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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之余，也有点感慨。
　　其实，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他确实怪过厉天，但也是确实不恨他。
　　毕竟当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先“背弃”了厉天，那时候的厉天还是一个冲动又任性的小孩子，用什么手段报复回来他都不惊奇，何况也没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所以他原谅他，也算是解开自己的一个心结。
　　但以后，就算再见也只不过是点个头问个好的朋友了。
　　一路胡思乱想，当他惊觉自家大门前树底下有个黑黝黝的人影的时候，还给吓了一跳。
　　那人影直挺挺的站在树下，全身都被树荫投下的阴影笼罩，头上似乎还戴着帽子，低着脑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心一跳，一边大声问道，“你是谁？”一边快步走过去。
　　人影听到他的声音，猛的抬头，恰好他走近，看清了对方藏在帽子下的脸。
　　“方煦？”他还来不及惊讶，就被方煦一把捏住了手腕，他特别用力，手指就像铁钳一样，捏得他手腕一麻，紧接着只听方煦带着怒意的质问，“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的声音有点怪，何旭一时没有察觉那是哽咽。但他闻到他冲鼻的酒味，以及手腕上方煦有些颤抖的手指。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跑我这儿撒酒疯来了？”他有些好笑，甩了甩手，没甩开，却差点把方煦甩个踉跄。
　　他惊了一下，下意识就伸出手扶他，却反而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何旭：“……”
　　“少废话，别打岔，我问你话。”
　　方煦个子本就比他矮小半头，加上他现在似乎醉得脚步无力。所以除了他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依旧有力，他整个人却几乎要歪倒在何旭身上了，脸更是直接埋在了何旭颈窝里，一说话就朝他脖子喷热气。
　　何旭一身的不自在，想要把他推开，反而好像因此惹到了他，他抓着自己的手越发用力，把自己的手扭到了背后，另一只手臂抬起来紧紧箍住了自己的腰。
　　“……呃，我说，你先把我手放了啊，手要给你折断了。”他以一个单手被扭到背后，腰身被人搂住的姿势苦苦支撑，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不对劲。
　　“不行。”
　　“你到底醉没醉啊？你没醉就别耍酒疯啊！”
　　“不行。”
　　“……把你的钱交出来？”
　　“不行。”
　　“我认为天底下方煦最帅你觉得行不行？”
　　“不行。”
　　“……”好吧，可以确定，他是真醉了。
　　既然是个醉鬼，何旭自然不好计较。但是知道归知道，被这样严丝合缝的和一个人相贴相拥，实在是太怪了，就算是好兄弟，也不能这样吧？不管怎么说，得先哄这个醉鬼放手啊！
　　“乖啊，你放开我，我去给你拿好吃的。甜甜的。”
　　何旭早就发现了，方煦嗜甜，尤其是那种软糯可口的甜点是他最不可抗拒的，只不过他这个人口是心非，随时装作很酷的样子，可能还认为喜欢吃甜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所以极力掩饰，何旭也就不拆穿他了。
　　只不过现在他醉了嘛，用这个来哄哄他，他应该明天也记不得。
　　算盘打的好，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了何旭的预料。
　　本来经过一问一答，何旭的情绪似乎已经有些平复。
　　殊不知他这句话又是戳到了他的哪个开关，他蓦的激动了起来，声色俱厉的吼道，“不行，我不会放，我再也不会放。”
　　这是发什么神经？耳朵都快被他吼聋了。
　　非暴力不合作么这不是？
　　正要暴力解决，何旭猛的一僵。
　　他感觉到脖子上，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落，紧接着又是一滴……他哭了？
　　然后那人把整个脸使劲埋在了他的颈窝里，何旭感觉脖子上一片的湿热，只听方煦嘶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哭腔，语气却异常的无助，“为什么，总是留我一个人？不要离开，好不好。”
　　……
　　方煦有些茫然的睁开眼，头有点痛，思维还有点恍惚，只冷冷的盯着头顶上方，眼神却并没有聚焦，像是一时还没有缓过来。
　　何旭推了推他，“醒了。”
　　意识渐渐回笼。
　　方煦记得先前和父亲大吵了一通，之后父亲走了，他心里烦躁又难过，跑出去买了不少酒来喝，边喝边想着家里的事，后来喝得有点晕了，他记得自己隐约的想起放学时候的事情，一下子心里就忿忿不平起来。
　　那个天哥是谁啊？一叫你就走了。还你知道的地方，是只有你们两知道的“老地方”吧？到底是多好的关系啊连这种地方都有，会说些什么呢？
　　那个人长什么样？
　　他回去了吗？
　　不行我要去问问他。
　　记忆到他换衣服穿鞋出门就戛然而止。
　　而现在，方煦转过头，看着何旭的脸，心里感叹——我竟然真的来了（啊难道不应该感叹为什么又睡在一起了吗XD）。我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吗？
　　“我说你，发什么呆，醒了就滚起来去洗澡啊，你身上臭死了。”
　　方煦下意识的嗅了嗅自己，果然很臭，一股酒味。嘴巴里还有一股怪味。
　　他是吐了？
　　想到自己吐了居然没漱口，他果断不能忍，压着头痛和还没完全褪下去的酒意坐起来，绷着脸踢了踢睡在床外侧的何旭，“让让。”
　　“啧……你翻过去不就得了？尼玛我打工回来已经很累了，结果你又吐我一身，然后我还得把死沉死沉的你拖进来，累死了不想动。”
　　看他的反应，自己应该没有出格。方煦稍微放下了心，脸上表情也自然了不少。
　　“踩死不负责啊！”方煦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迈脚。
　　“哎哟你站起来搞毛啊，我让你翻出去，卧槽……肚子肚子踩我肚子了。”
　　方煦已扬长而去。
　　吱哇乱叫的何旭闭了嘴，扭头看着门口，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第22章　逗笑第22
　　要不是亲眼所见，何旭实在没法想象出方煦这个人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毕竟方煦给人的感觉，本身就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以及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冷淡。
　　除了被自己气得会忍不住暴怒，或者有时候偶尔对一些他讨厌的事务表达出鄙夷之情，偶尔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会不是很明显的笑一笑，后来和自己熟悉了，也会时不时的流露出一些少年人的心性。
　　除此之外，他的情绪表露比起一般人来说，实在是少了点。
　　人自然都有七情六欲，他相信方煦也会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只不过照他的脾气，这样的时候他肯定捂得死死的，半分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看到。
　　所以，之前的方煦简直让他惊到了，以至于忽略了很多东西。
　　但方煦安静了之后他却一直睡不着。脑子里充斥着很多很多的想法。
　　是什么样的事，会让方煦难受成这个样子？
　　而且虽说他是醉了之后才那样的，但他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呢？一个人醉了以后做什么好像是完全糊涂的，但何旭认为，醉了以后的所作所为，更能体现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所以方煦来找自己，是在内心深处把自己当成非常信任的朋友吗？还是单纯的在这儿他就只有自己一个朋友所以才会这样？
　　还有，虽然他当时有点方，无暇深思方煦的言行。
　　但冷静下来想一想，方煦说的话和一些举动，也有些不对劲。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何旭猛的回神，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门口，而方煦已经洗完了澡，在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
　　“你什么毛病？洗完澡又穿着自己那一身臭衣服？”何旭皱眉。
　　“那不然让我裸奔？”
　　他一定不知道，他之前哭得太惨，所以这时眼睛有些肿，整个眼眶都是红的，平时挺有造型的头发洗过之后湿漉漉的耷拉下来，这个样子看着实在是又乖又可怜。
　　好像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样子了。
　　莫名有点觉得骄傲是怎么回事？
　　“咳咳……你先穿我的吧。”何旭爬起来打开衣柜朝里看，“我睡衣就一套，你将就穿我T恤吧？裤子……运动裤可以吧？”
　　他拿了一件黑色短袖出来，又找了一条黑色的运动裤，一起摆在床边，又去翻抽屉。
　　方煦看他忙忙碌碌的背影，从见到父亲直到刚才都还充斥在胸口的那一团郁气，忽然就散了，一瞬间，内心柔软得不可思议。
　　“你找什么？”
　　“内裤啊。”何旭抓着一条白色内裤转过身朝方煦挥了挥，“纯棉，平角，大大码嘿嘿嘿。”
　　“……”笑得好猥琐。所以说穿大大码的你有什么好嘚瑟的？炫耀自己大吗？
　　“不用。”
　　“啧，我洗得很干净的，多香啊，不信你闻闻。”他作势扑过来。
　　“我操，滚啊！”
　　“哈哈哈哈，逗你的，这是新的，没穿过啊，已经洗过一次了，穿吧。还是说你喜欢空着……”
　　“闭嘴吧你。”方煦一把抢过何旭手里的内裤。
　　看方煦拿着衣服裤子转身又要出去，何旭嚷嚷，“上哪去？就在这儿换了不就行了，你跑进跑出不嫌麻烦啊？”
　　方煦换好衣服回来，何旭已经又躺下了，他看了看方煦床头柜上的闹钟，凌晨3点半。
　　“我回去了，衣服明天还你。”
　　“这个点，你回去？”何旭皱了皱眉，“就在这将就睡会得了，等会上学再去你家拿书包就行啊，反正顺路。”
　　想到上次一起睡的经历，方煦内心非常挣扎。
　　“怎么的？难道你还认床不成？上次，还有刚刚，不是睡得挺好么？”
　　见方煦不动，何旭一脸不耐烦，“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啊，又不是什么大姑娘，还是你害怕睡一觉被我吃了吗？”
　　个傻逼玩意！方煦暗暗咬牙，叹了一口气。
　　“快点的，上半夜被你一通折腾，再不睡又没的睡了。”
　　你这话有歧义你知道么？方煦走过去，何旭自动滚到里面去，他可不想再被踩，呃……也不想再被踹下床。
　　“你头发还有点湿，怎么弄？”他头发短，没有吹风机这玩意。
　　方煦靠坐在床沿，用手指把前额的头发往脑袋后面一下下的捋，“没事，一会就差不多干了。”
　　“哎，我发现你头发放下来和梳上去完全两个气质。”何旭侧着身看方煦在那捋头发。
　　方煦五指还插在头发里，微微侧目。
　　卧槽，这个动作耍起来还有点酷帅。我是不是应该留点头发，以后撩妹也这么来一下？“不露额头的时候乖，露出额头就很酷？”
　　“还有这种操作？”
　　“嘿，我说真的，你那什么眼神？关爱智障的眼神？”
　　方煦忍不住笑了，“很有自知之明嘛。”
　　“卧槽，您总算肯赏个笑脸了。”何旭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
　　“知道，你刚才不一直在耍宝，试图逗我开心嘛。大大码内裤？嗯？”
　　“哈哈哈，好像真的有点蠢。”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由都哈哈笑了起来。
　　“方煦……”
　　“嗯？”带着笑意的尾音还没有完全收回去，这一声“嗯？”莫名的有点撩。
　　“你……是有什么事吗？”
　　何旭的话问得有些犹豫。其实按照他一贯的原则，这句话他不该问。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方煦这人，看起来就是什么都闷在心里，独自承受的性格。
　　他太明白一个人独自承受太多重压是怎样的煎熬，又是多么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哪怕不是为自己分担一些，最起码，能够倾听几句。
　　方煦唇角的笑意，慢慢敛了下去，他靠在墙上，仰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不会得到答案，这也在何旭的预料之中。
　　正当他打算说“睡了睡了”的时候，方煦低声说道，“昨天放学回家，我见到了我的父亲。”
　　“嗯。”何旭回应了一声，也坐了起来，和他并排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我有一个哥哥，大我五岁。”方煦的语速很缓慢，平时很是清冽的声音，这会却很是低沉，或许是和他说话时的情绪有关。
　　“他从小到大，都很优秀。是真的很优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那种，不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属于出类拔萃，标准的别人爸妈嘴里‘别人家孩子’那种。”
　　何旭想，他一定很崇拜他的哥哥，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语气。
　　“我父亲母亲也特别爱他，倾注了很多的心血培养他。他也很争气，从小到大，没有一次让他们失望过。”
　　“我小时候，和他完全不一样。”他笑了笑，“你现在可能想象不出来吧，我小时候特别的皮，惹是生非，上蹿下跳，一分钟也静不下来，让我耐着性子看一页书不如让我直接去死算了，上幼儿园第一天就把班上的小朋友打哭，上小学的时候撺掇同伴离家出走了三天，和我一起去拯救世界，差点把那个小伙伴的爸妈吓出心脏病。”
　　“那确实是……非常皮了。”何旭忍不住也笑了。





第23章　隐伤第23
“是啊，那时候说我是人嫌狗厌也不夸张。
　　我和我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
　　但是我们两个感情却很好。他虽然大了我五岁，但却很喜欢我，只要我想让他陪我玩，他总会抽空陪我。
　　很多时候我闯祸了，也是他帮我瞒着父母，帮我善后。
　　实在摆不平的事，他甚至还会帮我背锅，只不过每一次都被拆穿就是了。”
　　“可是后来，我12岁那年，他为了救我，坏了两条腿，残废了。”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何旭的心猛地一跳，侧头看方煦的表情，却发现他表情很平静，平静得怪异。
　　“假期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滑雪，我贪玩，独自溜到了结冰的湖面上，没想到冰面碎了，我掉到了湖水里，谁都没有发现，那个地方，本来就没几个人会来。
　　要不是我哥之前发现我的不对劲跟着我，可能那一年，我就无声无息死在那下面了。”
　　“我后来无数次的想，要是他不跟着我，可能反而更好。”
　　何旭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方煦的脑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这种时候的安慰，太苍白了。
　　“他把我救上去了，他自己差一点没能上来，但也因为长时间泡在冰冷的水里，他的双腿被冻坏了，再也站不起来。
　　那次，我被我父亲打断了一条腿。但我一点也不怪他，他就是把我两条腿都打断也应该。”
　　“别这么说。”何旭只好干巴巴的安慰。
　　“我哥自从知道他再也站不起来，就完全变了。他把自己没日没夜的关在房里，可以几天不说一句话，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母亲那段日子天天以泪洗面，而我，甚至不敢出现在我哥面前。”
　　“就这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一天，我晚上起夜，听到我哥房间里有声音，我躲在外面偷听，听到我父亲和我哥吵得很厉害，我父亲最后说了一句‘你要是继续这样一蹶不振，就不要再说是我方一清的儿子，我方一清没有废物儿子’。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气冲冲的甩门走了，我躲在角落里，听到我哥房间里他不停的吼叫声，还有砸东西的声音，心里只觉得害怕，怕得整个人都发抖。”
　　他的手，微微发颤，无意识的蜷着手指，死死抓住了床单。
　　“我一开始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我就只是觉得害怕，觉得我哥卧室那扇门背后，好像潜伏着一头怪兽，可能下一秒就会跳起来把什么吞了。
　　我不敢离开，可是我也不敢进去。
　　我就缩在门口，呆呆坐着，一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后来我有点困，迷迷糊糊听见里面有响动，好像什么在拖动的声音。我想看一看，或者问一句，可我还是不敢，在门口犹豫不决了半天才下了决定，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却正好看到我哥已经爬到了窗台上，半个身子都已经翻到窗外了。”
　　“我那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喊都喊不出来，只下意识的冲过去伸手抓他。”
　　方煦的声音都开始发起抖来，他像是想掩饰什么，把头深深低了下去，“我冲到窗户边的时候，只抓到了一下他的裤脚，然后手心一空，他整个人已经翻了下去。
　　我们家，那时候住在32楼。”
　　所以，他昨天喝醉的时候自己叫他放手，他崩溃的吼着再也不会放手，是这样的原因吗？
　　他那时候才12岁，先是害得哥哥变成残疾，又眼睁睁看着哥哥在自己面前跳下32楼……他甚至还曾经抓住过他！
　　这样的事，对他该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何旭看着他整个人都开始发起抖来，就好像又陷入了12岁那晚那种无助和恐怖的情绪里。
　　“其实，就是我，就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害他残疾，如果我一开始可以勇敢一点推开他的房间，如果我能够跑得再快一点就可以抓住他，如果……”
　　他的喉咙里，终于不可抑制的发出了一声呜咽，像是幼小的兽，再也承受不住伤痛却还要忍着不发出细弱的哀嚎。
　　何旭的心被紧紧揪在了一起，他一把揽住了方煦的肩，“别……别说了。别再想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没事了，没事了。”
　　何旭一手揽着方煦，一手环过他的肩不断抚着他的背。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方煦做的，而除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没事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