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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陆晓风回想，这时候的程炎已经变了态了，根本不把别人当人看。

陆晓风心有余悸地说：“你干什么？你差点。。。。。。”
黄毛还瘫在地上咳嗽，被水呛得厉害。程炎仍然冷冷地看着黄毛，好像人死了也跟他不相干，是咎由自取，情理之中。
陆晓风见程炎这个样子，连忙拉着他往外走，把他手里的玻璃抢了扔掉，省得又做什么过激的事情。两人走出这个超市，闻到外面新鲜的空气，程炎的脸色才平缓下来，对陆晓风说：“下次你可以大声地喊我，我就站在门外。”
陆晓风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就是想出口气，我不想拖累你。”
程炎既感动又觉得他有点不争气，最后只能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发。
跟着程炎又说，想起来有东西丢在厕所了，要回去找找。陆晓风想一起去，被程炎用眼神制止，只说很快就回来。实际上，程炎回去并不是为了找东西，而是把黄毛关在了厕所隔间里。又用那根拖把反顶住门，要他待在里面好好长个记性。
他们俩处理问题的方式很不一样。陆晓风觉得能忍就忍，力求息事宁人。程炎则认为对付这种人，必须下狠手段才能让他们老实。这个事之后，两人与老秦黄毛那帮人的梁子算彻底结下了，而程炎还不知道自己一时的冲动会带来怎样的蝴蝶效应。
陆晓风看到程炎手上被划破的伤口，到处找药店买红药水和纱布。程炎让陆晓风帮他涂上，后者小心翼翼地用棉棒蘸了点，还没碰到，程炎就开始皱眉，意思是弄疼他了。
陆晓风就一脸愧疚，下手变得更轻。
后来每当新闻提起当年的国难，陆晓风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一个记忆中藏了很深的画面。程炎说什么也不让陆晓风乱跑，让他乖乖待在身边玩手机游戏。两人挨着坐在广场的台阶边，阳光照在程炎唇红齿白的脸上，睫毛落下的阴影很是温柔。

陆晓风知道程炎以后肯定要去北京上大学。
自己的成绩，努把力应该也能考上北京的一本吧，就是学费让人发愁。
高考前学校还组织了一次考前宣誓。操场建造在一块凹下去的空地上，地方不是很大，重点班的学生们站不下，转而去操场上面的平台列队。
站在普通班队伍里的陆晓风，就看着程炎走在操场入口通往平台的楼梯上，人群中的他越爬越高，直到再也看不清。
五月的最后一天开始放假，他们都选择不回家，留校复习。走读生都回家了，每个班的教室里只剩十来个学生。一大早两人来到程炎的教室，头上的电风扇吱呀呀地转着，三年来，他们头一次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陆晓风忍不住频频偷看身边的程炎，明明写字时一笔一划很有力度，慢吞吞的，怎么做题速度那么快？
一开始程炎还想忽略身边不怀好意的目光，对方却越来越过分，故意碰了下程炎的手肘，害他写歪了一笔。
程炎笑了笑似乎并不生气。陆晓风惯性开小差，在桌上趴了会又拧开瓶盖喝水，程炎抓住时机撞了他一下，水便洒进了衣领子里。陆晓风看着笑眯眯的程炎，可真够记仇的，原来这家伙还是个焉儿坏！

6月7日的早晨，所有住校的学生都到操场集合，点名后出发去考点所在的学校。带队老师还没过来，学生们挤在一起聊天，神情雀跃中掺杂着一丝紧张。这时操场上无故一阵喧哗，有个学生一头栽在了地上。
一开始有同学说是不是这人身体太虚了，有的说中暑了，还有的说是传染病突然发作。直到有血从衣服里渗出来，才知道是被人拿小刀给捅了。众人哗然，以那个圈为中心快速地散开，谁也不想在高考当天给自己找事。离开操场就得爬一段长长的楼梯，有人自告奋勇去通知老师。
操场上方的高台边，还有一些学生正赶下来集合，手里拿着从小卖部买的矿泉水。忽然平台上又有人发出惊呼，只见一个人影直接从六米多高跳了下来，落到下边的花坛里。有人认出来那是程炎。高高的个子栽进花坛，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朝出事的地方跑。
推开人群，程炎好像谁都看不见似的，蹲下去把陆晓风抱起来，力气很大的将人搂在怀里。
陆晓风知道是黄毛干的，他趁乱挤到自己身边，用的工具是一把美工刀。陆晓风的手紧紧抓着程炎，想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他，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程炎叫陆晓风挺着点，一边查看伤在什么地方，想尽可能安全地搬动他。陆晓风也顾不上面子了，想说头晕，可是发现自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再睁开眼睛，陆晓风已经躺在人民医院的床上。手上打着吊瓶，管子里的水一点一点地滴着。
从窗户往外看天都黑了。
陆晓风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他知道身上的伤口其实是件小事，一把美工刀要不了人的命。最要命的是自己错过了高考。
没什么能形容他心里的那种绝望，想到父母失望的眼神，盼了那么多年就指望儿子考上学校有出息。错过了这一次就要再等一年，白白地浪费了一年时光，家里再也出不起他的复读学费。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只要回去一天就好，只要一天。。。。。。
他一把拔了针头，穿上拖鞋走出病房，看见程炎就坐在走廊的凳子上，闭着眼睛，睡得很香的模样。一下子陆晓风的悲切，忧愁，焦虑一扫而空。看着程炎眼睛下面淡淡的一圈青色，他是考完试匆匆赶到医院来的吗？也不知道他今天考得怎么样？
被自己的事影响，程炎发挥得万一没有模拟考好，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程炎，程炎。。。”陆晓风弯下腰，想要唤醒他。声音太过沙哑，就凑近了些，仔细看才发现程炎脸上有些地方都被树枝刮破了。






第9章　关系
陆晓风的班主任陪同着将人送上救护车。看见程炎还要跟着上车，催促他赶紧去考场。
程炎神色很差，听了也只是摇了摇头。
事情闹得太大，已经惊动了所有校领导，教育局上面怪罪下来是铁定的。当时谁也不知道这个受伤的学生具体伤势有多重，说不定就是两个孩子的最后一面了。
权衡了一下之后，班主任默许了程炎上救护车。
在急诊室里，医生让他们帮着把陆晓风的衣服掀开，手指伸到刀口里检查深度。医生说不用做腹腔手术，听话里的意思不算严重，班主任长舒一口气，拍拍程炎的肩。
这时候在高考考场里，第一门语文都快考完了。
他们把人扶到里面，医生给陆晓风清创，缝合，上药。班主任就忍不住在旁边念叨，怎么偏偏在高考这天出事儿啊？
程炎阴沉个脸，要不是高考还不捅，就是故意挑的这个日子。
给陆晓风安排好病床，班主任赶回去处理后续事宜，程炎站在床边目不斜视地看着陆晓风沉睡的脸，最后也被他带动得困了。他其实可以搬一把椅子进来坐在床头，却怕动静太大打扰了陆晓风的安眠。就去走廊上靠着椅子眯一会。潜意识里还在担心，没一会儿程炎自动就醒了过来。
这样就看见陆晓风像个傻子似的，支棱着脑袋跟他大眼对小眼。
程炎眼尖地发现那只胡乱拔了针的手鼓了一个大包，当下脸就黑了。
医生被程炎喊过来，对着陆晓风就是一通数落，不好好学习，搞得学校乌烟瘴气的，还不好好打针，说的陆晓风都抬不起头来。连带着程炎也被说了。
陆晓风看到程炎走路跟自己一样，一瘸一拐的。在迷迷糊糊中，他曾听见旁边的人说，有人从操场跳下来了。过了没一会儿程炎就出现了。。。
他觉得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在大脑里流动，悄悄拉程炎的袖子。
程炎还在受着医生的教育，也从床下回握住他的手。

陆晓风重新挂上吊瓶，还要留在医院里观察几天。打完针之后，护士查完房，陆晓风就让程炎回去休息，高考还剩一天呢，绝不能耽搁了。
陆晓风尽可能地强颜欢笑着，不想把坏情绪带给程炎。
程炎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轻的像是叹了一口气：“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
陆晓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抬起手不甘心地擦去。程炎见状便一条一条地给陆晓风出主意，把他心里那些担忧的事情通通分析了遍。
陆晓风出事时，程炎在救护车上就跟他们班主任打过招呼，先不要通知他的父母。而医药费更是不用操心，学校会负责的。
至于高考，就是个考试而已，大不了努力一年再来过，说不定还能考上更好的学校呢？
陆晓风慢慢停止了哭泣，惊讶于程炎说了一段这么长的句子，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还是你聪明，什么都想到了。”
程炎问过值班护士，知道陆晓风目前可以进食稀粥类的食物，带着在床上躺得憋闷的陆晓风去楼下店里坐坐。
大夏天的，虚弱的陆晓风却怕冷，程炎跟店主要了杯开水，递到他手里握着取暖。陆晓风便问程炎今天高考怎么样，作文题目是什么，发挥得满意吗？
程炎摇摇头，说：“你别管了。”

两人喝完粥，程炎把陆晓风送回病房。一个人躺回床上的陆晓风显得很落寞，不舍地看着他，催促着：“快回去吧，再晚点出租车都打不上了。”
程炎同样也是那么看着他，片刻之后才郑重点了下头。他离开房间，替陆晓风关好了门。
夜里陆晓风爬起来去病房外面上厕所。不小心碰到那个覆盖着纱布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外面的走廊只有几个冷调的筒灯，光线很暗。陆晓风走出没两步，就听到程炎问他是不是伤口疼得受不了，声音很是紧张。
他一直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没有离开。
“程炎。。。。。。”陆晓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波涛汹涌，就喊他的名字，这时想起一茬，顺口说道，“以后就不能常常看见你了；你是大学生了。”
程炎看着他委屈得好像小狗一样的眼神，想要摸摸他的头。手却顿在半空中，这时候已经知道瞒不住了，才说了实话：“我。。。今天也没去。”
因为担心陆晓风多想，说完程炎赶紧抓住他的一只手。冰冷的手指贴着陆晓风的掌心，灯光下的脸庞十分柔和。陆晓风突然紧紧地抱住程炎，快到两个人都有点猝不及防，陆晓风的手搭在程炎的脖子上，程炎不知道手该放在哪。。。

后来黄毛的父母赶来补交医药费，还拜托程炎帮忙说说好话，希望能够私了。陆晓风听到声音从病房里出来，二老当场给他跪下磕头。陆晓风见不得这种，当场就答应了。
等陆晓风伤好了之后，他们去学校办毕业手续，遇到很多同学也在教师办公室里。
大家都对他俩倍感惋惜，特别程炎是被当成高考状元那样看待的。一大堆老师抢着让他俩报复读班。听说了陆晓风家里的情况，班主任自告奋勇陪着他一起回家劝说他父母。
陆晓风的爸妈高考之后就盼着儿子回家呢，陆晓风一方面不想让他俩担心，也羞于讲出自己错过了高考，一直骗他们自己在打暑假工。班主任来到他们家，把事情原本解释了遍，陆晓风爸妈心疼得直抹眼泪，一句也没责怪，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会去凑钱给儿子复读的。

有个事挺叫人意外的，就是那个校霸老秦，听说了程炎为陆晓风放弃高考的事，感慨还有这么讲义气的人。
老秦找到了程炎，把那五万块钱退了回去，还说想跟他交个朋友。
这次程炎没拒绝。他心里依然讨厌老秦，只不过这次对黄毛的暴行间接害了陆晓风，已经让他对自己的处事方式进行了深刻的反省。老秦高兴地搭着他的肩，以后还指望兄弟带着发财呢！
“你不是挺有钱的？”程炎忍不住嘲讽他一句。
“嗨，就是个臭打工的，真有钱谁替别人看场子，自己坐在家里当老板。。。。。。”
之前程炎从卡里取了五万块钱，没跟他爸打招呼，他爸也懒得问。八成拿那个钱泡女同学去了，某种意义上的子承父业。
程炎又把钱拿回来，老子这下就奇了怪了，问儿子是不是姑娘的事黄了？
就连程炎说要复读一年，他爸都没放在心上，这句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姑娘，让程炎以为他爸是不是老年痴呆症提前了？

转眼就是高四复读的日子。
上一届学生虽然毕业了，同性恋的光荣事迹却流传了下来，陆晓风仍然是复读班里的众矢之的。
他在学校里享受着走到哪里没人搭理，吃饭不用排队的特殊待遇，照样该干吗干吗。
听同学说校领导找他，陆晓风还以为是问学习方面的事。
到了办公室门口，恰巧程炎也在。程炎好像知道自己会来，在门口等了很久的样子。
进办公室前程炎叮嘱陆晓风：“等下不管什么问题，你都不要说话。”
虽然程炎的语气很严肃，但他一如往常的脸色让陆晓风莫名地安心。陆晓风绷紧了神经，一点也不差地照着程炎说的做。
好在校领导没有特别为难他们，问了一下两人的生活情况，更多的是询问程炎的学习。
对这个学校来说程炎是争取荣誉的王牌，本来复读学费是全免的。程炎私下跟校长商量，最后把他和陆晓风的学费都免了一半。
程炎说了些自己的复习计划，校领导赞许地点点头。
接着有意无意地说，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学习的时间，不要为了无谓的事情耽误了大好前程，随便找了个理由，让陆晓风和另一个学生换校舍住。

陆晓风搬进新校舍没几天就被人打了。
也不是因为多大的事，就因为他的毛巾搭在绳子上，不小心碰到了室友的那条。
室友本来躺在床上，看到毛巾挨到一块了，鲤鱼打挺地跳起来，扒拉开陆晓风说：“注意点啊，万一把病传染给我怎么办！”
陆晓风骂道：“你才有病。”
室友回骂：“我没病，我不捅男人屁股。”
先动手的人是陆晓风，一开始占上风的也是他。后来旁边几个宿舍听到动静，蜂拥而上，他就倒了大霉，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所有复读班教室都是挨着的，有什么风吹草动人人都能知道。白天程炎听说了昨晚的宿舍风波，晚饭时间找到陆晓风的教室里，带着他回宿舍清东西。大包小包地往外拎。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他让陆晓风先住在自己学校附近那栋空着的房子里，传出去的消息却是：“复读班知名男同性恋公然同居”。
课间操时间，程炎去小卖部买水。有两个学弟坐在门口嗑瓜子，他从他们身边走过，学弟说了一句话，程炎只听见了几个字眼：“同性恋”，“恶心”……
程炎想着什么是恶心？他这辈子就没在乎过别人对他的看法。自己活成什么样，与别人有什么关系？






第10章　2017年
陆晓风搬离宿舍那天，他拉着自己的行李，站在学校门口，程炎去旁边的马路拦出租车。一些人站在旁边围观，嘴里不干不净的。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高考失利也选择留下复读的女同学。
她痛惜地说：“陆晓风，程炎的名声都被你毁了。”
并不算激烈的言辞，因为是从曾经暗恋过的女孩嘴里说出，陆晓风满脑子乱麻，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什么。
这时程炎也走了过来，有人八卦地问他：“你们俩真的是同性恋吗？”
她们挡住了路，程炎语气也没有特别地凶狠，只说：“跟你没关系。”
女生不依不饶，奈何被程炎可怕的脸色震慑住，只得讪讪挪开。程炎带着陆晓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人一路无话，来到程炎家里，程炎把钥匙交给陆晓风，后者紧紧抓着拉箱杆，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在程炎心里，这句话本该是自己对他说的。程炎痛恨自己，没有在谣言爆发的第一时间就做出回击，这才让性子软的陆晓风吃了亏。
整个人的气场就跟要去杀人似的。
“我不在乎别人糟践我。下次他们再说你，我还是会动手的。”陆晓风看到程炎如此生气，不知道自己斤两地逞强着。
程炎这才知道陆晓风跟别人打架是为了自己。觉得他的勇气可嘉，便问：“你会这样罩我一辈子？”
程炎的声音挺好听的。这个人心思深沉，总让人猜不出他想要做什么。陆晓风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么肉麻的问题，扭捏半天才嗯了声。
“总是要麻烦你，都怪我太没用了。。。。。。”陆晓风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接下去忽然说，“我想了半天，我们之间的事。”
说到这陆晓风顿了顿，程炎突然心里就有了期待。他一直极力不去提的事情，没想到陆晓风会主动提出来。
“清者自清，你说呢？”
程炎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就释然了。

程炎高四没有念完就走了。
离开前没有任何预兆，只是像平常那样，来陆晓风的班里找他。那天恰巧还是陆晓风的生日。
两人的关系正在慢慢变淡，一句“清者自清”让程炎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很久都没有找过陆晓风。
陆晓风被人祝贺了一天生日，满面红光地走出教室，还问程炎是不是也来给自己送礼。那时候消费水平不高，同学们送陆晓风的生日礼物也就是什么书啊，桌上的摆件，笔筒之类的。程炎从纸袋里拿出一条围巾，给陆晓风围上。
送完礼物程炎就说有事要离校去办。
陆晓风在二楼的走廊看着程炎离开的背影，程炎好像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陆晓风连忙条件反射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