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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兮凰兮从我栖-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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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低着头;“我、我不知道。”
她说的是实话。之前的“小师妹”是怎么听的;她无从可知。她在外面站着就睡着了;也是个意外。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这样像从前的自已了。
东海漂泊二百年;最初的时候夜夜担惊受怕;她第一次体会到无依无靠的滋味;知晓稍不留神便会被海中凶兽吞噬的惊惧;她没有一晚是睡好觉的。
后来捡了楼玉;也混成个样子;慢慢安定下来;稍有动静便惊醒的习惯却再也改不掉了。
白术有时候会想起;从前在妙成玄尊的课堂上;任老爷子大发雷霆;吹胡子瞪眼;她也雷打不动从头睡到尾的情形。
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确已隔世。
方才听着经学;靠在门框上睡着;姿势虽是僵硬了些;但白术竟然一点噩梦都没做;睡了她二百多年来最舒坦的一觉。
因为身在翊泽梦中的缘故吗?在他的梦里;她格外安心。
“也是服了你。”慕离唇角的笑容愈发明艳;“算了;既然你已经醒了;就随我来吧。”
“哎?去哪儿?”
慕离指指里室;“不好好听课;还能叫你去哪儿?师父点名要见你。”
白术腿一软。
慕离将她带到门口;撩开帘子;道一声;“师父;幺儿来了。”
“嗯。”衡吾道长应道。
“进去吧。”
白术站在门口不肯进去;她其实有一堆问题想问:年轻时候的妙成玄尊脾气怎样?凶不凶的?会不会体罚学生?他老了以后会用戒尺抽人手心;特别可怕!哎;大师姐;你别走啊!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钻了进去;“师、师父。”
衡吾道长正提了笔抄一卷佛经;听闻白术进来;头也不抬;“坐。”
白术却呼吸一滞。
原来你在这里……
怪不得扶桑观的人都说观里没有“旸谷”;也没有“翊泽”;原来你成了衡吾道长。白术将穿着道袍的翊泽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热热的;在心中赞许道:还、还挺合适。
翊泽许是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小徒弟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神色露出一丝不悦;心头却似有什么东西牵绊着他;让他一时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何心绪;只得又道了声;“坐。”
白术试探着开口;“你……不认得我?”
翊泽也未责怪她不用敬语;点了点头道:“你入观时我尚在闭关;算来还不知你的名字。”
白术早就听闻扶桑观对俗名不甚看重;除了像慕离那样重要的人物能报得上名号来;其余的皆用进观的顺序替代;此前白术在观里兜兜转转;一路上别人都唤她做“幺儿”。
“启禀师父;徒儿名唤白术。”
翊泽点头;“倒是个好名字……”
白术笑道:“师父;徒儿还没说完呢;徒儿姓极;极乐世界的极。”
说完;她眨了眨眼;等着翊泽的回答。
他不记得她;应该只是暂时的;这里是他的梦境;亦是魔君无垢的梦境;思绪有短暂的混乱很正常;白术只是觉得;翊泽此刻的样子叫她很喜欢;扣得规规矩矩的衣衫;说话一板一眼的样子;都是她没见过的。
在你恢复正常意识前得好好惩罚你一下!谁叫你在我面前逞能的!
“极……白术。是个好名字。”翊泽将白术的名字默念一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神;讶然地皱了皱眉;“我唤你阿术;可好?”
“好。”白术眉眼弯弯;脑海中响起的是另一番对话。
——为你取名‘旸谷'可好?
——好。
——你叫我旸谷;我叫你什么?
——我么……你就叫我师姐好了。
——嗯。师姐。
***
白术离开后许久;翊泽都处于微微发怔的状态;执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愈积愈多;最后“啪嗒”一声滴在纸上。
慕离进来看他;见到师尊这副神情有些讶然;低头看到翊泽写在纸上的字;忍不住念出来;“极白术。是谁?”
“咳。”翊泽猛地回过神;轻咳一声;遮掩似的将纸抽掉。
慕离惊得简直要将下巴脱下来:她何时在师尊脸上见过这种神色!
“师父;您……还好吗?这次出关得是不是有些早?”
“无妨。”翊泽慢慢恢复镇定;“近日山间气数有异;我担心会突生什么异况。”
“师父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慕离扬唇;“阿离自信能将事情处理妥当。”
翊泽望着慕离;眼中担忧更甚;“你确实得我真传……”后面的话他没有接着说;只是摇了摇头;“万事皆小心。”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慕离想了想道;“师父方才叫小师妹进来;可是训得有些过重了?”
“嗯?”
“我方才见她捂着脸自师父这里奔出;连肩膀都在颤抖;指不定是哭了;所以想问;师父是不是待她太过严苛了。”
翊泽:“……”他分明忘记要训话了。
“师父?”
翊泽又咳一声;“这丫头敢在经学课上睡着;未免太不成体统;我自是说了她两句。”
就把人家小姑娘说哭了?师父也真是。慕离心中生出责怪之意。不知为何;她看小师妹觉得分外亲切;仿佛两人命中早有羁绊。
“便是如此了;你先退下吧。”
慕离点头;“遵命。”然而她未走出里室;又被翊泽叫住。
翊泽面朝着另一侧;不知他是怎样的表情;慕离疑心自己眼花了;因为她感觉师尊的耳根子有些发红。
“你的小师妹尚年幼;你且多关照她些。”
骂哭了人家;又叫她去关照;慕离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师尊了;不过她还是领命道:“是。”
***
白术那日其实是笑得不能自已;狂奔出去的;她独自一人跑到湖边;对着平静的湖面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把积攒了二百多年的不愉快通通笑干净了。
笑得累了;她就蹲在湖边;从草地里捡些石子打水漂玩;不过一来她没怎么认真投;二来确实技术也不咋地;投十次;只有一次是在水面上蹦跶了两下的;其余全都“咕咚”一声沉底了。
投第十一颗的时候;有另一块石子自她耳旁飞过;与她投出的那块一同触水;却是在水面上蹦了五六下方沉下去。
“哇!”白术吃惊地张大嘴;转身;当看清来人后猛地将嘴合上了。
只见山坡上;金乌抱着双翅靠在一棵大树旁;一脸鄙夷地望着她。
虽则无言;“真没用”三字已溢于言表。
白术咂咂嘴;把头扭回去;果然较之过去;她还是更加喜欢后来那个不会说话的金乌。
见白术不理他;金乌站了一会;自觉没趣;干脆坐到白术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丢起石子来;有一颗处于巧合;刚好将白术丢出的那颗在半空中砸了下去;金乌仿佛发现了这个游戏的趣味所在;之后的每一颗;都盯着白术抛出的石子砸;手法老练;力道精准;次次命中。
白术:“……”
终于;白术忍不住了;“你很烦哎!”又说;“你都不用去上工的吗?”
金乌歪头看她;“嗯?上工?”
白术指指天上;“为苍生照明啊!咦;天上怎么有太阳?”
金乌于是换用一种饱含同情的眼神望着她。
白术被看得发毛;“为什么这样看我?天上的太阳是怎么回事?”
“是我哥哥。”金乌答。
“你;你还有哥哥?”
“很奇怪吗?我们兄弟有十人。”
白术:“……”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八荒史记》常年挂科的。
白术突然真切悟得“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连在“古人”面前充学问都不能。
她悻悻道:“那你们兄弟几个;都是会说话的?”
金乌盯着她看了一会;“就我一个会。”又说;“也就我一个不用去轮番值班;他们是太阳;我不是。”
说完起身;人模人样地拍拍尾巴上粘着的草屑;“我走了。”
留下独自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白术。
***
白术在扶桑观的日子;比她起先预想的莫名要轻松许多;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总会有许多好心的师兄师姐出手帮助她;让她恍惚间有种自己才是道长的错觉。
譬如晨间打水时;会有好心的师兄替她把水打好;又替她提进宿舍里;临走时笑眯眯地同她道:“师父说了;要多关照小师妹。”
譬如饭点用餐时;打菜的师姐见了她;会额外多盛一只鸡腿;并笑眯眯地冲她道:“师父说了;要多关照小师妹。”
再譬如;操练场上挑兵器时;负责看管兵器、生得五大三粗的师兄必定会挑出最沉最粗的一根□□;递到白术手上;每次白术都是用生命在承受那份重量。
管兵器的师兄说:“师父说了;要多关照小师妹。”又说;“我最喜欢又大又沉的兵器了哇哈哈哈哈!”
白术:“……”
练武过后;闲来无事;白术同那位师兄唠嗑。
“小师妹看;师兄这身肌肉魁梧不魁梧?”
“……魁梧。”
“小师妹喜欢不喜欢?”
“……喜、喜欢。”
“小师妹想不想练得和师兄一样?”
“……”
后来有其他同门看见了;私下里问白术;怎的和“赛西施”关系那样好?
白术将听来的话语放在胃里消化了一会;才反问道:“请问……这个‘赛西施';是谁?”
“就是管兵器的师兄啊;他诨名叫赛西施的。据说他刚来的时候长得比西施还美;身子骨比西施还孱弱;便得了这么个名儿。”说话的师姐讲及此处;慨叹一声;“哪知后来师兄走上了一条练武不归路;把自己练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白术听闻;吓得把那把最沉最粗的□□丢了。
除却吃饭、睡觉;白术便是听翊泽讲课最勤快;每日丑时便起;为的是占静室的第一排;然后在翊泽的讲课声中沉沉睡去。由于坐的是第一排;又是正中间;因此分外显眼;翊泽有时在帘幕的缝隙中看见了;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下一次去占座时;白术惊讶地发现;第一排正中的座由蒲团换成了软榻。
这日;翊泽讲课时总有些心神不宁;底下听课的众人亦是思绪纷飞;并时不时地往静室的正中望。正中是一方明黄软榻;上边空空如也;平日里躺在上面睡得酣畅淋漓的白术今日不在;静室内的众弟子;包括慕离在内;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翊泽讲到一半;讲不下去了;“散了吧。”待众人走后;他将慕离唤到身前;“阿术她;今日为何没来。”
“禀师父;阿术她病了。”
“是何病?”
“倒无甚大碍;受了风寒;有些头疼脑热;今日向我请了假。师父要去探望她吗?”
翊泽将书摊好;“不去了;古书中也少有师父探望徒弟的道理。”
***
白术窝在寝室的床榻上;觉得渴的慌;茶壶离得甚远;她浑身无力;没法从床上起来;唤了两声想叫人帮忙倒杯水;又无人应她。
“呜……”白术将半边脸埋进被中;蹭了蹭被角。她不过犯馋瘾;连吃了两支冰;怎的身子就这样不争气。
期间赛西施师兄来看望过她一次;啧啧道:“你啊;就是不勤于锻炼;你看看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到现在啥病都没得过。”
白术看一眼赛西施虬筋板肋的身板;曲起来比她小腿还粗的手臂;叹口气道:“谢谢你啊赛师兄。”
赛西施走后;白术感觉身子骨愈发沉重;想是叫赛西施走路带起的小风吹得加重了病情;一时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颇有悄怆凄凉之感。
白术神志迷瞪时;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那只手有些凉;却又不是刺骨的冰;触在她脸上;分外舒服。与此同时;白术又听得一个清淡的声音道:“发烧了?”
睁开眼;入目是一双熟悉的眸子;带着一抹怜惜;“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吗?”
白术抓了翊泽的手;贴住自己烧得滚烫的脸;嘴里喃喃;“好凉快。”
翊泽脸上迅速闪过一抹潮红;旋即他镇定下来。
其实翊泽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对这个小徒弟分外上心;好像她不论做什么总能狠狠揪住他的心;叫他时不时总去留意他。
他本不当如此;他身为扶桑观的道长;理当是清心寡欲。
因此;翊泽准备将被白术握住的那只手抽开。
只是轻微地抽离了一点;指尖还停留在少女的脸上;触手是一种说不出的细腻柔软。白术忽然像是被抢走了最宝贝的东西般;从被窝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整个人吊在翊泽的手臂上;声音还带了哭腔;“别……别走……”
翊泽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一下子被击中了;他拍拍白术的肩膀道:“我不走。你先松开;莫再受凉了。”
白术仍是不愿;一个劲地摇头;小脸烧得通红。翊泽无奈;只能坐在白术床榻旁;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不放;另一只手替她拽过被子掖好。
“唔……”白术将脑袋在翊泽的胳膊上蹭了蹭;调整了一个她认为最舒服的姿势。翊泽只好又陪她折腾一番。
睡梦中的少女;眉眼因病痛低垂;看起来是那么惹人怜爱;翊泽只觉有一团火自腹腔烧起;烧得他愈发恐慌起来。
这时;白术又哼了一声;“渴;我渴;要喝水……”
翊泽四下看罢;指尖轻点;茶壶与茶杯便悬至空中;沏满一杯;翊泽接到手中;觉得温寒了些;又施术烫了烫;轻声哄道:“你松开我;我好喂你水喝。”说完;试着抽了抽手臂;怎料白术却是抱得跟紧。
一面收紧手上的动作;一面嘴里哭喊;“要喝水……渴……”
翊泽被她弄得没办法;只得保持着一手被白术箍在怀里;另一只手抬起白术的下巴;用咒术将杯子召来;一点一点把水喂下。
慕离刚巧在此时赶来;她进门前先敲了下门;“小师妹;我进来了。”接着便听到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慕离吓得推门而入;“小师妹!你怎……”
只见翊泽坐在距白术床榻三尺开外的地方;手上执了卷经书;虽说是倒着的;也看得颇认真;不愧是师尊。白术则卧在床榻上;怀里抱了只枕头;脸上一副很不满意的神色。
“师尊;您不是说……”
“今日在古书上看到‘师为尊者;传道、受业、解惑、恤民';为师深以为然。”
又说;“既然你来了;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慕离挑了挑眉。翊泽离开后;慕离发现搁在桌上的茶杯少了一只;在翊泽原本坐的椅子后靠墙处寻到一堆碎瓷片;慕离又挑了挑眉。
***
白术病愈;觉得身子骨甚是清爽;见了来往的师兄师姐总要亲切地打声招呼;感谢他们病中的关怀。
慕离同她道:“有一人;你许是更加当谢。”
白术问:“谁啊?”
慕离笑而不语。
又过了许多日;慕离一次下山归来;携了名水灵灵的小姑娘;说她将补在白术后面;成为新的小师妹。
白术点头;同时也猜测道:看来在时间线上;同当初自己所入的慕离的幻境还有些出入;白术只道自己是扶桑观收的最后一个女弟子;现在看来;日后还会收许多个。白术记得在慕离的幻境中;慕离与金乌似是结仇;此时看来;他二人除了平日里交谈甚少外;倒没什么矛盾。且她记得;在自己从幻境中遁出前;有个道童慌慌张张地来找慕离;说:“那个人又来了。”
那个人是谁?此时是否已经出现了?
***
白术随着一众人去看新来的小师妹;有人打趣她说从此以后她便不可再仗着自己辈分小;胡作非为了;当在新来的小师妹前做个表率。
当然队伍中也不乏不和谐的声音;有个相貌生得甚圆润甚可爱的男童;“哼”了一声道:“怎么又是女孩子?女孩子最麻烦了!”
白术默默看他一眼;记下了他的脸。
新来的小师妹一身紫衣;小脸蛋生得面团一般;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揉捏几下;白术兴冲冲地问了她名字;小师妹羞怯道:“小女紫菀。”
白术笑着在心里道:好巧哦;你跟我娘重名耶。
来了小师妹;自是不能再叫白术幺儿;于是便有人唤她阿术;有人顺着入师门的顺序唤她。白术留意了一下;那日出言不逊的男童;刚巧排在她前一个;算是她最小的师兄。
哼;喊这样调皮的男孩子作师兄;她不大高兴。
过几日;白术路过后院;隐隐听见哭声;顺着声音寻过去;便见小师妹蹲在地上不住地抹眼泪;一旁是只折断了的风筝;而她的小师兄立在一旁;小脸涨得通红;却愣是看也不看哭得正伤心的小姑娘。
白术心疼地将小师妹抱起来;一边哄一边问:“怎么了呀?发生什么了?”
小师妹抽得断断续续:“他……他坏!弄……弄坏我的风筝……”
白术听闻;怒目而视;“你为什么要弄坏小师妹的风筝?”
小师兄“哼”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小师妹继续抽:“他……他还说我活该……说我做的风筝又重又笨……”
白术继续怒目:“你是不是这么说的?”
小师兄:“本来就是!什么风筝;又重又笨。再说了;我又不是故意踩坏的;谁知道这风筝会掉我脚边上。”
“哇!”小师妹哭得更伤心了。
白术安慰道;“师妹不哭不哭!这种男孩子最讨厌了;咱们不跟他玩!”
小师妹哭着点头。
白术揉揉她的脸;“师姐陪你玩。”
“嗯!”小师妹脸上还带着泪花;咧出一个少了两颗门牙的笑容;看了男孩子一眼;奶声奶气道:“我跟师姐玩!才不要跟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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