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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有光-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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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景阳听了一怔,沉默一会儿,继续投入到小说中去。这一投入便拨不出来了,午饭晚饭都是关唯打了回来。而何景阳除了吃饭,其他时间坐得跟个石雕似的。
  “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关唯抓了个纸团扔过去,告他李杰打电话说又不回来了,石雕抬头严肃地说“知道了,别闹。”
  不知过了多久,何景阳终于看累了,长吁一口气把书合起,只觉得胸口憋闷难安,似乎圈了一头怪兽在里面,时而想狂吼时而想恸哭,只是找不到出口。
  从柜子里摸出藏着的半包烟,弹了一根出来,四下里找不到火柴,便撕了张纸去火炉里引着,就着火苗点起烟抽了一口,呆呆地看着纸灰打着旋飘下去。
  他不知道李杰认为这书好在哪里,在他看来,孙少平跌宕起伏的命运,令他隔着虚拟世界的纸页,都能对那些悲伤、沉重、压抑、无奈感同身受。
  曾经担心过的“即便辛苦攀爬也可能不过换个井继续观天”的不确定感再度袭来。
  人生都象骑摩托那样该有多好,脚下有路□□有车,就能体验到逆风驰骋快意淋漓的感觉,谁不喜欢呢?
  哪怕忘了开灯,和对面来的车一头撞上,也算是这生活给了他个痛快。
  可眼前的世界一片混沌,他走得跌跌撞撞。路也看不到,鞋也不合脚。


第25章 我会等你
  关唯洗澡回来,进门闻到烟味,不由皱眉。
  何景阳听到他进门,只是掀了掀眼皮,手指间一根烟已经燃到头还浑然不觉。
  关唯心里升起些许不安。
  这样一个对他无动于衷的何景阳,他从未见过。即便在未知的将来,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彼此不再有任何关系,不闻不问,这样的冷冰未尝不是一种可能,但这可能性,现在就要提前了吗?
  想到这里,关唯的心象被锥子刺了一下,疼,但更多的,是不甘。
  他忽然不想管那些什么狗屁尴尬难堪了,就想明明白白地看着这个人,不管哭还是笑,都要让自己知道,要在这些情绪当中,有一席之地。
  他站到何景阳面前,何景阳抬头,俩眼通红。
  “怎么哭啦?”关唯意外,不甘的感觉瞬间即逝,只剩下心疼。
  “呵。”何景阳又垂下头去,把烟头扔进火里,嘴角泛起一个自嘲的笑。
  “怎么了啊?”想好的要训他几句,不许他再无视自己,看到这么一个笑的瞬间,关唯的声音和心一起软了下来。
  “你说,所有的井底之蛙都应该有上到井口的妄想吗?如果有一只蛙,他拼了命地努力,浑身伤痕累累,终于爬出去了,环顾四周,却是一片荒原,他是应该掉头跳回温暖的井底呢,还是在荒原上盲目跋涉?”何景阳不回答,自顾自说着。
  “这……是书上写的?”很少见何景阳这么文艺,关唯有点儿好奇李杰推荐的这本书,但听了何景阳说的话,又想拎着李杰揍一顿——他这是推荐了本什么书?不是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么?他这个阶梯怎么就能给一个热血少年通到了井里去?
  “不是。书里有这么一个人,他努力地生活,无论生活怎么对他,都保持着自己心底的尊严,严肃认真地对待生活。哪怕这种尊严,在别人眼中可笑而无用。可是,我看不到这么做的意义。”何景阳垂头敛目,泪水滴到火炉上,“滋”地响一声,来不及看到烟,就杳无踪影,“有些蛙根本就不该向往井口。”
  关唯陡然意识到何景阳这种情绪,应该并非始于这本书和今天,早在过去的一周里,甚至从年前在云州的那个晚上开始,一直都有所显现,可自己并没在意。
  想到这一点,关唯的心酸涩而内疚,就在他身边,何景阳这么难过,他竟一无所知。
  “别哭~”关唯下意识地伸手去给何景阳抹眼泪。
  “我——想回去了。”文学少年何景阳回过神来,尴尬地躲开。
  “回哪?”关唯有点儿懵。
  “没事,我自己的问题。”何景阳摆摆手,不想让关唯紧张下去,“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当初来青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既然明白了,又觊觎别的没可能得到的,未免可笑。”
  “我不懂。”关唯艰难发问,“什么是没可能得到的,你想要什么?”——有我想要的可笑吗?
  “我也不知道,青中压力太大了,累。回镇上可能会轻松些,说不准还能闹个全校第一。”何景阳长吁一口气,“没事,别管我了,就是一说,也不可能明天就撤。”
  “总会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在井口等你,无论绿洲还是荒原。”关唯试图安慰,说出来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没说服力。
  “不会有的。赵清,李杰,黄晋,你们……有些向往其实只是奢望。象磁铁的南北极,离得越近,只是为了感受到斥力到底有多大,才肯死心。”
  看着何景阳这种茫然自失的状态,关唯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
  大通铺第一天晚上,他对室友心生排斥,伸手去拎那个翻滚在自己床上的大包,众目睽睽之下却拎不动,何景阳伸出手来帮他解了围。
  刚到青中时,看到自己和他们的差距,找了打水的借口溜出宿舍一个人难过,何景阳跟上来,揽着肩膀问他“一起订个计划?”
  陷在“我和他们不一样”的圈圈里不能自拔,惶惑无助的另一个晚上,何景阳打着手电筒去找他,在墨黑的夜色里问他“回吗?”
  那个时候,他在井底,何景阳在井口。
  所以,这才是原因吧?在我无助的时候,屡次伸出手,把我带到他的身边非要一起走。
  这才是喜欢他,沦陷在对他的感情里的原因啊。
  忽然回闪的往事,令关唯如同瞥到一束光,刺破一直以来覆在感情之外的那层混沌,直穿心底。
  他收敛心神,看着眼前这张本来阳光帅气,此时却只有失落和沮丧的脸。
  何景阳眼神茫然,象是努力要盯着什么地方看清楚,更象是所有负面情绪搅在一起旋转,最后形成一个黑洞,要把所有看到的东西都拖进去,吞噬掉,一起下坠。
  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何景阳,仿佛被他忘在去年了,没带过来。
  关唯想做点儿什么,来阻止何景阳继续下坠,却发现自己除了一腔无法言说的心意之外,无计可施。
  那就用这心意吧。无法言说,就身体力行。
  “我给你个证据,你肯不肯信?”关唯返身把门插上,又爬到床铺上拉了窗帘关了灯。
  “我……信?信什么?”何景阳还陷在低沉里不能自拨,一脸茫然。
  屋里一片漆黑,火炉里漏出的那一点点红光显得越发亮了。
  何景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看着关唯忙乎完,黑乎乎一个人影儿站到他对面。长高了,都打到我眉毛上了……没容他多想,就见眼前人影儿一晃,竟是将自己揽在了怀里。紧接着便有什么东西自下而上掠过脖子,贴到耳边,温温软软。
  何景阳身形一僵,呆立原地。
  “信了么?”关唯闷闷地问。
  “什、、什、、什么——”何景阳浑身冰凉,不过血了。
  关唯没奈何地“啧”了一声,重新覆上来。这一次却不是一掠而过,而是静静地停留。
  周义有一次在熄灯后的卧谈会上,给他们出了个谜,说打一个事儿,“你得把嘴巴贴上去,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感受温度和湿度。然后要轻轻地舔,舔完了再吸,吸够了再用舌头尖儿一圈儿一圈儿地卷……”
  他没说完。因为何景阳嚷嚷着“儿童不宜”,还说隔着两层被子都能感觉到关唯的脸要热得着起来了,照顾一下小同志们的情绪。
  周义坏坏地笑:“我就说吃个五毛钱的奶油冰棍儿,怎么儿童不宜了?”
  清冷的月光自窗棂流入,屋里刚关灯时的一团漆黑慢慢被稀释开,何景阳觉得关唯当时应该听懂周义的谜语了,因为覆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一点儿温热开始不老实起来,有什么东西自关唯唇间钻出来,在自己耳后轻轻试探着,象一头新生的幼兽,柔软而湿润,又略带些好奇地打算在这新世界开疆扩土。
  何景阳胸口蹲踞了一下午的那只怪兽顿时吓得转身逃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起僵硬的胳膊,伸手去推。
  关唯立刻停止动作,后退一步。
  皮肤上的温热随之消失,何景阳没想到他退得如此迅速,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半空。
  “信不信我会等你?无论荒原,绿洲。”关唯轻笑一声,转身去开了灯,却并不看何景阳,一步跨上床,抖开被子钻了进去,“你要是不上来,我就一直等着。”
  何景阳竟然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关唯的被子叠得四平八整,人却不在,炉子上倒是给他留着早饭。
  一直躺到感觉出屋里的冷意,他才起身把火弄旺,洗脸洗头,又把床收拾整齐后,开始吃早饭。
  胃里舒服了,头重脚轻的飘浮感逐渐褪去,仿佛重回人间。
  “信不信我会等你?无论荒原,绿洲”——关唯这句话他想一次就想哭一次。
  虽然贴在耳后过于亲密的那一点温热让他觉得尴尬荒唐——但是,和这份心意比起来,似乎没那么要紧,至少不需要非得一探究竟。
  摸出李杰的文房四宝,端坐在条桌前,何景阳打算写点儿什么。
  沉淀一下情绪,提笔却是一个“井”字,之前好似消失不见的种种郁结与难受,重新翻滚而至,压在心口喉头。
  罢了!他把笔一扔,又拿起书来,歪在被垛上看了两眼,胡思乱想一会儿,再强迫自己看两眼,终于把书也扔了。
  如果说关唯在井口等着,那倒确实是让他往上跃的动力,无论外面是什么都无所谓的。
  再说了,有关唯的地方,怎么可能是荒原呢?就算是,也是有一抹亮色的荒原。
  思来想去,何景阳不那么难过了。再回顾一下自己的成绩,还有黄晋帮他挑选的那些参考书,更加觉得还是可以稍微努力拼一下的,斗志渐渐有所回升。
  中午关唯回来,进门吓一跳:大通铺上整洁有序,床板一尘不染,小条桌锃光瓦亮,放假前人们堆起又坍塌下来的书也收拾好了,靠墙摞起;小火炉上坐着一大瓷缸子水,热气升腾;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炉渣也倒了。
  田螺姑娘何景阳没有象神话故事里那样回到墙上贴着,而是背对着门坐在小马扎上,面朝火炉沉思,听见门响立刻回过头来,俩眼珠子瞪着关唯,欲言又止。
  关唯看着他那股劲儿,就象一条独自在家一天的大狗忽然看见家人回来,就差给他把拖鞋叼过来了,不由想笑,又不知道他现下是个什么情绪,尴尬起来。
  “给。”何景阳把手里揣着的热水杯子递过去,“暖暖手。”
  关唯心下一松,接过杯子一边暖手一边找话,“你这干嘛呢?宿舍整得跟行宫似的。”
  “他们今天都要来了,干净点儿好,正好我也闲着。你怎么才回来呀?饿死我了!”何景阳嘴里嚼了块东西,声音含混不清。
  关唯无奈叹口气,不明白自己怎么能从他这后半句里,听出来一丝撒娇,他觉得自己和这人是断不开了。
  “我去给咱俩报道了,让老徐抓了差,帮他收拾了半天办公室。哎,他弄了台双卡收录机,好多磁带,我听了一上午歌儿。”
  “哦!那你吃中午饭了吗?我还没吃~~”何景阳继续咯吱咯吱地嚼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一块烧饼。
  “没。你今天肯出门儿了吗?”
  “肯了,你吃吗?”何景阳递过啃得目不忍睹的半块饼子。
  关唯嫌弃地看一眼,“不要,你要肯出门就去打饭。”
  这有啥?何景阳在心里默念:昨晚还打算啃我脖子呢,你也没嫌!
  关唯好像感应到了何景阳的心理活动,涨红脸甩过一个白眼球来。何景阳暗笑,心情好了许多。
  俩人十分默契地在沉默中达成了“昨晚那章咱就揭过不提了”的协议,就象一个梦,那就别让它醒。


第26章 物理竞赛
  过了中午,人们陆续都到了。各人都带着一大袋吃的,逐样掏出来往条桌上摆:“干馍片,烤的,地瓜干,烤干又焐过的,红枣,火上焙出来的,核桃仁儿,也是焙过的,耐放,不会油糟了……”
  “干馍片是你妈给你带的干粮吧,这个你收起来,给你吃完了咋整!”周义提醒赵炳才。
  “没事,吃完了我就吃你们的。”赵炳才答得毫无章法又挺有道理。
  “那……我们要是不给你吃呢?”马立文逗他。
  “你们要是不给我吃,我现在就不会拿出来给你们吃。”要说也是编外班数一数二,老徐嘴里智商超群的天才少年,这话说得简直不能再有逻辑。
  “那你以前就没遇到过你先给人家吃了,人家后来却不肯把自己的给你的时候吗?”关唯也起劲儿地绕。
  “有呀,那些人我现在都不和他们玩儿了。”赵炳才还是一派坦然,这么纯朴直白的友谊观,简直无敌。
  李杰笑他们自讨没趣:“别和赵炳才聊三观,不是三观也别聊,会严重不适。”
  这话没错。何景阳曾经问过赵炳才:“就没啥事能让你生气吗?你咋能脾气这么好?”
  赵炳才迷茫地眨着小眼睛考虑了半天才回答:“好象是没有吧?在家就我妈和我妹,生不着气。我爸一年在外面打工见不着,也生不着气。”
  “那同学呢?从小到大没打过闹过?没生过气?”有人不信。
  “人家打过我。玩儿不到一起就不玩儿了呗,你生气人家就和你好?”
  众人语塞。
  挑了个没人的时候,关唯把妈妈封好的红包给了赵炳才,怕他生气或者觉得被轻视了,还有些忐忑。
  但赵炳才并没有推托婉拒,而是兴高采烈地当个宝一样收进口袋里,说改天关唯给家里打电话了叫上他一起,给阿姨道个谢。
  后来关唯想想,其实倒也并不意外。
  赵炳才家的情况李杰说过。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农活靠母亲,还有个小妹妹,经济比较拮据,叫大家平时照扶着点儿,宿舍有啥集体活动尽量不要让他出钱,哪怕让他多干点儿脑力活。赵炳才当时也在场,大脑袋频点表示赞同,丝毫不在意这种在关唯看来涉嫌歧视的关照。
  有次晚自习课上,俩人聊起《一碗阳春面》,一来二去就说到了对“贫富”的看法。
  “我妈说命不由人穷不丢人,自己别嫌自己就成。再说贫富都是相对的,我们家还能让我上学,有的人家小孩都上不起学,也得一天天吃饭长大。你看这地上的花呀草呀,没人许给它们什么,就自生自灭,也逍遥自在。还有定福庄门口的那条老狗子,都成那样儿了,你扔个石头给它,它也照样要费力挪过去闻一闻能不能吃。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都得尽力往好里活,不然没意思。好不好看是别人的事,好不好才是自己的事。”赵炳才一气说着,手下却不带停地配平化学方程式。
  “这都是你妈说的?”关唯觉得这段话改巴改巴就是一段参禅悟道小故事。
  “不是。我妈又不认识老狗子,有的是她说的有的是我自己刚想的。”
  “自习课也不能老说话呀!聊啥呢没完没了?”老徐慢悠悠地踱过来数落他俩。
  “没啥,就跟关唯聊聊我们家穷的事儿。”
  关唯:……
  老徐:……
  后排偷听的何景阳:“哈哈哈哈哈……”
  后来他被老徐撵出门外边站了半小时。
  开学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分班。
  虽然老师们一直吐槽这种做法,并且每年都有人上书校方要求不折腾,参考市里的高中,改为高二升高三再分班,但校方不同意。
  因为说到底,青中被社会认可度逐年走高的根本原因,并非能走几个名牌大学的。那些是凤毛麟角,能撑门面。真正让众多家长和学生看到希望的,是靠逐年递增的分散在不同录取段里的绝大多数。
  编外班尖子存在的意义,一是自身成绩,二是扎实刻苦的学习作风,分散到各班,能起到带动和激励作用,所以一定要尽早用起来。
  这件事情从校方长远发展的角度看,是为了提高升学率进而带动招生率,受惠倾斜政策吸收扶持资金吸引优质人才……但从学生角度来看就非常简单直白了:按排名分快慢班。
  所以这么排出来的第一个班理所当然被称为“快班”。而每年分班,也都有较真的学生,不甘差前一名零点几分就被分到快班之外,非要闹腾。
  虽然校方为了制约这种情况,约定俗成是每45人一个班,只有最后一个班不限人数。但遇到实在安抚不了的硬茬,也会为了照顾学生情绪,找编外班学生协调,从快班让个把名额出来。
  因为对编外班的学生来说,从原高中到青中已经是质的飞跃,具体青中哪个班,就不用太计较了吧。
  关唯听闻这事觉得可以进拍案惊奇了,但看看其他人的反应都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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