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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道_南山孟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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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一两篇紧贴时事的稿件于他无足轻重。
田中留吉心想,这对兄弟其实并不相像。当初久川重仁带着他做新闻,无论怎样严谨稳重,处得久了,还是能觉察出那人里内燃有一团火焰,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感染力;可久川重义不同,他就一步步按部就班地走着,不逾规,不越矩,像把那些燃过的灰烬重新聚拢,揉以泥浆,每每温吞得让人无处着力。
遇到这样宽容的上位者可算难得,但田中留吉也从来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小小的记者助手,他想超越站在他面前的人,就像想起这个即将到来的夏天。对失败的恐惧和征服的冲动积聚在胸腔中,混合成难以明说的悸动,让他无比清楚地看到,原来疯长在骨头里的怯懦与欲望,自己同样一个都不曾缺少。
屋里灯光很亮,烙下个个泾渭分明的阴影,愈发显得窗外夜色迷蒙一片。久川重义已经转身向休息室走去。田中留吉放开攥在手中的小报,欣喜仍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斗志落空的失落,他看着窗边盆栽在报页上投下阴影,刹那间想起什么,冲那背影出声叫道:“久川桑!”
久川重义在这一声后自然地站住脚步,稍稍转头递过目光,等着他将话补完。“今天您走后,有位女士来过,换走了窗台那盆万年青,说是清一先生之前同您说好的。”衣料的究n声归于沉寂,对面身形顿了一刻,平静地点头道:“我知道。”
接替这个职位以来,久川重义已经逐渐习惯同形形□□的人打交道,从最微末的言语神色间攫取一切以供分析的信息,自然如同饮食行走。所以他很清楚,此时绝不能让田中留吉从他身上看出任何异常,哪怕他十分确信,自己从来就不认识一位名叫清一的先生,也从来不曾与东日或中华的某位女士有过格外的交往。
没有缘由的,久川重义想起那日长廊中扬起的荷绿,还有一度盘旋在脑海中的隐忧,老生。他几乎下意识地捻住胸腹间的羽织铜乳,金属纹络特有的冷硬触感爆炸般蔓延于指端,报社电话就在此时响起。田中留吉尽职地接过,片刻便将话筒转递给久川重义:“久川桑,是北井中佐。”
电话中的嗓音浑厚而低沉,带着电波起伏的噪响,正是北井茂三本人:“久川君,很抱歉这么晚打扰,实在是眼下出了些事情,需要你立刻过来一趟。”话音响罢,便只剩一片电流通过的稳定咝声,那边似乎异常安静,一时无从判断对方身在何处。
久川重义已与北井茂三交往多次,深知此人在这方面一贯循规蹈矩,不逾礼数,哪怕先前石原次郎被特侦处扣留审查,也未见其冒昧至此。当下略一迟疑,擎着听筒不动声色地望向窗外:“北井桑客气了,需要我准备什么?”
屋外夜色深沉,隐约可闻虫声窸窣。电波那头声音滞缓:“什么都不用,军部的人会去接你。”似为响应他的话语一般,窗口正对的半侧街角跟着亮起几道车灯,方向一转,便相继往报社正门驰去。久川重义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放下电话,看着对面重新安静下来的街道,吩咐道:“留吉君,麻烦你去看看,有人来了。”
从向日报社大门到这间白日里都算得安静的办公屋,途径一段深长的走廊。田中留吉带着几名军装男子回来时,久川重义刚向壁上的大神画像拜过,循声望向门口。一照面的功夫,双方便已彼此打量过几遭:
来者统共五人,具穿着配给东日步兵二十三旅团的军服,为首之人腰挂一件银把樱花纹饰阵太刀,虽未别军衔,但从着装备置上看,至少也与北井茂三齐平;至于社内二两人,一个穿银鼠色羽织袴,贴角带,显见是从某个宴会一类的场合上回来,另一个仅披麻制着物,更是日常随意穿着——两边消息倒是都扣上了。
久川重义多次出入军营,未曾见过这几张面孔,但看几人打一进门就不准痕迹地据守住所有通向户外的选择,目光如鹰鹫般审视房间上下,更不时掠过窗边,心中已明白了九成,当下便道:“北井中佐刚与我通过电话,还请几位稍等,我换过衣物便来。”
当前者扶正太刀,略微欠身鞠躬,也不报姓名,只简省地应道:“久川君客气了。”久川重义遂不多言,自向更衣室走去。说话的军官也未再出声,但向两侧使个眼色,余下四人中便有三个无声退出,往门外不知何处去了。
久川重义与北井茂三交往,田中留吉素来是知晓的,从未见哪次有这般架势。此刻见周匝如此安静,一时也觉诧异,偷眼去看,却见对方亦端详着自己,稍许之后,竟出声问道:“田中君可听说过田中敏夫?”
田中家并非本土名门,甚至在昌州藩内也籍籍无名。田中敏夫是本支次子,服役于素有“圣军之花”美誉的关左军精锐部队,三十岁上被授予少佐军衔,出任第十四旅团副联队长,已算家族内的俊杰。只是天不假年,昭和十年,中华关左人士对东日要员展开暗杀,田中敏夫为保护上官丧生,身后仅余一子。
少年眼中露出惊诧的颜色:“您知道家父?”“他曾是我的部下。”军官颔首,其人轮廓峭厉,此刻背对光源,神情愈显肃穆,“田中君眉目颇似敏夫,难怪我来时便觉面善。”有闪念叩响心扉,田中留吉眸光顿亮,未待应答,却听隔间里再度响起门扇关合声,雪驮不轻不重地擦响,恰似平缓的呼吸。
夜正深,窗外忽然起了风。
第7章 Ⅴ 长庚第三
屋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赵长庚扯下耳机,脑海里持续回荡着的电流杂音,以及夹杂其间的冗长而清晰的滴答声,如同一根细线,穿过颅脑,扯动每条神经,极其规律地抽痛着。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不出意料地迎上老板和电讯科精英们投来的目光。
七个小时前,驻上珧潼阳县的津常总站三号值班室,在例行监听军方电台时接收到来自津口的异常信号。对方接连三次明码发电“BOSS DE SUZAKU URG K”(朱雀呼叫老板,紧急。)后,随即转换加密电码。报务员第一时间对电报内容进行录音保存,同时按站内现行号码对应法,手录下一页八位数串,转交机要秘书杜诚。
从明码部分看,这显然是己方内线向地区总站传递消息,发报与接收名称核对无误。杜诚熟稔地收下抄报纸,待报务员走远后,迅速锁上房门,从桌前靠墙第一格抽屉里取出本新版康熙字典,对照抄录内容进行二次转译:
05…04…04…12 11…04…08…16 11…17…00…01 12 08…11…11…01 02…01…03…21 06…01…07…43 08…20…14…02 3 10…03…02…03 01…18…08…12 01…07…01…03 05…03…07…77 03…18…02…02 01…17…03…04 47 05…04…73 11…16…00…01 01…07…02…01 05…04…02…07 09…06…16…01 04…04…13…08 03…13…02…01 11…04…08…11 06…01…09…74 01…29…02…03 03…13…02…01 11…04…08…11 06…02…00…01 10…17…00…01 07…23…05…05 06…09…06…04 04…01…05…17 10…03…08…30 10…16…07…18 01…01…02…01 02…03…09…37
东陆飞十二(东日陆军飞行第十二战队)联合海舰三(海军第三舰队),计划于梗戌(二十三日戌时)出四十七一架风井机(风井A5M战斗机),袭击平阴港及平阴火车站。特急,请速上报。
由敌后直接发报的消息按规矩必须即刻处理,杜诚不敢耽搁,当下便将磁带连同誊写内容交与站长俞秉信过目。立在窗前的男人只看了一眼,便吩咐他准备电台,接着又站了一会儿,捻灭烟头,锁门向电讯室走去。
有些事情杜诚可以不知道,但以俞秉信之名担任津常总站长的老板却不能不清楚:平阴与上珧相隔一水,居長河以南,俞平山环抱之中,因常年背阴、地势低平,人口不多,历来是个僻陬小城;但自战争打响以来,其北通長河、南连津临—昌阳干线的位置却成了一大先天优势,加之四周有群山屏障,地形隐蔽,不易侦察,早在玉狮桥枪声响起时,平阴就已经作为長河流域的秘密中转站发挥作用。
長河下游大小城市多如牛毛,即便挨个数来,按理也轮不到这一隅之地。但不论东日如何得来消息,一旦电报内容为真,平阴遭遇轰炸,莫说囤积的数万军火损失、枢纽瘫痪,就是整个長河下游的军需运转路线也将悉数暴露于敌人眼下,到时候这场本来就异常艰难的仗,更没法儿打了。为今之计,只有迅速甄别讯息真假,以期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应对。
津常站内的报务员都是电讯老手,能接触核心情报的尤为各中翘楚,老板深夜召集众人,也正是为了此事。眼下这盘录音赵长庚从头到尾检查了五遍,在此之前,包括老板本人在内,现场每一位曾接收过朱雀传报的人员,都已将录音内容反复核听过,没人敢拿出一个确切的说法。但赵长庚知道,必须说点儿什么了,于是他站起身,摇头:“不像。”
俞秉信背手站着,一身鲜少穿着的军装拢在阴影里,仿佛塑像,让人辨不出原色。他不发话,周围自然也无人胆敢出声,一时静得可闻针落。赵长庚清楚,老板这是要听他的理由,当下略做组织,回应道:“语感不对。朱雀是老情报员,惯用短句省句,这段话仔细过头了,倒像生怕用错句子。”
对面并不评议,只是不置可否地撂下一句:“我们核对过录音材料,手迹没有破绽。”按照规定,所有监测到的可疑信号都要即时存录,以待翻检。在场七人里不乏有从业务资历到人员接触都多过赵长庚的,而今既然能肯定没有问题,那就真是找不出任何漏洞。赵长庚却不管这些,目光动也未动,紧跟道:“手迹可以模仿。”
俞秉信就着屋中泛黄的灯光瞥了他一眼,面上不晴不雨。眼前这人是他的得意门生,不得不说,这家伙在电报方面的确有生来的天赋,不仅记忆极强,过目不忘,而且对电波频率少见地敏感。所以从一开始,他便安排赵长庚在自己手下做电讯科主事,后来华中战事吃紧,津常地区迫切需要建立起情报流通的渠道,这才临危授命,令其以辗转得来的东日久川家旁支身份为掩护,建立起与二十三旅团内线的联系。
“你有几分把握?”稍许沉默后,俞秉信如是问道,声音沿着四壁巡过一圈,字字落地。四匝静得骇人,众目睽睽里赵长庚视若不见,答得倒是坦荡:“对半吧。”言下之意无非便是说,语感这东西终归还是感觉,硬要计较起来,没凭没据的本来也没法讲,“就没有外围消息吗?”
作为整个地区情报汇集与中转的枢纽,判断一份电报内容的真伪,自然不能仅靠电讯这样单一的手段。到目前为止,由津常总站发散出去的其他消息线路,也陆续传回敌军动向:
自十一日起,津口货运港物流量骤涨,混迹于港口劳工中的情报员亲眼看着数以千计的木箱装进东日略做乔装的军用卡车;同期,安插于东西火车站的内线报告东日对南北物资周转情况如常;此外,藏于公租内的监听小组也探测到驻津口陆军二十三旅团,与停靠河阴的海军一十七舰队间激增的电波来往。
——种种迹象表明,近来河口一带的敌军正有所图谋。
“东日是在准备。”俞秉信给出回答。对于他这些常年活动于地底,靠嗅觉与经验谋生的人来说,有这一句已经足够。赵长庚明白,倾津常站所有,也只能打探到这个程度了——他们的对手拥有着目前最精密的电讯设备,充足的密文人才,以及丰富的间谍和反间谍经验,中华近几年匆匆拉起的情报人马,要想在这样的敌人面前讨得便宜,难于登天。
可是为了整个华中战局,这天又必须够到,哪怕手染淋漓鲜血,脚踩层叠枯骨。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落后就只能拿命来填,直到后继者踏着前人尸体打入敌方内部,最机密的消息环环相扣,传递回后方站点。这也是为什么,像老生这种情报人员,一定要不惜代价地保住,不惜代价地利用起来。
老板作为中华政府在华中东部情报战场上的掌局者,挥手便是国土与人命,在这种问题上不得不慎之又慎:“就你看,电报怎么处理?”这次赵长庚没有立刻作答,他迟疑着,直到时间久得连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才重新迎上那人视线:“就当是一张废纸吧。”
俞秉信皱眉。似乎察觉到对方的迟疑,赵长庚侧了侧头,目光从一圈大气都不敢出的科员身上转回,语气反而放松:“那就致电渝川,实话实说。”占用零号专线,搅扰渝川方面,就为汇报一个来不及继续查证且怀疑为假的消息,明摆着下级无能让总部来背包袱的事,他俞秉信要真这么干,估计不是失心疯就是不想混了。
大家看向赵长庚的目光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谁不知道津常站当家为人阴郁刻厉,是行里的祖宗,别说在督统局局长身边排着坐次,就是到委座跟前也能说上两句,这小子敢当众这么讲话,大约也是不打算要命了。
俞秉信倒不说什么,这么阴晴不定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向其他人摆手道:“行了,你们都散了吧!”一干人提心吊胆地陪了半天,听闻这话只觉如蒙大赦,不消片刻便走了个干净。赵长庚见人声远了,仔细将房门重新开合一遍,这才回过身来,正色道:“没道理,东日怎么知道平阴是我们的集散地?”
当局启用平阴,无非是看中其地理位置的便利和敌军难以侦查的隐蔽,甚至为了进一步保密,不惜大量雇佣本地人,限制往来出入。長河下游城镇星罗棋布,水陆交织错落,倘若如此还能让东日精准地锁定这个秘密军资集散地,那他们的情报能力,就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俞秉信颇有几分玩味地看过去,说道:“中华十七年芬古庄,去年八月中句章滩,你说东日是怎么知道的?”十年前夏,芬古庄火车线一场爆炸,埋下了关左遽变的伏笔;四个月前,六十余架中岛90式战斗机以句章为跳板,拉开津常会战序幕。毫无疑问,东日谍报在其中起到了先决性的作用,可于中华,没人能说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同样的工作,老板不敢保证能够完成,而东日做到了,这就是差距。俞秉信这话,无非是想提醒,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每一个呼吸都可能生出变故,任何时候也不能轻视对手。赵长庚听得懂其中深意,却执拗地逆着对方意思,不肯松口:“不一样。平阴不是关左之長,一无东日势力屯集,二无闲杂人员流动,不过是后方封闭小城,战略意义不大。”
他说着顿住声,迎向津常站的当家人,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航空中队开路,陆海两部配合,就为对付一个平阴,未免小题大作了。”东日的军资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何况海陆两军素来各自为政,这样的架势,必然要有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支撑。阴平,还没有这个资格。
俞秉信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下一刻,两边几乎同时开口:“试探。”如果平阴作为军火集散地的情报已然暴露,东日大可遣一轻轰炸机中队,仗着如今中华装备人员近乎消耗殆尽,以碾压式的空中优势速战速决。可老谋深算的东日却没这么做。那么便只有一种解释:敌军虽然根据各方数据,推测出枢纽处于長河两岸、俞珧之间,但尚不清楚是哪座城市,于是索性放出消息,试探中华方面的态度。
眼下喜蛛变节,津常情报网震动,敌方借此来一折反间,着实不在意料之外。赵长庚打量着对面神色,也明白这些怕早在他考虑之中,于是不再深言,转而问道:“朱雀是特训几期?”
“三期。”俞秉信回应。数年师生,他太清楚赵长庚问得到底是什么:“除他外如今还活着的,津常有三人,一组青蛇、七组飞廉、九组赤松,余下各地总数不过十一。”督统局下令扩招之前,特训班每期三十人,拿出手的都可谓精英,而今不过几年便折损过半,其中艰苦不难想象。
大片沉默蔓延,如同灯下滋长的浓重阴影。赵长庚的转回视线,眼底一片了然:“傍晚行动队刚刚回信,由喜蛛直接领导的一组已经自证清白,然一人下落不明,代号青蛇。”沦陷区里,前有敌侦陷阱,后有己方屠刀,被放弃的情报员没有选择,要么殉道,要么变节。
俞秉信随手弹了弹烟灰,语调平缓而凝滞:“朱雀与青蛇曾是搭档。”那么便对上了,如果青蛇投敌,以他们曾经的默契,模仿朱雀发报手迹不是问题。赵长庚叹息:“朱雀怕已经殉节了。”俞秉信沉吟着,曲指叩击桌板,打出一串低闷单调的音节:“必要时,通知飞廉和赤松出手吧。三期的殃孽,还是让他们自己清理。”
浓重的烟草气味从四面八方聚拢,赵长庚皱了皱眉,应声道:“是。”老板无非想要个万全之策,但依眼下境地,却是不论如何都要赌的。赵长庚相信自己的判断:“不是为了阴平,那东日这一举动,想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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