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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有幸_丑橘一号-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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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苏思远又趴回了桌上,“他们都说男的不能哭,可我爸说不是,他说心里难受的时候就该哭……安叔叔你要想哭就哭吧,我保准不笑话你。”
安昀肃被他小大人似的说话语气逗笑了,原本快要涌出来的眼泪也给憋了回去,他拍了拍苏思远搭在桌上的小手,说了句:“小远,你真是个好孩子。”
“嘿嘿,我们老师要是也能这么有眼光就好了,”苏思远毫不谦虚地咧嘴一笑,接着又撇嘴道,“她老说我再这样下去将来就完蛋了。”
“你们老师瞎说的,”安昀肃笑了笑,又问,“你爸学校那边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苏思远脑袋又耷拉了下来。
“你见着了?”
苏思远抓了抓头发,道:“那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尤其别跟贺叔叔说。”
“我不说,怎么了?”
“我跟许鹏偷偷去过学校两回……我看见我爸扫街来着,我还看见他们让他唱鬼歌,他不唱,他们就打他。”
苏思远说的“鬼歌”就是“牛鬼蛇神之歌”,专门让知识分子唱的认罪歌,安昀肃在街道的斗争会上听见过,这跟游街喊口号认罪一样侮辱人,甚至更甚。他能明白贺远为什么那么坚持不让孩子去学校,就是怕他受不了。
“你现在知道你爸为什么不想让你去了吧?”
“嗯,我后来就没再去过了……”苏思远表情委委屈屈的,“其实我就是想见见他。”
安昀肃摸了摸他的脑袋,最后柔声嘱咐了句:“你好好的最重要,别让你爸他们担心。”
第69章 第69章
行行业业闹革命,公安局也是人进人出。邢纪哲忙得不可开交,医院的事儿只能抽时间去活动,因为一直在等信儿,便也暂时没去安昀肃那头,直到这两天终于有了确切消息才赶紧过去了一趟。
“你这又是怎么了?”邢纪哲一敲开门就感觉出了不对劲儿,再看安昀肃那脸色跟院儿里挂着的黑牌子,立时头都大了。
“你先别管我,”安昀肃拉着他,一脸急切地问道,“纪衡怎么样了?”
“这两天应该就能回来了,”邢纪哲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接着又摇头补了句,“不过也不是保准就没事儿了,他还在审查阶段,回家了也得每天上医院报到去。”
“能回家就好。”安昀肃终于踏下了一半心。
“那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邢纪哲交代完自己这头得来的消息,立马又把话题转了回去。
安昀肃苦笑了一声,跟他大致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末了有些后怕道:“也是我冲动了,没再给纪衡惹出什么麻烦就算谢天谢地了。”
“你啊……”邢纪哲蹙眉指了指他,“你说你心急也得控制着点儿啊,这要让哪个眼尖的看出来你们俩有事儿,可真就谁也救不了你们了……”数落完又叹了口气,“唉……行,回头我再打听打听你这头的情况。”
“我没事儿,”安昀肃摇头笑了笑,这么多天心里总算是有了点儿底,“纪衡的事儿谢谢你了,二哥。”
“昀肃……”
“嗯?”
邢纪哲有些欲言又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实他只是突然有些感慨,当年被邢父那么明里暗里地拆散,安昀肃跟自己弟弟都没有分开,而且还一过就是这么多年。他看得出来安昀肃这人重情,几乎可说是个为了感情而活的人,这一听说邢纪衡暂时平安,他眼里都罩了层光似的。邢纪哲甚至想,倘若有一天邢纪衡真出了什么事,安昀肃怕是不会一个人活下去。
转天傍晚,邢纪衡回来了,推门进院儿的时候安昀肃正从屋里探头出来,看见来人蓦地松了口气。
“真是你……”
“不然你还想等谁?”邢纪衡玩笑着合上了院门,转身走到安昀肃跟前,也不顾这么多天没换过衣裳,抬手就把他按进了自己怀里,“宝贝儿,我可真想你。”
安昀肃笑着吸了吸鼻子:“我给你弄水洗洗吧。”
“嫌我了?”邢纪衡难得有几分孩子气地抱着他不撒手,“这才几天啊。”
“行,那先不洗,”安昀肃哄了他一句,又问,“饿么?给你弄点儿饭?”
“不想吃。”邢纪衡摇摇头,再抬眼却扫见了墙上的“罪名”牌,立马往后撤开身子前前后后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没怎么打我,”安昀肃当即就明白了他在看什么,赶忙给他宽了句心,“我老老实实认罪来着。”
“……你哪儿有罪,”邢纪衡心疼地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不该受这些。”
“没事儿,就当陪你了,”安昀肃好像真的不在意似的,“再说现在不是都放我回来了。”
“一有斗争会还得拉你去吧?”
“那也比关着强,”安昀肃笑笑,“再说我这辈子受过的罪多了,这根本不算什么。”
“昀肃……”
“你真不用担心我,”安昀肃拉过他一只手,拍了拍,“只要你没事儿,我什么罪都能受。”
邢纪衡的神色渐渐复杂了起来,沉默了半晌没接话。不是他不想说话,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又或者他根本没脸说什么。自从两人在一起以后,安昀肃吃的所有苦头——包括邢父给过他的种种脸色和委屈——每一样都是因为他的无能。
他赎他出来的时候曾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他照顾他,可最后带给他的却总是本就不该他承受的。这一刻,邢纪衡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叫他“宝贝儿”。
“是不是累了?”安昀肃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言语,笑问了句。
“……没有,”邢纪衡暗自平了平心绪,“就是想看看你。”
“要看也回屋看啊,杵在院子里能看得清么?”安昀肃说着话把他拉进了堂屋。
煎熬了一个多礼拜,两人总算是缓了口气,日子终于又渐渐平静了下来。邢纪衡跟上班的时候一样,每天到点儿去医院报到,却不是工作,而是劳动改造。劳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重复性地把一堆石头搬来搬去,毫无意义。
但这种粗活的确是他从没干过的,看管他的人不准他戴手套,几天下来,那双平日里只拿笔跟手术刀的手被粗粝的石块磨得简直不能看,连吃个饭都费劲。幸好后来有位曾经相熟的护士长趁下班人多的空,偷偷塞了一瓶医用药膏给他,邢纪衡这才算是能勉强握筷子。
“疼么?”十指连心,安昀肃每回给他上药,都恨不得这些伤是伤在自己身上。
“这么心疼我?”邢纪衡倒是还有心思逗他。
“手都这样了还这么没正经,”安昀肃笑嗔着瞥了他一眼,“我看是还不够疼。”
邢纪衡却没再同他开玩笑,看了他一会儿之后,问了句:“那你腿疼么?”
安昀肃把摊在桌上的药收拾好,默默不语。
他知道邢纪衡在问什么,这些日子,他隔三差五地就要被拉去斗一斗,一斗就是大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低头跪着,膝盖早就一片青紫了,等挨完斗经常要缓很久才能勉强站直。天天睡在一块儿,邢纪衡怎么可能看不到。但对于这些伤,两人却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每天回家聊的也尽量都是与运动无关的话题。
——有些事,尤其是糟心的事,你不提它也总会过去,何苦让身边的人跟着不痛快。
邢纪衡手上有伤不方便,他用手背蹭了蹭安昀肃的脸颊,终于开口说了那句闷在心里好多天的话:“昀肃,你受这些罪都是因为我。”
安昀肃闻言却摇了摇头:“……这话不对。”
“嗯?”邢纪衡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受罪不是因为你,”安昀肃伸手拍了拍他的腿,“是因为在乎你。”
“……所以我这点儿伤也根本不值一提,”邢纪衡顿了顿,语气又认真了几分,“我既然说过会给你一个家,就不能走在你前头,按给我什么罪名我都认,让我。干什么我也都干,只要还能看见你。”
安昀肃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低头嘟囔了句:“咱都这岁数了还说这种话……”
“这岁数才要说,”邢纪衡很有些感慨道,“别有感触。”
年轻时的甜言蜜语说得再动听,也难免有故意讨人欢心之嫌,而到了这个岁数,却字字句句都是从柴米油盐的相伴中磨合出来的。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这不单单是一句话,这是他们每天的日子。
然而就在两天后,街道上突然贴出了一张匿名大字报,内容是揭发安昀肃在“反。右”运动期间,以身体不适为由消极抵抗工作,并严厉指责他这种行为是欺骗组织欺骗党,他不仅是现行反。革命,还是历史反。革命。
安昀肃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传出去的,除了邢纪衡,没人知道那张假条上写的病症是编的,更何况假条的确是盖了医院的戳的。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后来索性不想了,反正落井下石这种事早就屡见不鲜了。
只是这双重反。革命的帽子一扣,群众对安昀肃揪斗的猛烈程度立马又上了一个台阶。原先是隔几天有公开斗争会才拉他去,如今却是专门为他开了斗争会,并且是连续好几天,每天下午都被拉去斗。
这天斗争会上,红卫兵们义愤填膺地诉斥着他的条条罪行,添油加醋,上纲上线,不少围观群众都被煽动了情绪,举着拳头连连高喊:“打倒反。革命!”嫌他跪着挨斗不够触及灵魂,他们勒令他戴高帽站在高台上,后来又让他站上摞了几层的桌子,反绑着他的手,要他弯腰认罪。
安昀肃腰酸腿疼,根本站不稳,长时间被太阳晒着,脑袋也越来越晕,后来实在承受不住,一个猛子从桌上扎了下去。偏偏桌子是架在高台上的,他顺着阶梯一路滚到底,立马觉出右腿一阵钻心的疼。
揪斗他的人看他半天不动弹,以为他是装的,走过去想把他拎起来,结果还是围观群众里有人看出了不对劲,当天的批。斗才不得不收了场。几个街坊七手八脚地把人送去了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安昀肃的裤子已经完全绷在了腿上,几个护士费了半天劲才给剪开。医生经验丰富,看一眼就大概明白了,“错位够严重的啊肿成这样,先检查一下看看情况吧,”说完又回头冲围在旁边的几个人问,“哪位是家属?”
几个人面面相觑,医生见状一时也没办法,不过还是好心地先安排了住院检查,让其他人去联系病人家属。
此时的邢纪衡虽然跟他同处一所医院,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下班到家时才从姜芸那儿得知了消息,立刻又赶了回去。
他看着安昀肃睡着了一样安详的脸,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毫无公平可言,这个世道也根本没有道理可讲,然而他能怪罪的人却依旧只有自己——每一次安昀肃出事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他身边,而每一次他看到的都是他毫无怨言的脸。
最开始的几天,邢纪衡每晚都陪着安昀肃,倒是没人追来医院找麻烦,但碍着病房还有别人,两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在夜深了其他人都睡了以后,才悄悄地把手握在一处。
一个礼拜之后,邢纪衡再来陪床总会被安昀肃左拦右挡,说他白天搬一天石头,晚上还不睡觉,年轻人都扛不住,更别说他这都五十的人了。邢纪衡不愿意走,后来还是被周松民两口子硬拽走了,说是即使陪床也得大伙儿轮着来,一个人哪顶得住,又不是神仙。
邢纪文两口子跟姜芸白天轮流来医院送饭。赶上礼拜天不上课,苏思远总会跟着姜芸一块儿来,一待就是大半天。
有个礼拜天下午,邢怡轩一家三口过来探望安昀肃。大人们说话的时候,苏思远一直盯着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看,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她:“你叫什么?”
“杨语桐。”小姑娘乖乖地回了一句。
苏思远又问:“你几岁了?”
“五岁半。”
“安叔叔是你什么人?”
杨语桐似乎没理解这句话,睁着大眼睛看他,于是苏思远又换了种问法,指着病床上的人问她:“你管安叔叔叫什么?”
这下杨语桐听懂了,奶声奶气地回道:“安爷爷。”
“诶,你比我小一辈儿啊,”苏思远坏笑着逗她,“那你得叫我叔……不对,你跟我不是一个姓……你该叫我舅舅,快,叫舅舅。”
杨语桐这下更迷糊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说着话的妈妈,皱着小眉头似乎在做心理斗争,半晌才怯怯地喊了声:“……舅舅。”
这一声逗得苏思远哈哈大笑,而杨语桐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见他笑得开心,竟也跟着咯咯乐了起来——她这副一点心眼儿都没有的傻样让苏思远一直笑话了好多年,也记了好多年。
第70章 第70章
十二月上旬一天,贺远突然收到一封信,寄信人是齐川。他琢磨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过一个姓齐的人,莫名其妙地拆开信,看了开头几行又瞟了眼落款,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信其实是林婉写给苏倾奕的。
早在夏末的时候,林婉就给苏倾奕写信说想看看儿子现在的照片,结果等了俩月苏倾奕都没回信。她觉得不对劲儿,犹豫了两天还是没忍住给苏倾奕的办公室挂了电话——其实这么多年他俩通电话的时候并不多,毕竟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于情于理都不该走得太近,若不是因为有共同的儿子,压根就没有联系的必要——可也正是这通电话,让她得知苏倾奕又被“专政”了,自然没办法给自己回信。
林婉惦记儿子,可又不敢随便再给苏倾奕打电话,这通电话她就已经让人来来回回盘问了半天了。她心里没底,便回去跟齐川说了,两口子一商量决定暂时不要再打听了,这年头就是写封信,白纸黑字的万一哪句话没说对,都可能惹祸。
之所以现今又突然寄了这封信,也是因为林婉觉得非写不可了——半个多月前,她照例跟老家通电话,没想到从林父那儿得知叶溪自杀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攥着电话听筒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林父在电话那头也是一个劲儿地叹气:“剩下这爷儿仨可怎么活。”
再怎么说,终归是喊过几年哥嫂的人,又是自己儿子的亲人,林婉心里特别不好受,连着一个礼拜都提不起什么精神。她这回写信说这件事,无非也是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苏倾奕能回去看看。而最后把信寄给贺远,还是齐川的主意——苏倾奕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们都不清楚,给他写信他也不见得能看得到,万一再被扣下了审查内容,说不定反倒给他添麻烦。
贺远在办公室读完了信,连午饭都没胃口去吃了。苏倾奕眼下还在学校改造着,他没法把信给他,也不能给他——他自己还挨斗受罪呢,再让他知道这些还不更受刺激了。
实则叶溪的悲剧并不算个例,这几个月的时间,哪个学校都有不堪受辱而最终走了绝路的老师。苏世琛跟叶溪都在大学里教书,运动刚一开始就被当做“牛鬼蛇神”揪了出来。苏世琛跟苏倾奕一样是个“摘帽右。派”,自然什么运动也躲不过去,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但叶溪不是,“反。右”的时候她并未受到波及,只不过因为坚持不跟自己丈夫划清界限而被调岗了一段时间而已。但文。革一开始,一切都不同了。就因为解放以前曾经给外国专家做过翻译,她被人污蔑说是特。务,说她里通外国。这简直是天大的罪名,这帽子一扣,她比苏世琛被斗的还要厉害。
没日没夜地被审了好多天,叶溪的身体跟精神都疲惫不堪,但她依旧什么“罪行”也交代不出来。审问她的人认定她是装的,于是更加狠厉地审问她,打她,甚至拿鞋底子抽她的脸。等再被拉上台公开揪斗的时候,她整个人精神涣散。
其实要就是这样,或许她还能熬过来。真正让她崩溃的是红卫兵把她的两个孩子也拽到了斗争会上,让他们看着自己爸妈被斗,逼他们跟父母划清界限。就是在这次斗争会之后被押回隔离室的路上,叶溪寻到机会从教学楼的四楼跳了下去。
苏世琛没想到妻子会如此决绝,悲痛之余更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可红卫兵们依然没有放过他,不仅抄。家把他们爷儿仨从家里“扫地出门”,还在他们家窗户门墙上贴满了大字报,继续批判叶溪是“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
林婉寄信的时候,苏世琛还在隔离审查中。因着两边的老辈儿均已经不在世了,两个孩子暂时只能栖居在家里的阁楼上,其他房间全部被贴了封条。出于跟苏家多年的交情,林父林母时常会过去照拂一下,可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他们不知道这种日子会持续多久,除了摇头叹气之外毫无办法。
贺远琢磨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写了回信,简单说了下苏倾奕目前的情况,又告诉对方苏思远挺好的,不用担心。其实这些年林婉每次来信,苏倾奕都会跟贺远念叨写了什么,有时候还给他看,贺远知道他是怕自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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