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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声与循途-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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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来到第三乐章末尾,钢琴和乐团以fff齐奏主题再现,音乐中饱满的情绪升华到最高潮进入da,直至最后一个结束的重音。
方之木手掌抓出激烈的跳音和弦,手臂从琴键上高高跃起,闭着眼欣然迎接雷鸣般的掌声。
“Bravo——”
“Bravo!!”
音乐厅里叫声震天,喝彩此起彼伏,演出非常成功。穆康高傲地想:孺子可教也。
钢琴家微笑起身朝观众致谢,王子风度还是在,就是持续时间有点短,鞠躬鞠了没几秒,方之木就转头去和林衍拥抱了。
穆康坐在贵宾席,把方之木的迫不及待看得清清楚楚,刚刚还算顺眼的“孺子”立即不顺眼起来:方同学也抱得太紧了吧?抱那么久干嘛?我操,还他妈哭了?三十岁的人了,至于吗?
你赶紧给我放开他。穆康火气噌噌地往上窜:方之木,不然老子弄死你。
方之木哪里听得到穆康的无声威胁。他沉浸在“终于弹出了一次不一样的拉二”的感动情绪里无法自拔,死死抱着林衍哇哇大哭,钢琴王子的形象大打折扣,让台下的经纪人暗暗捏了一把汗。
林衍安慰地拍着方之木的背:“棒极了,祝贺你。”
方之木泣不成声:“谢谢你,谢谢你林指……”
林衍感慨道:“都是穆康的功劳。”
方之木浑身一僵,猛地想起脾气巨臭、疑似林指另一半的穆大才子也在台下坐着,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刹那回魂,吓得眼泪都缩回去一半,火速放开了林衍。
尽管台上灯光炽烈,演员理应看不到观众席里的人,方之木仍然靠着被穆康打击多年练就而成的玄妙经验,捕捉到了一丝真假难辨的杀气。
钢琴王子心有余悸地走下舞台,背着观众偷偷翻了个白眼:还好关键时刻稳住了,生死边缘捡回了一条命。
作者有话说
全世界都送了一轮助攻啦,请宝贝儿们允许我明日休息准备一天,从后天起,本文将以日更的节奏奔向车车!
老被演的拉二(Sergei Rachmaninoff … The Piano ncerto No。 2 in C minor)和巨难弹的拉三(Sergei Rachmaninoff … The Piano ncerto No。 3 in D minor)歌单里之前都有放过,拉二是我男神的版本,拉三男神没录过,放了阿格里奇美人时期的版本。
第四十一章
《L'étranger》完稿于八月中旬。穆康在五线谱上写下内细外粗的双直线那天,正是花园里深蓝龙胆尽数满开的时候。
时针指向五点,林衍还没下班,厨房里小火炖着排骨,音响罕见地保持沉默。
穆康独自坐在书房,神情漠然,思绪空白,嘴角划出嘲讽弧度,面前躺着厚厚一叠总谱。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地板烙下钢琴的阴影,如同泛黄胶片里只剩一个人、一架琴,在天地间相依为命。
人与人性是割裂的。
譬如说穆康,劈开特殊的当下,也将自己与笔下的音乐割裂。
故事里莫梭是一个异乡人,絮絮叨叨,神经兮兮;故事外的穆康是一个局外人,消极厌世,冷眼旁观。
作曲家永远无法让自己的音乐理性客观。
林衍深谙这一点。当穆康在阿尔卑斯山巅的寒风里,破绽百出地说这部作品“是莫梭的故事”时,林衍并不认同。
然而被质疑的人不为所动。
林衍的不认同没有影响穆康写曲的思路,穆大才子固执到宁愿选择割裂,也拒绝承认这是自己的故事。
林衍到家时正好六点,穆康在厨房准备晚餐,整个一楼弥漫着炖排骨和煎鱼的香气,穆康写给L团的新作被静静摆在茶几上。
林衍把谱子拿起来:“写完了?”
“嗯,分谱发给史蒂夫了。”穆康熟练地将排骨乘盘装好,“他说明天一早就可以准备好。”
林衍:“那就明天开始排?”
穆康:“好,一起去。”
林衍坐在沙发上翻开总谱:“我再看看。”
穆康埋头开始摆沙拉,低声说:“好。”
林衍一直没有出声,穆康便不敢再说话。他假装表现得忙忙碌碌,避免和林衍对视,因为他既害怕林衍看出、说出一些事,又担心林衍看不出、说不出那些事。
穆大才子矛盾至极,忐忑不安。一盘甘蓝在他手下摆好了推倒,推倒了重摆,硬被摆出了八种格局各异的结构。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林衍终于叫了他一声:“穆康。”
穆康像忍受不了似地猛然回头:“嗯?”
谱子被整整齐齐放回了桌上,林衍站在餐桌旁,身后是隔窗相望、下午六点的暖阳与青草。
他的阿衍眼神清澈,什么都没问,温和平静一如往常,微笑着说:“我饿了。”
穆康愣了几秒,立刻飞速把沙拉装好端上桌:“来来,吃饭。”
《L'étranger》就这么被两位艺术家抛到了脑后,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没得到哪怕一秒的出场机会。
次日清晨,向来游人如织的L市还在沉睡,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们大概正在酒店里吃早餐,街道上人烟稀少。林衍和穆康迎着初升朝阳,于花香和晨风里并肩而行。
两人走过长青石砖铺就的老街,与被鲜花和露水装点的窗台擦肩而过,在临湖台阶上见到了面水而坐、正同好几只天鹅进行精神交流的李重远。
怼爷左手一杯咖啡,右手一块三明治,朝二人打招呼:“早上好,吃了什么?”
林衍详细地说:“秋刀鱼、玉子烧、水果沙拉。”
正在啃便利店三明治的李重远:“……”
老子为什么要嘴贱?
穆康啧了一声:“你在这儿干什么?”
李重远:“……”
怼爷特意一大早起床,跟个傻逼似的在上班必经之路左顾右盼,就是为了提前给重出江湖的哥们儿加油鼓劲,谁知好心喂了驴肝……人渣肺,不仅被噎得半天没放出一个屁,还他妈附送了狗粮若干。
算了,别废话了,还是友尽吧。
李重远站起来两三口吞掉冰冷的三明治,略过作曲家本人直接问林衍:“新曲子叫《L'étranger》?”
林衍:“嗯,中文应该是《局外人》。”
李重远:“林指看了吗?他功力还剩几成?”
林衍正经地说:“还剩十成。”
穆康:“嗯哼。”
李重远睨视穆康道:“有分谱吗?给我看看。”
穆康:“一个大提琴分谱能看出什么。”
李重远伸出手:“别废话。”
L团的排练一般九点半开始,史蒂夫信息里说九点带谱子到排练厅,时间还有剩余,李重远随意在树下找了张桌子看谱子。
阳光越过湖面穿透茂密枝叶,斑驳了五线谱左边的低音谱号,李重远就着交错而至的光与影翻到第二页,如愿以偿找到了穆大才子专属第二主题。
大提琴的旋律,主题用在了升c小调,重复两遍,共三十小节。
朋友们口中的怼爷李重远,同事们眼中的大提琴演奏家Harvey Li,在时光长河中逆流而上,指尖颤抖着触摸到了青春的音符和圆滑线。
他坐在离青春很远的大陆另一端,轻轻哼出了一段耳熟能详的音乐。
岁月如梭,转眼已阔别经年,多么难得能在日明风清的日子里再次相见。
彼时欢笑已成过往,所幸物是人未非,良辰美景依旧,此刻蹲在李重远身后兴致勃勃逗弄天鹅的人,正是当年那个眼神清澈的林指和目中无人的傻逼穆。
就像一个初心不改的童话。李重远少见地多愁善感起来:我们都是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
尽管乐团运营总监兼街头吉他艺人史蒂夫号称“带谱子来”,可实际上他带来的远远不止谱子。
三人甫一走进排练厅就被紧张的气氛拦住了。乐团管理层几乎全员到齐,各声部首席也在指挥台旁结集列队,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望着门口。
演奏员李重远一溜烟闪身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很好地贯彻了低调做人低调做事的混团准则。
穆康小声对林衍说:“你们排练这么多人参观?”
“平常没这么多人。”林衍猜测道,“他们……可能是来看你的?”
事实无数次证明,林指永远是对的。
史蒂夫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连金发都似乎耀眼了几分,大步走到穆康面前伸出手,朗声说:“康,见到你真高兴!”
凝滞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众人纷纷上前来排队轮流和穆康握手,不停地说“真高兴见到你”、“你就是穆先生啊”、“《困灵》写得太棒了”、“终于见到Evan口中最好的作曲家了”。穆大才子这次亮相实在是待遇超凡,连万人迷人设的林衍都被比了下去。
好在穆康的脸皮不仅帅度逆天,厚度也是惊世骇俗,直面陌生人的追捧毫不怯场,说完“谢谢”后紧跟着就是一句“绝不会让你们失望”,姿态自信、充满魅力,让多位女音乐家如坠情网般红了脸。
欢迎仪式持续了近二十分钟才被林衍强制叫停。L团都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演员,指挥一发话,大伙儿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回座。团里的单身直女弯男们心思都忍不住活泛起来:穆先生好性感,不知道可不可撩(available)?
除了李重远,成员们都是第一次拿到谱子,林衍先安排了一个小时各自练习的时间。坐在第一小提琴旁边的史蒂夫率先发现了玄机,小声问林衍:“这好像是……《困灵》的主题?”
“是。”林衍说,“别担心,它们不一样。”
史蒂夫颇为不解:“为什么用一样的主题?”
林衍解释道:“穆康写曲,向来只用固定的三个主题。”
史蒂夫愣了半晌,不可置信地说:“全部作品都只用这三个主题?”
“不是全部。”穆康淡淡地说,“但所有写给Evan的作品都是。”
史蒂夫纳闷极了:所有写给Evan的作品?Evan不是说穆先生特别忙,很难请吗?
他迟疑地看着林衍:“Evan,穆先生给你写过很多作品吗?”
林衍对此也迷茫不已:穆康写过作品给我?我怎么不知道?
穆康正在检查定音鼓的分谱,随口说:“Evan是我作曲的缪斯,我百分之八十的作品都是写给他的。”
林衍:“……”
史蒂夫:“……什……么?”
和谁都不是好友的只撩不约人渣再次上线。
这句实打实的情话大抵只是无心之失,却仍被穆康说得又直白又动听,利落击碎了林衍费劲维持数月的水波不兴。
林指始料未及地被心上人塞了一份惊天大礼,心里本就有鬼,此刻更是有口难言,只好掩耳盗铃地咳嗽了一声,起身走到木管声部检查演员们的进度。
史蒂夫被无情留在了对话里,惊吓过度,呆若木鸡。
他喃喃道:“……都是写给……Evan的?”
穆康:“嗯哼。”
“不好意思穆先生,恕我冒昧。”史蒂夫还想再挣扎一下,“这首我们团正在排的作品也是……写给Evan的?”
穆康肯定地说:“没错。”
史蒂夫:“但是你没在谱子上写明啊?”
穆康:“要写吗?首演是他指挥啊。”
史蒂夫微弱地说:“这次只是恰好……”
“不是恰好。”穆康掐断了史蒂夫最后一丝希望,断然道,“所有都只能由他来首演。”
音乐总能坚毅地让昨日重现。
七年前在J院的排练厅,穆康也曾如此这般不讲道理地要求林衍弹《困灵》里的钢琴片段。七年后场景变幻,人渣精神依旧故我,桀骜不驯,冒犯又恣意。
老子才不管什么阿衍愿不愿意。
老子就是要这么写。
老子就是要他指。
只能是他指。
彼刻与此时悄然重叠,二者之间的区别,不过是少了那顿“你专门写给人家人家就非得要吗?你有事先问过人家吗?人家同意了吗?”的怼爷式敲打而已。
怼爷着手于拉郎配多年壮志未酬,早已丢盔弃甲地加入了敌方阵营。
局面很清楚明朗了。
史蒂夫长出了一口气,了然地点点头。
Fuck,真是人间惨剧,以后粉丝团还要怎么运营?
运营总监愁眉苦脸地坐在排练厅里神游天外:古典音乐界无数思春男女的梦中情人Evan Lin看起来要脱单了,疑似其准老公的穆先生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实力强劲,挖墙脚可能性几乎为零。
史蒂夫左思右想,暗暗决定在当事人自己未公开前,先稳扎稳打地布置好安抚人心和瞒天过海战术,能捂多久是多久。
第四十二章
一小时后,指挥夹着总谱走上指挥台,所有成员都停止了练习。林衍身姿笔挺,环视乐团道:“我先向各位介绍这部作品。”
他朝李重远示意:“首先,请Harvey为大家演奏所有的主题旋律。”
李重远左手置于G弦一把位,弓毛靠近琴码,琴弦沉沉震动开来。
大提琴是交响乐团里音色最接近人声的乐器,李重远的琴声低沉却不忧伤。他连谱子都不用看,闲庭信步般轻松展示了一次完美演绎。
毕竟是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音乐,不过换了个调而已。
李重远拉完全部三个主题,演员集体敲谱架鼓掌。林衍对李重远道了谢,面对全团,冷静地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穆先生的作品,一般只用这三个主题。”
所有人:“……”
排练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成员们彼此交换着或震惊或疑惑的眼神,铜管里有人叫了一声:“这不可能!”
林衍面不改色:“是真的。”
全团哗然。
首席直接提出了所有人的疑问:“所有作品都只用这几个主题?Evan你确定吗?”
林衍掷地有声地说:“是的。”
L团常驻指挥兼大众情人Evan Lin粉丝无数,和演员们朝夕相处合作无间,深受大伙儿信任喜爱,靠得实际上并不是颜值,而是过硬的专业素质。
无论排练还是演出,他从不出错,也绝不妄言。
所有的质疑都被林衍平息了。七嘴八舌的成员们迅速压下震荡心头的吃惊,全神贯注听指挥说话。
“因此,穆先生的作品对和声的要求非常精细。”林衍的目光严格扫过每一个演奏员,“我希望每个人、每个声部都要记清楚每一个和弦的要求。”
所有人:“好的,指挥。”
“很好,全团都有。”林衍在高脚椅上坐好,抬起手臂,“先走一遍。”
第一遍的首要任务是识谱,林衍没有讲解和声,只是简单地带领乐团熟悉主题和框架。
他的手势随性流畅,和面对丛林学生乐团时的一板一眼截然不同。乐团演员和指挥配合多年,默契非常,音符在有限的空间里招摇生长,钻入每个人心间。
音乐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当它在林衍的带领下跃然耳边,建立情感桥梁,缘分选定的知己便能欣然领悟,话不多说、一见如故。
譬如此刻,虽然L团的职业演员和作曲家穆康只是初次相见,却都在暗暗赞叹不已:穆先生的和声妙极了,真是不可思议。
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除了大伙儿每次用余光瞄到林衍时,发现他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
Evan……不满意吗?
曲子走了三分之一不到,林衍抬手示意全团暂停。
乐声戛然而止。演员们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瞅着指挥。
排练厅里一片寂静,林衍看了会儿总谱,抬头说:“一小号。”
小号首席正襟危坐:“是。”
林衍:“3段12小节,连着四个小节的三连音,全部单吐。”
小号首席一怔:“保持刚刚那个速度吗?”
“实际速度比刚刚还要快,我知道舌头很难,但一定要单吐。”林衍坚决地说,“三个音都是重音,必须完全一致,做得到吗?”
小号首席正色道:“做得到,指挥。”
林衍点点头,转而对弦乐说:“有第二主题旋律的弦乐,请不要揉弦。”
乐团首席:“从头到尾都不要揉弦?”
“没错。”林衍说,“全部弦乐声部,从引子到尾声,都不要揉弦。”
弦乐声部的所有成员异口同声道:“好的,指挥。”
林衍:“短笛先别加进来,其他木管好好感受一下和弦。”
短笛:“没问题。”
林衍再次抬起手,沉声道:“从头来。”
这一次走完了全曲的一大半林衍才示意乐团停下来,一直严肃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许。他无声叹了口气,开口道:“挺好,谢谢各位。”
首席试探着问:“有什么问题吗?”
林衍:“没有,大家休息一下,下午见。”
林衍夹着总谱走下指挥台,一转身就看到作曲家正站在几步之外对自己微笑,不禁心跳加速,也朝心上人笑了起来。
穆康施展出几个熟练跨步,卡在了还想和林衍说话的史蒂夫身前,众目睽睽之下,越过人山人海,以除了李重远之外谁都没看懂的手法把乐团指挥火速带走了。
还顺便对李重远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史蒂夫:“……”
这是截拳道吗?
李重远:“……”
怎么跟他妈招狗似的?
演员们都松了一口气,铜管声部率先站了起来收乐器,乐团副首席小声对首席说:“我以为Evan不喜欢这部作品。”
“不可能,你忘了穆先生是Evan请来的?”首席顿了顿,慢慢地说,“不过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和声。”
副首席微微颔首:“很有趣,不知道穆先生想表达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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