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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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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字固一旦成型就不可能解脱,他双手、上身、腰胯及双腿全部集力在玛银那一条手臂上,玛银整个人被他双膝弯摁在地面,犹如困兽挣扎,除了尖锐的叫喊什么都发不出来。
  “我的家乡没有学校,没有农田,没有医院,甚至没有一条最便宜的能走车的水泥路,祖祖辈辈活着跪在罂粟丛里,死了埋在罂粟园边,我的家乡凭什么被你们毁成那个样子?”
  玛银的手臂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然后一厘一厘地接近折断,她发不出声来,只能张着嘴痉挛,感觉到骨骼被活生生挤压直至濒临碎裂。
  “今天这座桥上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下去,那个人是我。”吴雩仰卧在地面对夜空,粗喘着说:“因为这世上已经没人在等你了,但还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家。”
  玛银眼珠急剧放大,她的关节骨终于一折——
  碎骨之痛席卷全身之前,突然!
  砰!
  枪声猝然响起,子弹打在吴雩耳边,是刚才上来就被撞翻但没被碾成肉泥的另一名摩托车手!
  那人可能是因为戴着头盔,落地后没当场摔死,不过饶是如此也昏迷了半天才醒来,正满脸是血地俯在地上抓着枪。眼见一击没打中,他刚要挣扎着再瞄准,但吴雩眼珠一凝,迅速蹬开玛银起身,甩手扔出匕首。
  呼呼打旋的刀锋飞出数十米,摩托车手猛一躲避,刀尖错过咽喉,“当啷!”一声将手枪远远打飞!
  摩托车手也是真的毒贩马仔习性,怒骂一声就踉跄奔去捡枪,趁着这时吴雩疾步退后;但杀红了眼的玛银却不管不顾地起身冲来,情势突变措手不及,吴雩后腰一下抵到桥栏,只见玛银已经正面扑到了眼前!
  一股杀意直冲吴雩心头,他几乎是本能地按住身后桥栏,凌空纵身,双膝一架玛银脖颈,就利用腰腿的力量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只要玛银反应稍微慢点,离地而起的那一刻,自身重量足以让她颈骨喀拉脱臼,所幸在千钧一发间她双手紧抓住了吴雩脚踝。
  最炫目的杂技都无法表现接下来的惊险,他们两人就这样彼此相连接着,以吴雩反抓在栏杆上的双手为支点,凌空飞出三百六十度,双双被抛出了桥外!
  “啊!”
  玛银脚下一空,整个人失重,仅靠死抓着吴雩脚踝才吊在半空中。而吴雩被玛银的离心力加重力一拉,攥着栏杆的手几乎打滑,险些摔下大桥,眼前一黑才咬牙稳住了这危如累卵的平衡。
  “放手啊?”玛银断断续续的冷笑从脚下传来:“放手我们就……一起死……谁也别他妈……”
  吴雩一声不吭,冷汗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汇聚到下巴颏,掉进脚下深不见底的桥墩。
  他手臂肌肉绷紧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似乎连淡青色的血管都要从白皙的皮肤下爆裂出来,但没有半点放松,还颤抖着往上一挣,想艰难地爬回大桥。
  这时头顶传来粗哑的喘气声,刚才那摩托车手握着枪一步步走来,紧接着就被这场景惊呆了,手足无措道:“……大小姐?!”
  摩托车手大概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进退维谷的情况,如果他对吴雩开枪,玛银就会跟着从断桥上掉下去,这种高架桥绝对能把人摔得连全尸都捡不起来;但如果他把吴雩拉上来,吴雩的第一个动作肯定是杀了他,毫无疑问!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极其漫长;在这死一样的僵持中,终于从桥下传来粗砺的声音:
  “……你……就算……活成他的样子,也……”
  玛银连出声都很困难了,她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吴雩突然忍无可忍地绞紧双膝暴吼:“住口!”
  咯咯数声从玛银咽喉暴起,她两边颈侧挤得青筋凸出,面孔由红转紫,继而泛出可怖的苍青。
  “……我得活下去,我得活着回去。”吴雩急促战栗着,神经质地喃喃:“我现在有家了……我现在有人在家里等了……”
  他右手向上一挣,身体剧晃,艰难地挪了两厘米。
  “怎么、怎么办?怎么办?……”摩托车手发着抖倒退半步,手足无措用缅甸语念叨着,然后转身就想跑。没两步他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算背主,如果玛银侥幸没死,自己是要被拉出去五马分尸的,索性一股蛮狠直冲五脏六腑,转身颤颤巍巍地用枪瞄准了玛银的头顶。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没办法,本来就没办法……”摩托车手乱七八糟嗫嚅半天,在目光触到玛银那张面孔时又胆怯了,哆哆嗦嗦地将枪口转向吴雩:“我是被逼的,我没有办法……”
  吴雩瞳孔一点一点压紧成针,只见对方闭上眼睛,把枪口指向自己攥着桥栏的手,就要按下扳机——
  此时枪声在黑夜中炸响。
  子弹从摩托车手太阳穴左侧没入,贯穿颅脑,从右侧炸出,尸体摇晃两下颓然倒地,流出满地脑浆。
  同一秒钟引擎轰鸣逼近,银色大G化作雪亮的闪电破开夜空,吴雩猝然睁大了眼睛——是步重华!
  步重华猛刹、倒车,咕叽一声毫不留情把摩托车手的尸体卷进了车底,然后飞身下车奔上前,只瞥了下面的玛银一眼,啪地紧紧攥住吴雩手腕:“上来!”
  “……”死里逃生的吴雩像是整个人木了一样,呆呆地抬头仰望他,却没有任何配合发力上来的迹象。
  步重华怒吼:“你给我上来!!”
  夜风卷过高架桥,带着断桥尽头大火燃烧吉普车的噼啪,以及更远处的警笛鸣响,一股脑冲向广袤的荒原。
  吴雩眼珠微微颤动,近乎贪婪地描画着步重华那张燃烧着怒火的、冷峻的面孔,然后突然低下头,手臂因为发力而急剧颤栗,一阵阵濒死的呻吟从他脚下传来——是玛银。
  步重华闪电般明白过来。
  他不是不肯上来,而是要确保先绞死玛银!
  这大桥只要一松手掉下去绝对摔死,而他就宁愿冒着摔死的危险,也不愿让玛银落到警方手里!
  “……吴雩,你抬头看着我,你听我说。”步重华紧紧抓着吴雩的手,感觉汗液摩擦正让皮肤一点点打滑往下坠,“你先上来,之后的事情我们再解决,现在不是……吴雩!你他妈抬起头来看我!”
  吴雩咬着牙摇头,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与鲜血混在一起,一滴滴掉进脚下不见底的深渊。
  短短几秒仿佛像几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头顶步重华强压暴怒的喘息一平,好似火山被更强大更可怕的力量生生压回地底:“吴雩,你看着我。”
  然后他从侧腰拔出枪,对准玛银的头,那瞬间玛银目眦尽裂,嘴里无声地用缅甸语喃喃了几个字——
  步重华眼底冷静如同冰霜,决然扣下扳机。
  砰一声巨响,鲜血混合脑浆炸开,吴雩双膝下意识一松,缺了大半个头的尸身如同断线风筝一样掉下了大桥!
  “……”
  吴雩颤抖着抬头,只见步重华收起枪,居高临下道:“记着,这是我第一次为你杀人。”


第89章 
  “报告廖副报告廖副; 我们马上就要到新乡断桥口了!市委市局跟当地县政府已经一一通知到位; 宁河县医院已经派出急救车; 救火车也在赶去的路上,预计再过十分钟我们就能抵达现场……”
  警笛顺着高速公路飞驰,步话机里传来警员急促的声音; 但廖刚置若罔闻,从刚才到现在第十八次拨出了步重华带着的那个手机号,内心几乎已经要绝望了。
  嘟嘟嘟——
  与此同时; 高速公路大桥。
  步重华一使力; 吴雩整个人翻过桥栏摔倒在地,剧喘着抬起头望向他。但步重华没反应; 面沉如水地垂着视线,一手抓在吴雩手臂上一手接了蓝牙耳机中的来电:“喂; 廖刚?”
  “太好了步队你终于接电话了!那边情况怎么样?消防车急救车正在赶去的路上,我们还有十分钟就能……”
  “知道了。步重华沉声打断他; 抬头向四周逡巡一圈,将熊熊燃烧的车架和毒贩马仔的尸体都收进眼底,说:“吴雩受伤很重; 急救车来不及; 我先送他去宁河县医院,其他事回头再说吧。”
  “可是……”
  步重华没再听下去,维持着那个半跪在地的姿势摁断通话,转向吴雩。
  吴雩已经撑不起全身重量了,大半个人都靠在桥栏边; 蜷缩在血泥斑驳的柏油路面上。这样看上去他人显得很清瘦,衬衣上沾满了血迹和泥灰,鲜血从乌黑的鬓角一滴滴划过脸颊,掉在惨不忍睹的白色衣领里。
  他就这么怔怔望着步重华,干涸的嘴唇张了张,像是想亲吻他又不敢。
  步重华仿佛没看见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一字一顿问:“阿归是谁?”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吴雩面上血色尽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半晌才嗫嚅出一个字:
  “你……”
  “从这里开到宁河县医院最快四十分钟,你可以选择在这四十分钟内构思一篇说辞来应付我,或者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四十分钟之后独自一人去面对津海市局和公安部。”
  步重华俯在吴雩耳边,每一个字都冰冷而清晰:
  “如果他们决定放弃你,那么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亲手送你回云滇。”
  “吴雩,你自己选。”
  吴雩微微睁大眼眶,混合着血迹的泪水在眼角凝固,映出远方旷野中隐约交错的红蓝警灯。不知过了多久,风中终于渗出他哽咽的声音:“……我不想回云滇……”
  那尾音嘶哑到极致,恍惚带着难以言喻的哀鸣。
  他深深低下头,就像伤痕累累的雏鸟竭尽全力缩进羽翼中,盲目寻求那一丝并不存在的庇护,但除了牵动伤口引发更剧烈的疼痛之外别无所得。电流一样的颤栗覆盖了他全身,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好像才意识到今天再也没有回避的余地了,终于从胸腔中榨出了最后一丁点勇气,绝望地问:
  “……你可以再亲我一下吗?”
  “只要你再亲我一下,一下我就告诉你,我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步重华那只手终于抬了起来。
  他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因为近距离开枪杀人即便对步重华来说也是巨大的心理冲击,尽管这不是他平生第一次行使合法击毙权,尽管玛银是个持枪袭警、恶贯满盈的毒贩。下一刻,吴雩感觉自己脸颊被炙热的掌心贴住了,他们就这样坐在烈火与硝烟中,彼此互相靠近,迎面吻上了对方冰凉的嘴唇。
  呼地一声夜风变大了,将滚滚黑烟卷上天际,消弭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空。
  “……对不起我骗了你,阿归是我的恩人。”
  吴雩低下头去用力搓了把脸,半晌才抬起通红的眼睛。他嗓子里仿佛堵住了酸热的硬块,每个字都压抑到变了调的地步:
  “十年前在中缅边境良吉山,他为救我炸了红山刑房,把自己也埋葬在了地道里,但我却没法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因为他是毒贩的人。”
  尽管步重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实际听到的时候心头还是重重地突了一下——毒贩。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大二那年实习,跟禁毒队实施抓捕任务。”吴雩嘶哑道:“第一次见面他就救了我的命。”
  ——烈焰噼啪燃烧,仿佛一曲悠长而悲凉的挽歌,呼啸掠过千山万水,穿过远处无声鸣响的警笛。
  无人得知的往事,青葱隐秘的岁月,渐渐湮没在了急促闪烁的红蓝光芒里。
  呜哩呜哩呜哩——
  一辆辆警车包围KTV,步话机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怒吼:“报告指挥中心报告指挥中心,行动情报泄露,必须立刻提前抓捕!”“交易双方发现我们了!A5组向第三据点包抄!”“不好,两名卖家冲破包围圈正向消防通道逃跑!!”
  年轻的解行蹲在消防楼道外,紧紧握着手里那把只有一颗子弹的五四式,没人能听见他一声比一声更加清晰、更加颤栗的喘息;就在这时楼道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道晃动的人影先后狂奔出来,是目标毒贩!
  “站——唔!”
  警告尚未出口便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道堵了回去。解行只觉有人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让他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硬生生拖进树丛,无数细小枝叶哗啦挡在眼前:“不许动,别出声。”
  那声音出乎意料很轻,更轻的是咽喉间那片剃须刀锋,正闪烁着锋利细微的寒光,反射出解行下颔缓缓滑落的一丝冷汗。
  “你想死吗,小警察。”那人就这么俯在他耳边,带着微不可闻的讥诮:“那两人满裤兜的手雷没看见?”
  解行双眼蓦然睁大,眼睁睁目送那两名毒贩迅速隐没在黑暗的后巷里,然后猝然向后肘击挣脱,猛一回头——
  昏暗中的不速之客倒退半步,两人彼此对视,他看见了一双年轻沉静的眼睛。
  那是解行第一次遇到阿归,但也只是遇到而已,因为紧接着对方就迅速撤离了抓捕现场,身手敏捷得像头野生猎豹,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也不知道对方在交易的毒贩团伙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因为任务结束后没有任何人责备他为何没拦住两名持械毒贩,所以他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那仓促的奇遇。
  尽管他也不知道隐瞒是出于何种古怪的动机。
  他更不知道的是,第二次巧遇竟然就在半个月后,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嫌疑人全部押送上车,快快快啊通知禁毒所的人来‘点货’……”“卧槽起码两公斤,这个季度的指标稳了!”“现场打扫干净了吗确定都抓完了吗?”“哎!哎几个实习的!再去看一眼!”
  ……
  仓库外脚步来去,人声鼎沸,公安局、检察院、禁毒所的车水泄不通。经历过抓捕的仓库满地狼藉,几束手电光来回扫射周围满是灰尘的地面和布满蛛网的墙壁。
  “差不多了小解!走了!”
  “哎!”
  解行转过身,突然余光瞥见角落里一块盖着废弃木材的油布,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感涌上心头,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哗一声掀开,扑起半人多高的灰尘。
  下一刻他愣住了。
  现场乱七八糟的光从门外投射进来,延伸出一条光带。光带尽头是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血迹斑斑的年轻人,他一手捂着流血的侧腹,抬起沉黑的眼睛与解行对视,面孔苍白毫无半点血色,嘴唇紧紧抿成突兀又深刻的阴影。
  每秒钟都突然变得无比僵持而漫长,过了不知多久,年轻人终于轻轻一甩手——当啷!
  一个乌黑的东西被丢在解行脚边,是把枪。
  “小解!”远处有人在叫他,“有发现吗?准备走了!”
  解行闭上眼睛,在那短短片刻间,做了一个从此颠覆他们两人命运的决定。
  他俯身捡起那把枪,把一发未出满弹匣的子弹退出装进怀里,把枪扔回给年轻人,转身放下油布大步向外走去。
  “没有发现!”他朗声道,“等等我,来了!”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他在抓捕时救过你一次,你敢冒着在毒贩枪上留下指纹并私自保留子弹暴露的风险,把一个出现在交易现场并且身份不明的人放走?”
  银色大G沿公路飞驰,吴雩合衣靠在副驾驶上,从侧视镜望见身后远处被警灯包围住的高速断桥,消防车正对着燃烧的吉普紧急喷水,那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
  “对,”他疲惫地道,“就因为这个。”
  步重华开着车偏过头,只看见吴雩小半侧苍白的脸颊。
  “……后来呢?”沉默片刻后他问。
  “后来他成了我的线人。”
  步重华一怔。
  “没备案,没批文,甚至没来得及做只字片语的纸面记录,没有任何能当证据的东西。”吴雩闭上眼睛,说:“为此我后悔了很多年。”
  牛毛细雨淅淅沥沥,胡同两侧湿润的屋檐越发乌黑油亮,地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解行推开窄巷最深处破败的小院,白天屋里却阴暗得如同傍晚,床头一点如豆灯光下散落着乱七八糟的药瓶药板,染血的、泛黄的绷带从床脚一直堆到床底。
  年轻人靠在床头,赤裸上身,正举起半瓶烈酒对着腹部上的创伤浇下去,瞬间咬牙竭力后仰,露出青筋突起的咽喉。
  但他牙缝间没有半丝声音,一切都仿佛压抑的哑剧,只有剧痛时脚在床板上蹬出的沉闷声响。
  雨从瓦片上落下,一滴一滴打在青石板上,留下经年的凹痕。
  ……
  “昨晚屋后闹耗子,隔壁家养的猫把对门花盆撞倒了,今早俩阿姨堵在巷子口对骂了半天。”年轻人坐在简陋的木桌后,漫不经心地用筷子夹起一块烧鸡,在袅袅热气中微笑道:“巷子头那家姑娘在偷着跟对门小子谈恋爱,但我看处不长,十有八九很快就散……哎,你不吃啊?”
  解行把自己带来的消炎药和食水一样一样放在柜子上,摇了摇头:“给你买的,我不吃牲畜肉。”
  年轻人若有所思,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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