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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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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怎么样?”“放进去了吗?!固定住了吗?!”“人没事吧人没事吧?!”……
  “立刻引爆!准备营救!”林炡的厉吼在她耳朵里像是隔了层水似的朦胧不清,“勘测组去观察井下水位!救援准备有没有就位!快!”
  人声鼎沸,脚步杂乱,数不清的人影在雪亮车灯中走来走去,紧接着身后水潭深处,突然传来一声——
  嘭!
  那闷响仿佛一把槌子闷闷地落在了鼓面上,最开始几秒毫无动静,紧接着黑潭深处传来越来越响亮的嘶嘶声,轰鸣如巨龙长啸,直上山涧!
  ·
  ——有动静。
  足足过了好几秒,步重华模糊的神智才迟钝地感觉到。
  他身侧的水流似乎在动,一波接着一波,动荡越来越大。开始他以为是最终的决堤终于要来临了,但当他不顾一切抓紧吴雩冰凉的手准备迎接时,却突然发现水流在反涌!
  水在向着刚才涌来的方向,迅速地退回去!
  如果有无人机摄像头的话,应该能拍摄到这一幕惊人的场景:水潭底部的排水井爆出上百吨淤泥尘沙,井道轰然炸裂,打通了废弃多年的采空矿;矿坑内积蓄的巨量老空水终于找到了决堤口,不顾一切喷薄而出,甚至吞没了水潭口。
  与此同时,矿井巷道底部。水位在即将彻底淹没的前一瞬突然静止,然后从四面八方无数条瓦斯巷疯狂回涌,发出气势磅礴的呼啸,致命的水位急剧下降!
  “……吴雩,”步重华难以置信地喃喃道,随即在巨响中发出听不见的嘶吼:“醒醒!吴雩!”
  空气飞速回流,在空空的巷道中发出哨子似的尖啸,但吴雩却一动不动。步重华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手上传来任何力气了,只能死死扣着吴雩的五指,徒劳地用身体保护住他。
  碎石、木块和沙砾随着退去的洪流,砰砰咣咣打在他头上、身上,但步重华的意识和痛觉都越来越恍惚。
  我们要获救了,他想。
  求求你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可以手拉着手回到地面上了。
  “步队!”“吴警官!”“步重华!”……
  远处隐约传来廖刚的嘶吼和尖锐吹哨,矿灯的光交错闪烁,无数脚步纷沓踩在齐膝深的水中。
  “吴警官!”“你们在哪!”……
  步重华闭上眼睛,他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能感觉到自己还僵硬地扣着吴雩的手,然后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柔和的光亮渐渐覆面而来。
  他仿佛变得很小,变回了当年那个九岁的孩童,在那个深夜突然被惊醒,睁开眼睛时看见漫天星光,年轻的父母微笑着守在床边上望着他,眼底充满了怀恋和爱意。
  还有一个清瘦的少年一手捂着他的嘴,另一手将食指竖在唇边:“嘘,不要出声。”
  屋外传来毒贩的车灯和脚步,他们正要闯进屋。
  ——是那个梦吗?他模糊地想。
  又要重复全家灭门那个深夜血腥的梦了吗?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不一样,他没有被少年匆匆推进衣柜,父母也没有被毒贩的枪堵在外屋;步重华如坠梦中,感觉自己被懵懵懂懂地拉了起来,少年敏捷地从窗台跳出屋外,在星空下招手:“快,跟我来!”
  他的父亲拉着母亲,母亲拉着他,神情充满了温柔熟悉的鼓励:“等你好久了,跟我们来!”
  ……你们要带我到哪里去呢?
  步重华闭上眼睛,听见风在耳边呼啸作响,远方边境线传来轰隆的炮声和机关枪。他的手一直被父母牵着,穿过纷飞战火与滚滚硝烟,再睁开眼时发现场景已经忽然变换,自己正站在一条半塌陷的、尘烟弥漫的隧道里。
  外面炮声隐约震动,摇撼着四周墙壁和地面。远处隧道角落有两道身影彼此相依,一人全身浴血,已然濒死,还有一个年轻人跪在地上,只露出一道熟悉的背影,发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撕裂的、困兽般痛苦的号哭。
  步重华一生从没经历过这场景,但瞬间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是红山刑房。
  十年前一切真相交错、命运扭曲的原点。


第162章 
  这是梦还是现实呢?步重华站在被轰炸过后硝烟滚滚的隧道里想。
  如果是现实;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如果是梦; 为什么那一声声痛哭又如此真实清晰; 触手可及?
  “步队,步队你醒醒,小吴你别吓我啊小吴……”“我哥怎么样了; 我哥怎么样了!哥!!”“小宋别哭了,快快快来个人把她搀下去……”“抬上去抬上去!津海市医院通知到位了吗?!抢救准备做好没有?!”
  人声鼎沸,车灯刺眼。恐惧的哭声随风飘向四面八方; 甚至盖住了螺旋桨掀起的呼啸旋风。
  昏迷的步重华和吴雩被接力抬出矿井; 特警抬着担架狂奔一路送上直升机,随即在茫茫夜空中向津海市的方向飞去。
  “这么伤心的吗?”步重华在恍惚中心想。
  一股难以言语的刺痛由心底升起; 让他不由自主沿着塌陷过后狼藉崎岖的地面走上前,只见十年前那削瘦、熟悉的身影佝偻着; 紧紧拥抱着怀里的人,全身都在剧烈颤抖; 额角的鲜血顺鼻翼流淌下来,混合着滚热的泪水,一滴滴打在地面上:
  “不要……不要让我走; 我没地方去了……”
  隧道地面在炮火中摇撼; 头顶尘土簌簌而下,拳头大的碎石砰咣掉在他们脚边,地道眼见要岌岌可危。
  “就让我待在这里,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到那个世界……一起回家……”
  步重华半跪在他身边,颤抖着手在吴雩脸颊上用力摩挲; 抹去他滚珠般断了线的热泪:“你不能待在这里,知道吗?”
  吴雩全身发抖,慢慢抬起涣散的目光。
  “你要从这里走出去,要一个人走上十年,经历很多险象环生的困境,抓捕很多穷凶极恶的毒贩,在这片大地留下无数的鲜血、功勋和传说,最终带着一身伤痕远离故土……然后才能在遥远的北方遇到我,知道吗?”
  “……”
  步重华看着他,仿佛唯恐惊动梦境似地,声音轻而温和,尾音却带着奇怪的哽咽:“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铁轮在急救走道上飞速滑动,前方领路的护士飞奔撞开抢救室大门,两台急救担架接连而入。
  “这是我们南城分局支队的领导和同事,在抓捕中遇到井下透水事故,吸进了有毒气体……”
  “通知血室备血!血氧饱和度还在往下掉!”
  “同意书呢?我是他们家属,东西拿过来我签字!”
  ……
  大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便亮起了抢救中的红灯。
  “……出去,”吴雩喃喃道。
  十年前的他远比步重华想象得还要年轻,眼角光洁,肤色很白,脸颊因为还有点肉的关系而显得线条柔和,一片片沾染了黑烟的鲜血干结在额头和侧颊。
  “可是我出不去了……”他梦游般小声说,“外面好乱啊,这世道不是给我们这样的人活的,已经没处可去了……”
  步重华用力扳过他冰凉的脸,贴着他的额头:“不是这样的吴雩,你听我说。外面没有人放弃你,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错的,只要挺过这一关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你、伤害你,那些作恶的人会恐惧你的名字如鬼神。十年后你将在一个矿井里亲手逮捕眼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会好好活着把罪恶送上审判席,把自己真正的名字和解行的灵魂一起带回故土……你不想看到未来发生吗?啊?阿归?”
  阿归的眉眼轮廓非常优美清晰,眼梢深而长,眼珠黑白分明,有种因为曾经对未来怀有希望,而从心底里渗透而出的光。
  但现在那光亮已经被硝烟所吞没,黑暗而浓郁,半融进了地道深处的阴影里。
  “……算了吧……”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轻轻地说。
  步重华紧按在他脸颊上的手一下落了空,僵在半空中,只见他低头抱紧了怀里早已冰冷僵硬的遗体。
  “我真的太累了,我走得好疼啊……”
  “……就这样吧……”
  步重华怔怔地跪在那里,虚空中无数焦急人声和设备滴答从远方传来,无数只手拼命拉着他,迫使他站起身,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这一个有心跳了!”“血压八十五五十五!”“血氧在回升!”
  ……
  “那我呢?”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痛苦刺穿了心脏,步重华挣扎站住脚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炮火轰隆声中发抖:“你把我从火里救出来,把我藏在那个树坑里,让我等了你二十多年,现在你就这么擅自往地下一躲让我一个人走了?!”
  阿归似乎动了动。
  他好像并不理解步重华在说什么,从自己脆弱的壳里探出头,疑惑又迷茫地望着这个男人。
  “我们一起查案,一起抓人,线索断绝的时候头对头熬到天亮,生死攸关的时候背抵背杀出重围,不是你自己亲口说我是你的战友吗?不是你自己在矿井里戴上戒指,发誓永远把我当做伴侣的吗?!”
  ——戒指。
  仿佛被这两个字触动了某根沉睡的神经,阿归神情微微发生了变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你他妈就是这么糊弄我的?!”步重华劈头盖脸怒吼:“这就是你说的永远?!”
  无名指的戒圈被切割成不规则菱形,棱角微微闪亮,每一面都映在阿归空白的瞳底。十年风雨中踽踽独行的他、站在津海市公安局门前竭力仰望那警徽的他、在红蓝光芒交织中恐惧躲在黑暗中的他、第一次为了查找线索而彻夜通宵的他……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一个温柔和蔼的女声在耳边逐字念道,然后解释:“就是在安逸太平的人世间吹着微风,唱着歌,开开心心回家的意思。”
  “我的母亲在蒙泰军投降的那一年去世了,癌症复发,但她把那张照片留给了我。”解行通红着眼眶说:“她让我想办法找到你,阿归,让我把你从罂粟田的那一边带回到这人世间。”
  “你就是新来的吴雩吧?我是津海市南城刑侦支队长步重华。从今以后我是你的领导,希望你爱岗敬业,把我们支队当成是自己的家。”
  ……
  刑侦支队大楼台阶上,那个年轻英俊、气场凌厉的精英主动伸出手来,那场景与眼前这个半跪在地执着伸手的男子相重合,阿归在他噙着泪光的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你真的要带我走吗?”他终于茫然地问。
  步重华紧盯着他,目光分毫不移,点了点头。
  “……可是我走不动了。”他低下头,嗫嚅道:“我伤得太重了,真的……真的好疼啊。”
  那些鲜血淋漓的伤疤、青紫交错的伤痕,终于在此时从他身上浮现出来,映在了步重华颤栗的瞳底。他的眼角破了,眉骨上的血汇聚在下颔,滴答落进滚烫的地面;他的手臂、胸骨都有着可怕的塌陷,指甲翻开露出焦黑的肉,每说一个字就有浓重的血气从鼻腔、咽喉中呼出来。
  他溺水之后肺部积液,呼吸微弱而艰难,全身伤口因为被矿井里的水浸泡过久而感染发白。
  “没关系,你可以交给我。”步重华发着抖探过身,把他紧紧拥抱在自己怀里,在他冰冷的耳边不断重复:“我们一起走出去,没有关系,你可以依靠我……”
  吴雩被他带着,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怀里紧紧搂着的解行的遗体被步重华接了过去,扛在自己背上,然后用力拉住了他指甲翻起、伤痕累累的手。
  “……我要把你的名字带回到地面上,把解行的灵魂从异国带回故乡……”
  大大小小的土块从地道顶上塌下来,红山刑房飘来的血腥味越来越远,吴雩跟着手上传来的力道跌跌撞撞前进,剧痛让他忍不住想独自往回缩,但每一次都被更加坚定不移的力量硬拉了回去。
  “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付出过多少,让那些企图从地狱里榨取利润的人知道他们将付出什么代价……”
  步重华一步步踩着震荡的地面,到最后他几乎是在死命地拉着吴雩往前拖,前方渐渐渗透出光芒,地道外枪炮震天,爆炸掀起的硝烟和尘土掩盖了天穹。
  “我要让你和解行都亲眼看到所有缺憾填平、夙愿成真,那些付出过血汗的人都如愿以偿……”他的声音艰难喘息,头顶震动越来越剧烈,却无法阻挡那颤抖的一字字传进吴雩脑海:“我要让地狱里的花从此开在地面上。”
  就在这时炮弹闷响从他们身后传来,轰隆——
  四面墙壁剧烈晃动,地道一段段塌陷,岩石土方铺天盖地而下!
  “我们会全力以赴,同时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严峫霍然起身:“两个都不好了?我弟弟血氧刚才不是上来了吗?怎么回事?!”
  抢救室外灯光雪亮,极度的焦虑和紧张笼罩在所有人脸上,护士长满面汗水:“因为失血和肺部感染引发的急性左心功能衰竭,氧合不能维持,血氧饱和度已经低至40%。情况是突然转坏的,急救过程中确实会出现极好或极坏的反复,所以现在只能……”
  “护士长!护士长!”这时门内一名年轻急救医生狂奔而出,“找家属签知情书,主任说开通气道,穿刺插入主动脉球囊反搏!”
  岩板焦土如暴雨般砸下,刹那间步重华唯一的意识是转身紧紧抱住吴雩,闭上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旋即就在那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道从身后急推而来,带着他们硬生生冲破无数层阻碍;紧接着仿佛有无数双手抓着他们猛拽了上去,外界的光亮扑面而来!
  “谢谢你,”步重华听到一个非常耳熟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笑意和喜悦:“谢谢你终于来了。”
  是谁?
  步重华半跪在地,怀里紧搂着人事不省的吴雩,紧接着意识到他听过这个声音,猝然抬起头——
  少年解行神采熠熠,眼神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眼梢弯成一个月牙。他不再遍体鳞伤,那些可怖的血迹和惨重的伤痕都消失了,从上到下给了步重华和吴雩一个紧紧的、带着阳光和青草味道的拥抱。
  那是个充满了留恋的告别。
  “总有一天会再相见的,我们要走啦!”
  ……你们要走了?步重华在极度恍惚中想。
  他徒劳地伸出手,但只触到了一片温柔的风。挥着手的解行、眼底含笑的张博明、他的父亲步同光、母亲曾微……许许多多曾经长眠于这片土地上的英魂向着远方飞去,炮火将他们脚下无边无际的罂粟田付之一炬。
  所有离乱、动荡、奴役、罪恶,所有白粉凝聚的财富和血泪浇铸的尸骨,都在滚滚硝烟中化为飞灰,缓缓飘落在中缅边境两千一百八十六公里广阔的土地上。
  历史悄然覆盖红土,漫山遍野的枝头发出了新芽。
  长风呼啸奔向天际,将写满了痛苦、绝望、悲欢离合与累累传奇的岁月远远抛在身后。步重华右手环着吴雩重伤虚弱的身体,左手拉着他,两人的对戒硌着彼此的指骨,微微地闪着光。
  远方的津海市在黑夜中沉睡,第一缕天光破晓,映亮了高楼大厦与千家万户,映在他们彼此对视的瞳孔中。
  “你准备好了吗?”步重华低声道。
  吴雩神智昏沉而半梦半醒,怔怔地望着他,衰弱到极致的心跳一点点从胸腔里复苏,许久终于将涣散的视线移到他们紧扣的十指上,那天生向下的唇角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
  “你要带我回家吗?”
  “不,我不用带你。”步重华温柔地回答,“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有心跳了!”“血压恢复八十五一百!”
  “这一个也开始恢复生命体征了!”
  “立刻通知安排手术,准备送监护室!”
  ……
  仿佛把抽空的氧气猛然灌回来,抢救室外人人如释重负,严峫猛然虚脱地向后倒去,被江停一把扶住,两个人都踉跄着跌坐回了长椅上。
  窗外,第一缕天光正从地平线上亮起,一寸寸映亮华北平原,驱散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英灵如同长风万里,掠过山涧与长河,越过青翠的重岩叠嶂和巍峨的中缅界碑,飞向魂牵梦萦的故土;抢救室担架上,吴雩缓缓睁开眼睛,听见抢救室外如潮的欢呼和痛哭声。
  归来的灵魂在这一刻回到了家乡。


第163章 
  那天深夜后续情况之紧急、处理之复杂; 令整个专案组所有人在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焦头烂额; 宋平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头发都要在那天晚上掉光了。
  廖刚带人从井下扛出步重华和吴雩; 随后汪大队亲手押出了昏迷的鲨鱼。三人都被直升机送往津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实施抢救,伤势最轻的毒枭不出所料第一个脱离危险,随即被押运进了公安部指定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武警持枪看守的特殊监护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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