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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动作很慢，却很稳，是因为他怕太过急躁让周汉宸发现端倪，他虽然在吃寿司，却用余光一直在观察周汉宸。
　　这一段短短几秒的表演，却展现出了许许多多的细节，细腻地令人心惊。
　　这是在外人眼中所看到的，可是在傅丞心中，却感受到了熟悉的绝望。
　　眼前的郭文渊，分明长得完全不同，却让他想到他曾经的老师——杜玉平。
　　在没有进入冠睿之前，傅丞是易行电影公司的艺人，他和杜玉平一样，都是被易行电影公司一手挖掘培养的演员。
　　大约是因为相同的经历，再加上傅丞天赋不错，杜玉平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教导他，曾经的傅丞也是感激杜玉平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激渐渐变质，变成了嫉妒，和绝望。
　　当他在表演的山峰上越爬越高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杜玉平简直就是个怪物一般的存在，他就像是这座大山，自己爬的越高，才越能意识到他的可怕。
　　而眼前的这个演员却像是杜玉平一样，给了他同样的感受。
　　就在这一瞬间，两人的地位像是突然翻转过来，明明是周汉宸站着拿着枪，但气势却远远不如跪坐在地上，神情镇定的横田。
　　换言之，周汉宸被横田完全压制住了。
　　谢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更加认真地看向两人的表演。
　　副导演也看出了问题，小声问道：“谢导，这……两人的状态是不是有些不对啊？”
　　没想到谢导却没有理会他，拧紧的眉头反而渐渐舒展：“有趣！有趣！”


第96章　
　　谢导没有叫停，于是傅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他往前走了一步，此时两人距离拉近，傅丞试图利用身高的优势增加压迫感，抢回整场戏的节奏。
　　他冷声道：“我来这里根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只要砚心能够得救，我怎样都没有关系！”
　　而此时，横田慢慢地抬头，嘲弄地看着他：“不怕死？”
　　傅丞眉头微皱，因为这句话是剧本上没有的。
　　而他这一点迟疑，让原本紧迫的气氛稍稍一松，而横田则趁此机会从垫子上站了起来，并且慢慢地朝周汉宸走近。
　　他走到周汉宸面前，胸口刚好停在枪口处，但横田的表情却仿佛并不在意。
　　他缓缓开口：“你是周家的大公子，前途无量，却为了一个戏子拿枪来威胁我，未免太不明智了吧？”
　　在场边的副导演低低地“咦”了一声，他是看过剧本的。这一段倒是剧本上的内容，但是顺序改变了。
　　剧本上这一段应该是横田假意说自己并不想伤害程砚心，然后劝说周汉宸供出程砚心掩护的革命人士，被周汉宸拒绝后，才恼羞成怒，威胁周汉宸。
　　但是现在，威胁的部分被提前了。
　　只是这一段虽然提前，但是整场戏的呈现并没有崩掉，反倒是因此加深了冲突。副导演跟着谢导也拍过很多戏了，这样的例子不是没见过，一些很有经验的演员，有时候会在剧本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这种“灵光一闪”，很多时候会成就电影电视中的名场面。
　　但郭文渊，可能吗？
　　傅丞紧紧地咬住腮帮，脑中浮现出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那是他第一次出演主角的时候，当时的导演是杜玉平的朋友，邀请他作为特别出演。
　　当时两人有一场对手戏，正是全片的高潮点，但那一场戏傅丞一直NG，到后面都演到没有信心了。
　　休息了一会之后，重新开拍，但这一次，杜玉平却改变了台词的顺序。
　　当时的傅丞本来就因为NG而紧张，遇到这种事更是脑子都懵了，好在他台词记得熟，想也没想就顺着杜玉平的话接了下去，之后，就完全陷入了杜玉平的节奏之中。
　　这一场顺利地走了下来，效果很好，但是对于当时的傅丞来说，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
　　旁人看不出来，他却很清楚，刚刚的这场戏，他完全被杜玉平给带的入了戏。
　　入戏对于演员来说是褒奖，可是被带入戏却不是。
　　因为这意味着你和对方的实力相差甚远，这种事情一般只发生在新人的身上。然而傅丞已经不是新人了，他被人称赞有天赋有灵气，被认为是新生代的实力派，他甚至已经开始担纲主角。
　　可是这一切在这一场戏面前显得那么讽刺。
　　下了戏之后，杜玉平私底下找到他，如往常一般教导他：“……你演戏还是太过于工整了，我们应该尊重剧本，但其实剧本不应该成为你的桎梏，作为演员，当你完全进入了这个角色，你的每个动作，每句话，就像是角色亲口所说，这不是演，这是自然而然的表现。”
　　如果是从前，傅丞会很感激杜玉平的教导，但对于此刻极度敏感的他来说，这番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只要有杜玉平在，他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全华国最好的男演员。
　　杜玉平死后，傅丞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到了头顶的那座大山终于被移走了。
　　他当时就想离开易行，但当时杜玉平刚死，他怕被人说是忘恩负义，忍了整整三年，终于顺利解约。
　　可谁知道，如今噩梦再次上演了。
　　只是这一次，傅丞并没有慌乱，也没有认命。
　　这些年来，那场戏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横在他的心上，他不断地在脑中模拟这一段，如果重来的话，他要如何做，才能压过杜玉平。
　　傅丞已经忘记这是在试镜了，他眼中只有站在自己对面的横田，他要把节奏重新拉回自己手中，证明自己绝不会比杜玉平差！
　　他看着横田，却不按理出牌，而是轻声道：“横田大佐，你的身体在颤抖。”
　　——
　　编剧整个人都要疯了，这两人到底把剧本当成什么了！！
　　从郭文渊开始，剧情就如脱肛的野马，奔向了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方向，而傅影帝不仅不想办法把剧情拉回来，竟然也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他是要干什么！！
　　然而谢导也看得津津有味，还叮嘱副导演用手机将这一场戏给拍下来。
　　而在另一旁的楚眉波却突然低声问沈淮：“老鬼和那个影帝有仇吗？”
　　沈淮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老鬼在试图掌控这整场戏的节奏，他想要彻底将这个影帝打压下去。”楚眉波淡淡道，“可是这不符合这一场戏的基调，我不信老鬼看不出来，也不信他是那种为了炫技影响拍摄的人，除了两人有仇，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理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楚眉波和杜玉平是同一种人，他们尊重表演，也尊重剧组，他们所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整部戏能够更好看。
　　但是这一场戏，郭文渊改动剧情，却并没有让这场戏更出彩，反倒是压倒了男主角的风头，造成了人物关系上的失衡。如果这是在拍摄现场，谢导八成就要喊NG了。
　　叶沧盯着傅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个人……不就是我们在易老的病房门口碰到的那个男人吗？”
　　“易老？这是谁？”楚眉波疑惑地看着他。
　　沈淮便将易冕是易行电影公司的老板，以及他和傅丞之间的恩怨告诉了楚眉波。
　　于是，三人也就明白，郭文渊对傅丞这么咄咄逼人，究竟是什么缘故了。
　　而另一旁的宋亦勉压根就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了正在演戏的两人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看到影帝级别的对手戏，这种震撼，甚至压过了他对郭文渊的恐惧。
　　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揣摩，如果自己来演，会是什么样子，但他很快就沮丧地发现，他距离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还差的十万八千里。
　　不过宋亦勉也只沮丧了这么一小会，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并且下定了决心，如果他能选上那个角色，就跟沈哥申请，一直留在剧组，偷偷跟着几位大佬学习。
　　——
　　旁人的议论纷纷并没有影响到傅丞和郭文渊。
　　郭文渊被傅丞打乱了节奏，却不慌不忙，他仿佛是被周汉宸的这段话给说中了心理，没忍住退后了半步。
　　这让他之前的表现完全成为了虚张声势，连傅丞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轻易地就退缩了。
　　但紧接着，横田又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虚伪的微笑：“周大公子，你稍安勿躁，其实我也不是为了为难你们，我也很欣赏程小姐，不过职责难为，只要你让程小姐将那些革命党人的名字说出来，我保证马上放你们离开，绝不伤你们半根毫毛，如何？”
　　傅丞：“！！！”
　　原本已经要发疯的编剧突然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剧情到了这个地步，竟然又被横田给拉回了正轨。
　　傅丞咬牙切齿，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破解了自己出的难题，但他此时也没有更多选择，只能憋屈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横田大佐误会了，砚心只是个普通的电影明星，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革命党人。”
　　横田轻笑一声，故意说道：“原来，周公子不知道？”
　　“程小姐借着自己的身份替革命党人传递消息、运送药品，屡次破坏我们的追捕计划，她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电影明星。”
　　横田说着，身体微微前倾，低声却充满了恶意，说道：“周公子，你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嘛……”
　　这句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是此时横田的表情，就像是杜玉平在嘲笑他一样。
　　傅丞脑中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双眼通红，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胡说！我要杀了你！”
　　“卡！”
　　谢导喊卡的声音唤回了傅丞的理智，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这场戏的最后一句台词。
　　自己本想要打乱节奏，却被他趁势拉回了剧情，不知不觉地配合他完整地演完了这一出戏。
　　在旁人看来，这是两名老戏骨在飙戏，只有傅丞知道，他全程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一场戏的节奏，他从始至终就没有从横田手中拿回来过。
　　傅丞再也无法忍受，他甚至忘记了此刻正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维持自己的风度，死死地盯着横田的扮演者：“你究竟是谁！”
　　没想到横田叹了口气，将唇上的小胡子撕下来：“小傅啊！连老板都不认得，这可是职场中的大忌啊！”
　　傅丞惊呆了：“郭……郭总？！！”
　　他进入冠睿后，也和冠睿高层一起吃过饭，自然是认得郭文渊的。他也知道冠睿是《红伶》的投资方，但他怎么都没想到，郭文渊作为一个投资人，不好好待在幕后数钱，而是跑到台前演戏，而且……居然还演的这么好！
　　傅丞恍惚着，开始有点怀疑人生。
　　谢导此时也走上前来，拍拍两人的肩膀：“这一段相当精彩！尤其是郭总，我怎么都没想到，你的演技居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你是学过表演吗？”
　　“怎么可能！”
　　面对谢导狐疑的眼神，郭文渊神情自若地胡扯，“这都是在商场上练出来的，商场如战场啊，演技可是很重要的！”
　　谢导：“……”
　　我信了你的邪！！


第97章　
　　试镜一结束，傅丞就借口还有别的工作，连饭都没吃就匆忙离开了。
　　郭文渊看着他的背影，眸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若无其事地和剧组的人一起去吃饭。
　　一开始，剧组里除了谢导和制片人几人，大家并不知道郭文渊的身份，只是惊叹他演技很好，和傅影帝对戏都不落下风。
　　但是傅丞叫破郭文渊身份之后，众人就傻了，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对金主爸爸做过什么不敬的事情。
　　化妆师默默地捂住脸，她化妆的时候摸了两把金主爸爸的脸，夸他皮肤光滑来着。
　　道具师想起试镜之前，金主爸爸问他可不可以准备一盘寿司，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扮演横田副官的演员忧伤地抬头望天，他是和金主爸爸对手戏最多的，他要怎么跟金主爸爸相处，要不要跟郭总的助理讨教一下经验？
　　郭文渊这样的人精，立刻就发现大家变得拘谨起来。
　　他也不戳破，到了吃饭的地方，他让助理去买了几大盆龙虾和一些烧烤，又抬了几箱子酒进来。
　　等到一轮酒过后，郭文渊已经跟全剧组的人打成一片了，连称呼都变成了郭哥。
　　沈淮等人也不得不服气他这份本事。
　　谢导坐在郭文渊旁边，言语之中几番试探，都被郭文渊插科打诨混过去了，不过郭文渊也担心再说下去就露馅了，于是借口上厕所溜了出去。
　　在卫生间里解决了问题，郭文渊才晃晃荡荡地回包厢，谁知路上就看见沈淮和叶沧正在走廊说话。
　　自从医院一别之后，郭文渊就没什么机会再见到沈淮了。在经历了助理在挑剧本上的各种不靠谱之后，他越发意识到，有一个眼光正常的专业经纪人是多么的重要。
　　虽说他真要找的话，冠睿还是有很多优秀的经纪人，可让他们做经纪人，郭文渊心里不免又有些戒备。毕竟生活不是演戏，就算他演技好，可时间长了，总会露出破绽来，且冠睿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公司，其他的董事可不好糊弄。
　　公司的经纪人不比他的助理，万一被什么人给收买了，他恐怕要后悔莫及。
　　盘算来盘算去，还是只有沈淮最适合。
　　郭文渊朝着沈淮走过去，在他接近之前，沈淮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于是停止了和叶沧的对话。
　　郭文渊打了个哈哈：“忙着呢？那个……借一步说话？”
　　沈淮点点头，让叶沧先回去，随后才笑道：“之前还担心你过得不好，现在看来你适应的很好，是我杞人忧天了。”
　　“哪有！”郭文渊听见沈淮这么说，立刻一身正气地反驳，“我是那种贪恋荣华富贵的人吗？”
　　沈淮看着他一身名牌，手上的大金表，脖子上的大金链子：“……”
　　郭文渊连忙咳嗽几声，将这个问题盖过去：“有钱的感觉虽然不错，但还是比不过演戏时候的满足感，但是我的助理太气人了！审美观完全跌破了人类的下限，没有他，我都无法想象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狗屁不通的剧本，竟然还可以投拍？！”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横田这个角色，他竟然认为我是用钱买的！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沈淮当然不觉得郭文渊是特意过来诉苦的，于是等着他说出来意。
　　郭文渊诉了一通苦，总算觉得心情舒畅点了，这才开口道：“之前不是说想让你做我的经纪人吗？你要是不愿意来冠睿，我来晨星也是可以的嘛！”
　　郭文渊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经纪人，可以说是豁出去了。
　　“到时候我签了约，冠睿这边的资源，只要我有话语权，你都可以用。要是碰到合适的剧本，我也可以带资进组的。至于酬劳，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虽然你不缺，但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郭文渊本以为自己都已经这么说了，好处都拿了一堆，沈淮怎么也该答应了。
　　谁知沈淮摇摇头：“抱歉，我恐怕不能答应。”
　　“为什么！”
　　郭文渊急了，“你还有别的要求都可以说啊！”
　　沈淮叹了口气：“如果是之前，我恐怕会答应，但是现在不行了，我要为我手下艺人的身心健康着想。”
　　郭文渊一愣。
　　沈淮说道：“宋亦勉现在是我手下的艺人，当初那件事对他造成的影响很大，我希望他能走出那段心理阴影，但如果签了你，性质就不一样了，抱歉。”
　　郭文渊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沈淮说的是什么事。虽说那件事情跟他无关，但的确是这具身体犯下的，沈淮说的也没错。
　　郭文渊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心里又骂了一通曾经的郭总。
　　沈淮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虽说不能合作，但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找我。”
　　郭文渊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有气无力地跟沈淮告别，背影显得格外萧瑟。
　　看来，只能回去接着忍受审美奇葩的助理了，希望时间久了，他能看在自己随时可能被开除的份上，稍微提高一下审美。
　　沈淮无奈地摇摇头，也回去了。
　　等到两人离开，另一边的绿植阴影处，走出一个身影，正是宋亦勉。
　　宋亦勉原本是打算找沈淮说想要留在剧组的事情，谁知走过来就看到郭文渊和沈淮站在一起，他担心郭文渊会对沈淮做什么，于是一直躲在旁边，准备随时拯救经纪人于水火之中。
　　可谁知，郭文渊却一改之前色眯眯的模样，竟是在和沈淮讨论要签约的事情。
　　宋亦勉听着他说出来的那些条件，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过节，他都觉得心动了，更别提对于经纪人来说，郭总简直就是个大金矿，宋亦勉几乎想不到沈淮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然而沈淮还是拒绝了，而且原因竟然是因为他。
　　宋亦勉都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论演技，他远不如郭文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