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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寻(尤阡)-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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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倒祈云修道:“你叫我什么事。”

    孟湘环这才开口:“我是提醒你,宫主已经回宫,一切小心为妙。”真是的,害他担心了一晚上!

    祈云修看着他呆了两呆,下一刻,忽然格格地笑起来:“没想到……没有想到……”

    既觉讽刺,又觉可笑。

    他自幼便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师父对他生疏冷淡,而师妹对他,又何曾放在过心上?

    如今想想,温暖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他一直都很孤单,很寂寞,连个能依靠的人也没有,唯一对他好的人,居然是他。

    孟湘环听着那人的笑有些头皮发麻,半晌,忽听祈云修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孟湘环正诧愕着,祈云修已经逼近跟前,声音里含着一种探试:“你究竟是对我好,还是因为我……我长得像谁?”

    对上那澄净认真的眸子,孟湘环瞪大眼睛,没料到他居然……

    很快,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你这人呆头呆脑的,谁会长得像你?”

    祈云修怔仲。

    孟湘环挑高眉梢,刻意拖长了音调:“嗯……或许是因为,你这个人看起来比较顺眼吧?有时候,又傻得可怜……”

    祈云修眼神一黯,声音低低续续,像断线的纸鸢,在风中痛苦的挣扎着:“到了现在,我对她……居然还是恨不起来。”

    孟湘环摇摇头:“爱也好,恨也罢,受伤的那个人,到头来还不是自己?之前我早就奉劝过你。”

    祈云修凄笑:“可惜……太晚了。”

    因为他对那个人的爱,早已经深陷泥潭,变得无法自拔,不可救药了。

    原来一旦爱上了,便是一心一意,心无旁骛……至死不渝。

    雨终是停了,阳光驱散开霾云,空气中泛着泥土青草的芳香。

    孟湘环打着哈哈回房,祈云修径自走在园内,花开花香,艳色媚光,竟都似那人的容颜,萦绕心头,摆脱不掉,仿佛一生一世,都要纠缠、折磨着他……

    檐上吱吱啼叫的鹊鸟溘然飞走,一股寒冷的杀气竟在瞬间弥漫而袭!

    祈云修大惊,立即摸上腰际,怎料剑柄已被数缕细长柔韧的金丝缠住,瞬息之间,那人的掌势仿如狂浪拍礁,直朝他肩膀迫来!

    这一掌凝蓄真气,快似电掣,挟风呼啸,若是击中要穴,祈云修将当场暴毙,若拍中身体一处,也势必肢骨粉碎,手法如此快而狠绝,显然只为了夺他性命!

    电光石火间,祈云修运气行功,挫腰侧肩,那奔雷般的一掌与他擦肩而过,震得墨色长发飞舞乱飘,场面可谓惊险至极。

    寻得空隙,祈云修退后站定,待看清前方人,愕然吐出两个字:“是你……”

    一阵清风拂过,吹得那人发起千涟,凭空添香,宛如墨画中的袅袅墨兰在半空惊心动魄地盛绽,随着风止,又像流水丝缎一样迤逦披垂在肩后,映上绯艳如血的红衣,似蝶落,蝶死,窒息般的华丽无双。

    他长身而立,俊楚绝伦的眉宇偏生阴柔,微翘细长的眼角弧线若画若描,藏尽妖娆,那紧抿优美的薄唇,朱颜方浓,便是世上最艳的胭脂。

    左手出袖,五指修长,指间金丝缠错,流光美幻,那眸中一点暗黑,便似重夜之渊,噬人于无形。

    二人各立,相对凭望,红衣翩跹妖华,白袍翻飞高洁,双目映着彼此,亦如命中宿敌,数之不清的情仇纠葛!

    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祈云修震惊、诧异,随即恍然,双眉带着纠结的痛意微微颦起:“你知道了。”

    封衣遥盯着他,沉默不语。

    事情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祈云修神情坦然道:“我对怜儿,是真心的。”

    花随风落,从耳畔飘过,封衣遥的睫毛轻微颤了下。

    “如果可以,我愿意爱护她一生一世。”祈云修摊开掌心,幻想着去执那人的手,可惜,终究落个空空的结果,纵使心存誓言,又有谁愿听他许诺?

    祈云修自嘲地笑了:“春蚕作茧自缚,我知道,是我一厢情愿,可是与她之间……我一点都不曾后悔。”

    听到某处,封衣遥目光煞亮,十指狠狠攥紧。

    回想他方才的出手狠绝,祈云修心头顿悟,启唇出声:“你有什么事,便冲着我来好了,男儿大丈夫,敢作敢当,一切都与怜儿无关,你不要再惹她伤心了。”

    “敢作敢当?”封衣遥忽觉一阵好笑,耸着肩膀,恨不得把眼泪都笑出来,“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替她负责?”

    祈云修脸色一青一白:“既然她喜欢的人是你,为何你不好好珍惜她?”

    “我不珍惜她?”封衣遥笑容在一瞬僵滞,激动得眼角直颤。天知道他有多珍惜她?只当她是心窝子里的东西,捧在手中怕摔,含在嘴里怕化,宁可割掉自己的肉,也不愿伤她一分一毫。

    “你知道些什么……”咬着银齿,封衣遥浑身有些神经质地颤抖,“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想到什么,口中絮乱地嘀咕着,“我跟她……也就……她不会这么对我……她……她……”

    已是语无伦次了……

    他痛得再次俯身捂住心口,被抛弃的滋味,当真比死还难受!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如果不是因为他……

    小怜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就不会对他那么绝情,不会……不会……

    那个害己伤心之人!

    封衣遥眸光刹时灼亮,慢慢抬起头,眼皮上覆有浓重的阴霾,瞳黑如染,隐有癫色,绝美的容,渐渐扭曲,像月照下扭化的怪物,对着那个人,藏着甚深怨恨:“我要杀了你!”

    祈云修见他左手一挥——金丝狂舞,漫天夺灿,交织成夺魂之网,当头直罩而来!

 64争斗

    阳光下,无数金影细丝带起一片绚华迷光;天似被划破;亦如那疯狂之人,红衣张扬地飞舞;恍疑乱世中一羽妖幻的朱蝶,浑身萦绕着强烈煞气;长发正在肩后狂散肆意地摆动,衬着一张惊魂惊梦之容,香墨眉,白玉肌;胭脂唇;而眼眸中没有一丝情感流露;是吞噬一切,极致的暗黑。

    祈云修脸色骤变,拔剑出鞘,但见一道白痕破空,绝世雪魄早已按捺不住,似蛟龙伴风长鸣,挥洒之下,凛冽寒气扩遍周身数尺,一缕缕如猛蛇吞食般的夺命金丝,立碎成断絮零花,若雪、若羽,就像天空撒下一场渺迷离奇的幻觉,而他安然无恙地执剑立于其中,雪面琉璃,神容澄澈,衣袂上下翻扬,如一尊玉白流晶,被阳光照得清透通彻,堪比天人。

    刺眼……好刺眼……

    那人若莲上的仙,而他……而他,却似挣扎在地狱中的鬼,对照之下,已是纤毫毕露,体无完肤。

    封衣遥恨得身体挛动,血脉贲张,人都快破碎了,左手收回,右手疾出,五道金丝分袭向他身上几大要穴。

    祈云修连退两步,剑势一挥,提纵真气,飞空避过。

    封衣遥两袖翻扬,十指箕张,左手金丝被内力催动,刚硬如尖锋利刃,直点他胸前的期门、玄机两穴,右手弹丝绊腿缠足,招招紧逼,迷乱诡变,简直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

    眼花缭乱的招式中,处处暗藏致命杀机,如果不小心被牵制住,身体将很快被群丝缠裹,届时只需那人五指轻轻一勒,瞬刻便肌裂碎骨,血流而亡。

    封衣遥心中怒恨交错,出手凶猛狠快,倘若普通人,恐怕此时早已招架不住。

    祈云修一番连闪,脚下运功,步法生风,手里招数更是接得巧妙,但见他时如白鹤翱飞,时如流星穿云,时如天雪降世,清长的身姿飘摇空灵,光照下,似虚的一般。

    二人俱是身怀武功的绝顶高手,隔着数丈距离,封衣遥以金丝为利器,弹、点、勒、甩,是优雅是狠毒,另一端祈云修擎剑相抵,足尖顿地,凌空翻转,翩起翩落,是清逸是洒脱,几十回合后,仍是无法分出胜负。

    祈云修虽与花以怜同出师门,但功力更胜一筹,这点完全超出封衣遥的预料,想他们二人年龄相仿,不仅武功高强,又都是人美神俊的绝世男儿,如果不是因为花以怜,或许他们会从相知到相识,再到相惜相处,把酒畅谈,成为一对患难之交,怎奈,为一个情字,命中注定,难以共融!

    封衣遥见他防而不攻,似是一怒,十指齐弹,射出十道金丽光芒,蕴有强大的内功威力,祈云修躲闪不及,迅速横剑抵挡门户。

    一时间,二人伫在原地,僵持,对望。

    “我不会跟你打的!”祈云修横剑胸前,宝剑已被金丝牢牢锁缠住。

    封衣遥冷笑:“那你就等着受死好了。”

    祈云修迎视他的目光:“杀了我,就能解你心头之恨了吗?你还要再令她伤心多少次?!”

    封衣遥目中波光一震,恨意盛起,继而收拉金丝,祈云修只感到一股吸引之力,连人带剑猛地向前一带,被他拖近跟前。

    刹时,二人面冲面,相对而视,一柄银雪长剑横于中间,映亮彼此的脸容。

    封衣遥黑瞳中布满浓浓的红色,似血欲滴,咬牙切齿地讲:“你以为你在她心中有多重要?以为你死了她就会为你伤心?不想想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天穹下,煦光里,祈云修的眼眸如秋日明净的水波一样:“或许我在她心中什么也不算,但我知道,我若死,她一定会痛,为你的所作所为,更加痛苦!”

    封衣遥被他的话一刺,胸口都恍似穿了,金丝一松,两手用力扯紧他的衣襟:“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祈云修毫不示弱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当夜她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回来?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若不是你惹得她痛苦,她又怎么会……”

    封衣遥全身蓦然痉挛着一颤,照他脸上就是一拳:“无耻之徒!”

    祈云修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慢慢转过脸,那张精雅如月的面容,有些抽搐地笑着:“没错……你骂吧,我对她……就是痴心妄想……”忽地挥拳出手,封衣遥整个人被他打得朝后跌晃了两下。

    而祈云修一步一步逼近,脸上露出哭泣一样的笑容:“可惜,到了这个地步,她选择的人仍然不是我,不然,我早就带她走了,永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封衣遥脸色都变了,失声怒吼:“你休想,休想——”疯了似的扑上前。

    祈云修积压在心底的沉痛、哀怨,也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两个人掐在了一起,你打一拳,我还一拳,敛去内功,使出的全是自身蛮力,心里憋着怨,眼里充着火,一下又一下,谁也不肯退让,谁也不肯罢手,相互抓着对方的衣领,在地上一番连打带滚,滚得满身上下都是泥土,头发散开了,衣服残破了,额头、眉梢、眼角、唇畔都渗出了血,却仍是瞪着眼,恨着、灼烧着,眼睛里的火焰越来越旺,看上去就像两个疯子,可怜又可笑。

    “你与她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可是我在她身边也已经七年了,我爱她至深,完全不逊于你!我可以给她平静的日子,可是你呢,你除了带给她伤心、痛楚,还有什么?”祈云修从上俯首盯着那个人,厉声逼问。

    封衣遥双目赤红,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反压身下:“你懂什么?你为她付出了什么?我又为她付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宁可这条命不要,也不愿伤她丝毫?”

    祈云修一声嗤笑,手臂用力,不甘示弱地把他按下去:“说的好听,实际上呢?!”

    封衣遥呼吸屏住,又与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声音凄绝如风里微微颤抖即断的弦:“是啊……凭什么你就那么干净,可以带给她幸福?而我却那么肮脏,只能把她带入地狱?你以为我想吗,以为我想变成这样吗——”

    当一个染满血腥的杀人恶魔?

    跟自己不爱的女子交缠?

    过着那永远见不得光的日子?

    其实……死了才好呢!

    可是活着……活着……

    就必须复仇!

    否则怎么能让他心安理得的活下去?怎么能让他对得起那些因他而无辜死去的人?

    封衣遥看着那人一对澄如碧水净玉的眸子,仿佛经过千百轮回,也沾染不了任何的污秽。

    对,其实从第一眼就开始了,他讨厌他,嫉妒他,因为自己就是比不上他,高处的雪巅与低贱的泥泞,甚至连自己都觉得,小怜跟他站在一起,是那么般配,那么美好,直可入画,天造地设的一样。

    而自己、自己跟她……

    难道是他想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这一声凄怆彻骨,悲厉刺耳,宛如子规啼血,夜鸠嘶泣,又似掺杂着尖锐的自嘲,酒醉的癫笑,不知是质问着祈云修,还是在对老天的控诉!

    那一刻,祈云修被他眸底闪烁的深刻的痛意深深震动了,许久,唇,缓缓地启开:“你杀了我也不要紧,只是,不要伤害了她之后,再去后悔……”

    封衣遥纯黑的瞳仁缩动两下,怔怔盯着他,迷蒙了后又清明了,原本紧抓他衣领的两只手,突然近乎失力的松开……

    他摇晃起身,望着祈云修,祈云修也在望着他,像一场天翻地覆后的平静,一个深邃如潭,一个明净如镜,只因爱着同一个女子,各具坚持,互不退让,千万思绪,无言而复杂,一切,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懂。

    最后,封衣遥一言不发地转身,消失在园廊尽处。

    而祈云修精疲力竭地躺在草地上,眼睛里映着碧蓝的天空,那破开乌云的阳光分外刺目,莫名地,就想落下泪来。

    孟湘环被霜儿大呼小叫地吵醒了,待到厅堂一瞧,简直看傻了眼。

    祈云修正被鹊儿强制按在椅子上敷药,原本好好的一张俏脸,此际竟变得鼻青脸肿,头发散散乱乱,向来纤尘不染的白袍也被泥土污成了灰黑色。

    孟湘环眨了眨眼,随即像只兔子似的跳起来:“我的天爷,你这是成了副什么鬼样子?”

    祈云修淡淡道:“我没事。”

    霜儿摇头叹气:“怎么没事,险些就破了相了。”

    孟湘环第一个反应,莫非这小子又发失心疯,一时想不开跑去撞墙?但随后又迸出的一句是:“有刺客?”

    霜儿与鹊儿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谁也不敢多说。

    孟湘环这才明悟,这里是妖魔毕聚之地,普通之辈岂能轻易混入?况且在西月宫,还有谁敢胆大到跑来他的地盘里惹事?

    明白后,孟湘环头疼地抚抚额角,见鹊儿上药时,祈云修眉心尖尖地蹙起来,不禁嫌她笨手笨脚,挥了挥手:“哎哎,还是我来吧。”

    祈云修觉得别扭:“都说没事了。”

    孟湘环也不理他,径自坐到旁边,用棉花蘸上药水,擦上他眼角绽开的血口,虽说是个大男人,但动作之间,却也透着几分女子般的心细。

    伤口受到刺激,祈云修打了个激灵,见对方不说话,便也把目光默默移向了窗外。

    许久……

    “你如果想问什么,就说吧……”实在受不了他在旁边的唉声叹气。

    孟湘环到底忍不住了:“死小子,你究竟惹出多大的乱子来……那个人,他居然会亲自动手……”

    祈云修回答:“他是想杀了我的。”

    孟湘环暗震,前后一联系,已是心头雪亮,想他一夜未归,竟是出了这种叫人难以启齿的事,不禁大骂一句:“糊涂!”

    祈云修嘿嘿地傻笑:“就像你所说的,在她面前,我一直像条狗一样,被她勾勾手指就跑过去了。其实,我算是什么东西呢?”

    孟湘环觉他一夜之间有些性情大变,喟叹道:“换做以前,我还当你会乖乖的任人宰割呢。”

    祈云修两手环抱住身体,仿佛很冷一般,低低的带着无可言状的哀痛:“ 我也是人,真的痛极了,也是会急的。”

    ……

    花叶被踩在脚下,一地残香破碎,封衣遥身影踽踽,一跌一晃地走着,衣斜发散,头破血流,眉梢嘴角处都是伤口,脸上脖颈显露着一块块青紫淤肿,漂亮的嘴唇裂开了皮,血还在往外渗着,舌尖稍稍一舔,便是腥涩的味道。那时天光照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孤寂萧索。

    他来到花以怜的门前,静静看着那扇门,却不敢推动。

    那句绝情之言,好比刀割上心头,一下下地切成块、切成条,切成各种形状,最后再狠狠地剁成粉末!

    好想……好想看她一眼啊……

    封衣遥全身抖索起来,伸出两只手,然后将脸、将身体,整个人,轻轻贴上木门,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理,幻想着她就在眼前,幻想着正拥抱着她,唇贴上来,亲着、吻着,用脸磨蹭着,得了癔症,发了疯,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怕那人听见,怕那人知道,那泪,低卑的,像是血枫上的一点烟灰,无声地落在了虚无中。

 65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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