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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川少年史-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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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多年来,薛思嘉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从现实背面照入,唯一穿透层层阴霾的光,他无比渴望靠近他,可内心又时刻感到耻辱和煎熬。他患有严重的精神障碍,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复发,不知道有没有治愈的机会,这种事,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让薛思嘉知道。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但我知道,我不止一次见过他和陆先生争吵。
  “你还敢和那个男人来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陆先生一巴掌将他头打偏,“就知道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真是丢尽我们陆家的脸面!”
  “你如果再这样,我马上送你回E国。”陆先生说。
  “这里是中国不是E国。”陆栩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你那一套不管用了。”
  “那你就试试看我那一套管不管用。”陆先生毫不示弱。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一点温情也没有了。
  陆栩站在昏暗的光线中,好久才说:“爸,你别逼我。”
  他在这样的矛盾中迷失自我,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长期失眠让他越来越焦躁,各种毛病一齐迸发出来,我知道他快要撑不久了。可我没料到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在他自杀前,他发病的频率已经大大减小了,他偶尔会和薛思嘉见面,我没有再搀和他们之间的事情,因为有一次从公司出来,薛思嘉正在楼下等他,我们三人一起去吃了饭,其实那时候他已经吃不大下东西,可是只要是薛思嘉夹给他的菜,一个劲叮嘱他多吃点,他就会勉强自己把一碗冒尖的饭都吃完。因为他喝了一点酒,于是换我来开车,开到一处等红绿灯的时候,我从后视镜往后看,他靠在薛思嘉的肩头沉沉睡去。
  那在爱人肩头,三十二分钟的睡眠,是将近三个月以来,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安宁的表情。
  我以为这样就够了,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可以给他疲累的心停靠,对他而言足够了。
  我甚至觉得如果有薛思嘉在身边的话,他说不定会好起来。
  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走到那一步。
  送往医院的时候他几乎已经丧失了生命体征,经过了将近七个小时的抢救,才将他从鬼门关中抢回来,因为中毒过深,他很快出现了脑水肿和肺水肿的情况,经过60分钟的高压氧舱治疗,却只有轻微缓解,医生又一次下达病危通知书,开始用药物降低他身体的代谢、体温、血压,使他的身体保持着动物冬眠般的状态,防止身体过度的应激反应加剧水肿情况。
  将近一个月后,他的情况终于稳定,医生渐渐降低用药,嘱咐我们用温水袋帮助他恢复体温。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陆栩的病房中忽然传来脸盆打翻的声音,热水哗啦啦洒了一地,赶忙推开门,就看到薛思嘉失控地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哭不止,而躺在床上的他已经睁开眼睛。
  “我做梦了。”
  这是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我梦见我变成了你家门前的一棵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他声音哑而轻,“这样我很高兴。”
  “这样我就不会再离开你了。”他这么说。
  薛思嘉大哭着抱住了他,他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却是我十一年来,看过的,他笑得最放松的一次。
  我掩住门离开,在走廊里碰见了沉默地抽着烟的陆先生。
  陆先生一再问我:“我是不是做错了?”停了一会儿,他又问我,“我没想过他会这么狠,我没想过,我只是盼他好啊,我只是盼他好啊。”
  我回答不了他,其实他心里已经明白答案,在生命面前,其实很多事都不是那么重要的。
  那天我带了一束百合花去看陆栩。
  病房里只有薛思嘉姐姐一个人,她帮我找了个可乐瓶把花插在床头的柜子上。
  “他们呢?”
  薛小姐往窗子外一努嘴。
  两个人蹲在医院楼下的空地上喂猫。
  杂毛小猫在两人之间转悠,走到陆栩面前叫了一声“喵”,陆栩也:“喵。”
  脸上还挂着五个泥巴手印,恶作剧得逞的薛思嘉在一旁捶地大笑。
  原来他应该是这样的。
  原来他的笑容这样温柔。
  半年后,我回到E国,我听说陆栩恢复得很好,出院后将家里的生意都交给了他哥哥,他和薛思嘉一起搬到了横崎,两个人开了一家咖啡漫画书店。
  陆先生默许了。
  之后,那就不再是,我同他的故事了。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那天,我偶然见到了曾在他家中工作的一个佣人,那个慈祥的老人交给我一个袋子,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信笺。
  那个佣人这么告诉我,在我们回国之后,那栋住房里的佣人都被遣散了,她最后一次帮他整理房间,将被单枕套都拆下来洗,把枕套打开却发现,他的两个枕头枕芯里的棉花都不见了,里头塞满了一封封未寄出的信。
  其中有一封,更是被人一点一点、一片一片用胶带粘起来的。
  我在家中对着它们发了好几天的呆,一封封叠好,一共有九百七十三封。九百七十三封,这说明,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几乎日日都在写,也许有时一晚还会写好几封。
  没有窥视他的隐私,因为我觉得我并不用知道信中的内容。
  就算没有看内容,我也能明白,他那份心意有多么的沉重,因为,他要写出这么一封信,不知道要花掉多少时间。
  白天,他处在许多双眼睛的监视下,他要想办法偷一根墨水笔藏在袖子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仔细拉住窗帘,再用最暗最不易察觉的光线来写信,否则台灯的光会从门底下的缝隙漏出去,会被巡夜的保安发现。
  九百七十三封信,就是九百七十三个无眠的夜晚。
  明知道永远不会寄出去,收信的那个人永远不会知道,却仍旧在一个又一个无穷无尽的黑夜里,写下不为人知的情意。
  每次想到这里,眼前就会浮现出他摊着信纸,伏在桌上一字一字费心编造谎言来麻痹自己的孤单身影。
  在这九百多封信中,还夹着十几张素描画。
  画中都是一样的,是一个笑容满面的男孩子,五官仍旧模糊无法辨清,只有那干净的笑靥和左边的酒窝栩栩如生。
  望着那一幅幅相同的画,就会禁不住去想,爱一个人,究竟可以爱到怎样的程度呢?
  是不是会像他那样?
  即使身陷囹圄,即使性情大变,即使时隔经年,即使渐渐失去自我。
  却连他笑起来酒窝在哪一边,都记得很仔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哇呀!
  后面还有两个番外,还有还有,新文的话也请多多支持哦~~~


☆、番外。苏苏老师和齐圣

  十二月了,在南川是将要落雪的天气。
  早上六点二十五分,苏韵白和高三的年级长李风华准时堵在一中建造得极为气派的校门口。
  高三的课业紧张起来,早读课的时间从七点被提早到六点三十,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迟到甚至旷课的人也越来越多,年级长李风华对此深痛恶绝,每天都掐着时间来抓学生,风雨无阻。
  李风华在一中恶名远播,自从网络上某位“9岁起博览群书,20岁达到顶峰,智商前300年后300年无人能及”的女士出名之后,她就被学生恶意取了“凤姐”的绰号。其实李风华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称为面容精致的美女,可惜脸总是板得好比棺材板,又以严苛出名,只要是不慎落在她手上的学生,她都能骂到你想再钻进妈妈肚子里重新投一次胎。她从教六年,从未给过学生好脸色看,几乎所有学生都恨她,有她出现的地方,一秒内就会变得“千山鸟飞绝”,堪称一中三大奇景之一。
  李风华本人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心底有种扭曲的骄傲,虽然也有很多同事劝她对学生不要那么严酷,甚至心理室的阮老师说她的做法是一种精神体罚,但她认定暗地里咒骂她的人越多,就越是对她工作态度和能力的一种肯定。
  对这种劝告,她只会回以一声冷笑,那些对学生违纪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才是学生堕落的侩子手。她一直是敬业的,尽职的,她没有错。
  李风华屡次号召班主任提早来学校监督学生早读却几乎没有人响应,在这种关键时期,班主任已是任务繁重,谁也不愿每天蹲在校门口守株待兔,作为高三尖子班的班主任,苏韵白一开始也毫无反应,却在有一天的清晨突然出现,日日陪她站在寒风中。
  李风华心中疑问重重,一直不敢去想那个粉色的,令人脸红心跳的理由,毕竟她比苏韵白大四岁,而苏韵白除此之外也再无令人遐想的行为,后来只有归结为苏韵白是个如她一般勤恳尽职的好园丁。从此对苏韵白的好感更盛。
  想到这里,她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男人身材高而挺拔,西服外罩了一件藏青色大衣,衬得其人更为修长落拓。有不少大胆的女学生红着脸和他打招呼,他微笑点头,态度有礼而疏离,而后垂下眼帘,翻动着手里的点名册。
  李风华觉得他低头时侧脸的弧度特别好看,让人心悸到,几乎移不开视线。
  天将明未明,正是风冷的时候,苏韵白拢了拢大衣,他没有注意到年级长黏在他身上越发火热的目光,因为他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一直落在前方半掩着晨雾的街道上。
  一望而去,黑沉沉的天压在一排排屋脊上,街上行人寂寥,卖煎饼和台湾饭团的小贩沿街支起摊子,简陋的塑料棚下低瓦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微微照亮了两边横七竖八的自行车棚。
  上课铃快响了,那辆车轮五颜六色的“死飞”自行车却还不知在哪里。
  苏韵白微微皱起了眉。
  这次再迟到的话,就算有他在旁边说好话,估计也挡不住年级长忍耐已久的怒火了。
  苏韵白还记得有次他起早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男孩顶着书包半蹲在校门口,也不知道被罚了多久,嘴唇都冻青了,看见他过来,立即像见了救星一样,哆嗦着大呼:“老老老师,救救救我!”
  他几乎耗费了一年的说话量才把人从铁面年级长的魔爪里解救出来,自己也很有元气大伤的感觉,从此只好把闹钟调早一个钟头,以防那个脱线的家伙哪一天睡过头,他不在,又不幸壮烈牺牲。
  幸好不靠谱的人也会靠谱一次,轮胎和路面激烈摩擦的声音传入苏韵白的耳朵,一辆自行车撕破黯淡的光线,以常人不敢尝试的速度用拐角处飞驰而来,被驮在车上的男孩像踩着风火轮,快到校门的时候还表演了一个短暂的定杆。
  “老师,老师,你看到刚刚那个没,我很厉害吧。”
  苏韵白看着少年身上穿着的羽绒服被吹得鼓起来,以至于他大呼小叫地跑过来跟他炫耀车技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木签串起来的章鱼丸子。刚刚看到少年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而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对着少年刺刺的寸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心中恼怒,却没发觉自己的口气已经软和下来:“齐圣,想死的话你还可以更厉害一点。”
  “老师别怕,我技术很好的。”被敲的人满不在乎,反而一把抓过自己老师冷得像块生铁的手,呵着气帮他揉搓,“老师你又不乖,不戴手套。”
  苏韵白僵了一下,像触电般倏然抽回,齐圣抬头对他弯弯眼睛笑了一下,嘴边还有吃的鸡蛋饼没擦干的印子:“不过没关系,我冒死把我们家铁饼王的神器偷来了。”
  “铁饼王”是齐圣给他妹妹齐千元取的绰号,因为有一年校运动会,齐千元随手丢出了50米,这个威猛的记录至今无人超越,包括男生。
  掌心突然一暖,苏韵白低头去看,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南瓜形热水袋正躺在他手心传递着热量,那种令人无法挣脱的温暖一点点软化了他被冻得僵硬的手指,好像沿着血管一路回流到了心脏。
  “齐圣!”李风华大声呵斥,这两人之间若有若无地流动着一股让她莫名感到不安的气氛,使得她的脸比平常更早就阴沉下来,“你到底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别以为自己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警告你,再敢违反校规一次,不管苏老师怎么帮你求情,我都有办法让你滚出尖子班!”
  齐圣被女人尖利的嗓子吓了一跳,好像突然才发觉旁边站着一个人,再一看,还是一只喷火的霸王龙,立刻立正稍息接见首长一样对李风华敬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礼:“年段长早上好!”
  如果是别的老师早就被他的样子逗笑了,齐圣成绩好嘴又甜,一向是老师心坎上的宝贝,可是李风华从不走寻常路,她只欣赏那种顶着蚊香圈眼镜上课正襟危坐走路上大厕都要拿一本英语词典来背的超刻苦书呆,最讨厌的就是齐圣这种仗着脑袋瓜好使作业不做上课睡觉玩手机传纸条看漫画的学生。
  “快进去吧!”发现年级长快到黑化的临界点了,苏韵白也催促道。
  苏韵白的话就是圣旨,齐圣把书包甩在背上,刚才没能多摸几下老师滑得像豆腐的手让他很是恋恋不舍,撇着嘴,一步三回头地爬上楼梯。
  齐圣高高瘦瘦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苏韵白缓缓收回目光,又低头去看手上的点名册,齐圣的名字挂在中间,配在一旁的一寸照是高一刚入学时照的,一如既往刺刺的寸头,嘴角贴着一块创可贴,一脸痞子相地冲着镜头,眼神却冰冷到令人心惊。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高一的齐圣绝非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不,可以说他根本算不上什么好学生。
  他的一日三餐分别是打架生事、通宵上网、聚众赌博,反正就没有一样和学校有什么联系,他混迹在云市大大小小的游戏厅和网吧,经常大半个学期都不来学校,苏韵白从没带过那么糟糕的学生,曾打电话给他做电器生意的爸爸,得到的回复是:“不要紧,没吸毒j□j杀人就随他去。”
  就算这样他的成绩也不坏,期末突击一下还能考到年段三十名,想管却找不到人,苏韵白也没办法了。反正有什么事齐爸爸就会来捐教学楼建游泳池,连一中那气派的大门也是齐爸爸的手笔。
  那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概是在外面玩累了,想就近找个地方睡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齐圣来学校了,趴在他那张被别人用来堆放杂物的课桌上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苏韵白也说不清。他那时并不在场,学校组织开教师例会,他转着圆珠笔坐在那,眼神放空,对校长冗长的陈词滥调左耳进右耳出,忽然会议室的门突然就被拉开了,一个人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仓皇失措得连说话声音都在颤抖:“苏老师,你们班的学生捅死人了!”
  他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跑过走廊时,就看见救护车和警车已经停在了操场上,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急匆匆地抬着一具担架从教学楼里跑出来,只是匆匆一瞥,他根本无法分辨是他班上哪个孩子。
  心中不由一紧,赶到教室,就听见一个倔强的声音:“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他推开门,教室里人堵得满满当当,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反扣着不断挣扎的少年,另一个正举着寒光凛凛的铁铐要按在他手上。
  “你们不能抓他!”
  那声音喊出来,苏韵白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几乎没有思考,就这么冲口而出。
  他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最先刺入眼帘的,是地上一滩暗沉沉的血泊。这样的冲击实在是强烈,有一瞬间他不知如何反应,蓦一抬头,却又对上男孩沉默而倔强的眼睛。
  男孩身后是一长排窗子,夏日浓郁的阳光从泼洒下来,有几点穿过树影落在了他身上,那双眼睛因此染上了阳光的颜色,清澈,明亮的不可思议,却偏偏透着一股绝望至深的寒冷。
  这并不像一个行凶者的目光。
  苏韵白挡在了男孩身前,口气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强硬:“你们不能抓他。”
  “我的学生只有十五岁,他还是未成年人,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故意伤人之前,你们都无权将他拘留,更无权用暴力手段强行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我是他的老师,在学校里,我有义务和责任保护我的学生。这是《未成年人保护法》里面明确规定的,你们是警察不是吗?还用得着我来提醒你们不要犯法吗?”苏韵白抬头与那几个警察对视,试图从他们的眼中找出一丝动摇,可他们的表情几乎没有一点变化。
  就在这时,人群中穿来一个女孩低不可闻的声音:“是杨大伟先打齐夜的,刀也是杨大伟拿出来的。。。。。。”
  “是啊,是啊,我们也看见了。”刚刚闭紧嘴巴,生怕连累到自己的学生中间,渐渐响起了小声的,稀稀落落的附和。
  这时,苏韵白才知道,这个男孩,就是那个他教了一年,却没见过一面的学生。
  后来满头大汗的校长领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苏韵白本以为是齐圣的父亲,没想到,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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