用被子胡乱盖上,他鼾声如雷,呼呼大睡起来。
  把他收拾好,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今晚我睡哪呢。
  看看表已经挺晚了,外面狂风肆虐,窗户吹得嘎吱嘎吱响,到旅馆去住的话就要离开这里,一想到要冒着大风穿过幽深的胡同,我头皮都有点发麻,只能晚上在这里将就了。
  我不可能和这么个醉鬼睡一间屋子,出了门到第四个房间,还好没有上锁,门应声而开。
  里面面积不大,令我奇怪的是,这间屋整整洁洁,被褥叠放得相当整齐,只是屋里透着清冷,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闹了个乌龙,这间屋子才是程实的卧室,刚才那个猪窝其实是给精神病人准备的。我笑了笑,那就没办法了,谁让我是客人呢,这么干净的房间我先享用。
  上了床,我眼皮子睁不开,重似千斤,把外衣和鞋脱了,躺在床上睡意更浓,全身散了架一般。
  我迷迷糊糊把被子散开勉强盖在身上,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完全无梦,如白马过隙,很快就过去了。
  正睡得香,身上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我从深层睡眠中迅速到了浅睡眠,就在要醒未醒之间,就感觉屋里多了个人。
  我想睁眼却睁不开,明明有意识却被困在睡意里出不来。我勉强用感觉去“看”,那人感觉上似乎年岁不大,正站在床尾。我的视角有限,只能看到他的脖子以下,但有种强烈的感觉,他正盯着我看。
  我猛然挣脱梦魇,“呼哧”一下坐起来,屋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
  我靠在床头,半天都在发傻,摸摸额头全是冷汗。看看表,已经清晨五点多了,外面还是黑沉沉的,如同墨染。
  我鼓足了勇气,从床上下来,趿拉着鞋来到床尾,在那里走了两圈,没发觉有异常。难道仅仅是个恶梦?
  这时,忽然后面传来轻微的声音,我回头看,靠墙放着一台老式的立柜,此时柜门不知怎么开启了一条缝隙。
  我心有所动,深吸口气,把门拉开,柜子里很空,横放着一些挡板,在最上面的挡板上,有一张照片。
  柜子很黑,屋里没光,勉强能看到照片上照着一个人。这张照片封存在镜框里,后面有支架撑住,给人的感觉似乎这是张遗照。
  我赶紧把灯打开,取了镜框仔细看,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年岁和我相当,长得很是眉清目秀,有点不像东北人,到有南方人的精致。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刚才梦魇中我所看到的,应该就是这个人。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你看的是我儿子。”
  我吓了一跳,程实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靠在门边,冷冷看着我。
  我有些尴尬,把柜门关上:“程老师,不好意思啊……”
  “你怎么发现照片的?”他问。
  我把刚才做恶梦,梦魇到有人站在床边的事说了一遍。程实若有所思,看着我半晌没说话。
  我有点紧张:“程老师……”
  程实语气有些伤感:“我儿子显灵了。小冯,他和你有缘啊。他显灵了!”他叹口气:“小冯,冲儿子我也会尽量帮你,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我赶忙问什么条件。
  程实摆摆手,欲言又止:“到时候再说。”
  他出去买早饭了。我拉开柜门,又看了看那张照片,小伙子目光深邃,照片极其传神。我忽然想起程实说,他儿子是被妖怪附身死的。我的后脖子顿时窜起了凉风,好像照片上的这个人突然阴森起来。
  我赶紧把门关上,出了卧室。时间不长,程实在胡同口买来了早饭,我们简单吃了点。又闲聊了片刻,我问他关于他儿子的事,老伙计嘴是真严,一个字都不说,只是告诉我,时机未到。
  到了早上六点半,我们出了院子。在胡同外程实领我上了一辆车。这是一辆奥迪,估计有年头了,也不保养,外面全是灰尘泥土,就跟刚跑完青藏线回来似的。
  程实昨天和我说,他今天要带我去骂人,具体情况并没有细说。
  大清早的镇子十分清冷,拐了几条街,出了街区,两侧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和大山,路边一排排光秃秃的大树。
  程实指着外面的山告诉我,那就是大孤山。
  车子一拐,进了条小路,一路颠簸,地势渐高,又开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不远处就是大孤山的山脚。
  车子开到一条街上,这条街两侧全是当地特色的饭馆,大清早已经开了张,没看到什么客人。
  程实在路边停好车,我们刚下车,有几个人便过来围住。她们都是三四十岁的当地娘们,戴着红帽子,手里拿着小红旗:“两位大哥,进山拜佛呗,来,来,请两炷香,可灵嘞,不认识路我们这儿还有向导。”
  程实笑:“我们要去的那座庙,恐怕你们的向导未必知道。”
  “哟,这话说的,这山上就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一个女人还没说完,眼睛瞪大了:“呦呦,我们当是谁啊,原来是程大师,有眼不识泰山了。”
  这些娘们似乎和程实很熟,都打了招呼。程实和她们开着荤玩笑,对我说:“看到了吧,我在这片算是小小的名人。”
  程实带着我进了山。一大早天气很凉,偶尔能看到有游客在。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带着我顺着一条不起眼的山路,拐了进去。
  这一路走过去,就看不见什么人影了。大孤山的山景很漂亮,哪怕到了秋末,还能看到斑斑点点的绿色。山里的空气十分清凉,路越走越是崎岖,都看到山溪了。
  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忽然看到山腰附近,郁郁葱葱的山林中露出一截佛寺的飞檐。
  顺着山阶爬上去,能看到这是一座不太大的庙宇,修在石崖之间,建造的构思倒是极为精巧,颇有古风。
  这座庙没有木匾横牌,两扇大门敞开着,里面空寂无声。
  我们两人走了进去,进门是一道院子,柱子上刻着对联,可是很怪,只有上联没有下联,写的是“幽僻处可有人行”。
  这里处处怪异,让人浑身不舒服。我轻声说:“程老师,我们到这里骂谁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程实大步流星,脚步未停,带着我直入中殿。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老伙计不会是跑这里骂佛祖吧。
  佛殿特别小,又阴又暗,神龛上坐着一尊雕像。雕像看不出男女,眉清目秀,身上披着红氅,戴着小圆帽,双眼狭媚细长,有几分妖气。
  神像前供奉着几个碟子几个碗,里面摆着瓜果梨桃之类的供品。不知怎么,一看到这尊神像,我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是害怕,又说不出怕什么,邪性。
  瞅着程实不注意,我慢慢往后退。
  程实背着手,紧紧盯着这尊雕像,两只眼睛冒火,他不会就是要骂这个吧?
  这时,从佛殿后面的黑暗里走出一人,是个老头,穿着藏蓝色的工作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走过来打招呼:“老程,又来了。”
  “嗯。”
  “你心中的仇恨还没有放下?”老头说。
  “它害死了我的儿子,你说我能放下吗?”程实咬牙切齿。
  老头叹口气:“你骂吧。”
  老头摇摇头,跨出大殿门槛,看都不看我,径直走了。他一走,程实挽了挽袖子,对着这尊古怪的神像开始破口大骂,骂得极为难听,我听的哆嗦,担心一旦把神仙骂怒了,我可别跟着他吃挂落。
  程实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挺老实的中年男人,没想到骂人这么狠,用词极为恶毒。我听了半天,听出一些滋味,这尊神像名为九尾灵狐,应该是山里的狐仙,它好像害死了程实的儿子。


第二十六章 铤而走险
  程实大骂九尾灵狐雕像,骂了足足半个多小时,端的是狗血临头,到后来把自己都骂哭了。
  骂着骂着他撸着袖子,看那架势想把雕像打烂,我一看不好,赶紧进去拉住他。
  程实看着神像,恨恨说:“小冯你知道吗,我儿子就是死在它的手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程实控制住情绪,和我坐在佛殿的门槛上,聊起了他儿子的故事。他儿子名叫程海,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在沈阳念的大学,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可以说前途似锦。那一年,程实还在出堂搬杆子当香童替人看事,贴补家用。
  有一天,本地有一大户人家请他去看病。
  得病的是这家新过门的小媳妇。这小媳妇得了一种邪病,怕风怕水怕光,整天躲在屋里一个人傻笑,谁都不敢去碰她,就连这小媳妇自己的孩子都害怕见她。
  那时候的程实在大孤山一带赫赫有名,很多堂口都不如他正规,而且程实做事也负责任。在当地有很多黑堂,所谓黑堂就是出马的香童没经过什么正规手续,自己滥请仙家上身,开堂是为了黑财和淫人妻女。这些人的名声很臭,买卖越干越差。能吃这碗饭的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谈起程实都恨之入骨,认为就是他堵了大家的财路。
  那户人家求助程实,让他去诊病。程实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等事后他才琢磨明白,自他接这个活儿开始,就钻了同行对手的圈套。
  程实到了人家的家里去看小媳妇,打眼一看,就知道事情坏了。
  小媳妇指定是被邪灵附身了,可是什么东西,居然程实看不出来!
  出堂请仙家,这里有个问题,仙家也分修行法力的高低。驱邪的话,首先要看得出对手的来历,小媳妇身上的邪灵,程实的仙家完全看不出来。仙家告诉程实,这个活儿不能接,十分棘手,让这家人另请高明。
  程实很讲规矩,自己不能做的不会勉强去做,不会去骗人钱财。他直言相告,跟那户人家说,我看不了,你们最好到吉林省去请高人。
  因为在东北,出马的堂口以吉林最多,小小的一个吉林市就有上百家堂口,可谓风起云涌,那里不乏高人。
  这家人没为难程实,看不了也没办法,程实出于好意留了一个装有朱砂的锦囊。他告诉这家人,朱砂能够辟邪,晚上的时候在小媳妇的床前用朱砂画个小人出来。
  回家之后,一忙起来这事就算过去了。可谁也没想到,这天晚上出事了。
  程实正在家睡觉呢,突然有人砸门。他赶紧披衣服出去看,来的正是白天这户人家。这家人在当地很有势力,此时来了十多个家里人,一个个脸色不善,异常焦急,说话都带着枪药味。程实赶紧问怎么了。有人就说,程师傅,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快过去看看吧,出事了!
  程实心头狂跳,预感到不好。穿了衣服跟着他们去,到了他们家里这么一看,坏了。
  那小媳妇正绑在床上挣扎,她的四肢被绳子拴在床栏上,整个人像是大虾一样,一会儿凸起来,一会儿跌下去,嘴里喊着撕心裂肺的声音,一张脸最为可怖,布满了黑色纹理,就跟一大群蜘蛛爬在上面一样。
  在床边站着一个本地的大仙儿,也是出堂的香童,是个老娘们。这娘们满头都是汗,嘴里快速念叨着什么,可那小媳妇明显不受她的控制。
  程实一到,她猛地抬起眼,眼神凄厉:“姓程的,你白天叫他们做什么了?!这小人是不是你教他们画的。”
  程实看到满地的红色朱砂,上面都是脚印,心里一惊,他在快速想着怎么回事。
  老娘们破口大骂:“你真是坏心眼啊,为了挣钱什么黑心事都能做出来!”
  程实反问:“我做什么了?”
  “你教他们画的小人,是招邪招鬼的!”老娘们狠狠瞪着他。
  苦主家里一群大老爷们把程实围在中间。程实苦苦辩解:“不可能!朱砂本身是辟邪之物,本性温凉,就算无法克制住邪气,也不至于招邪。画的那个小人,是我家大仙儿独门的辟邪法术,绝对不会有问题。”
  老娘们撒泼,指着他鼻子骂,说如今这种棘手的情况就是他惹出来的。你就是想挣黑心钱。程实嘴笨,脑子跟不上,翻来覆去解释就那么两句话。吵着吵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
  此时在这间屋子里,对法术有解释权的只有他和这个老娘们两个人,其他人都是普通人,根本不懂,只能干听着。这老娘们是市井泼妇,嘴皮子极利索,说得程实无法反驳,哑口无言。
  听到这里,我眨眨眼说道:“程老师,我怎么觉得整件事就是这娘们惹出来的,她在甩锅。”
  程实叹了口气:“还是你脑筋快,本来那病人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是她学艺不精,滥用道法咒语,激怒了附身的那个妖精。”
  “然后呢?”我问。
  程实苦笑:“然后我就成了众矢之的……那小媳妇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白天嚎叫挣扎,晚上奄奄一息,眼瞅着就要没气了。他们家人天天堵着我家的门口骂。我的名声越来越差,那些同道开始落井下石。我那时候太顾及自己的脸面,面子比天大,比命重!我被挤兑到了死胡同,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想了一个铤而走险的绝招。”
  “什么?”我问。
  程实看着远处的苍山,缓缓说:“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妖精是什么,但我有办法让它离开那女人的身体。条件是,”他顿了顿:“我必须再找另外一个身体来容纳它,让它附身。”
  我倒吸一口凉气。
  程实好久没说话,低着头喃喃:“我还是有良心的,不会无谓伤人,我想到了一个最佳的人选。”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磕磕巴巴问:“你选了自己的儿子?”
  他无力地点点头,悲怆地说:“程海小时候我带他去看过命,他来历不凡,以前是胡三太爷身边的小仙童转世。我对他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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