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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有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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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要露馅了
  束水镇的年,格外喜庆热闹。
  本来就是个千年小镇,青砖老树古意盎然,加之镇子里绝大多数老院子都保存得很完整,街道又划分得齐整分明,近几年被外出上学的年轻人一宣传,带了同学朋友来过年,街上多了许多外乡人,带动着小店铺生意都好了起来。
  何景阳刚进镇子就遇了几个正逛街的小伙伴,于是把行李扔到朋友家店里,相跟上一起买新衣服、买花炮、理发……还有人买了新摩托,非要叫他去见识见识,疯了一天才往家走。
  何家左邻右舍一向处得融洽,都是好几代的交情,办年货煮肉蒸馍炸油糕,也喜欢搭伙一起。何家又因为开着汽修店,财力比别家都好些,便主动邀大家都在自己家里做,无非就是多烧些柴火多做几桌饭的事儿,更何况何老板一向认为人气旺了,财运才更旺。
  何景阳一进院门,就招来婶子阿姨们一阵夸奖,又长高了又长帅了还去了青中往后肯定是个大学生将来到大城市工作再领回个城里的漂亮媳妇儿生个白胖小子……何景阳四下里答应着,一张脸都要笑酸了,才进了屋。
  何妈身体不好,何家就一个儿子,所以比大多数小伙伴幸运的是,他打小就拥有自己的一个小房间。现在,这小屋里火炉早已烧得旺起来,何景阳把外衣一脱,舒服地在床上摊成一坨饼,打算先睡一会儿。
  躺着躺着,忽然想起返校的问题,有些犯难。一边是小伙伴们下午逛街时就已经排满了从初一到十五的各种玩儿法,一边是关唯满怀期待的小眼神儿。
  “何景阳,你TM要是敢因为去了青中就瞧不起我们,你就等死吧!”——他脑补了一下小伙伴们的愤懑程度,觉得可以接受。如果不是还想着给自己的贪玩留个余地,恨不能立刻就打给关唯,问问他想初几走。
  想象着那家伙接起电话来一脸茫然——“啊?我还没想好呢~~~”就觉得好玩儿极了,何景阳嘿嘿笑了起来,把进屋喊他吃饭的妈妈吓一跳:“发的什么疯?不开灯一个人躺着还乐?”
  为了能在年三十儿陪朱保平熬年,关唯和黄晋年前分别都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比如东奔西跑帮忙家里干这干那,比如俩人没事干就在关妈或陈老师面前通电话聊聊配平方程式聊聊安培力聊聊指数函数对数函数,比如撺掇两家大人除夕夜凑一桌打麻将,甚至还有对朱保平他爹的控诉和对他本人凄凉孤单的同情……以至于关妈都打算邀请朱保平来吃年夜饭,但被婉拒了,说要在家等他爸的电话。
  至于刘泉,他们家里三个大小伙子,除夕晚上少一个,还真不算是个事儿。
  三十儿晚上天将擦黑,刘泉来叫关唯和黄晋,三个人坐公交去朱保平家。路上,刘泉隐隐约约表现出“我有一个秘密但我就是不说”的贱劲儿,俩人不约而同地以“然而我们并不稀罕”作了回应。
  到了朱保平家,朱保平忙着吃关唯给他带的年夜饭,刘泉忙着接录像机,关唯忙着摆放零食,黄晋忙着翻朱保平借回来的带子。
  折腾完了,几个人讨论要不要先看看春晚。朱保平果断否决,理由是他年年过年都冷清,见不得别人那么热闹,要哭。
  于是大家开始看不那么热闹的《射雕英雄传》。
  然而看着看着,朱保平还是哭了。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触动了他哪根神经。
  “你们说,他从那么小一个孩子,就跟着完颜洪烈蜜罐子里长大,被人当小王爷捧着。他妈除了睹物思旧人成天哭哭啼啼就没见陪过儿子。忽然又来了个爹,见都没见过,人人都要让他相认。他不认就是背祖离宗,他要认却又没人教他怎么可以坦然地昧了良心负了养恩。完颜洪烈在别人眼里再坏再恶,对完颜康却是最好的。他能怎么选呢?他怎么选都是个悲剧——”朱保平声泪俱下。
  众人这才明白他是为了杨康难过。
  刘泉起身换了《绝代双骄》,结果没一会儿就看到苗侨伟出场,生怕朱保平又哭,还好没过多久江枫就死了。
  后来才知道,朱保平他妈听说奶奶没了,又逢儿子高三,有心思接过去,趁着寒假找人办转学,也不耽误开学上课,回家还能给他做口热饭。
  他爸本来十万个不舍得,但朱保平他妈把兄弟姐妹都骚扰到了,逐个给他打电话说这事儿,再结合现实也觉得儿子高三生活质量更重要,所以让他自己考虑。
  “我不去。”朱保平恨恨地说。父母离婚时他还小,成天见不着爸爸也就算了,某天放学回家,连妈也没了。之后多半时间都一直跟着奶奶。
  虽说叔叔姑姑也疼他,又怎么能替代亲妈。知道她再婚了,知道她也在云州,知道她又生孩子了,但从来不敢奢望她还能给他做口热饭吃。
  “以前也羡慕人家家里有个妈妈,以为是我和我爸不好,所以我妈不要我们了,才和别人再去重生一个孩子,特别自卑。后来认识了我爸的朋友们,又有了你们,才知道我俩在别人眼里也没差到哪里去。尤其是我爸,我以前都不知道他那么棒,有那么多人想跟着他学摄影,有那么多地方请他去。可是你们不知道走出那段日子的这个过程,太TM难了。”朱保平泪雨滂沱。
  三个人都想起小时候,朱保平总是想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玩儿,但又格外敏感胆小。不管遇到什么事,刘泉一瞪眼他就吓得不敢往前走,黄晋一生气,他张嘴就是“我错了”,幸好画得一手好画把小关唯迷得不行,而那俩又是从小就宠着关唯的,这才没被这哥仨抛弃。
  后来他爸买了这套房子,把单位的公房交了回去。虽然不常在一起玩儿了,但朱保平走了个艺术特长,轻轻松松进了云州实中,还在一个学校,反而才更懂得珍惜,几个人的情谊也越发牢固起来。
  黄晋把又开始飙泪的朱保平揽到怀里,轻拍他的后背,“那就别去。要说高考什么的,一个大老爷们儿,因为爹妈顾不上就管理不了自己的生活和学业,那也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知道。”朱保平哽咽着坐直了,关唯赶快递过纸巾去让他擦鼻涕。
  “知道就别哭了,你看你这鼻涕有一半都抹我身上了——新买的毛衫,啧!”黄晋嫌弃地推他,朱保平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哭了是吧?那我要宣布个事儿啊。”一直沉默的刘泉大有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刻”的欣喜:“我有对象了。”
  黄晋:“你爸不抽你呀?”
  关唯:“马上高三了你找对象干嘛?”
  朱保平:“到哪一步啦?”
  刘泉纳闷儿地看着他们三个:“就都不问问我找的是谁?”
  “那是谁呀?”朱保平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八卦马上就精神起来。
  “……算了,真没劲。告你们吧,是张艺丹。没到哪一步……”
  “拉手没?亲嘴儿了?打□□是不是净想着人家了?老实交代还干什么了?”朱保平坏笑着凑过去。
  “啧,我就陪人家上下学,公交车上占个座儿什么的,让你说的跟小流氓似的!”刘泉嚷嚷一句,把矛头转向关唯:“小唯,你那地方呆着怎么样啊?有没有女生给你写情书?”
  “没有,都特别刻苦。”关唯被“打□□都想着人家了”吓了一跳,回过神儿把自己在青中的情况大致一说,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才换来班里第11名,几个人都感慨万千,说真不容易。
  尤其是关唯的舍友们,个个又仗义又热情,而且对他还那么好,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结识一下。
  黄晋听到“公交”和“舍友”俩词儿,想起件事:“关唯,送你回云州的青中那个朋友,何景阳是吧?”
  “啊,是。”继“打□□”之后忽然听到这个名字,关唯的心漏跳了好几拍,险些没接上话。
  “你俩关系挺铁啊?”
  “嗯,他和我的床铺就挨着,座位也是前后桌。”
  “哦,怪不得呢。我看他也是挺护着你的样子。”
  很普通的一句话,刘泉却听出点儿醋味来,“什么意思?怎么个挺护着?比咱们都护吗?”
  “刚刚咱们仨一起上的公交,人多吧?你和关唯在前边儿,我在后面看着,你俩一左一右往开挤。上了车也是咱仨挨着挤着站一排,对不?”
  “然后呢?”刘泉一脸迷茫。
  “那天去朱保平画室,也是坐公交,何景阳是这么着上的车——”黄晋拉着关唯站起来,把他环在自己臂弯里,推着往前走。
  “上了车是这样儿站的——”他把俩胳膊一圈,正好把关唯护在里面。
  何止公交车?从青中回云州,一路上何景阳都是这么护着自己的啊——关唯回想一下,没觉得特别奇怪,谁让他个头儿比自己高呢,身板儿比自己壮呢?只是经黄晋这么一比划,似乎确实有些太拿自己当小孩儿了。
  朱保平却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儿,半调侃半奇怪地问:“你同学不会是……喜欢你吧?”
  关唯本就被黄晋的前情回放弄得尴尬紧张,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觉得这次心不是要漏跳几拍,是真得不打算跳了,正慢慢鼓成一个大球,随时准备爆炸——“什么意思啊?”他呆呆地问。
  “嗐,就男的喜欢男的呗。以前不是和你们说过么,我们画室就有一对儿……”朱保平解释。
  “你说的那是同性恋吧?你们画室还有这种变态?”刘泉兴致勃勃。
  “啊。别那样说人家吧,人家两个自己挺好的,又不碍着我们什么事儿,再说人家专业课在画室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朱保平不满意刘泉说自己同学不好。
  “切,关唯,你那同学没这个癖好吧?”刘泉转向关唯。
  “他才不是呢!”关唯被“变态”二字吓了一跳,赶快给何景阳开脱。
  “你知道他不是?他家哪的啊,特地送你回云州?我对张艺丹都没这么上心。他有没摸过你啊什么的?”刘泉一边拆开一块巧克力,一边随口胡诌了一大串问题。
  “他真不是,他有喜欢的女生呢,叫赵清。”关唯心里开始乱了,感觉赵清作为盾牌好象也不是特别好使。
  “他自己告你的啊?兴许是个幌子呢?”刘泉掰了一块巧克力递给关唯,继续诌。
  “你别乱说了!他不是!他肯定不是!”想到何景阳被人误会,而自己其实才是那个该被怀疑的人,关唯终于端不住,方寸大乱,大声叫了起来。
  黄晋被关唯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小唯~~我就是觉得奇怪,所以问问。在青中有人能待你这么周到,我们也高兴啊。要是你觉得冒犯了何景阳,我给你道歉。”
  “对对对,不过就算遇到种人也不用害怕,他们其实挺可怜的,喜欢个人也不敢说出来,估计就敢偷偷摸摸的。这也怪你妈,把你生这么好看……你放心,只要他不招惹你,我们肯定不会把他怎么地。”刘泉也赶快表态。
  “我也就顺嘴一说,不是当真的,我也挺喜欢他,真的,我还想他给我当模特呢!”朱保平抽自己一巴掌,为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懊悔不已。


第20章 坦白从宽
  “那你们说,要是那……什么……也想着男的,是不是也算变态?”关唯赌气地发问,但还是装出了一副“我就随便问问并不关心答案”的冷漠脸。
  “哪什么?啊!!打□□?我不知道,我反正没想过。”刘泉嘿嘿一笑。
  “咱别聊这个了。”朱保平瞅关唯状态有点儿奇怪,想岔开话题。
  “你们画室不是有么,你问问。”关唯瞥一眼朱保平。
  “应该算!不信就来说说你俩那种时候想得都是谁,快点儿,别装~”刘泉没有正确领会朱保平的精神,踊跃推进。
  “那……也算……同性恋吗……?”关唯闭着眼靠在黄晋身上,手抵着他的毛衫,能感觉到柔软暖和,但自己却是从外到里一片冰凉。
  刚才心里鼓起的大球这会儿正瘪下去,瘪成一堆破烂,想往心里最深最暗的角落里缩去。
  他恨不能从胸口伸手进去,把这堆破烂拉出来扔到远得看不到的地方,自己就能和他们一样,轻松愉快地说笑了吧?
  可是不行,那是他的心啊。里面裹着的东西,是藏了好几天不敢看的,不可示人亦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动一动,都怕得要命。
  没人接他这句话。朱保平疑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头去看黄晋。黄晋正拿了湿毛巾擦抹毛衫上沾的不明液体,没注意到。
  刘泉撕开一袋话梅,开了个新话题:“哎,张艺丹你们都认识,感觉这人怎么样儿?”
  “什么怎么样儿,我就是不待见她,你还能不和人家好了?我就是待见,你还能让给我?”朱保平一边说一边继续盯关唯。
  “屁话,我可不会因为处对象影响咱们的感情,肯定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没意义,高考一完你俩还不定咋回事。”黄晋兴致缺缺,“啥时候打算男婚女嫁再来问。”
  “那……要是打□□想着男的,算怎么回事?”关唯鼓起勇气,不折不挠地又一次强行把话题拐到自己这儿。感觉扔了个□□,但不确定有没有拉保险,期待有个答案,又期待人家都没听懂。
  没有人接上一句话,这句总该听到了吧。
  “你喜欢就行,你就想着铁臂阿童木都由你,只要你能打起来。”黄晋十分草率地回答。
  刘泉挑起眉毛看着关唯一会儿,忽然一脸惊诧,大喊道:“我X,不是吧?他打□□想着你?太不要脸了~我TM抽死他!”
  黄晋闻言一怔,停下手里的活去看关唯。却发现朱保平神色诡异地看着自己,先是摇摇头,又把左右手拇指竖着并在一起,指指关唯,眉头一皱脑袋一歪,黄晋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TM胡说什么呢!”刘泉也看明白了,猛地推了一把,朱保平没防备,一下跌坐到茶几上,满桌的零食扑了一地。
  “你推我干什么?要是真的你还打他不成?”朱保平委屈地喊,刘泉可是有好几年没跟他动过手了。
  三个人都不说话,齐齐盯着关唯。
  “不是他,是我。我大概是有问题。”关唯闭了闭眼,他们在等他继续说,可是,他一个字也不想多说,真累啊!
  “什么问题你说说,兴许不是问题,是你想错了呢?”黄晋有点儿蒙,但还是想坚持理性一下。
  “没想错,折腾我好长时间了。”关唯心一横,“我好象就是喜欢他。”
  “是那个何什么吗……和喜欢我,喜欢他俩,不一样么?”刘泉不喊了,改成小声发问。
  “不一样……你,打□□想着张艺丹,我打□□,想着他。”
  “那也不一定就是,你又没啥经验,不知道该想啥……”
  “我知道,我也试过,想别的都没用。”关唯吃力地说完这句话,垂下眼皮不看他们。
  这下屋里三个人都再明白不过了,关唯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似乎是个铁板钉钉的事实,而现在,他还把这个事实摆在了他们面前。
  大过年的。
  要不要和他们说这件事,关唯没有犹豫过,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从小到大,他们都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兄长、亲人,无话不谈。连他们都要瞒着,无论这是个秘密还是个笑话,就只有他一个人独自承受了,这种可能令关唯觉得陌生而惶恐。
  可是如果告诉他们,怎么说出口?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如果也是象爸爸一样谈之色变避之不及呢?
  他也想过,等也许哪一天开始忽然就不再为此困扰了,到时候要轻松地当个笑话一样说给他们。
  然而不等他准备充足或事态发生改变,这个话题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并且聊到了这份儿上。
  避而不谈或一笑带过,于他而言,都无异于刻意隐瞒。
  而且,那个假想中的“也许”,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因为从分别到现在,没有一天不想他,没有一次不是念着他的名字体会着快感冲击。
  一边想着他一边厌恶着自己,却在每次电话铃声响起时,都默默期待是那个人打来的,约他返校。
  也许有些事,无论什么时候说都不是合适的时机,因为它本身就是个不合适,那就别挑日子了吧。
  连日来的惶惑与无助,以及这种情绪后面隐秘而羞耻的快乐,还有对这种快乐索求无度的自己,都让关唯觉得疲惫至极。
  他又想睡觉了,就靠在黄晋怀里,柔软的暖和的,就象在爸妈大屋里睡的那一觉,睡过去。
  哪怕过年也不用醒来了,一定很舒服吧。
  他不想装,也没精力装了。
  “变态吗?是变态吧?”关唯机械地问了一句,不期待有人会给他答案,自嘲地笑了笑。
  黄晋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看在眼里的那一点细枝末节,竟然引出这么一个意外的结果。理性坚持不下去了,呼啦啦离他而去,只剩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听凭关唯推开他站起来,一步一步晃向门口。
  “你去哪?”朱保平问。
  “我——”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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