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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端着盘子过来，朝着埋着头的叶洛吹了声口哨，戏谑问了句：“蔫了？”
　　他这才抬头瞥了一眼，没理，越过桌子望去少年的方向，就看见了少年眼里满溢的兴致勃勃。
　　可除了粘在盘子上的眼，其余地方都没表现出半分急切来，将身子坐得笔直。
　　叶洛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有种脚跟着地的真实感。
　　对方并未讨厌这里，也没有强撑，似乎还挺愉快。
　　大约因着对方是自己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叶洛很新鲜地享受着为对方的好心情而愉悦的感觉。
　　少年明显跃跃欲试，却不知是不是所谓“优等生”的矜持，动作不紧不慢地拿了两个碗，抬手，将肉小心翼翼地从竹签上弄下来。
　　原本是你一串我一串地轮换着，到了中途迟疑了一下，就将剩下的几串全装在了一个碗里。
　　将叠成小山的碗推到了叶洛面前，少年似乎为自己的体贴举动十分满意：“快吃，就你现在这样，看个东西都要跳着来，走路不牵手都怕你被风刮跑。”
　　叶洛起先，盯着他手指微动着的闲适模样眼也不眨，想着这里谁不是抓起就吃，总是弄得满手油，时不时还要端起啤酒干两口，哪会吃个肉串都一副……好看的模样。
　　叶洛总是找不着贴切的形容词去描绘他，也许是因为书读少了，也许是因为他跟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就觉得，除了好看还是好看，没别的形容了。
　　结果这般好看的人，不仅跟自己来到这里一个桌子吃饭，还用那般好看的手将一切为自己弄好。
　　瞪着塞了满碗的肉，叶洛像在心底打翻了瓶子，黏糊糊的甜，和着迅速上窜的温暖，将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的他弄得眼睛都酸了，只好拼命眨了又眨。
　　为了掩饰，他的嘴上却还是不服气的样子：“跳起来也不能怪我，谁让你那么快就将纸藏了下去？”
　　看着瘦弱的小孩乖乖拿起筷子，将肉送进嘴里，这才满意了的少年懒懒地答道：“怪你诚意不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还要不要面子了。不管，这就当你的惩罚了。”
　　叶洛有些急了，嘴里一块肉还没嚼碎，就梗着脖子咽了下去：“你不告诉我名字了吗？”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见对方咽呛了两下，少年微皱起眉，随后才舒缓起眉眼，“惩罚的时长嘛……等你长高长胖些再说。”
　　见对方方才呛得脸都红了的样子，少年又不放心地添了句：“但也不能暴饮暴食啊！千万别，等到时候牵你就像拖铅球。”
　　叶洛眨眼认真听着，连对方的戏谑都顾不上了，就郑重嗯了一声。
　　因着平时吃得少，此刻他没吃两口就饱了，但望着对方专门为自己弄好的一整碗，抿抿唇，叶洛又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那点饱腹后硬塞的不舒服，自然是微不足道。
　　况且，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了这东西了，他小时候爱来这里，胖子店主也知道自己不到一周就会捧着东西来，也乐意容忍自己的赊账。
　　当然，可能还有那个传说中牛逼爹的缘故。
　　叶洛吃着，同时还不放心地确认道：“那等到那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不要骗我。”
　　“嗯。”少年弯着眉眼，感觉这小孩此刻又听话到不行，也不像之前傻乎乎的了。
　　挺可爱的，他想，就是这副竹竿样瞧来不舒服，自己每次盯着他，就被那可怜劲儿弄得心抽抽。
　　叶洛不知对方所想，将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来群僵尸就能射出豌豆。
　　我有朋友了，直到饱腹，他才真正算有了真实感，心里暖呼呼的，浑身激动得一按开关，就能立马颤栗起来。
　　他甚至想站起来跟全世界宣告，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并不打算告诉谁，只想将自己的唯一朋友藏起来，毕竟很多时候，大肆宣扬时，可能就意味着快失去了。
　　毕竟有那群窃窃私语的巷子人，叶洛不敢冒险，也不愿意让对方承担什么，万一被吓跑了怎么办？
　　我会偷偷的，叶洛在心底暗自决定，谁也别想伤害他。
　　将一整碗肉不间断咽下，叶洛抬头，像是一只邀赏的小猫。
　　少年见状勾起了唇角，扯过卫生纸按在了他嘴角，叶洛慌慌张张地接下了，用力擦了擦。
　　用力到差点秃噜皮，他这才好意思望向少年，就见他含笑坐在那儿，跟周围的喧嚣沉沦是隔绝开的，半分都没染上。
　　正瞧着，就见少年摆摆手招来店主，这才将书包背至身前，一通乱翻。
　　等他将钱拿了出来，叶洛才反应过来，慌张得音都变了：“你干什么！”
　　少年夹钱的手一顿，奇道：“吃完饭当然该给钱啊。”
　　叶洛闻言更急了，舌头都打了卷：“我知道……可是……是……是我带你来的这啊。“
　　少年将钱递给了早就虎视眈眈的胖子手上，转过头一本正经说道：“你带我来，我带钱来，咱俩分工合作。”
　　见对方张着口，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少年叹了口气问道：“你带钱了吗？”
　　“我……我可以赊账啊！”叶洛强撑着说道。
　　“那刚好，”少年点点头，“你跟我赊，哪天没钱了找你。”
　　叶洛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对方掷地有声说了句：“就这样定了，我想享受次当债主的感觉。嘘，别说啦，听话。”
　　想说的话被对方那无奈而宠溺的一声堵了回去，叶洛就闭上嘴，不说了。
　　沉默了几十秒后，他这才开口，小声而坚定地说道：“我会还你的。”
　　“嗯，不急。”少年笑道，“我就在这呢，又不会跑。”
　　顾不上店主似笑非笑的模样，叶洛跟在少年身后，乖乖走出了门。
　　久违的饱腹感，加之方才那席话的熨帖，叶洛甚至感觉，连这地方都变得可爱起来，那趴在下水道旁脏兮兮的老狗，也像一副画。
　　少年走路时脊背笔直，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将这个常年失色的世界，都染得鲜活了几分。
　　真好啊，叶洛想，他真好，特别好。
　　好到都不敢走到他旁边了。
　　正想着，少年将揣在兜里的手伸了出来，向后一抬，盯着那白净细长的手指，叶洛愣了愣神。
　　而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了上去，结果刚搭上，就被握紧了，还被一把拽得前行好几步。
　　“记得走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少年说，“怕你丢了。”
　　正午的阳光铺天盖，少年在光下看了眼手表，侧首问道：“你要回家吗？”
　　叶洛用力摇了摇头。
　　他的家压根称不上家，回不回去都没人在意，之所以每天晃悠够了就安安分分回去，也只是因为哪里都一样而已。
　　可现在，他抬头看了少年一眼，自己突然有了，想停留的地方。
　　“那，跟我回学校？”少年有些无奈，“你每天站在外面，不累吗？不然你找个地方坐着吧，我下课就去找你。”
　　叶洛听罢，摇头的频率快得像要晃出重影。
　　不要，他想，我就想跟你待一块儿，不然你逃了怎么办。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埋头找了个借口：“我……我还要学习呢。”
　　少年被他的话弄得一乐，用空闲的手在头顶揉了几揉，感受着掌心的触感，少年犹豫了半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家人……为什么不让你上学呢？我要是你，我妈香都不烧了，保准全砸我身上交学费。”
　　说完后，他急忙加了句：“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想说的话就不用回答我。”
　　叶洛手心一瞬间都冒出了汗，可表面还是正常的，抬头轻轻笑道：“我家太穷啦……不想添麻烦，我在窗外听听就好。”
　　见他眯着眼笑得柔软的样子，少年牵着他的手一紧，沉默半晌后，才轻声说道：“没事的。”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诶。”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他声音都提高了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前阵子，在书上看见个有趣的东西，想讲给你听。”
　　“据说，一个人的愿望很强烈的话，宇宙都会知道呢。”少年笑道，“你想要什么，就会吸引什么。”
　　“是不是很神奇？”
　　叶洛假装没察觉他生硬的转换，眨了眨眼，下意识相信了他的话。
　　那样的话……我可不可以偷偷想，自己永远都不要失去这个朋友呢？
　　想到这，他将小手攥得更紧了些。
　　“这么一说，我想起件神奇的事来。”为了缓解对方情绪，少年仍在絮絮叨叨，“今天上课，我睡着的时候，好像一直在梦里找什么东西。”
　　“找了特别久，不知道想找什么，又怎么都找不着，特烦躁。烦躁得我都醒了，正盯着窗外平复心情呢，你的脑袋就冒出来了。”
　　“真的，特玄乎。”回想起那场景，少年的心情这才重新飞扬了起来，将手紧握着，“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出场方式太逗，我一下子就不烦了。”
　　“也许是被那梦烦得中邪了，那时候，我脑子当场就冒出三个大字……”
　　“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天下雨　凉飕飕的　抱紧我的小毛毯qwq
　　谢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3《


第9章　第9章
　　叶洛睁开眼时，对着漆黑的床板沉默了许久。
　　一只虫子扑哧着落在上方，在一条缝隙里挤着身子颤了颤，停留几秒后又飞走了。
　　空气中经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陈旧的烂木，又像是小孩子为了找玻璃球，趴在一年未打扫的床底时闻到的怪味。
　　问题是，这里是常有人打扫的。
　　孩子们从小就会被教育，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属于自己的事一定要主动揽下。
　　要乖巧，要勤劳，要将自己的聪明劲都显露出来，又不能太张扬，不这样做的话，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不讨人喜欢，对这里几乎每个孩子来说，都是致命的。
　　谁没有憧憬过一个整洁温暖的家，专属于自己的温暖，和一个可以肆意布置的小房间？
　　不过叶洛倒不太在意，甚至是有些抗拒的。
　　他觉得现在虽然算不上好，但相比以往，不是天堂，至少也算是人间了。
　　若真的再赌一把，被陌生手掌牵去别的地方，谁知道会不会再掉回地狱里去呢？
　　他曾经见过很多孩子，他们是一丝希望都不愿意放过的，倒也有些令人敬佩的孤勇。
　　叶洛也不介意他们耍小聪明，将自己小书包里的成绩单拖出来偷偷撕掉，或者将自己整整齐齐的床铺弄得一团糟。
　　曾经有段时间，总是放学还没进门，就莫名被阿姨拖着一通训。
　　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有家有钱人几次三番上门来，说希望能找到个聪明伶俐的乖孩子。
　　叶洛认为自己算不上聪明，只是这里有些孩子，一辈子能说出一句完整话来，就是惊天动地的进步了。
　　自己只是曾经有幸在某段时间里，偷偷跑去距离家最近的那所学校偷听过一些。
　　那大概是他在泥潭里滚了这么多年，唯一挣扎过的时间了，似乎还有谁拽了他一把。
　　只是时间太久远，他已经不记得那是谁了，连着那段回忆的具体情节都一并封锁，只余下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整段时光一回忆就是苦的，苦到那一丝光亮显得愈发渺小，微不足道。
　　叶洛不敢再想了。
　　他挣扎着动了动，才发觉身体像被拆卸后又强行组装，不适和酸疼都极其明显，和着床铺上厚重的潮湿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像被驱逐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可实际上，这里才是他常年的住所，是唯一的归宿，叶洛动了动身子，感觉浑身黏糊糊的，怎么都不适。
　　周围一切都是斑驳的，若是谁大声交谈，房顶都能掉下墙皮来，根本不需要地动山摇，房间就自发地将自己大卸八块了。
　　叶洛屏着气，咬牙将眼睛狠狠闭上，指尖狠狠扣在掌心，整个人僵硬得跟身下的床板别无二致。
　　他不敢具体去思索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该祈祷谁，好像谁都帮不了他，所以一睁开眼，世界还是一个样。
　　天未亮，房间里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有间或的磨牙声，还有有节奏的打鼾，叶洛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捂在耳朵上，觉得神经紧绷到快断了。
　　在沉默中，他用力地深呼吸好几次，这才让轰隆作响的大脑冷静了些。
　　他捂着耳朵，视线没有焦点地在床板上逡巡着，知道将每个熟悉的裂缝都寻出来又数了一回，这才侧过了头。
　　窗外原本不甚明显的光亮愈发难以忽视，叶洛眯了眯眼，发觉那脏污纱窗的轮廓都模糊了起来。
　　脏，累，困。
　　他想再睡几分钟，可闭上眼躺平，发觉床越来越窄了，窄到他只好硬邦邦挺成一根杆，这才勉强没掉下去。
　　赤/裸的左臂无可奈何地紧挨墙壁，思及上面那一道道被漆黑掌印覆盖得分辨不出的笔迹，叶洛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和着那直往鼻子里钻的霉味，这感受愈发难以言喻起来。
　　矫情，叶洛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结果最终还是忍不了，将细瘦手臂放到眼上搭着了。
　　视线关闭时，思绪就爱乱钻，不受控制地钻进了那张柔软宽大的床里，全世界都只剩下那道迎面扑来的光。
　　他想念，很想念。
　　他向来随遇而安得过且过，若非如此，自己根本没办法跌跌撞撞挣扎到今天。
　　自己真正想念的是什么？他却是不敢再想了。
　　将涌到喉咙口的酸涩和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的名字，一股脑全压了下去，叶洛将被子扯得更高些，掩住了随着天色渐亮，落在眼上的刺眼的光。
　　起床铃打响时，叶洛长长出了一口气，方才的噪音也随着铃声的催促戛然而止。
　　有谁在不满地嘟囔着，又有谁细细簌簌地爬起来穿衣，叶洛也不在意他们，径直坐起了身。
　　结果刚稳住身子，他就忍不住“嘶”出了声，酸，真酸。
　　比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硬着脖子仰起头还要酸，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一个人，没办法反手揉揉的缘故。
　　缓了好一阵，他这才将旁边规规矩矩叠起的衣服套上，低头，又抬着手指勉强将褶皱抚平了。
　　粗糙的布料和茧碰在一块儿的触感，有些诡异，他将手翻转过来细瞧，心道若是用这双手去握着，就什么都暴露了。
　　麻木的神经还来不及辨识出悲伤情绪，就被鞋底蹭在水泥地上的声响拉回了现实，叶洛微抬起头瞥了眼，发觉瘦弱的少年正怀抱着书本，犹犹豫豫望向自己。
　　叶洛想了半天，没想起他叫什么，刚后知后觉出这场面有些尴尬，就见少年像被扔进锅一般，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急急忙忙嚷了句：“你快起来吧，要迟到了！”
　　刚说完就一溜烟逃走了，只余下吱呀乱响的门，和张着口，还没来得及回应的叶洛。
　　被这个小插曲打断，叶洛也不再瘫在床上伤风悲秋了，加快了动作几分钟收拾完毕，就扯过书包窜出了门。
　　直到冲进院子，被四处乱跑的小孩撞了好几下，他也没想起对方叫什么名字，也就不执著，摇头作罢了。
　　几个小孩揉着眼，正晃晃悠悠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这个像是有无形屏障的地方，院子中心的小孩打闹成一团，余下的几个却木着脸坐在台阶上，绞着手指两眼放空。
　　叶洛瞧了眼，感觉胸口闷闷的，也就不敢再看了。
　　一路疾走到了教室门口，预备铃才刚好打响，叶洛松了口气，感觉那卡在嗓子眼的窒息总算过去了，脚步也就放缓下来。
　　微弓着身子从后门走进去时，有些男生还三三两两聚成一团，散落在教室后部的空地上，似乎听到铃声才开始稀稀疏疏朝座位上走。
　　叶洛低头走过，没有半分视线投注到他身上。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将脊背挺得更直些，拽着书包带子，三步作两步走到了最角落，轻轻拉开椅子。
　　直到将书包一股脑塞进抽屉里，这才总算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整间教室里唯一的独位，是他顶着班主任灼热的关切眼神，固执着主动请求的，对方知道自己的情况，也没有多加劝阻。
　　这么多年了，叶洛总学不会跟不相识的人相谈甚欢，也不愿意去跟谁由陌生人一步步熟捻起来，再将那些死死捂住的东西一个劲剥给谁看。
　　那些伤口太丑陋了，就算是迄今为止唯一接受靠近的那个人，自己每次见着都是戴着面具的，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少年们。
　　他们兴许会同情，会热切帮助，会笨拙开导，会说一切都会变好，可实际上好不好，除了自己又有谁知道呢？
　　正百转千回，讲台上响起了领读声，叶洛这才回过神来，瞥了眼前桌埋头啃着面包时，弓着身子时不时朝教室门口瞄一眼的模样。
　　叶洛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将注意力收回，从桌上抽了本书小声念了起来。
　　果然还是回来了。
　　他嘴上念着，大脑却乱糟糟，乱得头有些疼，忍不住抬手在太阳穴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