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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裁令-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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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进厨房就遇到了麻烦,那个厨师举着一把锃亮的菜刀,一身的肥肉都在哆嗦。
“你……出去……要不我杀了你!”他对钱白胤说。
钱白胤站在那里笑了,他说:“胖子,我劝你冷静点!”
厨师很快冷静下来,他看见这个麻脸男人手里有一把精致的小手枪。
“你想要什么?你都拿去……拿去……”厨师的厚嘴唇颤抖着。
“我饿了!”
“我马上给你做。你想吃什么?”
“我和我娘想吃擀面条。”
“我……我……”
“不喜欢擀面吗?”
“不是,不是,我……我是西餐师傅,我不会……”
“学着做!”钱白胤点燃一根烟,靠着案板说,“会和面吧?”
“你先和面,然后把面弄成比你的脸还圆,然后我再教你怎么擀!”
“好的,我会学会的。”厨师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两碗面条很快煮了出来,卤是炒鸡蛋和西红柿,上面撒了一些葱花,红黄绿,三种漂亮的颜色,一下子勾起了钱白胤的食欲,整个厨房都被扑鼻的面香灌满了。
“我给你端到客舱里好吗?”厨师毕恭毕敬地问。
“别客气,我自己端,你够辛苦了。”
说是这么说,但钱白胤却纹丝不动。
“你还要做什么吗?”厨师看见麻子男人眼睛里有些内容,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寒气。
钱白胤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
半个小时后,徐活秀开始吃面,她问钱白胤:“谁做的?这么难吃!”
“难吃?”
“可不怎地?都坨了。”
“哦,煮的时间太长,面又不筋道。”
“没咱老家的面好吃,跟谁嚼过似的。”
“娘,凑合吃吧!”钱白胤说。他没告诉母亲,从面煮熟到端过来这段时间他在干什么。他把厨师分成三段,放进一个长约5米的面柜,里面装着几百斤高级面粉,那是厨师每天做法式面包用的。他用面粉把厨师掩埋了。他始终记得这样一条真理:灭口是消除隐患的最佳方式。他还没告诉徐活秀,这艘客轮不去天津,它的目的地是香港。
晚上,他对母亲说:“娘,我想枕着你肚子睡。”
徐活秀答应了。
母亲的肚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床,他的脸只要一挨着那儿,马上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像吃了安眠药似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想,大概那里最接近子宫,对!母亲温暖的神奇之水轻轻托着他,他缩卷双腿,闭着眼漂浮在那里。舒适的液态环境让他免受损伤,缓冲外来压力,他自由自在地被清澈的水分,以及无机盐、蛋白质、葡萄糖、酶和脂肪滋养着,永不沉底。他扮演着“两栖动物”,在润滑的子宫里徜徉着,这种感觉让他不可言状,一种重新进入子宫的冲动让他跃跃欲试。
客轮在漆黑的海面航行着,徐活秀躺在床上很难入睡。她轻轻抚着钱白胤的头发,想,这孩子小时候就知道心疼她。记得他6岁的时候,她带着儿子到徐各庄附近的村里要饭,平时人家也不够吃,要出来的不是菜汤就是比石头还硬的窝头,很难要到有盐味的食物。有一次,一天都没要到食物的母子俩,意外地在一个财主家要到一小碗热乎乎的荞麦面,那是财主家小孩吃剩下的。望着打着黄花卤的面条,钱白胤说什么也不舍得吃,他把碗端到母亲嘴边,说:“娘,我不爱吃,你吃吧!”
徐活秀知道,儿子想让她吃,她哪里舍得。
“哎哟我那个儿,还是你吃,娘就尝一口,娘不饿。”
“不!娘全吃,我不饿。”
“听话,你还在长身体呢!娘不长了,吃不吃无所谓。”
“娘也长身体!”钱白胤不依不饶。
母子俩推来推去,结果把面弄撒了。徐活秀心疼死了,钱白胤也是,他把面条从地上捧起来,仍然送到母亲嘴边。
徐活秀哭了,说:“我那可怜的儿啊!娘真的不饿,娘撑得住。”
“我有娘的奶吃,娘吃了面条不就有奶了吗?”
徐活秀哪里还有奶,别说奶,连形状都没了,严重的营养不良早把她的乳房变成两只干瘪的布袋。钱白胤最后在母亲的坚持下把捧在手里的面条吃了,泥沙包裹着面条一根一根滑进钱白胤的小嘴,他吃一口盯母亲一眼,吃一口盯母亲一眼,那眼神让徐活秀心痛,同时她的全身也变得懒洋洋的,轻飘飘的,两只脚开始离地,胁窝里生出两只翅膀,呼扇着,一直飘向云端。这是乳头被儿子吸吮时产生的快感,她闭着眼开始享受,饥饿感渐渐远去了。
钱白胤吧唧着嘴,说:“娘,我长大后让你每天都能吃到荞麦面条,一次吃一大海碗。”
徐活秀心里想的不是荞麦面,是驴肉火烧。
钱白胤说到做到,大学毕业后他把母亲接到南京,开始专心侍奉母亲。荞麦面很快就吃腻了,钱白胤就到夫子庙一带寻找让母亲喜欢的面食,新奇芳阁、奎光阁、月来阁、蒋有记、雪园、永和园、六风居、五风居、德顺剧,龙门居等,二十几家店铺没有他没进去过的。他在夫子庙找到一种南京当地的小煮面,带母亲吃过一次,母亲就认定它了。这种不放酱油,味道偏淡的面食很合母亲口味,她尤其喜欢汤料充足类似大杂烩的那种感觉,青菜、木耳、皮肚、猪肝、西红柿、鹌鹑蛋、香肠、肉丝……更有用板鸭熬制出来的汤,只一次,就让他们母子俩把荞麦面忘得一干二浄。
他知道母亲爱吃火烧,于是他很快发现了“蟹壳黄”。这种烧饼形如螃蟹,颜色如煮熟的蟹壳,用精白粉作原料,使碱适中,揉面细致,馅子考究……总之母亲想吃什么他就想方设法找,并且能够找到。这样的生活跟当年沿村乞讨简直有天壤之别,徐活秀没想到自己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每天满足得直哼哼。她想,皇上没准还没她过得滋润呢!她知道儿子在南京一家大医院上班,薪水不低,至于他到底是医生还是其它什么工作,徐活秀没问过,也不管,问也没用。她只知道多少年来的含辛茹苦、担惊受怕,现在终于有了回报,儿子孝顺自己就行。
那段时间是他们母子俩最幸福的日子,享尽天伦之乐。但时间一长,徐活秀的心就空了起来,觉得里面有个很大的洞没有填补,整个身子都仿佛悬挂在半空。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动物,当达到设定的期望值后,他们还会马不停蹄向更高的台阶攀登,贪得无厌。人的一生就是设法填满欲望的一生,尤其对感情的需求,它比满足简单的口腹之欲还要重要百倍。
徐活秀开始怀念在“荣氏火烧”时的那段时光:和面,擀面,烙饼,烤饼,烹制驴肉,熬汤,调汁……荣鑫有力的揉搓,盲目的撞击,滴落到乳房上的汗珠,永不休止的喘息……那段时光代表着她的爱情,她的青春,够她回味一辈子。
“荣鑫……”她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呻吟着这个名字。
能有回忆的日子是甜美的,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梦魇代替了。当日本人把她抬到装满药水的浴缸前时,她真想对儿子说:“让娘死吧!别丢中国人的脸!”她知道,被人戳脊梁骨比饿肚子回忆驴肉火烧重要。但是当时她无法开口,无法让儿子了解自己真实的心愿,日本人把她的嘴堵上了。她不想让儿子担心她,她想告诉儿子,人总有一死,人的一生也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不能遇到一个事情就转弯,再遇到一个事情再转弯,那得转多少次啊!儿子没听她的,他变了,变得让她陌生……
“呜——”轮船又是一声长鸣,徐活秀叹了口气说:“该走直道了!”
钱白胤迷迷糊糊听见母亲说的话,他心如明镜,知道母亲说的直道指的是什么,他也知道弯道是什么,可是他已经身不由己,失去了几次方向,跌跌撞撞中他已经走投无路。人就是这样,走到绝路的时候,就会选择负隅顽抗。他咬了咬牙,复又睡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第二天早上,海面上起了一点风,轮船有点摇摆。徐活秀睁开眼,突然对钱白胤说:“儿啊,娘想吃驴肉火烧!”
钱白胤以为母亲做梦了,他面露难色,说:“娘,我到哪儿给你找驴肉火烧呀!你忍忍,到了河北就有了。”
“不!娘现在就想吃。”徐活秀倔强地坚持着。
钱白胤穿上衣服,说:“娘,我给你找去!”
他再次来到厨房,准备找厨师想点办法。
胖厨师被他劈成三段,他肯定不在,但偌大一艘客轮,不可能只有一个厨师。果然,他看到了另外三个。一个高个儿,一个矮个儿,两个人都戴着高筒白色厨帽,另一个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从打扮上看大概是厨房打杂的小工。
他们正在吵架。
高个儿唾沫四溅,说:“从昨天开始,我就没看见老马,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矮个儿在旁边帮腔:“对呀!藏哪儿去了?”
无疑,他俩的矛头都指向打杂的小工。
小工大约十八九岁,一脸稚气,眼睛清澈透底。不过他的嘴巴也清澈,清澈得毫无遮拦。他跺脚骂道:“姥姥的,别以为我好欺负,我藏他干什么?你们到底说说,我他妈的藏他这个胖子干什么?”
钱白胤心里知道,老马和胖子指的是同一个人,昨天那个。娘的,那哪里是马,完全是头待宰的肥猪。
“藏他干什么?”高个儿尖着嗓子说,“上次你俩跟几个外国佬赌了一夜牌,第二天他无精打采的,根本没法上班,还莫名其妙失踪了。结果怎么样?你把他藏在一个大柜子里,他睡得直打呼噜,害得我俩被船长一顿狗血淋头痛骂。”
矮个儿附和道:“是呀是呀!船长只认他烤的面包,那是我们客轮的一大特色,招待洋鬼子非他老马出马不可。”
“你们会做驴肉火烧吗?”钱白胤突然插话道。
三个吵架的人这才发现厨房站着一个陌生人。要是平常,他们肯定火冒三丈,立即毫不客气把陌生人撵出去,嘴里还得不干不净的,以示威严。厨房是卫生重地,无关人员根本不能进入,免得把细菌带进来,尤其像轮船这样相对封闭的环境,更容易传染。船上有好几百人呢,万一传染什么疾病酿成大祸,第一个被追究的就是厨房。去年就发生了一起这样的卫生事故,先是几个人拉稀,一个传一个,最后几百个人一起拉,到最后全送到医院隔离了半年。罪魁祸首是一个旅客患了严重的传染性痢疾,当时船上所能提供的抗菌药物只有磺胺,那是唯一的抗菌药物。可怕的革兰阳性细菌、痢疾细菌、肠炎细菌以及结核菌,磺胺并不能完全抑制它们,结果那个旅客一命归天,还捎带好几个无辜的旅客陪着他,由此可见厨房重地的重要性与严肃性。这三个人正吵得一肚子恶气,这股怒火发泄在这个没礼貌的客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可是这次没有,他们没敢发泄,而是愣住了,双腿像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这个满脸麻子的男人身上有一股让人胆寒的东西,他们不知道,那是麻子男人杀了三个人后残余在眼里的杀气,那杀气还可以继续杀人。
“驴肉……”高个儿拉着长声,仿佛这样能节约时间思考,其实他大脑一片空白,“火烧……烧……”
矮个儿心领神会,说:“没有驴肉……”
“用牛肉代替!”钱白胤的口气是命令式的,任何推诿都会遭受不明打击。
高个儿和矮个儿异口同声地对小工喊道“乔拐儿,和面!”
叫乔拐儿的小工腾地站起来,屁股像安了弹簧似的,抄起一个面盆便朝面柜走去。钱白胤嘴角一咧,想,可怜啊!这三个人都活不长了,因为可爱的乔拐儿马上会发现点什么。果然,小工从面柜里奋力向外扒面时,发现面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一摸,还挺大。他抓住一个东西,用力把那个东西从面粉里拉了出来,随后他惊叫一声,瘫坐在地,他发现他抓住的是一条人腿。
高个儿和矮个儿面色如土,浑身哆嗦。两人异口同声乞求:“爷爷……爷,饶……命!”
钱白胤说:“老马是个非常好学的厨师,你们知道,学什么东西首先必须要对要学的事物产生浓厚的兴趣,兴趣决定一切,对不对?可能他兴趣不大,昨天学着做擀面条,真笨,哪儿像个搞烹调的厨师?基本道理应该是一样的嘛!刚才你们不是说他的面包做得不错吗?我真想尝尝。”
“我们也……可……以……做……”高个儿说。
“对,做……得……好吃!”矮个儿说着向高个儿靠近一步,表示他和高个儿是联手做面包的,缺一不可。
“我说过昨天我要吃面包了吗?昨天我想吃的是擀面条!”钱白胤突然哈哈大笑,“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老马真胖,擀面的时候半个肚子都放在案板上,要不他够不着擀面杖,哈哈……”
没人敢接他的话茬儿,他们呆若木鸡地盯着他,一言不发。笑完后,钱白胤说:“今天就看你们的了,还愣着干什么?”
三个人立即井井有条地干了起来,谁也不敢看谁,即使看一眼,也是面面相觑状,他们不知道这个麻子男人是干什么的,但老马的下场给他们提了一个醒,这个人绝不是一般的人。兵荒马乱年代,阎王不嫌鬼瘦,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站在一边当监工的钱白胤想,做完火烧后是干掉他们呢,还是留他们一条狗命?干掉是应当的,一旦一个活口走出厨房,要不了一会儿,全船的人都得逃命。不干掉呢,倒是可以继续做火烧给娘吃。她老了,舌头上没味,驴肉牛肉肯定分不清,没准还夸奖味道正宗呢!还是干掉吧!不能留任何后患,如果娘还想吃火烧,他就亲自动手,虽然味道不地道,他确信也能蒙混过关。
钱白胤屏住呼吸,重新积攒杀气。突然甲板上传来一阵鼓噪,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他从厨房的窗户伸出脑袋,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甲板上站着七八个人,倚着船舷,正向海里指指点点着。他身子猛地一抖,“哇”地一声大叫,拄着拐杖向船舷奔了过去。他拨开人群,扶着船栏杆朝下一望,除了茫茫大海,什么也没看到。他问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告诉他,一个老太婆用手爬着,爬到船舷边就滚了下去。
他一阵晕眩,一阵恶心,他扶着船舷,死死盯着波涛翻滚的海面,一句话也没说。围观的人很快散去了,钱白胤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客舱,他丢掉拐杖,一下子扑到空空如也的床上。他嗅着,像搜寻犬那样嗔着,那里有母亲的气味。可是,母亲的气味渐渐远去,越来越淡,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想起昨晚母亲说的那句话:该走直道了!母亲用死断了他的念头,切断了他的担忧,她不想再拖累他,不想让他继续在弯路上走下去。母亲真傻,傻得只知道驴肉火烧,她应该最了解她儿子,儿子已经没有退路了。
钱白胤失踪后的第三天,军统温州情报站站长宋希林发来报告,说钱白胤晚上6点左右出现在温州。戴笠在重庆随即发布A级制裁令,命令称:凡军统人员,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职位,无论性别,无论代价,见钱逆白胤,立诛之。
当天晚上,老沈召集刘晓鸥、危雅云,以及上海站的其它成员秘密进入徐家汇天主教堂,准备召开一个部署制裁钱白胤的会议。先前的居住地点怀疑已被监视,他们只能放弃那个地方,选择在这里聚集。
教堂为天主教上海教区主教座堂,正式名称为“圣母为天主之母之堂”,堂侧有天主教上海教区主教府,修女院。教堂始建于清光绪22年(公元1896年),整幢建筑高五层,砖木结构,法国中世纪样式。大堂顶部两侧是哥德式钟楼,尖顶,高50米。大堂内圣母抱小耶稣像立祭台之巅,俯视全堂,为整座教堂中心。这座圣母耶稣像是1919年由巴黎制成后运抵上海的。
人是分头分批进来的,一共10个。现场的气氛有些紧张,又蕴藏着愤怒,钱白胤把每个人都激怒了。
老沈说:“钱白胤背着他母亲逃离上海,前往香港。我们在香港已经部署拦截,轮船一抵达香港,立即进行抓捕。但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继续乘船前行,而是突然登陆温州。据温州站给我们发来的情报,他母亲目前没跟他在一起。钱白胤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他不可能不顾及他的母亲。我猜测,他已经妥善解决了后顾之忧,准备疯狂反扑,打一个回马枪。”
“他为什么要打一个回马枪?打谁呢?”刘晓鸥问。
“估计他的目标是简晗扮演的那个舞女,他想找到简晗,继续他的工作,尤其在他认为舞女把他欺骗,直接导致他罪行败露,他肯定会报复。”
“可是他并不知道简晗的真面目呀!他怎么寻找她呢?即使简晗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认识。”刘晓鸥说。自上次跟老沈争吵后,心中芥蒂并没有完全消除,他一直怀疑老沈的领导能力,通过简晗这件事,更印证了这一点。
“你说得对,钱白胤并不知道这些,所以简晗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他如果回到上海,只是提供了一个让我们消灭他的机会罢了。”
大家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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