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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骚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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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浮现出旋律和歌词的片段,这短短一个月里,诞生的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灵感仿佛比之前二十二年诞生的加起来都多,连睡觉都成了一件不得已为之的事,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能有十二个小时写歌,十二个小时唱歌。
有一天做一个电台节目,耳朵忽然有些不舒服,也就那么一瞬间,左耳有种异物蒙上去的感觉,我摘下耳麦拍了拍左耳,并没有好转,到后来咽口水的时候都会听见“咔”的一响。因为偶尔耳机戴久了也会有这种状况,当时并没当一回事,录完节目就回家休息了。然而症状在接下来的三天都没有好转,通告又多,没空去医院,我去附近的诊所看了看,大夫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只说可能是太劳累了,说是如果短时间内瘦了很多,体重锐减也会造成耳朵的不适。
我开始按时三餐,一个礼拜过去了,一只耳朵却始终还是不对劲,喝水时依然能听见“咔咔”作响的声音,左右耳的音感始终不平衡,给我的演唱和创作都带来很大困扰,一周后我终于找了个时间去医院,这时候已经到了唱高音耳朵都会隐隐刺痛的地步。
我心里还是挺紧张的,怕是中耳炎什么的,才刚刚起步就不得不放长假,然而结果却比我想的还糟。
医生告诉我我耳朵严重病变,不能再过劳了,这个过劳既包括我不能再这么忙碌,更包括我不能再唱歌了。
“你耳朵问题很严重,音响太大会迅速加重病情,建议你在家休息。”医生边在电脑上记录边说。
他说得太轻描淡写,我一时感觉不到有多严重,我问要休息多久,吃了这些药休息够了会好转吗?
戴眼镜的中年医生这才转头看我:“这种病不会好转,现在也没有特效药和根治的方法,如果休息得好,可以减缓恶化的过程,如果你不好好休息,还把耳朵放在大功率音响旁,最严重的情况就是失聪。”
我不敢相信,看着医生大叔盯着电脑严峻的侧脸,想找出他是在吓唬我的蛛丝马迹。
药单打印出来,我禁不住问:“有没有人得过这种病是治好了的?”
他叹了口气:“这种病最后的结果就是失聪,但是有的人没几年就全聋了,有的人到老才彻底失聪,治愈是不可能的,但是好好爱惜,多听几年还是有可能的,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说完摇摇头,“你这症状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应该早点来看的,不该拖……”
我手里握着药单,心一沉到底。这不是严厉的、妄图夸大病情吓唬病人的表情,这就是一名医者对患者表示无力回天的表情。
走出医院时手机一直握在我手里,好像是唯一的支撑,总觉得可以打个电话给谁,但也就只是个念想,外婆已经不在了,假使她还活着,我应该也不会告诉她这个消息,但这种时候我还是可以打个电话给她,听听她的声音。
走进地铁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满身是雨水,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还不能告诉Wendy,再等等吧。
到公司的时候雨下得倾盆,哗哗的水声中我满脑子都是老天爷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怕事业跌倒谷底,不怕重头再来,不怕奋斗个十年二十年依然住在地下室,可是这样的障碍,我要怎么才能跨越?
隆隆的引擎声来得很突然,黑色的机车冲过来时我完全愣住了,觉得就要迎头撞上时,机车紧急避开了我,在满地雨水里划了一道白花花的水浪,斜停在一旁。机车后轮摆起的浪花力道十足,我好像被一股浪推倒在地。
水声小了一些,我才看到马路那头的行人红绿灯,此刻还是红色的。
机车骑手掀开护镜,看见狼狈地站起来的我,有些意外:“是你?”
我认得这道又黯又沉的声音,抬头看见戴着机车帽的塞林格,雨水在他的飞行员夹克肩上砰砰溅起。
他是我的偶像,是我的梦想和动力,却竟然不是在这个时候我可以在他身上找到一点安慰的人,反而更像最后一击。太讽刺了。
我就像个溺水的人,眼睁睁看着他在岸上,却无法呼救。
第6章
塞林格一身雨水地走进休息间,正在补妆的女助理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怎么下雨天还骑摩托啊”,塞林格似乎对这种抱怨已经免疫,取下背包放茶几上,没有理会。女孩倒来热水,把毛巾往塞林格手里一塞,就又匆匆去拿药了。塞林格转身把毛巾和水交给我,自己脱下淋湿的夹克,我只好帮忙拿着。
其实后来想想,他如果只是想找个人帮忙拿着,大可以直接放茶几上,那很明显就是给我的,只是面对偶像我智商总要掉个几档,而这个偶像恰好又是那种话不多的行动派,本身就非常难理解和捉摸。
湿夹克脱下来挂椅背上时,有什么从衣服口袋里掉出来,是车钥匙,塞林格弯腰捞起钥匙,他这会儿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T恤,腰弯下去的一瞬,我发现他T恤下方左腰的位置,竟然像是有一个纹身?像一串字母,半隐半现,一闪而逝。
虽然是摇滚天团的贝斯手,但塞林格身上既不戴任何金属饰品,也不见任何纹身,今天发现他也是有纹身的,而且竟然是纹在腰上,也说不准更多是在人鱼线的位置,这让我有种小小的冲击感。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忘记了自己面临的噩耗,只想知道他纹了什么。
挂夹克的椅子被塞林格提到沙发前,他就在沙发上坐下,低头专心拧袖口,这件飞行员夹克外面料挺光滑的,看着不像浸了很多雨水,没想到他手腕一用力,一股水“哗啦”重重流进垃圾桶里,很有效地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我甚至有些好笑地想,真不愧是贝斯手,干什么都不负他重低音的本色。
“水和毛巾是给你的,”他拧到一半抬头看我,“背包脱下来吧,都湿透了。”
我才想起包里还有一叠谱子和记录灵感的歌词本,忙打开检查,还好,帆布包虽然不防水,但东西都没湿。
翻乐谱的时候塞林格已经没拧衣服了,他在看我,准确地说在看我手上的乐谱,满是水的手垂在膝头。在这个人面前这么紧张这些半成品,怎么看都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我略局促地把东西放了回去,背包也放在了茶几上,这会儿裤子还是湿的,坐哪儿都不舒服,就不如站着了。
一不小心对上塞林格的眼睛,他可能已经习惯和粉丝(或者狗仔)的视线短兵相接,也不会对我表现出的过分小心有任何不适,目光直接指了指桌上的水杯。我会意地拿起来,刚要说谢谢前辈,女助理推门进来,把一板感冒药拿给塞林格,转头见水杯握在我手里,面带诧异。在她背后,塞林格直接把那板药塞到一边,问我有没有受伤。我说没事,也注意到女助理脸色不怎么好,就把手上没喝的水放下了:“刚刚真是对不起,害前辈差点翻车。”
这下女助理看我的眼神更不友好了。
塞林格说以后记得看红绿灯。
这样的话从塞林格口中说出,不带一丝说教和责难,我想他一定经常这样提醒犯蠢犯浑的粉丝,以后记得看楼梯,以后记得看路,以后不要老盯着我……
虽然他并不记得我是他粉丝。
我点点头,Wendy姐这时打来电话,问我到公司了没,挂了手机我向塞林格告辞,走到门口,忽然又被他叫住:
“等一下。”
我回头,他看着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是见过,我说就在你们的歌友会上,上次许章哥来找我帮忙伴奏。
“不是那次。那次我当然记得。”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仿佛在回想的表情,有种冲动想现在就告诉他,这一年半,你就是支持我走下去的动力,我就是那个你说过很有才华的唱作人。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以前不是谁,以后再也不会是谁了。
“那真没有了,前辈大概是记错了吧。”
话都是笑着说的,心里却有种微妙的羞耻感,我知道不用为耳朵的事自我羞耻,那不是我的错,然而在他面前这种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
我没和Wendy姐说耳朵的事,只和她确认了明后天的通告。回到家时有点感冒,担心喷嚏的症状加重耳朵的负担,打算下楼买药,拉开背包拿钱夹时,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一板感冒药。
……所以塞林格当时随手一塞是把药塞我包里了吗?
拿着那板药在沙发上坐下,药壳上还沾着一丝冰凉的雨水,来自塞林格的手,我剥了一片胶囊放在手心,想到他因为不想吃药就干脆拿给我,全程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啼笑皆非。
晚上在浴缸里放满热水,搬来这个单身公寓才两周,这个浴缸还没有用过。躺进去,可能因为吃过药,也可能因为耳朵的不适,水声听起来带着某种梦幻般的潮声,眼前白雾缭绕,很不真实。
小时候我向外婆承诺将来要送她一个浴缸,这样冬天泡在里面就不会冷了。如此小的愿望,也可以落空。
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接受耳朵已经不行了的事实,就像多少年后的今天,再看见电视里那些痛失亲人的剧情,也可以麻木到不再鼻酸。只是到那个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戴着助听器,或者连助听器也不管用,只能打手语?我还会开口说话吗?还能记得那些歌的旋律吗?塞林格这个名字,对我来说还会有任何不一样的感觉吗?
我怕的是那样的我。
如果上天问我,在彻底聋掉以前还有什么愿望,那么我想再写五十首歌,再去听十次LOTUS的演唱会,想把关于音乐的美好记忆再烙印得深一点。如果这样太贪心,打个折也没关系,拿一半寿命去换多听几年也不觉得可惜。听不见的人生,哪怕再给我荣华富贵的五百年,我也不想要。
可惜没人能和命运谈条件。我只能希望接下来的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希望能听得见的日子尽可能长一点,能唱歌的日子尽可能长一点。
——
医生的话或许没错,但与其战战兢兢等着所有声音消失的那一刻到来,不如放纵自己最后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像癌症病人用最后的生命环游世界。我还是照常写歌,照常唱歌,不想等真聋了,再来徒劳后悔。
但到底还是纸包不住火。一个月后进棚录新EP,被监听耳机里的伴奏一震,左耳一下子又变得迟钝起来,可以叫暂停,但我就是不想,心里有股愤愤的情绪,副歌时有个高音,我就等着它来,仿佛只要痛痛快快唱出这个音,就能冲破蒙在耳朵上的阴翳。然而胸腔共鸣的刹那,耳朵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痛得我一把捂住耳机。录音中断,录音师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以为是设备问题,我说没事老师,耳机没问题,我们把这首录完吧。
录音老师看我的脸色好像见了鬼,可能我当时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有点凶?老师答应继续录,录到最后一段副歌时,我看见Wendy姐来了,她没有打断我,站在门边一直等到录音结束。
看见我的时候她好像是什么都猜到了,那天下午她陪我去了医院。从医院出来我和她都没有说话,良久,她才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的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可能。
然而走音乐这条路的可能是彻底没有了。我说:“Wendy姐,新EP的两首我都录完了,母带可以给我吗?”
Wendy姐没说话,点了点头。
“谢谢。”
接下来一周一切停滞,只有Wendy姐和我通过几通电话,她说很抱歉,但她必须把我的情况告诉上层。
“但是你放心,”她说,“不会有解约金的,大家都很遗憾。”
也不能说公司无情,娱乐公司又不是慈善机构,如果我是眼睛瞎了,没准他们还是会给我这个当盲人歌手的机会,可谁叫我要学贝多芬,而我又不是贝多芬。
我说我理解,起码我还可以给公司写歌,对吧。
我还没真聋,不想别人拿我当准聋子看待,说话小心翼翼,仿佛声音大一点我就能聋了或者抑郁了。不唱歌,写歌总还能再写两年的。
“当然,有好的作品我们一定欢迎,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自己的心态。”Wendy姐说,“其实,唱不唱得了歌,习惯了就觉得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一些退居幕后的人也一样能很成功,像LOTUS,塞林格也是从台前挪到幕后做乐手的。”
我愣了,这我真不知道。
“我也是听说的,”Wendy姐说,“以前塞林格一直是乐队主唱,他那时声音和现在很不一样,但是他出了一次事故,伤了声带,后来就做吉他手了。LOTUS成军的时候,据说他本该是吉他手的,但是因为石头的吉他也很棒,总有一个人要妥协,最后塞林格妥协了,那时很多人不理解,觉得塞林格屈才了,LOTUS早期的乐迷中甚至有人埋怨过石头,但是石头说,吉他有他这样的水平就很足够了,但贝斯绝对不能将就。”
Wendy姐不懂摇滚,但我听得明白。塞林格在乐器方面天赋造诣很高,如果要从吉他手转贝斯,只有他能做得最好。贝斯不同于吉他,是易学难精的乐器,但却是摇滚乐队看不见的灵魂,贝斯精彩,LIVE才能精彩,贝斯震撼,现场才能震撼。如果只满足于给乐队铺个低音垫个节奏,那随便什么人来弹它也无所谓,但石头哥想把乐队推向摇滚界的巅峰,他必须要有一个最棒的贝斯手,不但弹得一手好贝斯,还能编写处理好贝斯线。好的吉他手很多,这样的贝斯手却太稀有,这个角色只有塞林格能担当。
当塞林格开始在短时间内精通贝斯,LOTUS的摇滚一出场,便厚重浓郁,甩开别的乐队天渊云泥般的距离。以娱乐圈世俗的眼光看,会说LOTUS是因为季诗的颜值和塞林格的绯闻才成为天团的,但所有摇滚人都明白,LOTUS是因为有个天才的贝斯手才能站在那么多摇滚乐队的顶端的,去过他们的现场就知道,哪怕季诗再破一百个音,塞林格的贝斯线也有一千种办法震撼你。
我不知道塞林格还有这样的经历,他在网上的经历一片空白,又酷又神秘。本不该这么想,但知道他原来是从主唱转吉他又转贝斯后,才真正成为我的偶像时,似乎真的找到了那么一丝安慰。
——
去公司解约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当初签的是新人合同,签约期内所有歌的版权都是卖断给公司的,但既然要解约,我想争取将已经发行的迷你专辑里的歌曲版权收回来,但是公司不同意。
和我谈合同的不是Wendy姐,是公司音乐部负责合同的专员,对我的要求相当无动于衷,自然,当初合同就是那么签的,他有权对我无动于衷,他说可以再追加一笔买断费,但是版权还是得归公司,说完就站起来,仿佛很忙,让我回去考虑好再约时间谈。
他拉开门的那一刻,我甚至从他眼里看出来,他觉得我就是个靠着自己耳聋来博取同情心,想占便宜的人。可是这种时候我还是得厚着脸皮争取:
“汪老师,公司没了我的歌,还有那么多好歌好艺人,可我只有这些作品,我现在已经不能唱歌了,没准有一天连写歌都写不了,如果这些歌曲的版权全给了公司,那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可怜吗?有点吧。可怜的不是耳朵要聋了,而是必须得拿耳聋来说事,如果耳朵没有得病,如果我未来还可以想写多少歌就写多少歌,我还会把这几首歌看得这么重吗?
对方朝我一耸肩,说年轻人,我没办法,当初合同就是这么签的,你这么做不合理。
“不合理但是合情吧。”
这声音来得很突然,我却很熟悉,更加吃惊。
合同负责人扭头看向身后,我也朝门外看去,走廊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黑夹克,修身的黑色长裤和短靴,正弓着背刷着手机。
合同专员认出来,“啊”了一声。
塞林格抬起头来:“你们这么做还有没有点人情味?”
合同专员看了看我:“他的遭遇我也同情,但一码归一码……”
“懂。”塞林格起身打断他,朝我看过来,说,“你想要回歌曲的全部版权吗?”
突然看见他我脑子又钝了,想起那天那一波白浪从他车轮下朝我拍过来,我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觉得那是老天爷派他来给我最后一击。实在可耻,塞林格对我来说,怎么可能是一种打击?
我要那些歌,很肯定地点头。鼓励也好,建议也好,这个人现在依然有着一句话就能让我走到底的力量。
“你已经签了合同,估计通过这种方式你是拿不回来了,”塞林格说,“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我洗耳恭听。
“我帮你买回来,你所有歌曲的版权,你来做我的助理。”
“……”我以为我耳朵当真聋了,聋到只剩幻听了。
合同专员也不敢置信地睨着塞林格:“等等,这……不太合适吧?许章能同意吗?”
这话一定犯了塞林格的禁忌,他皱眉瞥了合同专员一眼,似乎什么都不屑再说,而是把手机递给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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