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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嘴却死硬：“他欺负马就是不对。”
　　“马比人好呢！”
　　她被他的逻辑弄蒙了，停了半秒，不知该怎么说。这个粗枝大叶的汉子，柔肠如水呢！
　　“好吧，马比人好，马比人好。那小马叫什么名字呢？”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钟粹。”
　　“那小马就叫钟粹。”
　　“喂，我成马啦？”
　　“马比人好呢！”
　　因为这个玩笑他们打闹起来，像草原上任何一对相好的姑娘小伙。她不比本地姑娘逊色，打他一拳还挺疼。不知不觉已来到宾馆门口，门内透出的光是这一片草原里唯一华丽的东西，他不适地退后半步，留她一个人站在光里。
　　过了一会儿，她就慢慢地走进那明亮的所在。
　　他
　　每当他唤那头叫作钟粹的小马时，就会想起她来，心不在焉地把钟粹的豆饼掰得粉碎。小马可没耐心舔那些碎末，它跑出马厩，吃掉了游乐场作为装饰用的二十盆杜鹃花。老板狠狠责罚他，知道扣钱、罚扫地、罚干活都没用，他近来的不专心是因为这匹马，于是老板把钟粹交给了胖子吉嘎。
　　吉嘎老早就想驯这只小马了，为了让钟粹没二心，他用了最卑鄙的一招。他往钟粹喝的水里撒点尿，马喝熟了这种味儿，就跟定了这个人。钟粹一天天长大了，它变成了一头绝色*。它妈有的只是一只白色鼻子，到它这辈，变成通体雪白，像一团会流动的云，连眼睛和睫毛也是白的，这种白化病似的高贵在马身上显得尤其刺眼，它变成了草原上独一无二的明珠。游客们一来就会惊呼：“白马！白马王子的白马！”
　　他望钟粹的眼神不是望一匹马的，而是望一个情人的。然而钟粹已经不认得他了，路过他的身边，轻轻打着响鼻，视若无睹。它只听吉嘎的，乖乖垂下它漂亮的脖子，套好枷锁，开始被人类训练。每当这时，他都有些哀伤，那哀伤并不仅仅为了马，也是为他自己。

白马王子的白马（3）
而她带着白皮肤、黑皮肤、棕色皮肤的游客去往祖国各个山水秀丽的景点，在群情欢腾的时候，她和他们拥抱，欢歌起舞。在每一个友善的、平常的、轻描淡写的或者不怀好意的拥抱里，她偶尔会想起那个内蒙古的夜，那个纯纯的结实的拥抱，烤全羊与酒的香味与一只跟她同名的小马，一个高个子憨厚的男子。想起这些时，她会觉得心安，不知为什么，她在男友那里却从没有过这种淡淡心安的感觉。
　　而每当她告别了游客，走出机场，回到自己的家，把行李箱里的脏衣服投进洗衣机时，她会觉得寂寞。那寂寞并非因为与记者男友聚少离多，也不是因为思念，而是一种小女人生命里的大寂寞。这种寂寞择人而居，有人一辈子孤清却从不被它光临，有人热闹一生，喧腾一生，这寂寞却一直如影随形。她属于后者。
　　她想起那春天的草原，他把羊腿塞在不老实的大胡子手里，而后就偷偷跑去结了账。那只羊吃掉了他两个月的工资吧，她事后才知道他被老板剥削得多狠。她想寄钱给他，但是他的手机打不通了，打到马场办公室，接电话的人说：“他不在了，他辞职了。”
　　她想这可能是他推脱的理由，一再坚持就是对他的羞辱吧，因而她也就不再问了，她决定下次当面和他说清楚。
　　锡　　罐
　　其实他并没撒谎，他真辞职了。临时客车又脏又挤，为了省钱他只买座位号。火车在深夜里急驰，经过从北到南无数的山水，他因兴奋而睡不着，尽力把头抵在窗前，辨识哪些是树，哪些是灯火，哪些是人。它们那么难以看清，就像他这次盲目的出行一样。
　　他在上海市郊一间锡罐厂找到了工作。每天，他把一块锡铝合金放在机床上，看那巨大的锤子捶下来，一下一下，合金锭变成薄片，被压扁，印上粗劣的标志。这个工作比驯马难，他粗手大脚常常受伤。下了班他就在离车间十米远的宿舍吃饭，睡觉。苏州河两岸是灰蒙蒙的垃圾、厂房、旧船、脏水。已经4月了，可他一点绿色也没看见，他不明白为什么江南比北方的绿色还要少。
　　总有更大的力量吸引他留下，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情内容。它巨大而纯粹，是他生命里的头一遭。每当他想起她，想到她可能正从浦东机场回到这座城市的腹腔，想到他和她相距那么近，他会觉得这一切真是好得没话说。
　　他换了手机号码，为了省钱。新号码只存她一个人的电话，然而他没有打给过她。他想，要再过一段时间，等他有点钱了，才好约她出来吃饭或者看电影。要怎么约呢？一想到这里他就喉头发紧，心脏肿胀，整个人甜蜜地畅想。然而在小小的铁皮厂，一只只锡罐面前，他不动声色地操作着，像任何一个工人一样，将青春压进劣质锡罐。
　　她
　　2006年夏天到来前，正是旅游旺季，她每月接四个团，主动申请往北飞。她对马场的服务员说，我要找那匹叫钟粹的马。她以为找到钟粹就找到他了，可服务员带来了吉嘎。
　　大胖子吉嘎花言巧语让整团的游客都骑了钟粹，骑钟粹比骑别的马贵十元。她倚着马场的木栅栏心想：你怎能这么对待这头高傲的马啊，它不是畜生！
　　她为马忧伤，更忧伤的是他真的不在了。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马场的人一知半解。在有星星的夜晚，她忽然发现她不再寂寞了。因为她的心里全是对他的疑问、等待、怨尤，甚至还有愤怒。　。。

白马王子的白马（4）
就在那次行程结束后，出了机场，她忽然接到陌生号码的电话。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马场的……”
　　“是你？你不在马场了吗？我去找过你呢！”
　　“我现在在上海呢。”
　　“啊？你在上海啊。”她一边说一边心里就凉下去，在她心里，他是因为朴实而被深深地记忆，而如今他也跑到了这个繁华世俗的城市混了。她对他轻微的鄙视是没法克服的，然而人人都有追求好生活的权利，他凭什么不可以。“你肯定有很好的发展吧？发财了没？发财请我吃饭啊！”
　　他听不出她淡淡的讽刺，真心诚意地说：“今晚在虹桥人家，七点，你有空儿吗？”
　　“行啊。”
　　电话在沉默了半秒钟后由她挂断，他当时正拿着第一个月的薪水，掂量着钱够不够。他所有的不多，但是希望可以给她一个丰盛的晚餐，哪怕这只能小小地取悦她一下。
　　他　　们
　　他后来又回到呼和浩特，回到那个马场工作。而她仍旧一直做她的导游，依旧忙碌而寂寞。只不过她不会特意和同事交换去北边的行程了。这天是同事求她，她只好顶班。5月的草原，花都开好了，草也绿透了。她看着马场那端有一个大草垛移动过来，直到走近了才看到是有人在后面推。
　　他们就这样重遇了。
　　她轻描淡写地问：　“咦，你回来了？不好意思，那顿饭我没有去，很忙。”
　　他也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的。”
　　他请她喝他从上海厂里带回来的饮料，她喝了一口就喷掉了：“哎，这种假冒伪劣的东西真坑人，你看看这个罐子上，生产日期都没有，怎么能买嘛，你好傻呀。”
　　他就默默地坐在草地上，一个人喝空所有的锡罐。他忘记告诉她，虽然这些东西没有生产日期，但却真的没有放防腐剂。就像有的爱情是没有生产日期的，却永远也不会腐烂。他不能忘记那天，透过酒店明亮的玻璃窗，他看到她远远走来，他以为随后她会推门而入，可几分钟后，他看到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是嫌弃他吧，是觉得和他交往了，会有很多麻烦吧。一个没有根基的穷小子，初来乍到，每月只赚2000块不到。他怎么配得上她呢，从一开始就是痴心妄想吧。
　　于是他笑了笑，结账，走人，点的菜一筷子也没动。
　　他也并没有伤心欲绝，或者恨她。真心喜欢一个人，他再怎么伤害你，看不起你，冷落或者刻薄你，你还是会忍不住爱他。只是从那天起他决定把爱情密封入锡罐，不再打开，任谁也别想尝到了。
　　可惜的是他一直也没有问她，那天她到底为什么走？其实那天傍晚，她转身离去并没有更多的原因，她只是去和男友解除了婚约。因为她忽然明白了，当一个男人身上只有一个月的工资，这一个月的工资只够请你吃一顿晚饭，讨你一点好，他也并不在乎，并不心疼的时候，就是他真爱你的时候。
　　现在，他们站在夕阳下，什么话也没有说。天空的云彩又黑又紫，白马在碧绿的草地上伫立。他们只是一直看着它，一直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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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让爱渗到地面（1）
赵赵/文
　　爱是不能忘记的。
　　我们不会记得没有希望的事情。
　　我们都预料不到生活会怎样地改变我们。
　　我们能做到缘起缘灭，心无增减吗？
　　我们只记得当年的操场上，那细细长长的影子，有你，有他——
　　十年之前，我遇见123。
　　他是建国的好朋友：“你好，我是江山。”
　　我很喜欢他的名字，他总是把“江山”写成“12”和一个侧面朝天的“3”。我不喜欢诸如“建国”、“志勇”之类不负责任的名字。
　　他话很少，表情专注，功课极差。他的父母都是校工，也因此才能勉强进入我们这个优等生的班级，所以很容易能从他脸上看出冷漠来。我看见他冷冷的样子，就觉得很难过，我知道那是因为内心的软弱，因为软弱，反而要强撑着自己做出不在乎的样子让大家以为他其实并不自卑。他就住在学校里，晚来早走，只与建国一个人友好，因为建国除了长得很帅之外，成绩也是一塌糊涂。
　　但我很喜欢他。跟他相比，建国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建国是很好看的男孩子，又格外知道自己的好看，多少就带点娘娘腔。他的兜里总揣着一把梳子，刮风的时候进了教室，总会不顾旁人的眼光，掏出梳子来梳头发，一边笑着对我轻飘飘地说：“风好大，吹乱了我的头发，真讨厌。”
　　我是不会喜欢建国这样的男孩子的，但是他不说话的时候，真的非常帅。很多女孩子，同班的，或者不同班的，下课的时候都会塞纸条给他，上课的时候他就摊开来一张张看，然后哧哧地笑，抚平，递给我说：“她们真傻。”
　　我懂他的意思。可是我该怎么告诉他，其实我喜欢沉默的人，我喜欢123。
　　建国对我很好，上下学的时候都来接我，然后把我驮在车后座上，一直到学校或者到家。马路两旁都是同学，他们不敢吭气，只会私下里嘀咕说：“建国爱小珍。”他们是怕建国的，建国打起架来也出奇的厉害。
　　建国和123像兄弟一样，有次我看他们的合影，发现他们竟然穿一样的鞋和袜子。123听到我笑，觉得有点尴尬，随后又有点骄傲，他们愿意用这样的方法来表达兄弟的情谊。
　　可惜建国总要表白，我的脾气是阴晴不定的。有的时候天气不好，我的心情也会变得不好，我不喜欢那时候建国还冲上来说话，他为什么不能安静一点？就像123。123就像阴天，静静的，但你不知道他下一秒会打雷还是闪电。
　　那次有外校的人来打隔壁班的小丁，近百人把校门围起来，小丁向建国求救，求他找熟人摆平，建国平淡地说：“没问题，你先走吧。”那些平时张扬的男生吓坏了，都偷偷翻墙走了，但我没想到建国也在里面，走前他拍拍123的肩膀：“我有事，你应付吧。”
　　女生是可以从校门出去的，我站在滋事的人群后面，看见123孤身一人攥了一条三节棍冲了出来，那些人看傻了眼，眼睁睁看着他杀入重围，一阵乱扫，倒了好些人。后来那些人竟散了，还对123大表佩服，123不吭气，冷着脸，满眼戾气，帅得要死。
　　终于，我忍不住对建国说：“我喜欢的是123。”我看见建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其实还是很骄傲的，转身就走了。
　　那天，中午一向不在教室里出现的123站到我面前，很严肃地说：“你出来一下。”
　　平时他很少讲话，那天我也害怕了。他把我叫到河边，拿出一块手绢，放在石头上，说：“你坐。”这样细心的动作，却要配合很残酷的话，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听。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年，让爱渗到地面（2）
他沉默了好久，甚至还以十七岁的成人姿态点了一根烟，然后他说：“你这样子，要我和建国怎么做兄弟？”
　　我听到这话，倒是呆了。我宁愿他骂我，直接说我痴心妄想，可他说“让我怎么和建国做兄弟”，那么是否有一种可能说他是喜欢我的？
　　但他后来说：“如果你肯听我的，就去和建国好，我们三个人都还是朋友。”
　　我平时不听谁的话，但那天我乖乖听了他的，回去教室，找到愁眉苦脸的建国，说：“就这样吧。”
　　我知道建国听到我说喜欢123的事情，就做出很仗义的样子要把我让给他。我那时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者我想的是，和建国在一起，也可以总见到123，总比与建国翻脸，就跟他们俩都不来往了好。我真的是为了见123才与建国在一起的。
　　哥哥知道了这件事。他比我高一级，虽然不同校，但他有很可怕的名声。哥哥对我极好，在家里是很柔情的兄长。有一次我和建国在街心花园里接吻，那一刻我看见他了，很害怕，马上躲到建国身后，但哥哥没有说什么，他只顿了一顿，就回家了。
　　那天在家，哥哥没有主动与我讲话，我不想跟他说我和建国的事，因为我怕我会说出123，那他一定会逼123做我的男朋友的。
　　过了没两天，中午还没有放学，就有人偷偷报告，说学校外面又黑压压地围了一群外校的痞子。连123都不安了，不知道这回是找谁的麻烦。
　　有人上来叫建国出去。建国脸都白了，站在那里不敢动。大家沉默地看着，突然，123就站起来了，他跟着那人出去。我也想出去，因为我知道大概是谁来了。
　　可我没动。
　　一会儿123回来了，他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把建国拉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他说话的时候，视线完全没有往我这边看。我很不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建国出去，很快就回来了。脸上有些愉快的表情。我再从窗户往外看，那些黑压压的人已经散了，建国说：“走吧。”
　　我问：“是我哥哥吗？”
　　他说：“是。”
　　然后他又说，他向我哥哥发誓会对我好，就这样。
　　回到家，我想溜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却看见哥哥。他问我：“你为什么选了建国？为什么不选江山？”
　　我呆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
　　“我……我比较喜欢建国。”我咬着牙这样说。
　　哥哥纳闷：“真奇怪。我还说，如果你喜欢的是江山，我就要他跟你在一起。”
　　“我不喜欢。”我打断了哥哥。
　　哥哥觉得我很没有眼光。
　　就这样，我们毕业了。他们两个都没有考上大学，那时我的心已经野了，我要找一个大学生做男朋友，跳舞写诗，放浪形骸，所以，建国和123都在我生命里过去了。
　　放下建国的时候，我是眼也不眨的，但是123也在我生命里消失了。
　　四年很快过去了，四年里，我谈了很多恋爱，哥哥出国了，没人再找那些男孩子谈话。
　　毕业以后，我找了份卑微的工作，每天要坐地铁上下班，挣菲薄的薪水，活得很压抑。以前的同学终于开始与我联络，她们说：“看不惯你上学的时候那种万千宠爱的样子。”
　　谁知在这个时候，我又见到了123。
　　地铁每天要经过的一个站，有一个瘦瘦的大眼睛女孩子是站台服务员，我总坐在对着她的窗口。她瘦得有气无力的，挥动圆圆的站牌，这样，地铁才会缓缓地离站。每天我都看到她，总担心她随时就会晕倒了。可是那天看到123，我知道她就是晕倒，也轮不到我来担心。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年，让爱渗到地面（3）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找一个这样的女朋友。为了了解情况，我甚至找到了建国，建国现在在一个饭店里做保安，那样可笑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神气，他说那是123的初恋女友呢，比他大几岁，也是坐地铁的时候认识的，不过现在他和123已经不太来往，所以到底怎么样，建国也没法告诉我。我就看不出那女孩子除了身体不好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惜。
　　我问建国为什么和123不太来往，他爽快地说：“因为你啊。因为你喜欢他，我心里始终有疙瘩。”我很生气：“123就不是这样对你的。”
　　他笑笑，也不理我。他也把我放下了。
　　123现在在小学里教体育，就这样。
　　终于我忍不住有一次从地铁上下来，站到他们面前。123看见我，吃了一惊，倒是那个女孩子，大大方方地等他介绍完了，对我笑笑说：“真好，我家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