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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偏差-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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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铭说:“所以我有时候想,这可能真是报应。从来都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该贪求。”
“你怎么知道那不属于你?”郑余余冷静地说。
关铭笑了:“因为它给我的都是痛苦。”
两年后,他俩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坐在一起冷静地聊这件事。
关铭说:“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听过太多的好听的话,没那么多人奉承你,说你是那个幸存者,那失败也不至于那么让人难以接受,是吧?我有时候也在想,一个平庸的队长,一直工作到退休,也不会让手底下的队员因为这样的失误牺牲。这么看来,其实我还不如别人。”
郑余余说:“但张智障的死并不都是你的错。所有人都有责任。”
“没有,”关铭说,“因为我一直不听别人的意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你们没办法左右局面,事实上,就该是我来负责。”
郑余余想起张智障,无可抑制地一阵难受袭来,甚至有些恶心,他甚至有一段时间在收网行动面对嫌疑人时阵阵颤抖,仿佛那人下一秒就要从怀中掏出一把枪。
“你和刘洁一样,”郑余余看着餐桌上的白色桌布,上面带着蕾丝花纹,他有些慢地说,“你们欲望太重了,想要的太多,遇到失败总是归因于自己。”
郑余余说:“你其实应该早告诉我这些,我就不会误会你。”
“我不想解释,”关铭想点烟,但意识到这里是无烟区,只好在手里把玩着一根烟,说道,“这很像是在向别人分摊责任。我其实觉得,我不应该被安慰,让我不好受着,是最好的。”
“所以干脆,让我干脆成一个坏人,”关铭说,“你们都站在我的对立面,我自己一个人痛苦着,其实是我觉得赎罪的办法。”
但是人心总是偏的,总是自欺欺人的,关铭就算是刻意地想要遭人恨,却也没料到自己接受不了郑余余的恨意。他私心里还是希望郑余余能拉他一把,但是郑余余没有。
郑余余难掩的眼眶通红,扶额低下了头。
他不是因为觉得愧疚,他是想起了关铭的腿。

第26章 来日方长(十三)
郑余余之前总是觉得; 关铭对这个社会的反抗过于激烈了。关铭除了身边的这些人; 其实对谁都没什么好意,对受害者少有同情。他总像是一座佛; 太冷漠公正了。
他知道关铭的来时路走得艰难; 但总觉得,不至于像他这样反应巨大,关铭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一样。但是又过了两年,他亲自参与了关铭的一段人生旅途; 却觉得,他不是走得艰难; 那分明是每一步都拖着带血的脚印。
郑余余没有立场陪在关铭身边; 而且关铭可能不需要他陪着。关铭是一个打断牙往肚子里咽的男人,他只能去帮别人; 而不接受别人的帮助。在二十一世纪; 如果还能找到一个不食嗟来之食的人,那就是关铭。
关铭催促服务员,问怎么还没好:“熬了一夜,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干这行真是没法活得长。”
“你怎么这么脆弱?”关铭看他还是低落,说道; “真是善良的小孩儿。”
郑余余说:“我之前没有那种感觉; 现在; 就是最近这几天; 我忽然觉得; 有些选择特别重要,会改变很多。”
“以后也会这样,”关铭说,“你的人生就在一念之间。要慎重地做选择。”
郑余余:“那你呢?”
关铭说:“我一直学不会慎重,以后也要学了。”
郑余余感觉到关铭已经猜到自己知道了他腿伤的事情,他今天一直在等着关铭在主动提起这件事,但是关铭一直没有说。他意识到,关铭可能不会说了。一直到他离开九江,都不会说出口。他不会用腿伤去绑架别人,一定要陪在自己身边,所以就算是两个人都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关铭也选择当个白痴。
“你现在觉得,”郑余余说,“我怎么样?”
关铭说:“不错。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肯定是个合格的人民警察,现在也是这样想的,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原则。”
“你之前,就是那次,”关铭回想了一下,“是一个小男孩打他妈,把他妈的胳膊砍了十二厘米的伤口那次。”
郑余余一下子想起来了:“十七岁那个小男孩。”
“对,”关铭说,“你们几个过去,小男孩他妈还没出急诊,就告诉咱们说不追究不立案,你们几个气够呛,我蹲门口斗地主那次。”
他们难免会遇见这样的情况,报案的时候气在头上,把警察找过来,但无论是父母还是婚姻中的妇女,最后往往都会后悔,反而警察成了他们的敌人。
那小男孩他爸在急诊便骂自己的爱人,怨她报了警,俩人起了口角,恨不得在医院打起来。
郑余余当时气血上涌,恨不得当场拘了那孩子,关铭一局斗地主输了九千个豆,恨得牙痒痒,一拍大腿,一抬头看见郑余余恶狠狠盯着自己。
关铭手里还拿着那根不能吸的烟,笑着说:“你还记得你当时跟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郑余余是真的不记得了。
关铭说:“你说,‘你回去吧关队’。”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狂的实习生,”关铭笑道,“你管我回不回去的,你管得着吗?”
郑余余也觉得挺好笑的,他那时候的脾气确实和现在不能比:“当时可能是气着了。”
关铭:“家庭纠纷警察也不想管,我们几个老油条其实早就知道,遇上这样的事多半都是白跑一趟,都等着回家睡觉,就你气得跟什么似的。刚穿上这身警服都是这样,我当时觉得你跟个傻白甜似的,这种劲头持续不了多久,没想到一直到现在你也还是这样。”
“你才是天生干这行的,”关铭说,“心里头有百姓。”
郑余余不知道怎么就又把话题扯到这边了。
关铭倒是没有自怨自艾的意思,说得津津有味:“这叫什么?“位卑未敢忘忧国”?”
面终于端上来了,俩人饿得过头,反而吃得不多,郑余余看着他大口吃东西的样子,就觉得也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关铭不挑食,什么也吃,吃起来还挺香,郑余余有时候没有胃口,看见他吃东西也能在餐桌上多坐一会儿。
他知道关铭是不会变的,他已经三十一岁了,当初有的问题,他现在还是会有,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就注定是要有人在迁就对方。
“哥,”郑余余说,“你知道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你觉得我怎么样?”
关铭一口面还没吃完,抬头看他:“?”
郑余余没给他装傻的机会,就等着。
关铭拿块纸巾擦了擦嘴,说:“余余?”
放在桌上的郑余余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工作很忙,经常没有时间看手机,所以微信设置的是直接可以显示信息内容,这样就可以在不解锁的情况下直接看到是事情是不是紧急。
卢队说:“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郑余余:“……”
连着两个小时郑余余的手机都没有一条微信,就在他俩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忽然全天下的人都在找郑余余,崔奕加了他的好友,应该是终于有时间聊天了,向他打招呼:“hello?”
后头还接了个动画表情。
刘洁的微信也来了:“你和关队去哪了?卢队提着刀在找,记得戴三级头回来。”
郑余余按灭手机,一条没回,正要说话,关铭站起身来,说道:“走吧,该回去了。”
郑余余抬头看他,有些茫然,关铭把手放在他头上,又划到后脖颈将他带起来,说道:“我有好的地方你不学,非学我优柔寡断的,郑余余,你得向前看。”
郑余余想问,什么才叫“向前看”?就是和命运死磕的意思吗?
俩人回去的路上,又是一阵沉默,郑余余短期之内难再鼓起勇气提起这件事,此时只觉得泄气。
人要是倒霉,感觉喝凉水都塞牙,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来信息?
回到分局时卢队果然在生气,看到郑余余的一只脚刚刚迈进警局的门,卢队的98K已经瞄准了他,刚欲开口,关铭说:“卢队,我带郑余余出去了一趟。”
“干什么去了?”
关铭实话实说,交代了大致的情况,然后拿起一件衣服说:“累,我睡一觉了啊。”
刘洁说:“关队!受点累吧,我们外勤——”
“自己想办法解决,”卢队说,“关队不方便出外勤。郑余余以后这种事你自己过去,别麻烦关队,他身体不舒服。”
郑余余还挺意外,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人话,然后就听卢队说:“我们破案还指望着他呢,他一生气回了武羊咋办?”
刘洁盯着疲惫的黑眼圈,用最后的力气问道:“他身体怎么不舒服?”
整个警局谁的身体能比她还需要休息?刘洁及其唾弃这样的偷懒行为。
“哪儿缺人?”郑余余用比她还疲惫的声音说,“我去。”
卢队说:“你睡了几小时?”
“好像是三个,”郑余余脑袋已经不转了,感觉有些空,说道,“好像是吧,不记得了。”
“再去睡一会,”卢队说,“天天这样,快要猝死了,那天你们关队说,一半的民警都是猝死,太可怕了,再去睡俩小时。”
刘洁:“我呢?”
“你去范大成那,”卢队说,“任局调人了,还没过来呢,你先去盯一下,那边八小时没换岗了。”
刘洁艰难地站起身来,说道:“成。”
郑余余还是想去,被刘洁拦住:“你这两天真的太累了。”
郑余余自己倒是感觉还好,他主要是精神波动有些大,感觉时刻压着一座大山。
刘洁却是觉得两位队长似乎都极其爱使唤郑余余,看着都心累。
郑余余去休息室睡觉,关铭正埋头躺在沙发上,长腿耷拉在地上,转眼间就呼噜震天了。
他找了个地儿窝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他看见时间吓了一跳,身边的关铭已经不在了,竟然没人叫他。
去了审讯室才知道是出了事了,刘峰被逮起来了,任局亲自在里头审,已经进去一小时了。
郑余余疯了,对小赵说:“任局在审我在睡觉?你为什么不叫我!”
“你不在?”小赵说,“我以为你和刘洁去换班了。”
“关队呢?”郑余余平复了下心情,问。
小赵:“在审讯室。”
“关队和任局在审讯室?”郑余余仿佛听错了,“那卢队呢?”
小赵:“任局没让卢队进,那应该在外头挠墙皮吧。”
他就去审讯室眼见为实,卢队果真在外头挠墙皮,摸着下巴倚在窗前看里头的情况。
郑余余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卢队:“?”
“你在模仿关队吗?”郑余余说,“这个姿势?”
卢队站直了,说道:“他申请专利了吗?”
郑余余哈哈笑了,说道:“你比他帅多了。”
“刘峰来自首了。”卢队说。
这消息挺让人震惊的,郑余余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自首啥啊。”
“都招了,”卢队说,“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根本跑不了。”
人都说命案必破,那像这种级别的案子,更是根本不可能成为悬案,基本上上头想查,无论如何也要查到底,区别就是落网的时间和落网的罪名而已。
叶局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刘峰无论如何也没有,几方利益纠缠,最先舍弃的卒都是刘峰。在这边自首争取做污点证人,确实比死于非命要好很多。
卢队说:“中午你睡觉那会儿,技术部那边查了叶局女儿的账户和房产,他女儿在边江那边有一套房,一百二十平的复式,上下两层,一开门,全是人民币。还没查,等审完了刘峰,调几个武警和银行的柜台,你们拿点钞机跟着去把钱数一数。”
“得数个一天半天的,”卢队说,“数完了就回家吧,睡够了再回来。”
“好有钱,”郑余余说,“你们证据不都搜集的差不多了?还用得上刘峰吗?”
“用得上,”卢队说,“你现在只能治他的贪污罪,当然了这就很严重了,这金额死缓妥妥的了,但是未必只有贪污。”
“没见过贪这么多的,”卢队还在啧啧称奇,“好像不止是他贪的,他还挺会做买卖的,绿贸那一票就赚了不少,账户上明面上的钱也洗白得差不多。”
卢队说:“资金是叶局投的,挂名让尚博来做,范大成掺和进来就是为了给叶局省点装潢费,那也不是个小数字,变相行贿。”
“刘峰是个什么角色?”郑余余说,“他和杀人案有关系吗?”
“跑腿的,”卢队说,“出了事顶包的吧,刘队的妻女已经不在九江了,他可能自己已经安顿好了。连环杀人案没认,他说不知道。”

第27章 破阵之乐(一)
郑余余:“……所以说; 现在绕了一大圈; 那六条人命还没找到主儿?”
“没有,”卢队说; “清点不出到底是谁头上的; 为什么杀的。”
“那咱们查什么呢?”郑余余说,“查了一回,九江都要拔下一层皮,连公安局局长都要落马了。”
卢队:“去问你们关队吧。当时并案的时候; 他信誓旦旦说一定有交集,我才跟任局打包票了。”
“是他说的?”郑余余忽然说; “他告诉你并案?”
卢队:“啊; 当然了。我倒是也觉得有问题,但是也不敢确信; 他一说我就信了; 本来任局也犹豫,但是他的建议很他妈的有说服力啊。”
关铭却没告诉过郑余余这件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关铭分明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不回武羊。任局不放他,可能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郑余余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再一细想,关铭真是做了个非常混球的决定。
卢队还沉浸在案情中; 说:“昨天尚博找了刘峰; 打听情况; 他看见叶局被查害怕了; 唇亡齿寒; 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孙子还想帮叶局找个地儿藏钱呢,他怕是不知道,那么多钱,怎么运都是个问题。”
“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卢队沉重地说,“捕呗,证据搜集到这个程度,写批准逮捕书,报检察院,批捕了之后动手。这案子这个性质,估计都不用咱们这边说什么,今天晚上之前就能捕了。”
“钱是真多,”卢队说,“也许要枪决了吧。这事太严重了,这边的证词审完,任局估计就要向检察院递材料,再拖下去,怕出意外。”
郑余余说:“我一定要去看看到底有多少钱,长长见识。”
“去吧,”卢队说,“刺激死你,我都受刺激了,非常难受。”
郑余余:“想起自己的银行存款了?”
“买房装钱,”卢队说,“我他妈买房都困难。九江市中心的房价现在多少一平你知道吗?”
“八千。”郑余余还真知道。
卢队诧异了:“怎么着,你也想买?”
“我爸妈要给我买,”郑余余提起这个就很愁,“之前不是让我相亲?已经在筹备着买房了,他们付首付,我还房贷。”
“好事啊卧槽,”卢队说,“赶紧买,我看这放假没时候降。跟你们比我真是输在起跑线上了,没摊上好爹妈。”
郑余余不好意思说自己根本不打算让父母买房,其实现在,就连以后是不是要留在九江都不知道。真是人和人的痛苦不能互通,别人担心和忧愁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苦也没法跟别人分担倾诉。
关铭就像是他身上的疾病。他现在有这样一种抽象的比喻,觉得关铭像是长在他身上的疤,俩人共生已经不会疼了,但看着总不会很舒服。
一条疤如果被主人忘记了,他就不存在了,成为其他人的疤。郑余余正试着和关铭和平共处。
他正想着,审讯室的门打开了,关铭率先从里头走出来,郑余余一抬头正对上他,关铭两天没回宾馆,胡茬泛青,皮肤冒油,精神倒是还好。
任局跟在他后头出来,说:“小卢,跟我来一趟。”
关铭转身大步地走,郑余余赶紧跟上,说道:“你干吗?”
“什么干吗?”关铭奇怪于他这个问题没什么逻辑。
郑余余:“任局叫卢队是商量逮捕,下午肯定有一个作战行动的会议,收网,审讯,我带人去清点叶局家里藏的钱。今天没什么事了,你打算干什么?”
关铭简直乐了:“这么多事,你跟我说没事儿了?”
“都是外勤。”郑余余不依不饶。
“好的,”关铭举手投降,“我回了,我走了,回宾馆,可以吗?”
郑余余心想:“他果然猜到我已经知道他腿伤的事了。”
郑余余问小赵要了队里的车的钥匙,然后快步追下去,打开了关铭前头的一辆车的车门,吹了声口哨:“上来,我顺路。”
“顺路?”关铭四处望了望,“你自己去清点?”
郑余余:“我去调点钞机,银行分行就在你酒店旁边。”
关铭是个外地佬,平时也没机会逛街,也分辨不出郑余余到底说的真话假话,就上了车。
“调多少台?”关铭问。
郑余余:“能调多少调多少,有几台点钞机,任局就得派多少人过来,那就能早点结束。”
关铭:“问银行借人啊。”
“卢队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郑余余说,“不知道银行那边什么情况啊。”
俩人一路上都极有默契地只谈工作,不谈其他。
“刘峰可是说不知道杀人案的事,”郑余余说,“咱们回到原点了。”
“嗯,”关铭说,“回就回吧。”
郑余余想起关铭刚来的时候说的话,道:“你刚来的时候还说,这个案子破不了。”
“我现在也有点这种感觉,”关铭说,“不一定能破,不是稳拿的。到这个程度了,你们叶局扒得底裤都没了,这案子还没头绪,就俩可能,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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