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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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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稚初哼笑说:“我可没兴趣当官,倒是听你这两句话,我看你挺适合的。别磨叽了,签证最快什么时候能办下来?”
“你要去哪儿啊?”
“不是我要去——诶,这话我跟你说,你不许学舌啊,我姥爷也不行!”郑稚初酝酿两秒,撑着面子说,“石故渊遇着点儿事儿,当然了,多严重吧,也不见得,我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让他养老去。你懂吧?”
“我不懂,”依鹏说,“还是那句话,人家干得好好的,你非得跟人家过不去;行,就打你是想借机拉石故渊下马,那人家凭啥听你安排去国外啊?”
“你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的了?”郑稚初不耐烦地说,“爱帮不帮,不帮我找别人去,挂了!”
“诶——”
依鹏对着亮起的屏幕骂了句“小兔崽子”,这时他姑妈袅袅婷婷从楼上下来,指挥保姆把果盘拿到茶几上,未语先笑:“鹏鹏,你爸什么时候过来?中秋他要去外地考察,今儿个晚上,咱就当提前过个中秋了。这也是你爷爷的意思。”
依鹏站起来,牵住姑妈的手带到沙发主位上,坐稳当后,他看看手表说:“快了,问过他了,说刚从单位出来。”
依晴点点头,笑眯眯地说:“刚才给谁打电话呢?”
“嗐,还能有谁,你宝贝儿子呗,”依鹏说,“姑妈,要我说,这小子越来越不着调了,你得管管。逢年过节不回来就算了,这回干脆得寸进尺,让我给石故渊弄签证——”
“石故渊?”依晴懒怠地插起一块哈密瓜放嘴里,“我记得小初对他没好印象,怎么这回想到主动帮忙了。”
“谁说他主动帮忙,他坏着呢!”依鹏将前情竹筒倒豆子,不忘添油加醋,末了说,“……姑妈,我可是尽力了啊,他不肯回来,我又不能把这小子绑回来,您哪,另请高明吧。”
依晴笑而不语,闭目养神,若有所思。
到她这个年纪,性、情、爱,均趋向于无动于衷,男人在她眼里,和女人没什么区别;但这份淡漠不是随时间一蹴而就,每个女人都曾是少女,都有过梦幻,幻想公主与王子的童话故事。只是她没有留心,也没有想探究,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是公主和王子遍地。
当梦幻行走在绝望的悬崖边,她有两个选择:跳下悬崖粉身碎骨,或者抛弃梦幻面对失去柔光的现实。
她是依家的大小姐,家族显赫,门第簪缨,她即便妥协,也不会以受伤为代价。于是她对自己下了“提托诺斯”的诅咒:她要活着,活过每一个黎明,尽管身心老去,她也绝不会放手,让郑中天得偿所愿。
她当然知道郑中天的花边,在那些来去匆匆的男男女女中,唯有石故渊数十年屹立不倒,功成身退,连带着他妹妹鸡犬升天。好在她有一个盟友,这几乎是她诅咒中唯一的慰藉:她的儿子,她的小初,与她同仇敌忾,不仅没有被石故渊的表象迷惑,还看透了郑中天腐烂的本质。
而这一次,她在依鹏的叙述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个世界上,能有谁,比一位母亲,更了解她的儿子呢?
……………………………………
九月中下旬,翘首以盼的新任市委书记,终于在静美秋叶和肃穆秋风中,千呼万唤始出来,抵达了桃仙这座典型的北方城市。
新任市委书记是中央直接指派到地方,一溜子盘根错节的地头蛇不清楚他的门路,不敢轻举妄动;反倒是书记很活泼,在走马上任的前一晚,叫了市里有头有脸的领导同志到家聚餐,庆祝乔迁,并由书记夫人亲自掌勺,如此一来,再没人好意思说个不字。
吃完饭,有工作要忙的纷纷告辞,剩下的张罗打麻将;书记还开了个玩笑:“小赌怡情,我们不赌钱,就往脸上贴纸条吧!”
戴局长怀里揣着下午宋维斌给他的黑皮本复印件,坐书记右边,心不在焉地放水。刑警队的小警员们都能看出来的严重性,他作为局长,更是一目了然;他生气宋维斌自作主张藏起了原件;宋维斌有恃无恐地说:“戴局,这上头没您的名字,我才敢把复印件交给您的,怎么能说是不信任您呢?这东西是个炸弹,怕您危险,所以还是交给咱们刑警队看管吧,人多力量大,刑警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诶,老戴,想什么呢?该你了。”
戴局回过神来,摸牌的同时带翻一张牌面;书记老顽童似的耍赖说:“翻了不能扣回去啊,就这张就这张——哈哈。糊了!”
其他三人自然没有异议;待牌过五巡,戴局的脸上已是迎风飘舞,哗哗作响。书记打趣他“伸出舌头就是白无常”,又说:“白无常一见发财,老戴你是要发呀!”
戴局笑说:“这话可不敢当,我们是人民的公仆,哪敢有发财的心思。”
“诶,见外了,”书记说,“我说的是下把你就要赢回来了,不冲突嘛。”
借着这个话题,牌桌上又嘻嘻哈哈扯了会儿闲篇儿,直到书记夫人招呼大家去吃水果,几人除掉脸上的纸条,来到客厅;书记偷偷摸摸点上根烟,被老婆拍打着赶去了阳台。
戴局掐准时间跟过去,书记看到他,夹着烟,笑说:“我家婆娘就是事多,抽个烟都要唠叨半天——来一根儿?”
戴局饶到烟抽,吐出灰色的烟雾,和书记看向阳台外万家灯火;半晌,说:“最近桃仙市的媒体都乐开了花,不知您听说没有?”
“哦?为什么?”
戴局说:“您也知道,腾空集团,可是我市龙头企业,但最近他们老总有点麻烦,牵扯到了一些……不太规矩的行为,那群媒体啊,就像饿狗闻着了骨头,成天盯着腾空呢。”
“哦,这事儿我听说了,关于徐立伟翻供这个的案子啊,我已经下达了明确的指示。”书记严肃地说,“我们工作要本着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原则,既然是工作上出现的错误,那就要及时纠正,还无辜的人一个清白,也给桃仙市老百姓一个交代。”
戴局赔着笑,说:“这是当然,但是……”
“但是什么?”
“腾空集团算得上我市第三产业的经济支柱了,事情闹得太大,我怕会影响到政府形象。”
书记说:“你们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正准备向您请示。之前我们的一些制度还不是很健全,早一批的民企,谁没钻过空子呢,我怕将腾空大整顿之后,会让人解读为杀鸡儆猴,让想来我市投资的一些企业望而却步啊。”
“老戴,你这说的不正确啊;投资,只要符合国家规定,我们当然是非常欢迎的,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遵守我市的规章制度;听你的意思,腾空有违法乱纪的行为啊?”
戴局正斟酌着回复的字眼,正巧夫人推开门,叫他们俩去喝刚煮好的糖水。书记拍着戴局的肩,一起回到客厅,边走边说:“我老婆是广东人,糖水一绝,你们今天有口福了啊!”
休息过后,书记意犹未尽,招呼大家再打两圈。刚筑好“长城”,保姆进来,说有书记的电话;书记拉来自家夫人替他玩一局,再回来时,鏖战正酣;戴局对着自己的牌面直摇头,说:“我今天手气不好,认栽了认栽了。”
站在夫人身后观战的书记哈哈大笑,说:“这就认栽了?一圈没打完,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戴局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弦外之音,抬眼看去,书记和夫人已换了位置,并说:“老戴郁闷了,也是,你们看就他顶的满脸纸条,”他人附和而笑,又说,“来,我来了,就当给他个面子,这把我做庄,咱们重新开局!洗牌洗牌!”
…………………………………………
普法寺的法会结束后,石故渊与得乐告别,只身前往酒店。
比起偏北的桃仙,太阳更眷恋这座靠近北回归线的城市;办理入住后,天色仍亮。石故渊定了明天中午的机票回桃仙,与他离开还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不想白白浪费在酒店里,朝着自怨自艾推演。
出门沿街随意吃了口晚饭,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海边的酒吧街华灯初上,入夜的街道的人群像满天繁星的倒影,又密又忙;石故渊不需要他人的热闹,他拐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尽头是一家小酒吧,店面不大,人烟稀少,唱碟机放着缓慢的英文歌。
石故渊坐到吧台边,在菜单上随手指了杯酒,然后抽烟。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最初的痛彻心扉渐渐过去,就像海啸后的城市,海雾漫漶,残垣断壁,他是幸存者,却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子弹杯怀揣自身三分之二的液体,晃晃悠悠来到石故渊的手边;石故渊看了一眼,掩口轻轻咳嗽;买醉不在他的字典里,他不过是想名正言顺地停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里,他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是石故渊。
身边的高脚椅咯吱作响,石故渊偏过头去,是一个和郑稚初差不多年纪的男孩,青春的活力让他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扭动。男孩要了杯啤酒,与他攀谈起来:“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
石故渊咬着烟眯起眼,轻轻地笑:“你经常来?”
“我在高崎大学上学,没事儿就过来喝两杯。”男孩探头看了看石故渊的酒,咋舌,“你酒量不错嘛,点这个。”
“凑合,”石故渊说,“随便点的。”
“你不是本地人吧,来这儿旅游?”
“嗯,不然呢?”
男孩歪着头,说:“回答富有攻击性,说明你在掩饰某些问题,而这个问题,是关于你为什么来高崎,所以你不是来旅游的,我分析的对不对?”
石故渊终于正眼瞅他,慢吞吞地说:“……不对。”
男孩笑得更开心:“眼睛向左瞥了,说明你在说谎。”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那你来这儿是干嘛的?不就是为了不那么无聊地度过无意义的时光吗——我是学心理的,你骗不了我。”
“看来你学得不怎么样。”见男孩兴致勃勃地面向他,石故渊的手扣住酒杯,继续说:“五分钟之前,我都不知道我会出现在哪里,你又有什么资格信誓旦旦的为我作担保?”
“开个玩笑嘛,别这么严肃,我就当你是来旅游的,”男孩混不在意地说,“这一片海滩我熟得很,这家的啤酒比你点的鸡尾酒好喝,真的,不骗你。”
石故渊说:“小朋友,给人推荐是要请客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类似挑逗的语句,在这个陌生城市中的陌生酒吧里的陌生人面前,他变得不再像自己,好像真的成为了另一个陌生人。
男孩毫不留情地说:“你真小气,和小朋友斤斤计较。”
石故渊愉悦地笑出声来,手臂夹住椅背,手腕自然垂落,整个人松懈地向后靠去,同时说:“如果是我请,你就只有果汁或者牛奶喝了。”
“这样吧,”男孩讨价还价,“这次你请客,然后我带你去夜游海滩怎么样?那片海滩未经过开发,晚上没有人会去,你就是裸奔都不会有人看见。”
“好啊。”
“诶?”
“又想卖弄你那点微薄的心理学知识?”石故渊说,“你不就是想看我会不会答应去做一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事吗?如果我没答应,说明你的推理没有错,我就是个失意的中年大叔,可能是老婆跑了,公司破产了,或者被朋友背叛了,穷困潦倒,又想要面子,无非就是这些。现在我答应了,你还坚持你的推理吗?”
男孩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一尊雕像,半晌“噗嗤”乐了:“你过度解读了,我真没这意思。”
“哦,”石故渊漫不经心地说,“你看,这就是卖弄的后果。”
“但我说的是真的,”男孩的眼睛亮得有棱有角,蕴藏未受磨砺的机敏的朝气,“我们走吧,”他抓住他的手腕,“走吧。”
石故渊真的跟他走出了酒吧。男孩没有穿过主路,而是选择了七扭八拐的巷子。远远的,石故渊听到了滂湃的浪涛击打礁石的声音,未经过开发的地带,海腥味都带着野性;他们钻出修葺巷口的工地小门,轰鸣如瀑布的白浪在星月下清晰可见。
一条参差的白线好像阻拦带,但依然阻挡不了他们。一直抓着他的男孩,以与温度截然相反的热情冲进海水;对男孩而言,那是比赛时终点的横带,他是誓要拿到冠军奖杯的人。
石故渊慢了几拍,他很久没有奔跑,早记不清心脏剧烈跳动时,喉头浮现的灼热竟与思念惊人的相似;同游的男孩已经脱掉上衣,化作水中翻涌的白鱼;石故渊感受着海沙灌进鞋袜——神秘的海洋大概就是与陆地平分地球的另一个世界,海沙的存在暴露了这个秘密,当他身处海水中,沙子仿佛不见了踪影,而当他回到陆地,它们就成了邪恶的刺痛。
他受了免除刺痛的蛊惑,一步步向海的尽头走去;男孩漂浮在不远处,向他大喊:“别往前走了!前面是深海区!”
“深吗?”石故渊面露无辜,“不深啊。”
男孩两三下游到他身边,拖他上岸,湿冷的长裤黏在腿上,上装则浸透了衣角。男孩撸了把湿漉漉的头发,说:“你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条大沟,慌乱之下容易抽筋的。”
石故渊低头笑了笑,其实不深,就是海洋的最深处,他也不觉得深了。
他的目光移到男孩身上,半透明的内裤紧紧勾住臀部,前面沉甸甸的阳物和卷曲的毛发天真得让人联想不到欲望;石故渊把男孩的衣物捡起来,丢进他怀里,催促他快点换上,男孩则说:“不会感冒的,我又不是你这种老年人。”
石故渊照他的屁股踢了一脚,笑骂了句“臭小子”;男孩磨磨蹭蹭地套着衣服,这时石故渊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接了起来。
“石总,别来无恙啊?”
石故渊皱起眉,忽然听到对方的背景音里有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泣,心底一沉:“你是谁?”
“你看,我就说石总贵人多忘事儿;”话音一转,声线陡然狠厉,“你妹妹和姓池的小丫头在我手里,听说您现在不在桃仙,那我给你时间,明天晚上8点,我要在城南厂房见着你,不许报警,否则这两个,你谁也别想见到!”
第六十章
他又是石故渊了。
他忘记与男孩告别,只在男孩的呼喊中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海洋在他背后逝去,海岸上亮起的灯盏好像廉价的人造宝石,不及海上明月与繁星一分天然;眷恋于他的海浪闹着要上岸,却不知岸上好风光,离远了看才美。石故渊踏上主路,边走边低头给妹妹打电话,不通;给威廉打,仍不通。
焦虑如水漫过了胸口,他翻找着刘勉的电话,差点被突如其来的自行车撞翻。自行车流星般消失在地平线,石故渊才发现自己行走在道路中间。刘勉的电话已经接通,传来推杯换盏的吆喝声。
石故渊定定神,说:“喂,刘勉?”
“诶,石总,这么晚有什么事儿吗?”
石故渊直截了当地问:“你能联系上小沨吗?”
刘勉走出包厢,来到了相对安静的走廊:“前天还给她练功房的把杆包软垫呢,怎么了?”
石故渊怒不可遏地说:“那昨天和今天你都干什么去了?我让你看着她,你就是这么看的?!”
刘勉有些委屈,石故沨这么大个人,旁边还有个人高马大的威廉护驾,能有什么危险?也就石故渊把她当小娃娃。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石故渊不轻易发火,发火也是就事论事,不上升到人身攻击的高度。刘勉的身心及时做好了武装,不去否认这明显的迁怒,问:“石总,小沨怎么了?”
石故渊无力地扶着路边的长椅慢慢坐下,昏沉的夜里看不清脏不脏,他也没心情发作洁癖,闭上眼,努力抻直颤抖的声线,说:“……我联系不上她了,你赶快去找她,还有威廉。”
“好,我这就去,石总您别着急,不会有事儿的。”
刘勉嘴上说,心里却不以为然。石故渊没有具体向他说明那通威胁电话——刘勉八面玲珑,心眼多得像蜂巢,在公司岌岌可危的状况下,石故渊不愿让刘勉过多地参与到他的私人生活中,可远在千里之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又不敢推心置腹。
而刘勉还有更重要的事:市局后天晚上抄赌,他赶忙通知钱有道后天闭馆。钱有道老江湖,抄赌抄出了经验,刘勉也放心;等散了酒局,刘勉见已是凌晨,冒然去打扰石故沨不好,于是打算第二天上班之前,绕路去一趟。
与刘勉通话之后,石故渊紧急回到酒店整理行装,打电话订最近一班去桃仙的机票。就在他要下楼退房的时刻,铃声又响了起来。
石故渊盼着是刘勉找到了小沨的消息,却见那明晃晃的绿色屏幕上是他日夜摩挲,许久不曾按下的号码。
石故渊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他希望铃音能够无限延长,就好像池羽真的愿意与他说很长的话。
但他终究克制不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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