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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赵显绎凌晨时分发生车祸，对方肇事者是一名疲劳驾驶的大卡车司机。
两辆车相对行驶，因为远距离灯光太晃眼，导致两车相撞。
货车司机当场死亡，赵显绎和自己的司机也昏迷了过去。

赵桐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听说了昨晚的车祸。
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发生了这样的事。分明记得昨晚上睡觉之前还见过赵显绎。他站在自己床头说话，怎么会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他急匆匆地往病房赶，刚到医院就看见站在走廊上掉眼泪的赵杼，赵桐叫他，“弟弟，大伯呢？妈妈呢？你怎么在这？”

赵杼扑倒他的怀里害怕地说，“医生在和妈妈说话，他们不让我见爸爸，爸爸他会不会快死了？会不会？会不会？”

赵桐皱着眉不敢说话。
赵显绎到底会不会死这样的问题，他同样不敢问自己。

这时医生推门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连恩和赵显伦也跟着，赵桐和赵杼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们。
连恩看了一眼他们两，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进去。

赵杼快步跑进了病房，但是赵桐却有点怕，不敢面对赵显绎如今的状况。

他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房间安静且昏暗。
只有一盏床头的灯亮着，满室的仪器滴滴有序地响起声音。
赵桐看着病床上的赵显绎，他在睡觉，带着呼吸面罩，他听到赵杼带着呜咽的声音，叫，“爸爸……。。”

赵显绎平静地就像睡着了一样。他还没度过危险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赵显伦推门走进来看了看，一夜之间他好像衰老了很多。
他看了看病床上的弟弟，对两个侄儿说，“你们回去吧，别留在这里打扰你们的爸爸，他现在需要静养。看过了，就回去吧。”

佣人安静地守在一旁随时准备带他们回家。
赵桐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掉了眼泪。他也像赵杼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太难为情了。

赵显伦已经看到了他的眼泪，他难过地别过头，说，“回去吧，他会好起来的，你们回家去要乖乖的……。”
更多的安慰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赵桐抱着赵杼坐上了车回家。
他从车窗里看见连恩和赵显伦，两个人的神情同样痛苦黯然，这本来是一个美好的年，但是却没人意料到发生这样的事情，然后一切都被毁了。

赵显伦对守了一夜也没合眼的连恩说，“你也回去休息吧，熬了一宿了，应该休息一下。”
连恩的双眼已经熬出红血丝，经过泪水的浸泡，更是显得悲凄。

她虽然和赵显绎已经快走到婚姻尽头了，但是作为妻子的责任和本分，她还是选择守了他一夜。

是她最先知道赵显绎出事的消息，一直到后半夜四点钟也不见赵显绎回来，接到警察的电话，才知道他出了车祸。
连恩当时终于知道自己心里惴惴不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她二话不说出发去了医院，等到所有人都醒过来的时候，赵显绎已经在手术室里了。

她坐在病床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丈夫，表情木然，心里同样一片麻木。

她没想过自己会走到这天，守着僵死的婚姻，还有将死的丈夫，她从来不知道这一段婚姻生活如此难熬。

她对赵显绎爱也爱了，恨也恨过了，现在守着他，竟然有一种特别悲凉的感觉。

人在生死面前显得太过于渺小，轻微的折腾就能让生命烟消云散。她和赵显绎在一起十年了，十年之中他们在一起经过了太多事情，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希望看到赵显绎如今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她以前对赵显绎很多的忿忿不平，此时此刻，渐渐都没有了踪影。
赵显伦在一旁看着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着，他知道再多劝也无益，他们不管怎么说还是夫妻。夫妻之间的感情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体现。

他悄悄叹息了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很多天以后赵显绎终于恢复了神志，甚至身体也逐渐开始康复。
唯一的不便是他双腿需要轮椅，还无法行走。
但是对于他能醒过来这一消息，已经足以让全家人都开心。

此事的亲戚朋友都赶来探望赵显绎和连恩，觉得他能挺过此次浩劫，多亏了妻子的细心照顾。
赵显伦是知道弟媳的心思的，她想要离婚，但是出了这样的事，却选择了留下来。
赵显伦不得不感慨连恩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在他们一家人在离开S城回台湾的时候，他单独把连恩叫道一旁去，说，“这一次多亏了你照顾七弟，我们一家人来打扰你们多日，谢谢你的款待了。”

连恩说，“大哥你说哪里的话。”

赵显伦见她面色仍然憔悴，即便是涂了口红也掩盖不了唇舌的苍白。
他能体谅到她一个女人的不容易。
拍了拍连恩的肩膀说，“弟妹，这一次谢谢你了，我替七弟他谢谢你。”
言下之意是谢谢你不离不弃，最终还是选择了家庭。

连恩对这番肺腑之言无言以对，唯有低下了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她从不知道赵桐那个孩子对赵显绎怀着不一般的情愫。
那种深沉又炽烈的感情，叫她看见了之后一直觉得匪夷所思，却又心惊肉跳。
甚至她从此之后再见到赵桐，都隐隐感觉恐怖，不敢相信乱伦这种罪行，会在他们父子之间展开。

所以她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家里发生的这一切。

赵显绎发生车祸这段时间，家里看似平静祥和，实则暗波汹涌。
每一天夜里她睡着之后都会伴随着噩梦醒来，怕得，就是屡屡梦到赵桐和自己的丈夫乱伦。那种令人作恶的关系令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生活竟然是陷在这样一个深渊似旋涡里。

她突然很害怕回家。很害怕打开家里那扇门。
手碰触到家门的时候，却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宛如最后的真相将要缓慢揭开一般，她不确定，赵显绎是否早已知道养子的心思，还是并不知情，只是如寻常孩子一般看待他。



6。

打开家门的时刻明显觉得家里安静了许多。
也许是前段时间家里住了客人，所以总是热闹，让人忘记了本来的冷清。

赵桐和赵杼此时出门去了。

连恩上楼经过赵桐房间的时候发现赵显绎在里面。
她放慢了脚步跟着走了进去，想看看赵显绎到底在里面做些什么。

但是赵显绎如今的样子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独自坐在轮椅上，面对着赵桐的那些油画，看着他们，兀自出神。

连恩望着他的背影，开口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赵桐和赵杼呢？”

赵显绎因为她的声音而被打断思绪。
他转过轮椅，面对着妻子，说，“他们出去了，吃饭的时候回来。大哥他们，已经上飞机了吧？”

连恩接待完赵显伦一家，多少显得疲劳。
她揉着肩膀说，“是，已经送他们走了。”

赵显绎慢慢推着轮椅向她靠近，到了面前的时候，他突然说，“对不起。”

连恩愣住，随即笑了起来，问，“是因为什么事吗？”

虽然她心里明明白白，但是赵显绎会主动说出这句话，着实令她感到羞辱和讽刺。

她已经料到了一切都被揭开的一天，只是没有准备好一切都会发生在今天。

赵显绎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他从第一天回家的时候开始，就注意到妻子已经在赵杼的书房里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她此时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连同她的声线，都在发抖着问，“你就不想解释什么吗？我本来还以为，你有理智，不会走到那一步，你们就不怕报应吗？赵显绎，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赵显绎沉默一两秒之后说，“是我错了。”

连恩却突然失控起来，她害怕极了，抓住赵显绎的手臂说，“你自己不害怕，你就不怕害了他吗？他才那么小，你能承担地起他以后的人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不为了他考虑吗？”

兴许是乱伦这样的罪责太巨大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承受不了。
连恩看着赵显绎好像认命了一般承认对赵桐的感情，她本能地想要反驳他，告诉他，结束这种荒谬的感情。
错误只是开了一个头，也许到现在还可以改的。

赵显绎却非常为难地皱起眉，然后看着连恩，并不是因为她的指责和愤怒，而是他明白这一刻他们两人是平等的。
在意识到触犯了人类的原罪是多么可怕之后，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平等了。不再是夫妻，也不再是一对父母，而是同样面对艰难处境的有着同病相怜的人。

他并非没有考虑过长远的以后，只是他考虑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到了最后，才把自己束缚在了里面。

虽然连恩还在劝他，“你清醒一点，你这样可是会毁了他的一生的！”
语气之痛心，之迫切，就仿佛是看到迷途不知返的孽子，恨不得将他拉出罪恶的深渊。

但是赵显绎知道一切都无法可解了。
从他意识到自己萌发了那份感情开始。

不仅仅是止住了动作就可以的，而是动了那个念头，就永永远远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面对妻子的哭泣和苦劝，最终以一句，“我都明白”而告终。
连恩不敢相信他居然执迷不悟到了这个地步。
她摇着头站起来，非常疲惫和沮丧，仿佛是看到一个将要自毁的人，自己想要去救，但是却没有办法。

她这一刻甚至已经不恨赵显绎了，只是替他感到悲哀。
父亲爱上了儿子，她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的眼泪流干，声音也哭到沙哑　，但是却依然无法改变眼前的局面，并且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她的困局，也同样是赵显绎的。
他爱上了赵桐，亲眼看着自己沉溺其中却无法自救，她作为一个站在岸上的人，除了眼看着赵显绎越陷越深最终无法得救而外，根本无计可施。

那就好像是看着溺水的人越陷越深，他早已放弃了挣扎，只是平静地等待和接受着池水的淹没。

正是因为这份平静和了然，才真正令人体会到生命的绝望和悲凉。

赵显绎不是不懂得这一切，也许他比自己更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的后果，所以才变得平静和淡然，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就像是无力对抗强悍的命运一样。
他的命运写满了无法逃脱无法回避的孽缘，他能做的，也许就只剩下接受和面对。

连恩匍在他的轮椅边哭。

而此时赵桐和赵杼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也已经很久了。



7．

赵显绎并不知道自己与连恩的谈话已经被赵桐听了去，他的身体在逐渐康复之中，临近赵桐回学校，他突然对他说，“爸爸，我想去美国，可能以后，就不回来了。”

赵显绎颇为震惊地盯着他看，良久，也不似看出他是说笑的。

赵桐推着他正散步，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相处一直很好，赵显绎甚至想要等到自己康复了之后，就陪他一起去新加坡。

但是赵桐却慢慢道，“对不起，那天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赵显绎随即露出灰败的神色来。
他没想到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仍然有许多。
他愤怒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疲惫。

赵桐握住他的手，蹲了下来，望着他说，神色平静地说，“我们不应该在一起的。爸爸，你知道。”

赵显绎沉着脸，叫他，“赵桐。”
眼神严厉，却漆黑，深沉。

赵桐停顿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在刺痛赵显绎的心，但是他却有不得不伤害他的理由。
他安静地说，“我们不能像普通人那样，你知道我们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我很爱您，非常爱，我全部的人生都是你的，但是你的人生，我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他把自己的脸贴在了赵显绎的掌心上，赵显绎握着他微温的脸，几乎要被烫得抽开。

他生平头一次愤怒又粗暴地对待了他，在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迅速抽离双手，皱起浓密的眉，呵斥着，“你在胡说什么？我不允许你胡说！”
赵桐却始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坚定，多余的杂念已经被摒弃。他看向赵显绎的，也只剩下清澄。

过了很久，赵显绎面色僵死地坐在轮椅上，双拳紧握浑身颤抖。
他非常气愤甚至悲哀，不明白为什么赵桐会这样想。

赵桐想起那天连恩说得话，虽然他能理解她面对这一切的恐惧和害怕，以及深深的无助感，但是不可置疑地，她的话还是令人想到了天谴。

悖德是多么沉重的罪孽啊，普通人的人生如何能够承受。
虽然在迷恋上赵显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但是却不曾想过会因此而影响他的人生。

是连恩的话令他模模糊糊注意到了，以前的一切只是因为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以为爱了就是爱了，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从不后悔喜欢上一个和自己如此之亲近的人，相反地还会觉得幸福。
但是很多事情，仿佛远远超出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而是和这个世界相连的。
这些，他都不曾注意到。

他想和赵显绎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就只有他们两人，每天缠绵在一起，不用做任何事情，就足够。
可是这样奢侈到令人羞愧的想法，他并不想因为自己自私的感情，而伤害了赵显绎。

就像继母的诘问一样，他要如何为赵显绎的人生而负责呢？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只是想了很多次，依旧没答案。

他有时会后悔地想，是自己，害了他。
害他在回家的第一个晚上就出了事。
虽然只是一个意外，但是他心里仍然很明白，悖德是不对的。会被诅咒进地狱。

那天晚上赵显绎的温柔和眼神都还在，可是他已经觉得自己只剩下这些了。
他打算离开他。
为了爱他。

他哭了一阵，快速地擦干眼泪对赵显绎说，“就这样吧，爸爸，我已经想好了，我想离开，去美国。”
然后又说了一句，“可能就不回来了。”

赵显绎沉默地无话可说。
他一整天都沉溺在伤心和痛苦之中。

他沉默的时候就是他难过的时候。
他本来就是少言的人，如今无话可说的他，更是显得如同旷古的黑夜一般，只有墨色的寂静能够代表他的语言。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想要放下这里的一切，到赵桐身边去，照顾他，爱护他。守着他，永远都不分开。
但是现在赵桐告诉他，他想离开，并且再也不回来了。
他沉默颓废地就像一个垂垂老去的人。无法再开口挽留赵桐什么。

他从头到尾都彻彻底底地明白，在他和赵桐的这场关系之中，一切都是因为赵桐而起的。
他才是握有自己的心的人。
只有他说可以，自己才能小心翼翼地守护他，珍惜他。

但是如果他说不，那么自己就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就如同他现在要走了，自己连挽留他的身份都找不到一个。
是爱人吗？
还是父亲呢？

他在数年如一日的暗恋过程之中，已经彻底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了。
只有赵桐承认他是爱人，他才是。
如果他不承认，那么自己就什么都不是。

爱人之心如此卑微，他深刻痛彻地体会到。
他按压住自己的心房，不曾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失去赵桐，会因为失去他而变得如此脆弱无能。
在爱的人面前，他毫无反抗之力唯有束手就擒，就跟失去盔甲的蜗牛一般软弱。

他难过得都快心绞痛了。

是连恩第一个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走进屋内问他，发生了什么。
赵显绎用很疲倦的声音说，“他准备走了，不再回来。他已经决定了。”

连恩倒吸一口气，她当然明白赵显绎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只是她没想到赵桐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丈夫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和颓唐，这代表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改变，只能静静地接受这个结局。

她悄悄地关上了门出来，看见儿子站在门外，望着她。
她笑了笑，赵杼朝着她跑去，抱住她，说，“妈妈，哥哥要走了。我会想他的。”
她拍了拍儿子的背，说，“嗯，我们都会想他。”

赵桐收拾好了行李出发去机场前，最后看了一眼家里的房子。

赵显绎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不敢让他看见自己。
他已经很多天没睡觉，来不及洗脸刮掉胡须，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吓人。
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屋内一个年轻人说，“先生，一切都收拾好，可以出发了吗？”

他挥了挥手，没有说话，或许是懒得说了，简单地示意可以了。
比起亲自去送赵桐，他还是更宁愿自己在这里远远地看着他就好。
至少这样，可以把他完完全全地看清楚，看得更真切一切，留在脑海里的印象，也会深刻一些。

年轻人提起了行李，准备出发。
临别前他礼貌地说，“好的先生，顺利到达之后我会给您电话。”

赵显绎点点头。
他不愿让人看到他泄露的情绪还有他滚烫的抑制不住流下的眼泪。

年轻人关上门走了之后，他便看到送赵桐去机场的车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他生平头一次哭，是痛苦压抑的呜咽声。那丑陋发颤的声音在喉管里打转，始终得不到释放。

他知道离别苦，但是却不知道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