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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蔚然捏碎了一片又一片落叶。为了排练今年联欢会上《阳关三叠》的节目，他没少去朱宴泓家练琴。有一天，朱宴泓小心翼翼地从琴囊里取出一张琴，说是刚上了丝弦，让林蔚然试试感觉。
　　现在市面上的古琴都是钢丝弦，和丝弦的手感肯定不一样。林蔚然也小心翼翼地弹着。不料第七弦突然崩断，在他手背上划开一个血口子。
　　朱宴泓一面给他包扎一面自责把弦上得太紧了，林蔚然只呆坐着不动。不是被疼呆了吓傻了，就算朱老师让他赔，一副丝弦也不是天价。让他发怔的，是弦断的时机。
　　怎么，这首迟来的送行曲秦天不喜欢？为什么让我的琴音留在“惆怅亦此生”这句？这算什么兆头？虽然告诉过自己要相信沈秦天，但这一去无音讯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更何况林蔚然本就是个纠结的主儿。
　　就这样，林蔚然等着沈秦天的消息，边等边分析着各种兆头，琢磨着各种可能。等到三月六日惊蛰那天，终于等来了。
　　“小林林，快，快去，院长办公室，沈，沈！”陈焕拎着一堆袋子冲进来，上面印着许多麋鹿和雪橇图案。
　　“他回来啦。”林蔚然努力让自己不要面露狂喜。
　　

　　☆、第五十三章

　　“不，不是，”陈焕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留在美国，不回来了！”
　　“拉倒吧，”刘阳兵一把接过陈焕手中的袋子：“欺负哥哥不认识圣诞老人啊，这些肯定是他给我们带的圣诞礼物，还说不是他回来了。”
　　赵军瘪瘪嘴，也不信。没办法，孙瑞求婚时陈焕偷换概念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加上他平时十句话有八句是开玩笑，谁信他谁傻。
　　一股很大的力量把林蔚然推了出去，他脚底生风，往院长办公室跑。他没精力也没心情去分析，是哪位室友推的他，还是他自己推的自己。
　　“这小子能耐啊，考上美国学校了！这阵子复习可没少吃苦吧！”院长的声音。
　　“真是要感谢院领导支持他学习，今年他排练的时间少了很多，我们都很不好意思！”沈越天说得很诚恳。
　　“我现在是又高兴又遗憾啊！”院长叹了一声。他一直很喜欢沈秦天这孩子，模样俊，练功勤，要是不离职，会是一个不错的演员。而且唱老生的，舞台寿命长，可以在台上一直演到退休。
　　“这几年秦天在院里受到院领导的教导和照顾，我们全家都非常感激！秦天说他在美国一定好好学习，不会给省院丢脸！”沈越天知道院长素来清廉，他绝不会当场拿出份贵重礼物来让对方厌烦。他准备的谢礼是直接寄到院长家里去的。
　　“说好了，以后院里去美国演出，可就让他来给我们当翻译啦！”院长的大嗓门让人不用贴门都能听清，中气特足。
　　“没问题！要是缺个龙套，他还可以跑跑！专业学过京剧的美国龙套！”沈越天说完，和院长一起笑了。
　　林蔚然站在门外，只觉那笑声格外刺耳。
　　他是去美国了，可是他说圣诞节后回来，他说明年两人一起努力，争取参加《龙凤呈祥》的排练，他演诸葛亮我演周瑜。他说我们不是既生瑜何生亮，我们是既生瑜必生亮。
　　秦天到底瞒了我多少。
　　即便至此，林蔚然仍然不愿意用“骗”这个字来描述沈秦天。他不相信沈秦天的绝情，不相信自己的误判。沈秦天嘴边的微笑，不是假的。
　　沈越天喊了三声，才引起了林蔚然的注意。
　　“你在太好了，秦天有东西专门给你的。”沈越天拿出一个镜框：“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弄丢，也不能弄坏弄潮，我现在可是完成任务了啊！”
　　鬓角长出来了，晒黑了点儿。林蔚然控制住没有抬手去摸那灿烂的笑脸。照片右下角还有一行字：林蔚然惠存。
　　那几个字歪歪扭扭的，是沈秦天的笔迹。
　　林蔚然想起沈秦天曾经找他学书法，写了一周后放弃，说是宁愿去啃箭衣老生戏这块硬骨头，也不敢再染指书法界了。是啊，那阵子他们一团排练《秦琼观阵》，是老生戏里最难的类型：箭衣戏，然后有一次他朝天蹬的时候腿抽筋，还是自己给他揉的呢。
　　照片背景是一片大瀑布，沈秦天把墨镜推到头顶，灰色毛线帽拎在手里，里面是黑色套头运动服，外面绿色滑雪服。这件滑雪服应该是在美国买的，林蔚然从来没见沈秦天穿过，而且看起来很厚实，省城的气候不太用得上。
　　见林蔚然不笑不说话，沈越天主动开口：“他最近忙着去好几家学校面试，实在没时间写信给你。他说了，等开学以后一切都安定了，他肯定给你写。”
　　林蔚然轻轻说没事的，让他忙吧。
　　要来的终归要来。
　　“你给他写信的话，先寄到这个地址。过几天他开学就会换地址，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啊。”沈越天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一大串英文加数字。
　　“他在美国，最想的就是你，除了刚才请陈焕去发的那些，他专门选了一份礼物送给你。”沈越天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人家买音乐盒都选小美人跳芭蕾舞，而弟弟在迪士尼买的是唐老鸭米老鼠溜冰。
　　林蔚然一并收下，道了谢。
　　闻讯赶来的同事渐渐多起来，沈越天又热情地和大家说了一堆，大约是邀请他们有空去省城家里玩，又说自己每年会回国几次，还说需要从美国带东西就说。反正就是典型的告别话。
　　“看好你弟弟。”沈越天回到家，拨通了电话。可别跳楼了，到时候赖我家身上。
　　“放心。”虽然连续加班好几天，但林蔚屏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很有磁性。
　　沈越天又把接下来的想法和林蔚屏交流了一下，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只要弟弟没啥异样，沈越天会很有礼貌和林蔚屏友好交谈的。
　　出乎他们的意料，沈秦天没有写信带回来给林蔚然，而是一头扎进了学习中。那更好，省的他们麻烦了。
　　从前年弟弟生日，也就是发现他们的苗头后，沈越天就拿了弟弟的笔迹，花大价钱找高手模仿，仿出来的内容由林蔚屏交给一个搞笔迹学研究的专家去点评指导。
　　这一年的努力不是白费的，现在沈越天分分钟可以弄出沈秦天给林蔚然的绝交信。而且凭他对弟弟的熟悉，模仿个语气口吻的不在话下。
　　不到迫不得已，沈越天不想这么干。不是怕林蔚然受多大刺激，他是担心太下狠手，被弟弟发现会伤了弟弟的心。别人受不受刺激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赌林蔚然不会主动写信，看得懂地址么，知道寄国际邮件的收件人写哪儿么。就算他真寄了，那个地址是沈越天在美国的公寓，信一样是落到自己手里。他可没有兴趣去研究模仿林蔚然的字，直接把信毁了就行。邮局本来就有丢件率，更何况是国际信件。
　　其实他大可放心，林蔚然心意已定，不亲耳听到沈秦天说，他就不绝望。现在又怎么会要死要活的呢。
　　“哥你要去多久啊？”听说哥哥又要出差，林蔚然真的很同情嫂子。他哥结婚一年，有两百天在外地出差，剩下那一百多天还总是加班加班，周末难得回村里几次。
　　“一个多月吧，争取提前回来。”林蔚屏往面条里加了几勺辣酱。这家面馆不如省院后街那家够味，必须多放点辣椒才行。可惜那家不开了，老板回老家去了。
　　“嫂子不生气啊？”林蔚然忍不住也加了点辣，他其实很爱吃辣，但为了保护嗓子，只能少吃。
　　“她还好，爹才气呢。”林蔚屏挠挠腮帮。
　　上周他回村里，带了点东西给父母，他在外地出差买的补品。结果他爹虎个脸站门口，说“谁啊你，敲错门了吧，这是老林家”。他妈在后面一个劲劝，他媳妇也不停地说好话。
　　也难怪林爸爸生气。儿子都结婚一年多了，儿媳妇的肚子也没动静。关键不是儿媳妇有问题，是儿子根本不着家！这种只忙工作不生孙子的儿子不要也罢！别以为喝过你几瓶洋酒我就嘴短手短！
　　林妈妈倒是没有老伴儿这么急，但总归也希望有孙子。拉着大儿子的手，一会儿说隔壁王家的孙女都会喊人了，一会儿说娘家的侄子当爸了。
　　林蔚然知道接下来他哥要说啥。
　　“然子如今也不小了，有合适的就找一个，”林蔚屏拿出手绢擦了嘴：“这话是爹说的，我只负责转达。哥哥觉得你才二十，先把事业做好，找对象不急，这么大好的小伙子还怕没老婆啊，除非女人都瞎了！”
　　“哥，你是该生个儿子了。”林蔚然把筷子一放，也吃完了。
　　“生男生女一样好，聪明健康最重要！”林蔚屏笑笑，把单位里的计生宣传口号说了一遍。
　　独自走在省院后街，林蔚然有点无名火。他嫂子是农村户口，可以生两个，所以倒不是第一胎就必须生儿子，但就算是女儿你也得从十月怀胎开始啊，现在他哥总不在家，让嫂子去子母河喝水么！
　　两口子结了婚还总不在一起，像话么！要是以后孙瑞忙着出差不着家，看我不揍他去！
　　莫名躺枪的孙瑞正在楚兰家吃饭，几个喷嚏打出来，幸好楚兰手快，帮他把嘴遮了一下。楚妈妈爱屋及乌，对闺蜜的儿子也当自家孩子一般，赶紧把客厅的窗关了，生怕冷风吹到孙瑞。
　　林蔚然这通火其实还是冲沈秦天来的。都准备告白了，结果你跑国外去，两个人离那么远，还有时差，怎么朝朝暮暮？真是你那边朝我这边暮！
　　思绪乱飞中，林蔚然迈进了一家书店。
　　这里就是原来那家牛肉面馆，味道不错但油烟呛人。去年下半年开始贴出了转让通知，店主要回老家去了，一把年纪享享儿女的福。
　　沈秦天出国后，这个店开始装修，两个多月后竣工，又通风换气了一个月，开门营业。竟然是一个遍布绿植的书店，卖花又卖书。
　　林蔚然不得不感慨自己的预言本领。孙瑞求婚那天，他和沈秦天说起面馆转让的事。沈秦天问他希望面馆改做什么，他随口说了书店或花店，不想成真了。
　　这家书店是会员制的，顾客办理会员卡交年费后，可以自由阅读，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没有封塑，并能享受价格亲民口味不错的咖啡或茶。
　　遇到喜欢的书想买，店员会从仓库里拿一本新的出来，并送绿植一盆。会员生日有礼物，每年根据积分还有特价优惠。
　　刚开业宣传那天，陈焕就说这书店老板脑子灵，省城没听说有书店搞会员制，这倒是个新鲜事物，而且会员卡上还印着每位顾客的名字，感觉被关注了。
　　这里背靠省院，周边是不少文化单位，又是市中心，地理位置很好，租金也不低。但店内没有密密麻麻放满书架，而是留出了大量靠窗的明亮位置，摆放了设计简洁但造型独特的桌椅，供读者看书。
　　桌上，墙壁上，楼梯转角处，各种植物根据各自习性，被种在泥盆瓦盆瓷盆中，或置阳光下，或放半阴处，形成天然氧吧。最漂亮的是二楼一张双人摇椅，被藤竹缠绕。
　　店里植物的种类很多，从绿萝紫竹梅，到多肉植物，开花的观叶的都有，价格各异。甚至连开花中的雪山素心荷瓣兰花也随意摆放着，倒是完全不担心有人顺手拿走。
　　这种放松自由的书吧，当时在省城还不多见。物以稀为贵嘛，吸引了不少年轻白领，一些零用钱充裕的学生也会来。一来是店内氛围轻松格调高雅，其次这里书籍范围很广，从欧洲古代史到生活小窍门，从地理杂志到托福考试必读，有古典文献，有英文原版，还可以委托店员帮寻找想要的类型。
　　林蔚然虽然想去看书，但他舍不得办会员卡，不是省院不发他工资，也不是他花钱太多月光了，他，要攒钱买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充满绿植的书店是谁开的涅

　　☆、第五十四章

　　前段时间，他听朱宴泓说，院里下半年开始将给员工打分排名，不是上台用的，是分房用的。但房子不像以前那样免费分了，是和其它单位一样，搞集资建房，每个人交一万左右吧，可以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
　　省院每个月发给林蔚然三百六十三块九毛钱，另有演出费两百，就按整数算六百块一个月吧，也要两年不吃不喝。再加上平日里给爸妈三叔的钱，给玲子的零花钱，他自己再用点，不剩多少了。要是哪个月学习去了没演出，那演出费全没了。
　　得攒五六年才够，还是保守估计。
　　笑脸迎人的店员一直邀请他进店看看，不办卡看书没关系，看看植物也行啊，放松一下心情嘛。
　　终于，林蔚然在店员们忙着给绿植分盆的时候，进店了，不是看书也不是放松，他跟着一起给植物上肥。看这几个店员养花不是特别在行，当时店里又有客人要求找书，于是林蔚然义务来帮忙。
　　过了几天，再次路过的林蔚然被店长拦了下来。这家店的老板从来没出现过，都是清一色年轻人管理。店长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戴副眼镜，很精炼很温和。
　　店长说，昨天老板听说了林蔚然会种花，希望他以后继续帮忙养护店内花草。作为回报，林蔚然可以免费看书，并享受免费茶品。
　　又能种花又能看书？这种对胃口的事林蔚然当然不会错过，马上答应下来。只是他说自己工作经常外出，不一定能每周都过来。
　　店长说没关系的，他们负责花草的日常打理，定植翻盆上肥等技术活，留给林蔚然。尤其是对待那些精贵的兰花。
　　“辛苦了，东西放我这里吧。如果选大号盆，你看多少盆比较合适？”沈越天坐在办公室里。这可不是那个服装店里，这是沈家在省城开发区的办公楼，这个园区专为外企服务，设施一流，装修气派。
　　沈越天办公桌对面，一张设计很简洁的椅子上，坐着梧桐街书店的店长。省院后街那个书吧，名叫梧桐街。
　　“重瓣单瓣各十盆吧，太多了我怕有顾客花粉过敏。”店长推推眼镜。
　　“有道理，就听你的！”沈越天往采购单上签了字。他在管理上很有一套，对待下属难得会发号施令，他喜欢在合理范围内放手，让下属觉得自己是有脑子有职权的。
　　转眼已到三月下旬，省城这个时候是观赏樱花的最佳季节。梧桐街应季调整了店内植物品种，粉色的樱花和乳白色的桌椅，搭配得很好，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不是大家没见过樱花，只是省城公园里的樱花多是高大树木，还真难得碰见这盆栽矮品。
　　店长细心，往沈越天办公室里也抬了一盆，重瓣的。花瓣多一点好，万一沈总要揪花瓣做决定呢。店长知道，沈总遇上的是大事。
　　沈总的弟弟去年十一月到的美国，现在都快四月了，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往书店里寄东西，电话也打过几次，说是让转给隔壁京剧院的林蔚然，也有给孙瑞给刘阳兵的。
　　虽然店长是沈秦天任命的，但书店的法人是沈越天。而且，店长原是沈越天公司里的高级策划，是沈越天的心腹，这一点沈秦天并不知道。
　　当初他说要开个书店，自己出钱，但需要用哥哥的身份去登记注册，算是他踏入商场的第一步。沈越天一口答应，并给了他一些建议，包括经营理念，装修风格等等。
　　沈秦天原本只是打算按照林蔚然的喜好开一家书店，让他在休息之余多一个去处，并没有把盈利放在第一位。听哥哥讲了书吧和会员制的理念，他觉得营销确实需要策略，不是光请个人看着店就行。
　　于是他在哥哥的协助下搞了一次招聘，一个性格沉稳外表斯文有过销售经验的眼镜男成功通过考试，获得了店长的职务。
　　沈秦天出国前和他谈了一次，说自己以后会从美国寄东西回来给同事，请他帮忙转交。为了迷惑对方，沈秦天的包裹不只是给林蔚然，宿舍里其他同事他也寄。
　　可惜这些大小不一的包裹，全都在邮递员送到书店的当晚，就被抬进了沈越天豪华的办公室内。
　　店长从来没问过任何问题。他只按照沈越天的吩咐做事就行。老板的家事就是大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哪怕沈越天视自己如左臂右膀，他也不能产生会害死自己的好奇心。
　　他很想在下一次送包裹前把包装撕开一些，伪装成国际运输造成的磨损，省得沈总不肯主动拆开弟弟亲手封好的包装。他宁愿看到沈总把里面的东西全都销毁撕坏，也好过现在这样放在办公室里，一排地放在桌子上，又不拆又不丢，看一眼就气一阵儿，自己虐自己。
　　其实沈越天并不是控制狂，他没有窥探弟弟包裹的意思，他要做的，只是阻止弟弟不正常的爱情。包括他私配钥匙看弟弟的柜子，也是为了防止弟弟遇上什么烦心事又不和自己说。
　　一二三四五，不到半年，正好一个月寄一个。沈越天端着杯子站起来，走到窗边，喝了一口咖啡。看来弟弟对自己还存着点戒心，他现在还不想对自己说实话。指望弟弟主动退出，有点难。林蔚然这边也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