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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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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二十来岁也行,大夫没仔细看病历的话,确实容易被那张脸欺骗过去。
  “还行,挺扛打,内脏跟组织都没有大碍,恢复恢复就可以出院了。——倒是你们王主任送来的那几个犯罪嫌疑人比较惨,有个食道破裂,有个断了肋骨,还有一个被捅了肠子的到今早才稳定下来,害得护士长加了一个晚班。啧啧,可把你们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
  步重华若有所思,不置可否,少顷突然问:“那我们队那人之前的旧伤,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旧伤?你说胳膊腿那几处骨折的地方吗?”医生毫无知觉:“挺好,毕竟年纪轻,恢复得都不错。就是以后保暖方面要注意些,免得老了以后受罪。”
  “除了骨折,内脏和血液方面没其他的了?”
  “没了啊,心肺脾脏都运行良好,除了轻微贫血没有更多问题——放心吧,你们支队的人都是咱们院VIP年卡客户,验血验尿拍片那是一整套固定流程,实在不放心回头我给他安排个脑部CT加肠镜胃镜,连着菊花一道爆喽。”
  步重华:“……”
  步重华眉头微皱,刚要再追问什么,医生笑着说:“对了,你们局昨晚来看护的那个男的,成家了没?”
  “谁?”
  “那个来陪床的警察呀。”医生向护士站方向努了努嘴:“新来的小护士看上人家了,护士长给我们布置了打探消息的任务。刚巧你今天过来,正好……”
  “我们没有派人来陪床。”
  医生一愣:“啊?”
  两人对视半秒,步重华霍然起身:“那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现在在哪里?”
  医生匆忙跟着站起来:“他……他说他姓林,我不知道现在走没走,喂——”
  医生话音尚未落地,他已经推门而出,大步流星穿过走廊。
  住院部人来人往,步重华疾步冲过一间间或半开或紧闭的病房门,直至尽头呼地转身,只见最靠南边那间编号358的病房门微微开了条缝,里面正飘出模糊人声,好像是吴雩简短说了句什么,随即传出一道非常低沉有磁性的男声,似乎带着些无奈,但也非常强硬:
  “你对我就这么反感吗,吴雩?”
  步重华要推门的手一下收住,迟疑片刻,不动声色从虚掩的门缝中向里望去。
  吴雩侧对着他,手肘搭着膝盖,闷头坐在病床边。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旧背心和大短裤,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看着十分邋遢;但脖颈、腰背、双腿乃至于脚踝,甚至于自然垂落的十根手指,线条都劲瘦、优美而流畅,是那种真正被职业、被经历打磨出来的流畅,跟健身房锻炼出来的贲张肌肉完全不同。
  而问话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剪裁合身的浅蓝色衬衣,深灰色长裤和软底鞋,在吴雩面前俯下身,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贴着,虽然因为姿势的关系看不清脸,但隐约能听出他语气中强势的压迫感:
  “我以为张博明跳楼之后,你唯一怨恨的人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抵触我们到这种地步?”
  “我是想帮你的,吴雩,我以为你能感觉到这一点。”
  吴雩平淡的神情毫无波动:“我跟你重复过很多次,林炡,姓张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那天在医院里我见过他之后,就直接回了病房,之后我再听到他跳楼消息的时候……”
  他猝然一顿,转向虚掩的房门:
  “——谁在那,出来!”
  正常人不可能敏锐到这种程度,门里外林炡和步重华两个同时脸色一变。
  林炡霍然起身,面沉如水,一边隐蔽地伸手探向后腰,一边贴墙走向病房门口。


第14章 
  咚咚,虚掩的门被敲了两下,随即被步重华推开了。
  林炡脚步一僵。
  吴雩皱眉:“是你?”
  “过来换药,顺便看看。”步重华点了点头,权当简单地打过了招呼,坦然转向林炡:“这是你朋友?”
  吴雩还没开口,林炡却已经迅速恢复了常态,不知什么时候探向后腰的手也笑着伸了出来,两人短暂而用力地握了握:“您就是步支队吧,久仰久仰。我姓林,在云滇省公安厅工作,之前跟吴雩在同一个地方实习,这次正好出差经过津海,所以就过来看看。”
  这话开诚布公且条理分明,加之声口十分和缓,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那真是巧了。”步重华也挺客气:“林警官是吧?原来是省厅的专家,失敬。”
  “不敢不敢,就是个混饭吃的科员,哪敢在步支队跟前称专家。”
  “您是在……”
  “啊,” 林炡笑道:“我是坐办公室搞信息技术的,跟你们刑侦口没法儿比,惭愧了。”
  ——网警?
  网警这个概念其实相当大,分工也非常杂,网络安全保卫、犯罪侦查、网络监察等等,都统称网警,甚至有些涉密技术工作者也会自谦是网警,而且从林炡这体格气质来看,跟步重华平时工作接触的网警也不太相似。
  但步重华没有细问,两人心知肚明地聊了几句,林炡便拎起公文包,笑道:“既然步支队来了,想必有工作要交待,我还有点儿事,要不就先告辞了吧。”
  吴雩坐着不吭气,既不挽留,也没有任何要起身相送的意思。倒是林炡态度很好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才走。门咔哒一关,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步重华转过身来,只见吴雩正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两人一站一坐,相距不过数步,周遭安静得吓人。许久吴雩视线落在步重华衬衣领口露出的那块染血的纱布,丝毫没有触动地扬了扬下巴:“年贵都交代了吧?”
  ——他叫的名字不是年大兴,是当年坐牢的年贵。
  这问话直截了当得堪称尖刻,跟平时在公安局里故作遮掩的木讷明显不同,那瞬间步重华仿佛听出了十三年前那个犹如困兽、满身尖刺的年轻人的影子。
  “不管年大兴说了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以后……”
  这种四平八稳的套话吴雩显然已经听各级领导重复过很多次,懒得再听了:“不,没过去,不然林炡为什么大半夜赶回津海?”
  步重华思忖两秒才道:“我以为你俩关系不错?”
  “他只是想调查我而已。你刚才不是在门外都听见了吗?”
  “……”
  吴雩脸上那面具似的温顺木讷终于完全褪尽,眉眼冷静得有点尖锐:“张博明跳楼自杀了,他们怀疑是我干的,林炡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他喜欢给人那方面的错觉,只是一种手段而已,对谁都这样。”
  步重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吴雩也不想再跟他啰嗦了,起身从衣架上拽下常服,脱下不合身的病号服,背对着步重华拉上裤链,然后捡起护士送来的干净T恤囫囵套上。
  他站在窗前,起身时阳光从突出的蝴蝶骨上一现即逝,映照出脊背肌骨嶙峋,无数陈旧细小的伤痕难以计数——但岁月却没有带走年少时俊秀利落的挺拔。
  步重华正经学院高材生,毕业后一路从刑侦干上来,解剖台上的男女老少被害者不知道见过多少,别说同性,连对异性的身体都有点麻木了,很有点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专业精神。但此时此刻,可能是受年大兴那番口供的影响,他脑海中第一反应竟然是避嫌,下意识就挪开了视线,仿佛浑然不知般“哦?”了声:“你说的张博明是谁?年大兴没交代过。”
  吴雩顿了顿回过头,下颔到脖颈修长的线条凸显出来,有种和平时截然相反的尖刻和突兀,但话音却是笑着的:
  “他是我卧底时的上司、指挥官兼单向联络人,学院派领导岗,不过他本人倒从没‘下过地’。”
  “说起来,跟步队你还有点像。”
  步重华本想试探,这话倒让他一愣。
  “张博明精英出身,铁血,忠诚,不讲情面,将原则和正义视作第一追求,容不下自己身上有任何污点。十年前在一次突发情况中,一个北美制毒商潜入境内跟人接头,我把消息传给他,却遭到了暴露的风险。我向他求救,他却选择了先去抓人。”
  ——暴露。
  说出来不过简单两个字,实际卧底中却直接等同于死亡——不,比死还可怕。死也不过是眨眼间的解脱而已。
  “然后呢?”步重华心里不由发沉。
  吴雩语调却平稳得乏善可陈:“他那边下令抓人,我这边立刻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当时情况极度危险。不过,我也没想到那次竟然非常……幸运,最终没有暴露身份。”
  不知是不是错觉,步重华似乎从幸运二字中琢磨出了比刚才还难以掩饰的讥诮。
  “他们怀疑你记恨他?”
  “也许吧,不过我其实跟他不熟,毕竟卧底只能单向联系,有时一整年下来联络的机会都屈指可数……直到去年任务结束回来后,我才去见了他一面。”
  吴雩仰头吸了口气,步重华敏锐地问:“你是不是想去问他要一个说法?”
  指挥官的决策可能会出于很多方面的理由:坚持原则,忠于正义,综合现实,顾全大局。为任务牺牲生命是光荣的,为集体奉献自我是值得赞颂的,当时换任何人坐到张博明的位置上,可能都不会有太多其他想法。
  但张博明肯定没想到的是——坚持完原则、顾全好大局之后,吴雩竟然没牺牲。
  不仅没牺牲,他还继续执行了很多年的任务,最后竟然还活着回来了。
  那么回来的吴雩肯定会想要一个说法:十年前下令放弃战友时,你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犹豫?十年来每当夜深人静时,你有没有过一丝一毫后悔?现在你我并肩同台接受褒奖,你会不会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脸红,无地自容?
  “……说法,”吴雩喃喃道。
  他直勾勾盯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那双瞳孔仿佛冰川之下黑不见底的深渊。
  “不要说……求求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一声声哀求从虚空中飘来,他又看见了张博明那张痛不欲生的脸——那个人跪在病房地上,每寸皮肤、每根手指都仿佛正被地狱之火煎烤似的,痉挛得活活扭曲了形状。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来要个说法?不,我只想告诉你我为什么能站在这里……”
  真好啊,他想。
  他看见自己每个字都像烧红的利刃扎进内脏,然后从张博明身上剜下一片片焦糊了的血、熟透了的肉,复仇的快意从未像那一刻充盈胸腔,让他轻快得要飘起来。
  ——他当然能飘起来。
  他已经被那利刃千刀万剐了十年,肉剔干血流尽,轻得连全身嶙峋骨架都化作了灰烟。
  “我只想告诉你我为什么能站在这里……”
  “……我只想告诉你我为什么能那么幸运。”
  风声如涨潮般席卷天地,穿过病房铮亮的玻璃窗,潮水中夹杂着一声声绝望到嘶哑的恸哭。
  但吴雩有些恍惚,他一时分不清那哭声来自张博明,还是他自己。
  “是,”他轻轻说,“我得找他……要个说法。”
  “张博明没想到你仍然对十年前的往事耿耿于怀,也根本给不出任何说法,索性选择了自我了断?”步重华无法从吴雩平静到有点木讷的表面窥见丝毫端倪,但总感觉这逻辑非常不对劲:“然而上级却觉得,张博明之所以选择自杀,跟你卧底期间那些说不清楚的问题有关系?”
  “我不知道他自杀跟我有没有关系。”吴雩沙哑道,“当时他表现得很后悔,但不到要寻死的地步,所以当晚林炡告诉我他从医院楼顶上跳下去了的时候,我一时都不敢相信……他的二级英模证书本来都已经批下来了。”
  步重华从警十多年,参加过评级最高的行动是集体一等功,这已经是非常厉害的资历了,很多省部级领导在他这个年纪都未必有这样的成绩。但当年的卧底行动却可以一下报上两个英模,其规模之巨、烈度之大、意义之重要,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张博明这一跳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自己解脱了,可却把吴雩害惨了,甚至说把他千辛万苦挣来的下半生整个毁掉了都不为过。
  “开始我真的想不到他为什么会死……不过后来觉得有点明白了。”吴雩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瞥,轻飘飘落在步重华肩膀医药绷带上,旋即又移开了视线:“他可能真的就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吧。”
  “他就是那么高傲的人”?
  步重华反应快得可怕,几乎在电光石火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吴雩说他跟张博明相像,为什么对他挡刀却没有丝毫感谢,甚至连问都懒得问他伤情怎样——
  “知道吗,步队,其实你跟张队非常像”、“张博明和你一样精英出身”、“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容不下自己身上有任何污点”……
  张博明不一定觉得为了抓住毒枭而牺牲一名卧底是违背道义的,他忠诚、铁血、将使命视作唯一,觉得吴雩也该心甘情愿牺牲;但他没想到的是吴雩自己并不心甘也不情愿,甚至还一直憎恨着这个无能的上司,因为他只能在两难境地中让手下送死,而手下从来就不想死!
  他不是无法面对吴雩这条命,而是无法面对染上了“污点”的自己!
  “——所以你躺在医院里思来想去一晚上,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觉得我只是暂时做出了另一个选择的张博明?”步重华突然出其不意地问:“觉得我出于高傲才不允许自己束手旁观,出于英雄情结才迫使自己出手相救?”
  吴雩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下意识“哦?”了声,紧接着又恢复了平时温顺中带着诧异的表情:“你说什——”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能趁机捞个立功表现?”步重华突然绕过病床走上前,吴雩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后腰一下抵到窗台,但紧接着步重华上前一指头戳在他肩窝里,在这么近的距离堪称是居高临下:“我告诉你,我要真是另一个只讲原则的张博明,当初在公安局里你对着摄像头把年大兴一脚踢飞到墙上的时候我就该办你了!”
  吴雩一手扶着窗台向后仰身:“你……”
  “倒是你!手机违法安装反追踪程序,一个人追着年大兴就往没监控的地方跑,当时你其实是打算干什么,你敢告诉我吗?!”
  “……”
  “——我要是真不讲情面,”步重华轻而严厉地俯下身,两人距离不过咫尺:“昨晚现场那把沾着你指纹的匕首,现在就不该锁在我办公室,而是已经交到市局监察委了,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对我的心理动机分析来琢磨去?!”
  空气紧绷得可怕,只能听见彼此呼吸压抑起伏,吴雩搭在窗台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不易察觉地软了软,嘶哑地开口道:“……谢谢步队,我没有拿你跟张队比的意思。”
  步重华死死盯着他乌黑的眼睛,许久才终于开恩般起身,针扎般的压迫感随之一轻,但严厉却不减半分:“你最好记住。下次如果再敢不跟我打招呼,一个人追出去扛事,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可能因为逆光的原因,吴雩瞳孔格外幽深,脸颊又泛出青白,神情看上去有一点奇异。他直勾勾望着步重华的眼睛不吭声,似乎想透过那眼球从他脑子里挖出点什么,但又摸不着方向。
  明明是很僵持的情景,步重华却在刹那间感觉到了他的心理活动——他在想:“这姓步的跟我可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他到底有几分好心?还是纯粹控制欲作祟?”
  “我还是谨慎一点,这种有背景有前途的‘领导’,既没经历过事,又自视甚高,还指不定牵扯着多少利益关系呢。”
  “……我知道了。”吴雩终于慢吞吞地说,“下次一定跟组织汇报。”
  步重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笑,正当这时放在窗台上充电的老式诺基亚叮当一响,来了短信——是林炡。
  步重华象征性地向后一退,吴雩迟疑了下,才拿起手机点开,原本只打算视线匆匆一掠,霎时却顿住了:“什么?”
  短信是林炡发来的简短几句话:【今早查到的,本来想给你看,刚才没来得及】。短信下面有个jpg格式附件,点开是一张十分清晰的国外博物馆拍摄图,一顶狰狞的骷髅头放在铺着黄色丝绸的展柜中。
  吴雩顾不上刚才的争执,立刻把手机递给步重华:“这是五零二案市局复原的骷髅头像?”
  步重华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确实是!
  这骷髅头因为年代久远的原因,已经完全变成了酱黑色,通体雕刻着虽然模糊不清,但仍然能隐约看出精致的花纹和符号。它的眼眶、鼻腔和牙齿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从眉骨以上被截断,颅内垫着也不知道是黑布还是铁器的东西;前额和太阳穴左右两侧分别衔接着三块有弧度的长方形骨片,骨片上雕刻着极其精致的图案,但因为拍摄角度的原因只能看清前额。
  而被切掉的头盖骨,就像瓜皮帽一样盖在这三块骨片上方,“帽沿”边缘是一圈小骷髅头链接起来的雕刻。“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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