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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秀家长远远望着他，说：“你喜欢你的工作，也喜欢写故事。”
　　班主任狐疑地瞥他，往前走了一步。
　　“你想在这两件事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这是真的。班主任喝了口酒，又走了一步。
　　“你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也不知道后面还会怎么发展。”
　　班主任又向前一步，凉凉道：“真厉害，说得都是有用的话。”
　　优秀家长乐了：“你喜欢吃我做的菜。”
　　班主任：“……脸挺大啊。”
　　他看着身前还剩不到一米的距离，谨慎地迈了一小步。可就算只是一小步，距离也变得太近了，近到班主任能闻到从优秀家长那儿过来的红酒味道。
　　“到头了。不玩了。”
　　他要转身，被优秀家长拉住了胳膊。“最后一句。”
　　他背后就是倾泄的夜空，眼眸与夜空一般浓郁，目光陡然变得深厚又柔软。
　　“跟我在一起吧。”
　　他说。
　　班主任放空了一秒钟，真的只有一秒，然后他就面无表情地一笑，道：“你应该听过'狼来了'这个故事吧。”
　　他抬脚要往后退，优秀家长却直起身向前一步，果决地把他捞了回来，填上两人最后的距离。
　　“哦。那你要做好准备。”他在班主任耳边沉沉地笑：“这次狼真来了。”
　　一个红酒味的吻，结结实实地降落下来。
　　此时此刻，小区楼下。
　　优小秀苦着脸地给家里打视频电话：“谁在家啊，快给我摁一下电梯啊，我没带门禁卡上不去了，阿姨，爸爸，谁在家接个电话啊……”


第73章　一锅粥
　　优小秀是被班主任开门放上去的。
　　开的还不是家门，是电梯门。他还在电梯前苦巴巴地打电话，“叮”一声，班主任从里面出来了。
　　浑身酒气，一张脸红通通的。
　　优小秀：“我的妈……”
　　班主任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眼睛一竖：“乱喊什么呢？”
　　优小秀手忙脚乱地把电话挂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解释：“我没……我……语气词……”他吭吭半天，抬头茫然四顾：“这是我家楼下吧……？”
　　班主任摸摸鼻子走出来，怎么看怎么不自在：“赶紧上去吧。”
　　“哎。”优小秀进了电梯，见班主任转身就要走，连忙扒着门问：“老师，你不上去了？”
　　“……不去。”
　　“那你怎么……怎么突然在我家里？”
　　班主任心说我他妈也想知道，我脑子抽了才信了你爸的邪。他咬着牙啐出两个字：“家访。”
　　“哦……”优小秀眼珠子滴溜溜转，班主任从自己家出来，那他爸肯定在家，俩人肯定还喝酒了……他看着班主任要沁出血似的两片耳朵，突然福至心灵，忸忸怩怩地问：“老师，是不是我爸又欺负你了？”
　　“……”
　　又什么又？！
　　优小秀：“没事儿！您就当我不存在，以后想来就来，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班主任忍无可忍，回身一脚把他蹬进电梯里：“回去吧你！”
　　走出去五米了，优小秀还在身后傻不愣登地喊：“老师我们支持你！”也不知道支持的哪一码子事。
　　不论是哪一码子，班主任现在也没心思再去琢磨学校那码烂摊子了。
　　优秀家长那张嘴啃得结结实实，班主任出了小区上车回家，直到坐在自家沙发上，嘴唇都还麻着，口腔里火辣辣的，残存着烟和酒的味道，嘴角破了个口子，泛出几丝甜腥的血气。
　　班主任用舌尖勾了一下，刺刺麻麻的，一肚子酒水这时才发酵起来似的，晕头涨脑地直往他额头上顶。
　　他点了根烟，仰着天旋地转的脑袋往后枕，小臂压上眼睛挡光，刚才的一幕幕画面就像进了梦境般回旋起来。
　　“这次狼真来了。”优秀家长的声音在耳朵里肆意横行。
　　班主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妙啊。
　　那王八盖子好像是来真的。
　　他在梦里真真假假五迷三道，学校却在睡梦中又悄默声儿地煮了一锅沸水。
　　第二天早上，班主任被一串急促的铃声吵醒。起初他还当是闹铃呢，心想今天竟然醒得比闹铃晚，看来喝酒睡得香还真有点儿道理。
　　摸过手机一看，十点二十七，七个未接来电，全是学校打来的。
　　被酒精麻痹了一宿的现实重新压回到头上。
　　班主任头大如斗地往枕头上一歪，昨天他刚铁骨铮铮地跟校长表示要“正面回应”，这他妈何止喝得有点香啊，这个点儿了都，直接睡到往生极乐拉倒了。
　　他正要拨回去，又一个电话进来，这次是班长的。
　　班主任摁了外放，边麻利地给自己换衣服边接通：“上课时间你干嘛呢？”
　　“……您快别操这份心了。”班长估计是在厕所里给他打电话，急得都能听见回声，语速跟摁了快进似的道：“赶紧来学校看看吧大大，不知跟哪儿来了一拨你的老学生，正敲锣打鼓拉横幅，万人血书以证你清白呢！”


第74章　落地成盒
　　班主任：“……”
　　班长：“……或者干脆别来了，我刚看见年级主任脸都绿了，跟个没熟的南瓜成了精似的……”
　　那头传来年级主任隐约的咆哮：“那个学生，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手机里一串叮叮咣咣的动静，班长连忙问：“老师你怎么了？你还在听么？”
　　班主任人已经在车里了，声音透出看破生死的淡然，咔咔摁着火机回答：“写辞职报告。”
　　班长：“……”
　　二十分钟后，他风驰电掣地出现在学校里。
　　敲锣打鼓拉横幅是夸张了，不过班长也没骗他，确实来了几个以前的老学生，他们从各个渠道听说了这件事，联系班主任联系不上，不知道他只是喝酒喝欢了，以为他真被刺激出什么心理问题，哥儿几个一商量，干脆来学校为班主任“正名”——他是个好老师，甭管私下里写什么，学校不能这么对他，一个好老师不该受这种委屈。
　　几人以前在学校时要么是尖子要么是痞子，在这学校都是能叫得出名字的主儿，如今上学的上班的都有了，风风火火来到学校宣传正能量，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在校园里嘚瑟两圈，就被教导主任抓了个现行，一脚一个全踢进班主任办公室等着。
　　班主任远程了解了情况，心里酸酸软软的。这几个学生多是他刚毕业时带的，比他小不了多少，那时他还年轻气盛着，一腔要为教育事业奉献终生的热情，重视寓教于乐与全面发展，希冀着与学生打成一片，远没有现在的高冷刻薄，也不会只把成绩放在第一位，虽然少不得被他们气得破口大骂，却也是最有感情的一批。
　　他推门进屋，几人一点儿没有被“关押”的自觉，一人一个纸杯还在嘻嘻哈哈喝茶打屁，班主任冷冷一笑：“听说你们落地成盒啊。”
　　众人：“……”
　　学生之一砸吧嘴：“这嘴损的……我看老师状态挺好的，屁事儿没有。”
　　班主任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掐着腰瞪他们，瞪着瞪着，大伙儿一起笑了。
　　办公室人来人往，有来问班主任情况的，也有斜眉歪眼偷着打量的，几个老教师还被学生们拽来聊了起来，“正名会”莫名发展成了教师节回母校看老师的景况。
　　随着上课铃一打，老师学生们该走的走该撤的撤，热腾腾的办公室又清冷下来，只剩下他们一群没正事儿的。
　　微信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四面八方的消息都有，这事儿已经彻底发酵起来了，有要来了解情况的家长媒体合作方，也有提醒他避开家长媒体合作方的校领导。
　　避是避不了了。班主任在心里想，这乌泱泱的一通折腾，能避开才有鬼。
　　“你别慌老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管来者何人，我们都把你夸到天上去！你看我这台词本儿都准备好了，从六年前我还在你班里说起……”
　　油嘴滑舌的学生半真半假地说着，被众人哄笑打趣。班主任感受了一下内心世界，发觉自己还真没什么波澜，也许是昨晚的酒劲还在，也许是这帮从天而降的“外援”真的给了他力量，也许只是纯粹的坦然。
　　他问他的老学生们：“你们知道具体什么事儿啊？就傻不愣登地聚过来。”
　　学生们摆摆手：“这不过来听你解释了么。反正不是网上说得那样。”
　　班主任刚没感动一分钟，他们又贼眉鼠眼地撩起了贱：“不过看不出来啊老师，你那小黄文写得，挺带劲啊！”
　　班主任：“……”
　　他就知道这帮瘪犊子憋不出好屁来。
　　他们开始七嘴八舌：“想必老师真有男朋友？”
　　“还真是，这么多年了也没听您透露过感情生活，感情就没打算往女性方向发展啊？”
　　“哎哟亏了，老师你看我现在对你发起攻势还来得及么？”
　　班主任冷眼一瞥，众人群而攻之。
　　校园里似乎熙攘起来，不知是家长还是媒体，手机涌入一个又一个电话，班主任却越来越心平气静。
　　“要是这事儿无波无澜地过去，你就考虑考虑跟我在一起。要是过不去，你也不用考虑了，直接来我公司养着你。”
　　“懒得跟他们掰扯了就翘班，一个电话我就过去接你走。”
　　这是优秀家长昨天没皮没脸啃他的时候说得话。
　　这几句流氓话，竟然也恬不知耻地混进带给他力量的几股源泉里，拧成了一股绳。
　　班主任起身往外走，他要去把该说的说明白，该解释的解释清楚。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优小秀和教导主任面对面站着。
　　“……主任，我没骗你，我们老师怎么可能跟班长有什么呢？你别听他们乱猜，我才是跟班长有什么的人，我们老师是我爸的人！”
　　教导主任：“……”
　　班主任：“……”
　　我是你妈个头啊！


第75章　丧尽天良教育犯
　　如果将四面八方的留言都堆在一起，结合年级主任自己的理解，现在的班主任在他眼里的标签是这样的——
　　网络淫秽写手·道貌岸然同性恋·饥不择食下及学生上及家长·丧尽天良教育犯。
　　目光一扫过来，班主任脑仁子一阵阵发疼。
　　他无力地跟年级主任解释：“您别听他瞎说……”
　　优小秀：“我没有！”
　　班主任：“你可闭嘴吧。”
　　优小秀愤愤地闭了嘴。
　　一秒后又憋不住开口嚷嚷：“老师你也不看一眼他们都把你说成什么样子了！”
　　不用想也能知道。班主任叹了口气，呼撸一把优小秀的脑袋：“没多大事儿，我解释清楚就行了。”
　　年级主任的目光顺着班主任的手游移到优小秀身上，皱着眉头赶他：“你回去上课，我有话跟你们班主任说。”
　　班主任拍拍他：“赶紧回去。卷子写完了么？”
　　多愁善感的优小秀眼圈一红，跺脚跑了。
　　年级主任谨慎地跟班主任拉开距离，转身往楼上走，冷声冷气儿：“三楼开会。”
　　教室的方向有几个学生往这边探头探脑，班主任冲他们撵鸡撵鸭似的摆手：“回去！”
　　班长从教室里探出头来，一手拽着噘嘴的优小秀，另一只手冲班主任扬了个大拇指，把同学们赶了回去。
　　那个大拇指是支持的意思，班主任明白，他刚才发了一条解释的微博，大概已经转发开了。
　　然而会议室里等着审问他的一干校领导们并不乐观。
　　班主任一进门就迎来十几二十道目光，各式各样的情绪都有，校长坐在当中愁云惨淡地抽烟，冲班主任叹气：“影响很不好啊，班老师。”
　　这是一场冗长又简单的会议。
　　或者说审议。
　　“这个事到底是怎么发酵起来的？”
　　“网上说得是真的？”
　　“你班里那两个学生是怎么回事？”
　　“不止班里啊，早上来学校的那几个是干嘛的？”
　　“鸡飞狗跳。成什么样子。”
　　“一早上几个家长给我打电话，你看这又来问了，让我怎么解释？”
　　“班老师，你是怎么想的？”
　　班主任回答着每个问题，心思却悠悠地飘忽起来——如果这是一篇小说的话，中心思想可太明确了，就是掉马，从掉给家长，到掉给师生，对他而言就是掉给职场，再掉给社会大众。
　　每个阶层都有不同的反应，他看着一遍遍重复“影响”的领导们，脑子里想着的却是他的学生们，无脑信任他的学生们，鸡飞狗跳的学生们，最任性也最包容的学生们。
　　校长又叹了口气，总结会议内容：“不是说学校要干涉老师的私人生活，可是现在的情况都看到了，已经影响到学校的声誉了。就是说，虽然这是你私人的事情，但学校不是私人，老师啊学生啊不管是谁，出了什么事情那最后都是落在学校头上的，并不是说你跟你的学生还是读者什么的解释一下就没事了，以后人们提起这个事不会去说‘班老师’怎么怎么样，你看看网上，人们只会说‘一所学校有个老师’怎么怎么样。你理解我的意思么？”
　　“早上你不在，年级主任也看见了，已经有媒体找到我这儿来了，现在接待室还有等着的，等着采访等着看热闹。班老师，我还是昨天那句话，咱们得有个交代。你给学校一个交代，学校给外面一个交代。”
　　十几二十道目光重新固定在班主任脸上。
　　班主任都惊诧于自己的平静。
　　“我尊重我的职业，也尊重学校。”他在领导们的注视下开口，不卑不亢道。“我……”
　　他正要说下一句，广播室的喇叭突然打开了，几个学生的窃窃私语在全校师生的耳朵里传开。
　　“喂喂？开了么？”
　　“开了开了，快。”
　　“这样就行了？”
　　“你赶紧的吧已经在广播了！”
　　“已经在播了？等等啊我把稿子掏出来……”
　　“……”班主任险些咬着舌头，嘴角一抽。
　　一阵窸窸窣窣，广播里的人清清嗓子，开始字正腔圆的广播：“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我是咱们学校高岭之花班主任班里的学生，关于这两天的事情，想必大家也听说了……”
　　其他领导还一头雾水，年级主任听出优小秀和班长的声音，脸“chua”地黑成了锅底。
　　“祖宗哎……”
　　他捧住圆滚滚的脑袋，发出虚弱的呻吟。


第76章　一段广播
　　那天，一所学校的几千师生，以及接待室里的媒体朋友，全都听见了这样一段稀里哗啦的广播——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一个老师，没有坑蒙拐骗，没有猥亵学生，没有传播任何不良的思想与观点——所谓的同性恋小说只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我们擅自扒出来的。一个满脑子都是成绩成绩成绩，跟他的学生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卷子做完了么？’的老师，得知他的学生喜欢同性，不打击，不歧视，不‘掰正’，仅仅要求‘不许耽误学习，不然我杀了你’的老师……”
　　“小秀！”
　　“你别捣我，他就是这么威……就是这么要求我的。哎我没说完呢你干嘛……”
　　“各位好，我是你们前几届的学长，现在就读于你们最想考上的几所大学之一。我在班老师班里呆了四年，因为我复读了一年。我就这么说吧，没有那一年复读我考不上现在的学校，但是没有班老师我压根不会复读。同学们，你们都上了那么多年学了，说句老土的——什么样的老师没经历过？学校嫌我们无理取闹，我希望学校反省一下，思考一下，究竟什么样的老师才会让他以前的学生听说他受了委屈，热热闹闹地一起跑过来为他声援。班老师是位好老师，你们没权力开除他。我说完……唔！我靠你捂着我舌头了……呸！”
　　“学长你说啥呢！”
　　“怕什么，我毕业多久了，学校能怎么着……唔！”
　　“咳咳。我们想表达的其实就一个意思……你别抢让我先说……就是班老师什么也没做错。我们并不知道流言为什么能传成现在这样子，我们觉得很可笑，也很可怕。我们能理解每一分紧张和嫌弃，也不能理解。班老师是那个大大，他早上发的微博，他的读者应该都看到了，他没有跟学生有任何关系，我保证。因为我就是你们口中那个被他‘猥亵’、‘师生恋’的学生，我觉得可笑至极。我跟班老师的关系除了师生外，只是签了同一家公司而已，我……”
　　“还是我爸的男朋友！”
　　“这个在这里说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这不正好证明班老师的清白么。”
　　“话是这么说……”
　　“怕什么？这什么年代了，正常人都不会拿同性恋当罪，所以除了跟男人在一起，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碰！”
　　“妈呀吓死我了！老师你来了？怎么还有校长……”
　　“刚才那个毕了业的学生是哪个？”
　　“关上！先给我关上！”
　　“主任你……”
　　“哔——”
　　广播在年级主任的暴跳如雷，和学生们前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