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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祸-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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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很熟悉,令人想起二十世纪初中国那个军阀混战列强插手的年代。
但历史肯定不会一模一样。
对于一个宏观的预见,今天中国这种旋风式的演进所提供的思考时间还是太少了一点,需要往下看。
Jun 30; 1998 北京“一致同意! ”王锋把举起的手往下一砍,似乎就此把台北砍出了世界。
照理说已到该化冻的时分,可北京又下起了一场粘乎乎的大雪。
天是那么阴。
雪是那么白。
而路面又被车轮辗得那么乱,那么脏,半尺多厚半融的雪支离破碎,难看之极。
石戈把车开进中南海。
大门的值班军官眼中露出诧异,也许有点怀疑,这位副总理久不露面,难道连司机和警卫也没了?通往会议室的一路都有手持小旗的士兵指示方向。
那两位武艺高强的警卫不知是受周驰的牵连被捕了还是自己跑掉了,反正突然失踪。
自从黄河工地成了战场,石戈就回到北京。
没有人需要他,也没有人过问他。
他一个人关在屋里看了三天地图,没迈出门槛一步,直到突然接到通知,让他来参加这个会。
这一段很少像模象样地开过什么会了。
自从实施紧急状态法,决策只出自极少的几个人,几乎再没有过什么讨论﹑协商,更别提表决。
但是今天却很特殊,几乎全部政府﹑军队和党的头面人物都到场了。
石戈已料到如此,连他都能得到通知,何况其它人。
会议室里很暖和,这在燃料紧缺到极点的北京几乎无处可寻。
灯光也比别处亮得多,把窗外的阴暗驱散。
气氛却压抑之极。
每个人的脸色都比落雪的天空还阴沉。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活动,如一群恍恍惚惚的鬼魂,毫无关联地呆坐在一起。
偶然发出茶怀盖和茶杯碰撞的声音,好似能使所有人都感到惊吓。
每个座位前面都摆着一份最新情况通报。
石戈的位置在后排角落。
即使早有思想准备,看到黄河防线于今晨在袁房被突破还是感到有些突然。
冬季黄河水少,且又封冻,不足以构成屏障。
济南部队的三十个师过于分散。
兰州部队被新疆和宁夏青海的叛乱牵制,难以提供足够援兵。
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使台军机械化部队得以自如驰骋,忽而分头佯攻,忽而集结成拳头,防不胜防。
通报上反常地做了形势分析,承认现在已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攻打退台军。
预计不超过八十小时,台军就将兵临北京。
同时进入山东的南京部队也正在伺机而动。
如果把大量兵力抽到河南阻挡台军,南京的军队会立刻趁虚而入,白捡一个北京。
石戈发现除了他几乎没人看通报。
也许认为看不看全都无济于事了。
石戈觉得自己也同样头脑空空,一片茫然。
曾几何时,他还被誉为解决紧急问题的专家。
一遇到麻烦事,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脑筋的阀门都立刻条件反射式地开启,流水一样往外淌主意。
可现在,别说流水,连阀门在哪都摸不着了。
不能不承认眼前这些老牌政治家们比他更成熟。
一旦到了无力回天的时候,他们不做任何多余的事。
以前大厦只是某根水管漏水,某个房角松塌,一个能干的修理工确实能上窜下跳地大显身手。
而现在,大厦的每一块砖都成了粉末,再遇上八级地震和十二级台风,修理工的脑袋里能出来什么主意呢?陆浩然和王锋最后进来。
陆浩然坐在轮椅上。
两个服务员小心翼翼地推着他。
石戈听说他患了病,却没想到成了这个样,看上去像一摊泥,软绵绵地一动不动。
两眼直呆呆地散光,似乎什么都不进入视野。
在那枯槁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生病的迹像,使石戈印象最深的反而是那无可救药的萎靡和沮丧。
他已经失去了灵魂,只剩一个躯壳。
相比之下,走在最后的王锋更让人意外。
他是各方矛头所指的中心,举世传闻的恶魔,已必败无疑,而且注定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可不但看不出他有任何沮丧焦虑,反而比过去更显得昂然振奋,光彩照人,身着一尘不染的上将军服,一副俯视天下的自信神情,让人不自觉地眼前一亮。
“现在……开会。”陆浩然的声音低得有点听不清,好象想不起来该说什么似地停了半天。
“请王锋同志……讲。”此刻的王锋一点没有过去的谦虚姿态了,理所当然地坐到第一把主座上。
这是一个敢负责任的姿态,越在这种危急关头他越要显出顶天立地。
“形势就不讲了。”
他敲敲桌上的情况通告。
“但是导致这种形势的根源我要讲两句。
这两天动乱分子又开始四处煽动,唆使学生游行,市民请愿,提出让我下台的口号,似乎整个中国的现状,包括这次战争的责任全在我,只要我下台受审,谢罪天下,立刻就可以实现和平。
一小撮国家敌人利用群众的无知并不奇怪,但是党政军的高级干部也有人相信这种逻辑,这就使我不得不说清楚。
如果台湾﹑福州﹑南京,以及其它叛乱地区敢保证这一点,只要我王锋下台,他们立刻停火撤军,放弃独立,我本人哪怕永蒙万古之冤也在所不惜。
可他们会吗?绝不会! 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我王锋,而是反攻大陆,消灭共产党! 是分裂祖国,做割据皇帝! 是把我们在座的所有人斩尽杀绝! 是让五星红旗落地,而让青天白日旗插上天安门! “中国为什么落到今天这种四分五裂的地步?既不能攘外,又不能安内。
我们曾经是那么强大,那么自豪。
我们的军队打败过国民党的八百万大军。
我们的党是世界第一大党,我们的人民万众一心。
这光荣的往昔难道是因为我王锋成为泡影的吗?不是! 如果说我有什么错误,那就是我下手太晚,我没有及早地获得改变错误路线的权力,而让那些亡国罪人把我们国家弄到了病入膏肓的不治之地。
中国不能靠经济治理,中国几千年都不是靠经济治理的。
中国的核心是精神。
一旦精神死亡,中国就将分崩离析。
我们的党和军队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不就是靠的一种精神吗?物质上再强大的敌人在我们面前也是纸老虎。
可是那些所谓的‘改革者’却用金钱取代了精神,让全民族都投入到追逐利益的比赛中。
我们反复说要建立中央的权威,没有权威就不能保证中国的统一和团结。
可权威是什么?权威首先是一种精神。
如果人人都追逐利益,那就不可能有权威而只能有处心积虑建立自己地盘的野心家! 正是那些野心家为台湾打开了我们的大门,也正是他们的背叛使我军失去了作战优势。
现在,你们是想一退再退,让敌人把绞索套上脖子呢?还是一举扭转局面,把敌人彻底粉碎?”老牌政治家们多数连眼皮都没抬。
他们对慷慨激昂不感兴趣,对“彻底粉碎”也早失掉了幻想。
“也许你们觉得这是一句空话,”王锋平静地说。
“在你们老练的头脑里,已找不到任何避免灭亡的办法。
可是,──我还有。”眼皮们抬起来了。
王锋起身,抄起一支铝合金指示杆,用杆尖指住身后的巨幅地图,从上下移,猛定在标志着台北的圆圈上。
文“核打击。”脸上是一片灿烂的笑容。
人石戈心里轰地一声,一股寒气从头灌到脚。
书别人却没这种反应。
屋那些抬起的眼皮重又垂下。
联合国的“反核宪章”使各国的核武器全成了摆设,这已是最低级的军官都明白的常识。
炸掉台北的结局将是北京对等地被炸掉,除非中国有能力同时先发制人地把美俄英法全炸平,但那只能在科幻小说里想象。
如果王锋想在垂死前疯狂一跳,不计后果,老牌政治家们可不会奉陪。
王锋不是那种人,石戈知道。
他不是个会丧失常识的人,也不会丧失理智。
那片笑容足以说明他清醒着而且胸有成竹! “不要失望,亲爱的同志们。”王锋笑得更开朗。
“我没有忘记联合国反核宪章,而且我也决不违犯反核宪章。”眼皮们又一次抬起。
Ⅶ北京 中央军委总部主席的死一旦传出去; 他就失去了屏障; 而只能孤身一人面对成群结队的敌人了。
楼顶坚硬的残雪被直升机旋起; 在玻璃上打出密集响声。
院外宽阔的街道已经戒严; 改做了临时停机坪。
一架架迷彩色直升机井然有序地降落; 从舱门里跳下满身硝烟的特种兵。
王锋一直看完最后一架直升机降落。
一共三十八架。
撤退途中被台湾歼击机击落了两架; 但总算基本完整。
有这三十八架飞机和这群杀红了眼的特种兵; 王锋感到踏实了一些。
台湾军队登陆后; 他第一个决定不是向前线增兵; 而是命令这支直升机特种部队立即返回北京。
直升机无法对付台湾的歼击机; 但用来控制北京却有无敌的威力。
从南北战争一开始; 情报机关就紧密监视台湾; 时刻研究台湾出兵的可能性。
几乎所有情报都表明台湾政府决意不介入大陆事务; 就连潜伏在台湾多年的情报员也这样报告。
台湾军队一直把主要兵力对准大陆; 无需调兵。
增加物资供应的行动被解释为防范性的。
台军不断施放烟幕; 似乎只是惧怕战火扩大到台湾。
所以尽管高度重视; 做了那么多研究; 台湾的全线进攻还是使举国上下一片震惊。
王锋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产生了想枪毙人的冲动。
他痛恨情报机关的无能; 每年投进去成吨的黄金; 而那些情报员; 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地享乐; 就是被敌人策反; 专送假情报。
信仰的时代过去了; 献身的英雄没有了。
一旦在物欲的泥沼里掏粪; 东方胜不过西方; 大陆敌不过台湾。
台军进攻迅猛。
由于北军原来掌握制空权; 没考虑建立防空网; 现在既无法对付台军的伞兵部队; 又无法有效地防卫机场。
台军的伞降部队和机降部队在三十二小时内已经占领了古田、南平、三明、建瓯。
刚刚得知的战况; 邵武又被占领。
好不容易疏通的武夷山通路眼看就要成为给台军打开的大门。
台军的闪电战打得前线部队晕头转向; 建立不起巩固的防线; 也来不及效法南军采用过的堵塞战术。
一切都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还差几天就能成功的南伐突然一变而成了敌人的北进。
然而让王锋眉头紧锁; 一直未合眼的倒不是台湾出兵。
一个小小的台湾没什么了不起; 威胁最大的是台湾出兵前夜那个见鬼的记者招待会。
世界对此怎么闹腾他不在乎; 关键是会给国内带来什么影响。
新政权上台后; 一直把传播媒介控制得很死; 加强了对外国电台的干扰; 海关也把得很严。
但在今天这种全球性的信息社会中; 完全封锁消息已经不可能。
成千上万的小型卫星天线对准太平洋上空的同步卫星。
除了北朝鲜; 世界各国都在不停地说这件事。
美国之音为了躲避干扰特地新增加了好几个华语广播的频道。
台湾军队在战场上前进到哪; 广播发射台就跟到哪; 对电波深入的重视绝不亚于对军队深入的重视。
这是他们最厉害的一着。
王锋放下撩开的窗帘。
他们一直在这上下功夫; 总算叫他们得手了! 他踩着软软的红地毯走回自己办公室。
他已被推入了开阔地; 在聚光灯的焦点上; 所有火力全都瞄准他。
最让他感到威胁的就是那些尚未开火的火力; 每一个都埋藏着无限的杀机。
最明显的就是办公室里这些与各地相通的热线电话。
以前从早响到晚; 几个秘书都接不过来。
那些军区、舰队、基地的司令们以能和他直接通话为荣。
然而现在; 就像各地的电话系统同时出了毛病; 或者干脆就是被一把大钳子咔嚓一下铰断了所有线路一样; 这么多电话全都哑巴了; 沉默地趴在那; 从原来喧闹地拼命引起注意和求宠变成冷冷地盘算何时是扑上来咬一口的时机。
王锋知道不能让他们再盘算下去。
只要有一条狗敢扑上来咬第一口; 所有的狗就会随着一起扑上来把他撕得粉碎。
必须在第一条狗扑上来之前拿出一条又粗又长的鞭子。
而只要有一条狗夹着尾巴上来舔他的手; 其他的狗就会争先恐后地变成摇尾献媚。
他站在刻着“南京军区”字样的金属牌前。
牌后面的电话机和其他电话机一模一样; 但在他心里引起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他对所有的军队元老都始终保持恭敬和谦虚; 然而真正令他发怵的只有这一个白狐狸。
他曾想过把这头狐狸弄到北京当军委副主席或国防部长。
一旦拿掉实实在在的兵权; 狐狸也好老虎也好; 都无足轻重了。
然而历史没给他这么充裕的时间。
他从一开始就有的会坏在白狐狸手里的预感果然一步步被证明。
以前的日子; 别的电话拚命响的时候; 只有这台电话阴森森地一声不吭。
现在; 在一片寂静中; 这台电话后面的军队脚步和枪在肩头的摩擦声则越来越清晰。
他的手在电话机上方悬了几秒钟; 拿起话筒。
对方也立刻拿起话筒; 好像一直在等他。
但是电视屏幕上并未出现图象。
这套系统只有单向电视; 上级能看见下级; 下级却看不见上级。
不过可想而知白狐狸不会打开摄像机; 他已经不把这边看成上级了。
“白司令; ”王锋让自己的声音如同玻璃一样平滑; 除了说出的字以外; 听不出任何别的。
“你还在继续保持中立吗 ”
“有点难。”
“难在哪 ”
“我曾经宣布过; 如果七省市能证明暗杀总书记的是你们; 我就要讨伐北京。
现在; 他们证明了。
我很想找出他们的漏洞; 哪怕有一点儿; 可是找不到。”
“所以你就把驻防在福建的军队撤到江西; 把福建让给了台湾 ”
“我这是应福建自治政府的请求。
我不跟台湾打交道。”
“可台湾军队正在你让出的地盘上长驱直入。”
“这不是我的责任。
是你的。
你还年轻; 完全有时间等侍。
为什么要搞暗杀 ”
“白司令; 你记得去年你来西山见主席时的表态吗 如果你记不清了; 军委档案馆保存着全部录音。
北京政局的变动是军队一致的决议; 包括你一份。
你想要我也开一个什么记者招待会; 把那些材料公诸于众吗 ”
“可是……我们没让你暗杀。”
“暗杀 ”王锋的声音仍是那么平滑; 但白狐狸的结巴一下使他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
“政治家之所以在公开场合全用红地毯; 就是准备遭到暗杀时掩掉鲜血。
白司令; 道义的冲动是第二位的。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难道你愿意我破坏这个天职吗 ”
“……谁命令你 ”
“我以为不用说。”王锋叹息一声; 故意拖了几秒钟。
“——主席。”
电话那边有一会儿没动静; 接着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小王; 我们在下面都议论; 你一向打着主席的旗号搞自己的名堂。
反正主席重病在身; 话都说不了; 你把什么栽给他都行。”
王锋这回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主席一死; 下面那些人非剥了他的皮。
既然他和主席的往来没有别人在场作证; 他可以用这点优势把假的说成真的; 别人也可以就此把真的硬说成假的。
真真假假; 弄得他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白司令; 主席虽然身体不好; 还不至于到不能说话的地步。
我现在就在他身边; 而且他想跟你说话。”
王锋觉出自己的话就像扔到那边去的一颗无声炸弹; 把白司令炸成了白痴。
他把一个插头插进电话机上的插座。
插头连着一台计算机控制的发声装置。
自从主席开始依靠采气维持生命; 他就组织了一个秘密班子昼夜研制模拟主席声音的程序。
现在; 只要他用计算机键盘打出一个汉字或是一个词; 发声装置就能把那个字词念出来; 跟主席的声音一模一样。
王锋很下了点功夫练习使用这套装置; 直到连他自己都听不出和主席亲自讲话有什么区别; 才拿出来第一次使用。
“小白啊; ”王锋对主席的习惯用词; 与不同的人不同的说话方式; 不同场合的语调和态度全都了如指掌; 只是打字比说话慢一些; 但对一个病人; 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何况王锋一觉得需要考虑; 便在语词之间加几声喘息或咳嗽; 甚至连喝水的声音都能模拟出来。
“不要在一些枝节问题上纠缠了。
现在是大敌当前的时候; 你怎么这么糊涂! 当初我让你去南京时跟你说的什么; 嗯 是让你去对付台湾; 不是和台湾一块对付北京! 我们和国民党军队打了一辈子; 这是最大的原则; 其他的都要服从这个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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