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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不归-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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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元六知道。

侯宵心里咯噔一声,一块大石头骨碌碌地滚进了黑暗的角落。

“侯宵,你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吗?元六想看一下你以前拍的照片,就是海港的夜市的。”杜佰恭注意到他的失神,笑着曲起手指弹了一下侯宵的额头,“还是你要继续拍?”
侯宵看了看相机里所剩不多的照片,又望了一眼还剩下大半没走完的花林,答道:“和你们一起出去吧。”

白松咂了咂嘴,压着他的肩膀说了两句不够意思之类的话,很快拿着相机离开。侯宵担心杜佰恭和林元六之间的聊天内容自己听不懂,干脆就拿着相机在后面边走边拍,结果不仅没再拍出让自己满意的照片,心头横着的那股子劲儿反而越来越强烈。

刚刚十指相扣时的触感还历历在目,他甚至想把那一刻永久地定格下来,而现在他却和杜佰恭相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好像刚刚的亲密无间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而至走火入魔所做的梦。
他停在原地,没注意按下了快门,把面前两个人的背影给拍了下来,心里腾升起无名火来,差点没把他烧得焦躁万分。侯宵飞快地删掉那张照片,也笃定了自己不想再走在这两个人后面,直接加快步伐走到了前面。

正在和林元六讲话的杜佰恭一愣,眯着眼睛想了想,拍了两下林元六的肩膀,跑过去跟上了侯宵的步伐,笑问道:“没拍到自己满意的照片不开心了?”
“不是。”侯宵扭头看了眼他,心想心里没鬼的人做完刚刚那种事之后果然是毫无波动的。他一阵心烦,敷衍了一句,“还是有几张看得过去的。”

“我最开始拍照片时也总是觉得自己拍得不够好。”杜佰恭将手背到身后,“可能是因为我这人比较三分钟热度,不愿意用心去学,久而久之又不甘心,就找人请教了一下,这才慢慢变好的。后来不管拍得如何,我都是很看的开的态度。”

侯宵抓了抓手心,放低声音问道:“你是因为什么……会去摄影的?”
“遗憾吧。”杜佰恭忽然停了下来,神情认真地看着他,“当时你说从来没人给你拍过照片,而我又不会,我觉得很可惜,所以就接触了,想以后见到你给你拍一张,弥补这个遗憾。”

“那如果碰不到呢?”侯宵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我们碰不到的话,你又怎么给我拍呢?像这种概率事件,最初就应该打下最坏的打算。”
杜佰恭站在原地,被他语气里的情绪打了个七荤八素。他觉得喉头有些发涩,犹豫了许久也没能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实际上他看到了侯宵的短信,只是没有心情也没有勇气去回,海港那边的气氛太好了,他害怕自己再次接触到就再也抽不出身来。

他因为这件事而生出了负罪感,觉得对不起侯宵,后来有了时间,又不敢去回,他恐惧有可能会收到的质问的话。不知道为何,他不忍心面对侯宵对自己说任何狠话。

“我……”杜佰恭张口结舌,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侯宵的表情越来越差,眼睛里的光一点点地熄灭。这种亲眼看着一个人从希冀满满走到失望的感觉非常难受,让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后再揪成团似的疼痛不已。

侯宵苦笑了一声,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他加快步子走到前面,埋头只顾赶路。杜佰恭在原地怔愣了好半天,才被跟上来的林元六拽着往前走,后来林元六又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满脑子都是侯宵刚刚的表情。
他不希望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像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冻得直发抖的小动物,期盼着谁给自己一点暖气,却只能苦苦捱着渡过寒冬。

侯宵靠着车门站着,正对着远处的天穹举着相机,林元六要给别人带东西,打了声招呼后就快步离开了。杜佰恭靠着栏杆站了一会儿,远远地看着侯宵摆弄着相机,拍完了这边后就绕着树走远了。

他几乎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杜佰恭的视野里消失的。

杜佰恭心里一紧,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迈开步伐跟了上去,他没有跟得太近,而是距离着一段距离慢慢地缀在侯宵身后。
侯宵蹲下来拍了江面,又扶起了一个不小心在他身旁摔到的小姑娘,那个幼童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把侯宵逗得直笑。小姑娘很快就被家人抱走,侯宵拿着相机在栏杆边蹲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地拿着这架陪伴了他多年的玩意儿,迷迷糊糊间,他又想起了刚刚杜佰恭埋在自己肩头休息时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之中的血脉喷张,反而是冷静得厉害,更多的是一种往心房上开了个小口,温温柔柔的东西缓缓流出来的那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即使那不过是一个错觉。

他叹了口气,撑着栏杆站起来,原地蹦哒了两下来活动两条腿,陡然间一回头,就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杜佰恭,他忽然之间就什么都不会说了,只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杜佰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冲他招了招手。

恍然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个夏天。





第10章 C10
人陆陆续续地集齐时已经快到饭点,白松想带着大家一起去最近的饭馆吃饭,人均消费不算低,侯宵不想脱离大部队,但也不得不面临自己的生活费不足以支撑他在吃完这餐后还要对付一个月的问题,他只好委婉地跟白松说了自己的情况,拎着照相机沿江往回走。
今年的夏天,家里发生了很多大事,先是一个自称是他父母以前的朋友的家伙找上门来,话还没说上两句,就被侯煜抄家伙赶走了,随后直到侯宵高考,他一共来了三次,每次都试图单独和侯宵讲话,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再后来,离出成绩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候,陪了他十多年的阿婆忽然中风倒下了,当时家里没有别人,侯宵一个人揣着医药单跑上跑下,等被小姨推醒再去查成绩时,整个人还是混混沌沌的,硬是被那凄惨到不堪入眼的成绩吓醒了。

现在去回想当时的心情,只觉得宛如做了一场大梦,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躲了好几天,夜市开始时,那些霓虹灯的灯光把黑漆漆的房间映得宛如白昼。他不断地往黑暗里缩,那光影就尾随而来,硬是要逼迫他去接受现实,让他愈来愈清醒。
也是那时候,侯宵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地想念杜佰恭,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渴求和热烈,他发了疯地想要把自己拆解开,看看杜佰恭这三个字、这浓烈的毒素究竟侵入到身体里的哪一处,以至于让他一想起来就泪流满面,全然没了原本的样子。

侯宵停在拱桥的尾巴上,盯着江上泊着的一张小帆船出了神。他想起和杜佰恭一起度过的那个夏天,那时候是多么惬意啊,谁能想到一年后的他们一个变化非常,一个沦落至此呢?

好像永远也不能认为自己待在一个多么快乐美好的生活里,说不定下一秒你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倒,吃了满嘴的泥污。

“侯宵!”杜佰恭揣着相机飞快地跑了过来,停下来时还在呼呼地喘着气,“我听白松说你先到下一个地点去等他们。你不吃饭吗?”
“我不是很饿。”侯宵没想到杜佰恭会跟来,有些促狭地低头摆弄着相机,试图把那寥寥无几的照片再减少到一个更可怜的数字。

“那也不能空腹玩一整天,胃会不舒服的。”杜佰恭拉上他的胳膊,想带着他去前面的店面吃顿午饭,“我记得前面有个面馆,味道非常好,量也很多。走,我们一起去。”

那是一家牛肉面馆,小有人气,店面不大不小,环境还算不错,杜佰恭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和老板成了熟络的朋友,两人趁着点单的间隙聊了好一会儿。
侯宵起初还试图去听,后来发现他们说的是当地的方言,自己听不懂,干脆泄了气,靠在椅背上盯着墙上的菜品介绍看了起来。

“我给你点的一样的,我估计你也不知道点什么。”杜佰恭把汽水儿往侯宵那儿推了一瓶,见他已经完全大脑放空了,坏心思顿起,像以前那样把手伸到侯宵的后颈处狠狠捏了一把。侯宵的那一处很敏感,每次他一捏就会炸毛,严重时还能追杀他十几分钟。

果不其然,侯宵一个哆嗦抽回了思绪,十分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抄起一旁的餐巾纸盒就要打他,抬起了手却又放下了。已经做好防护措施的杜佰恭见状笑了笑,调侃道:“怎么了,不舍得打吗?”
他说的是调侃的话,没有往心里去,侯宵却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眸底划过复杂的情绪。他看着眼前正喝着玻璃瓶子里的汽水的杜佰恭,不知道哪根筋搭错,鬼迷心窍了,把积压在心底的话吐了出来。

“这个暑假,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杜佰恭以为他说的是高考失利的事,安慰道:“想开一点,以后读研也可以尝试一下好一点的学校。”

“不是这个。”
“嗯?”

侯宵握紧了瓶子,里面还在往水面上冒着气泡。他轻轻地,像害怕击碎什么脆弱的东西一样:“相思真是杀人的利器。”

杜佰恭转着筷子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意料之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借着去拿面的理由站起了身,噌噌噌地跑走了。
侯宵感到一阵后悔,那股冲劲儿一过去他就害怕起来了,担心杜佰恭会因此不再理会自己,但同时他又保留了那么点侥幸心理,想着如果这次他能幸运一次就好了。

杜佰恭端着餐盘过来,把侯宵的那碗面挪了过去,笑着说道:“我按着你以前的习惯加的调料,不知道有没有弄错。还有啊,你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

看吧,果然是这样的反应。

唇角抹开一抹嘲讽的笑,侯宵拆了双一次性的筷子埋头吃面,不再执着于刚刚的话题。他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呢?因为杜佰恭压根儿没想到自己身上,只以为他是有了哪个心爱的人。

“对了,我前几天碰到艾淇了,她说你来的时候没有带多少行李,我记得这边要用的东西还挺多,你不够的话等今天的拍摄结束了我们一起去买吧,我知道哪家店比较便宜。”

侯宵被烫到了舌头,抬起头来看他,眼睛被面汤冒出的热气弄得氤氤氲氲的,像是含了一层水雾在里面。杜佰恭短暂怔愣,反应过来时侯宵正用勺子慢慢地搅着碗里的汤:“杜佰恭,你变得好老妈子啊。”
“我……”杜佰恭不敢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侯宵提起他擅自离开的事情而刻意寻找的话题,只好欲盖弥彰地调整了坐姿,“我哥有段时间也天天这么操心我,可能是被他带着的吧。”

“你还有个哥哥吗?”
“嗯,比我大三岁。”
“哦,和你很像吗?”

“还好吧,他比较……像我妈。”杜佰恭不小心夹断了一根面条,“因为他的眼角有一颗痣,所以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很亲民,实际上完全不是。”
侯宵的舌尖被烫得发痛,他不得不放下筷子,问道:“你很怕他吗?”

“是啊,他总是和我爸联合到一起制裁我。”杜佰恭叹了口气,“所以我看到他就想跑,这个指令已经写进我脑子里,成了条件反射了。”
侯宵笑了两声,低头去喝汽水,没注意吸管,结果把本就烫伤了的舌头给戳到了,他连忙小心翼翼地吐着舌头,生怕这脆弱的玩意儿雪上加霜。

“你怎么了?”杜佰恭拧起眉,站起身来,隔着桌子钳住他的下巴,叫他不得不抬起头来,微微张着嘴呼吸。
杜佰恭看见他烫伤了的舌尖,眉头拧得更紧,松开手坐回到位置上,拿起了一旁的相机:“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总容易被烫伤。我们去药店看看吧。”

侯宵摆了摆手:“不用了,这个一会儿就自己好了。”
“不行,你这样会很痛的。”杜佰恭把他拉了起来,“还有,你这种将错就错的行为非常不可取。”

侯宵见他一副说教的模样,顺从地吐了吐舌头,拿起自己的相机跟了上去。杜佰恭对这里的每条街道都非常熟悉,不一会儿就带着他找到了药店,侯宵正想说他回去自己涂,就看见杜佰恭把袋子挂在手上,一手摸出了手机给白松打电话,说他们两个下午不去了。

“啊,烫了一下而已,不至于下午不去吧?”侯宵想阻止他说完,杜佰恭一边伸长了胳膊推开他一边争分夺秒地和白松交待完,把手机揣进兜里,斜睨了他一眼,“去我那儿吧,我帮你上。”

那还得了。侯宵快抓狂了,他直接抢走杜佰恭手腕上挂着的药袋子,拔腿就往公交车站跑。这种抢跑的作弊行为让杜佰恭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连忙加快速度跟上去,然而还没等他追上侯宵,就感觉体力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流淌出去,像是扎破了气球来放气一样,最后他完全没了力气,十分狼狈地踉跄了一步,在地上半蹲了下来。

“杜佰——你怎么了?!”侯宵已经快跑到公交车站了,他想着以杜佰恭那性格肯定会跟上来,结果一回头发现没人,连忙拨开人群往回走,一眼就看见蹲在路灯边缩成一团的家伙,心里的疑惑成群地堆了起来,但担心之下他也顾不上别的,只好手忙脚乱地去扶他。

“等等,侯宵你等会儿,别扶我。”杜佰恭皱着眉,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他伸手抓住侯宵乱动的手臂叫他不要再动自己,等那阵头晕眼花的感觉过去,他才借着侯宵的手站了起来,原地抻了下蹲麻了的腿。
杜佰恭抬起头,侯宵一脸严肃的表情闯入眼帘。他有些悻悻地笑了笑,再没了刚刚批评人的气势,乖乖地站好等着侯宵提问。

“第二次了,你什么毛病?”
“老毛病……”

“废话!”侯宵被他顾左右而的本领气得快抓狂,他指了指杜佰恭血色尽褪的嘴唇,语气严厉非常,“我问你是什么病!”
杜佰恭摸了摸鼻尖:“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病,就是我从小身体不是很好,一上来劲儿了就容易像刚刚那样,一般缓一会儿就好了。”

侯宵不是很相信:“那为什么你以前运动会还报过接力赛?”
“那时候比现在好一些啦,而且说实话接力赛跑完我也不是特别舒服。”杜佰恭放轻了声音,“真的不严重。”

“不要和我说不严重。”侯宵压了大半天的情绪终于倾泻而出,他迫切地想要寻找到一个契机来发泄一下,而杜佰恭言语里的遮遮掩掩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林元六才不想让你进花林是吗,如果不严重,他为什么会劝你这个?”

“你听到了啊。”杜佰恭想要让他情绪稳定下来,又不知道做些什么,“那其实就是他小题大做了,他跟我哥一起办了一个网站,所以关系不错,奉我哥的命盯着我的……总喜欢把鸡毛蒜皮的小事往上报,他的话最好不要放在心上。”

“可你的确在花林里身体不舒服了。”侯宵像是在剖析人的身体结构一样细细地分析着这段时间来他所注意到的所有细节,到最后,他终于发现了最核心的问题。

侯宵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杜佰恭:“你当初离开是去治病吗?”





第11章 C11
侯宵问完这个问题后,就不再气上火似的追问不休,反而安静下来,等着杜佰恭把答案告诉他。

人一旦自欺欺人起来,比做任何别的事都要厉害。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不常去回想杜佰恭,却总是到老头儿的家门口那个池塘边上,喂里面那些锦鲤鱼。
冬天时池塘结了冰,他就拿着树枝像一点点地去戳,结果当然是没戳开,这时他会回想起和杜佰恭曾经的对话,然后就像学校的老师给学生灌输心灵鸡汤一样对自己洗脑,暗示自己从一开始拿着树枝去捣鼓冰层的就只有他,没有什么杜佰恭。

有好几次,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忘记杜佰恭,可只要他陷入深度睡眠,就会做一个意义不明的梦,梦里他始终在追逐一个人,跑得精疲力尽,依然落后了很大一段距离。
惊醒以后,他会下意识地摸下床,偷偷到小木屋去,一推开门,回忆就扑面而来,带着陈年的腐朽味儿,强行唤醒了他所有有关杜佰恭的记忆。久而久之,侯宵不但没有把这个人从脑海中摘出来,反而让他越陷越深,几乎要落地生根。

“我真想掰开自己的心看看。”侯宵无数次地想,“拼了命也要把这三个字给剜出来。”

可是太疼了,侯宵是个怕疼的人,尽管经高考一事他成长了不少,但打心眼里不喜欢疼痛,他下不了手,也就只能放任自流。

“不是。”杜佰恭垂下眼睫,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离开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放置过久没有处理的伤口终于被戳破了脓包。侯宵闭了闭眼,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杜佰恭张了张嘴,神色变得落寞起来,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叹道:“是因为我妈妈去世了。”

和侯宵一样,杜佰恭从小也是被养在温室里的。杜妈妈在生他时落下了病根,身体状况从此急转直下,杜佰恭也好不到哪儿去,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人就已经进了几次重症监护室,好几次差点人就没了。
到后来抵抗力渐渐地上去,又到了爱疯爱闹的青春期,杜成礼心知不行,于是和杜父打了个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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